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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是纯爱文男主 黍宁 27227 字 4小时前

第51章

可贺凤臣是不会觉得尴尬的, 他生活在这样的视线下已经惯了。

贺凤臣心平气和地直起身,对上众师兄师妹热切的目光,轻轻点头致意, 聊表对他们欢迎的感谢, 便牵着阿风穿过人群, 头也不回一迳往峰顶去了。

阿风错愕:“不用打个招呼吗……他们看起来都很喜欢你。”

贺凤臣:“不用。招呼不过来。”

阿风:“那说句话呢?”

贺凤臣显然极有经验了:“那一时半会儿就别想走了。”

阿风:“……”

唉。一想到要见长辈,阿风就有点发愁。

“许真人是什么样的人?”

贺凤臣这才停下脚步,认真回想了下:“师尊……人很好。”

阿风:“这说了不是等于没说?”

贺凤臣又补充了一句:“师尊会喜欢你的。”

他语气太笃定, 阿风乐了:“万一你师尊特别讨厌我怎么办?”

贺凤臣摇头:“不会。因为我喜欢你。”

话音刚落,他感觉到一道炽热的视线正落在他发顶。

贺凤臣顿了顿, 抬起眼,方梦白冲他微微一笑。

这人三番五次当着自己的面对自己老婆表明心迹,方梦白早就不满了。

可谁叫这人自称自己男妻,又救过他夫妻性命, 言行举止又颇不谙世事。他夫妻二人如今寄人篱下, 要仰仗他人鼻息。方梦白不好发火,就只好轻飘飘地说点似是而非的话挤兑他。

“贺兄毕竟是赤子之心,人情世故还是一点不懂。”

“与人交往, 最好还是注意些分寸。尤其男女之间更要注意大防。”

方梦白微笑说:喜欢这样的话,在下晓得贺兄不是那个意思, 可让外人听到误会了,恐怕对阿风不利。”

“不是那个意思, 是什么意思?”贺凤臣缓缓说, “谁伤阿风……我便杀谁。”

方梦白一噎,气得两眼有点发昏,这人竟完全没听明白自己的弦外之音。

是真不懂?还是故作懵懂?

瞧见阿白脸都被气白了。阿风心虚:“走了走了。”-

三人加快脚步,没一会儿就来到了许抱一所居住的草庐前。

方梦白暗暗打叠精神, 匆忙整理好情绪。

罗纤、薛荷、林镜等人正站在草庐前。

贺凤臣走上前:“师姐。”

罗纤一愣,瞧见阿风:“你们过了登天梯了?”

贺凤臣:“嗯。”

罗纤心情一时极为复杂,不过仍冲阿风露出个笑来:“恭喜。”

贺凤臣:“师尊可在?”

罗纤:“刚回屋写信给祭酒呢。”

贺凤臣便道:“我去拜见。”

说着便整衣后退了几步,郑重地深深一拜:“弟子贺凤臣,拜见师尊。”

阿风从旁屏住了呼吸,暗暗猜测他这位师尊到底是何方神圣。

下一秒,屋里便传来一道和蔼女音:“是小凤儿飞回来了?”

小凤儿……是贺凤臣的小名?阿风吃了一惊,忍不住多看了贺凤臣一眼。

贺凤臣:“……”

他上山得早,幼时师尊常以这个乳名逗他。长辈拳拳爱意,他自不会有任何不满。因此,这个称呼便一直延续到他长大成人。

可头一次,当着阿风跟方梦白的面,贺凤臣感到难言的窘迫。

阿风会怎么想他?跟方梦白比又是否太过幼稚?

他忍不住悄悄微觑了二人一眼。

正巧跟阿风撞个正着。

她比个口型:“小凤儿?”

贺凤臣:“……”

少年飞快地垂下眼,抿了唇角,神情看起来有点郁闷。

方梦白倒是乐见其成,挑起眼尾。

一个黑发的女冠缓缓推门而出。

方梦白心里一紧,不由正色。

阿风没想到贺凤臣的师尊,竟是个慈眉善目的女道子。她好奇地打量着这师徒二人。

见许抱一快步上前,面色红润,笑如洪钟:“一早就盼,真盼到咱们小凤儿当真带着玉烛飞回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方梦白不敢轻忽,忙上前见礼,“晚辈方梦白,见过许真人。”

许抱一摆摆手:“自家人这些虚礼还是免了罢。正巧我这里有封信要转交你师父,你在这里……可有什么想同你师父说的?”

方梦白苦笑:“为人子弟,自然要孝敬师长,但真人你也知晓,我如今记忆不全……”

他觑着许抱一的神情,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露出少年人的生涩腼腆来,“还请真人代为问个安罢!”

许抱一露出个微笑,安慰说:“不打紧,慢慢想,总能想起来的。你师尊将你托付给我,就安心住下。你是小凤儿的道侣,便也是咱们太一自家人。”

方梦白偷眼她的神色,唇角苦涩加深:“真人高义,只是我的情况想必贺兄也同你说了。实不相瞒,晚辈沦落凡间时,心许了一位女子……晚辈曾暗暗立誓,此生绝不相负。”

“她是凡人女子,年纪小,又柔弱,如今甘愿抛家舍宅,追随晚辈到此……

“晚辈既厚着脸皮携她上了山便不得不向前辈说清楚。”

方梦白一闭眼,将心一横,干脆说:“若前辈能体谅我二人之间共患难的情谊,我二人便厚颜在此住下。”

“若前辈不肯,晚辈这就带她下山,绝不会有任何纠缠!”

说着方梦白招呼道:“阿风。”

方梦白此言,实在大大出乎了阿风的意料。

罗纤、薛荷、林镜等人也都变了脸色。

薛荷:“真人!大师兄他失去记忆,说话当不得——”

贺凤臣倒是敛眉垂眸,心平气静,一言不发。

阿风只短暂地惊讶了一瞬。知晓了方梦白的心意,她不假思索便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语气锵然:“晚辈阿风,见过真人。”

许抱一目光落在她身上,又瞧了瞧方梦白与一同未出言的贺凤臣,神情终于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她虽知晓方梦白另娶,却不知他二人已如此情深义重。

许抱一:“你便是阿风?”

阿风抬起脸,大胆迎向许抱一的视线。

老人细细地打量了她几眼,神情虽严肃,目光却很温和:“还是个孩子……难怪玉烛放心不下你。”

方梦白敢说出上述这一席话,便做好了许抱一怜惜小徒弟,动怒将二人赶走的准备。

可他也并非莽撞无识之辈,敢这么做,也是心底存有七八成的把握,许抱一恐怕不会如此行事。

太一观与白鹿学宫的联合,早已非他同贺凤臣的婚姻状况所能左右。

孔青斋着人又是送信又是送礼,再结合他过往记忆,想来这位师尊对他很是真心。

他方才来时,暗暗留心许抱一提及孔祭酒的反应,见其谈笑自若,显是极为熟稔。二人交好,不似作假。

便是没同贺凤臣成亲,想来仅凭他孔青斋嫡传弟子的身份,许抱一仍会收留。

既如此,不如放手一博。提前分说清楚,去留坦然受之,也免日后拉扯起来委屈了阿风。

许抱一果未动怒,她只是叹了口气,“正如你自己所言,你记忆还没恢复。还不是个完整的方梦白,我又怎会怪你。

“你待你身边这位小姑娘也算情深义重。不过既然还没想起所有的事情来,便不可轻许一切。”

方梦白微微一怔,正要开口辩解。

许抱一抬掌下压,止住了他未尽之言。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孩子可以留在太一。但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不希望再听到类似的话,否则对小凤儿也不公平,好吗?”

贺凤臣一怔:“师父。”

许抱一摇摇头,露出一丝微笑来,“我老了,你们年轻人那些情啊爱啊我也不懂。小凤儿你扶我回去歇息吧。”

贺凤臣低头应诺,扶着许抱一转身回了草庐。

阿风瞧他们师徒二人进了屋,心里还有点后怕。

她惊讶地瞧向方梦白,忍不住埋怨他方才的突如其来:“……你怎地说这种话?”

方梦白苦笑着拉过她的手:“他们人人都当我跟贺兄才是一对。为了得到太一观的庇护,难道我连你也不能认吗?委屈你……我不愿这么窝囊。宁愿走。”

阿风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对贺凤臣的愧疚。

草庐内。

贺凤臣扶着许抱一坐下,正要转身倒茶。

许抱一制止了他:“且慢。”

贺凤臣回过神,目光有点疑惑:“师父。”

许抱一整身,微微一笑,没有丝毫方才被方梦白冒犯的不悦:“如今就剩在我们师徒两个啦,咱们也可以好好敞开说心里话了。”

“方才玉烛所说的那些……你怎么看?”

贺凤臣抿了抿唇:“但凭师父决断。”

许抱一好奇:“方玉烛变心另娶……你不伤心?”

贺凤臣摇摇头:“正如师尊所言,如今的他,不是完整的玉烛,我又为何会伤心呢?”

许抱一笑道:“这可真不像你。那,那个女孩子呢……阿风,你讨厌她吗?”

贺凤臣心里不禁漏跳一拍,微感口干舌燥:“……师父何出此言?”

许抱一笑道:“真新鲜,我瞧方玉烛拉着那女孩子,当众落你面子,你也不生气。这与我知晓的小凤儿可天差地别。”

“师尊知晓的弟子,是何模样?”贺凤臣问。

许抱一缓缓想着:“嗯……是个烈性子。认准了便不回头。当初你决心要嫁方梦白……”

许抱一说着轻轻叹口气:“唉……我真不该由你的性子的。媳妇难当,这世上做人老婆最不容易,因此你师父我一辈子都没成亲。”

她笑眯眯指着满头乌发说:“所以我头发还是黑的,牙齿还很坚固,修为嘛……大言不惭,在当世也算有些名气。”

贺凤臣不假思索:“师父之才,世所罕见,其他庸常男子还配不上师父。女人不必非得同男人成亲,人活一世,必须要有自己的理想,有为之钻研、奋斗的目标,所谓抱负,非‘大丈夫’所独有,却是女子所一定要有。因这世道一直在要求女子作菟缕蒲草。若有抱负,便能举照破魑魅魍魉的明灯。”

许抱一笑道:“你现在说这些倒是清醒,当初非要同玉烛成亲的岂不是你?”

贺凤臣垂眸:“弟子那时命悬一线,玉烛肯救我,嫁给他,弟子无悔。”

“当初你不后悔,那现在呢。”许抱一肃然问。

贺凤臣默了默,好半晌,才道:“不悔。”若非如此,他也遇不得阿风。

许抱一将他沉默看在眼底,“看来你走凡人界这短短一遭,颇生出些感悟——可是你那个女孩子的影响?”

贺凤臣想了想,不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师父,她……不一样,她和外面其他女子都不一样。”

许抱一笑道:“世间女子不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不过,我看你倒是大不一样了。你这孩子从小自矜得很,我还从未见过你对个女孩子如此亲近……也是她跟你投缘……”

她说着说着,又叹口气,颇为遗憾:“倘若这孩子先方梦白遇到你,说不定你也不会成断袖了。”

显然还是对他断袖的事耿耿于怀。

贺凤臣:“……”

“为师也不是瞧不起断袖,只是觉得你们当时太过仓促,也缺深思熟虑……”

摸清楚贺凤臣对阿风的态度之后,许抱一心里大概也有了底。

又问:“如今,你打算处理你这笔情债呢?”

贺凤臣恭恭敬敬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弟子想让阿风拜在您门下。”

许抱一惊讶:“我门下?”她不错眼地瞧着他,目光深邃而睿智,仿佛能洞穿他心底一切心思。

贺凤臣不知何故,竟有些心虚,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她追随玉烛来此,玉烛理应对她负责。而我身为玉烛的妻子……玉烛的责任便是我的责任……”

“她如今举目无亲,我愿做她的后背靠山。”

许抱一:“说清楚,到底是方梦白的责任,还是你想负责。”

贺凤臣在许抱一灼灼目光逼视之下,语塞了半天,才蹦出一个字:“我……”

“怪哉!”许抱一一扫拂尘,哈哈大笑:“我这小徒儿竟真是个圣人不成?还是说你对方梦白当真用情至深?连情敌也一并照拂了?”

贺凤臣不知许抱一为何而笑,却被她笑得面色有点发烧,长睫难堪地轻轻垂覆下来。

许抱一笑完,才轻轻摇了摇头,“我是掌教,收徒没那么轻易。”

贺凤臣轻轻替她申辩:“她很聪明,学道不过月余,便已得回雪剑法两成的精髓了,方才还过了登天梯之试。”

许抱一:“我晓得你不是那种徇情偏私的糊涂人,但她毕竟初来太一观,我仍需考察她一段时间,否则旁人又要如何想她?届时,你又忍心将她置于众人流言蜚语之下?若她当真聪颖灵秀,也不惧这短期考验。”

贺凤臣心想,也确是此理,便不再多言,抬手行了一礼,“多谢师父。”

许抱一微忖:“孔青斋托我照拂他小徒弟,洗青山我半个月前便命人整理出来,既如此,你今日便带他二人去吧。”

可隔了半天,也没见面前少年有所动作。

贺凤臣一动不动,面色微见踌躇。

许抱一纳罕:“怎么了?”

贺凤臣顿了好一会儿,方缓缓开口,“可否令他二人分居?”

第52章

许抱一讶道:“怎么?难不成是我误会, 原来你还没修成个圣人?仍介怀夫婿的私情呢?”

贺凤臣只是说:“求师父成全。”

许抱一低头想了一下,“你是我弟子,这点要求我怎会不满足你。既如此, 便安排那女孩子跟阿纤同住如何?”

贺凤臣却道:“不必劳烦师姐, 我瞧……”他顿顿, 若无其事说,“藏月山便极好的。”

许抱一一愣:“藏月山?那是你幼时曾居住过的洞府,这些年来一直空着, 你想让她搬进藏月山。”

“嗯……”少年垂下柔脖颈,皙白的面色默默飞起两抹薄红, “嗯……弟子想着藏月山闲置也是闲置,此地人少,清静……”

许抱一愕然道:“你不介意?”

贺凤臣心跳得很快,脸颊也更烧热了。

他不知为何在许抱一面前提及阿风竟这样难为情。

少年他眼睫颤动, 耳尖, 脖颈也绯红一片。

难为情地轻声说:“……恳请师尊成全。”

许抱一并未立刻回答他,而是用那种古怪的,让他觉得十分难为情的目光打量了他好半天。

才洒然一笑, “也罢……就遂你心意吧。不过——”

贺凤臣才松口气,闻言, 又紧张起来。

许抱一笑道:“不过,说服那女孩子肯跟她丈夫分离, 便端看你的本事了。”

贺凤臣:“……”他总觉得师父看他的目光似乎又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不过目的已成,他也无心再多追究。

只默默拱手,懵懂应诺:“徒儿会努力的。”-

贺凤臣去了好一会儿,闲着也是闲着, 阿风跟方梦白,索性便在罗纤的带领下游览起了丹鼎峰的景色。

丹鼎峰在整个云川群峰间,并不显高大,甚至可以说得上平庸了。

但胜在小巧秀气,风景清幽,在许抱一连年潜心的打理之下,细花细草,别有一番清新雅致的山野逸趣。

众人赏玩了一圈,都有些累了,回到草庐门前那条小溪前的大青石畔歇脚,歇息之际。

正巧瞧见贺凤臣掩门而出。

“贺兄!”方梦白忙站起身,急急问:“许真人如何说?”

贺凤臣见他眉宇见压着一段轻愁,哪里还有往日跟自己针锋相对时的毫不相让?

阿风也忙跟着方梦白站起身,紧张问:“二哥,我刚一想,觉得我们夫妻还是太莽撞了。唉。”她面露忧色,“只盼着真人不要生我们的气才是。”

贺凤臣不欲令他们担心,解释说:“真人不会生你们的气。她半个月前就吩咐人将洗青峰收拾出来,拨给玉烛居住。”

“玉烛?”罗纤皱眉,敏锐地捕捉到贺凤臣话里的蹊跷。

“嗯。”贺凤臣垂眸,“阿风……真人另有安排。”

方梦白先松口气,闻言又大感紧张。

贺凤臣尽量自然平静地说:“真人说,她钦佩你二人情深义重,但在我、在太一观面前,仍需收敛。因此,需你们两个人分峰而居。”

短短几句话,阿风听得一颗心是七上八下,情绪不断跟着起伏波动。

听到最后,她彻底松口气。

这还蛮合理的。人家长都同意让“小三”住进家里了,再坐视女婿跟小三住一个房间就有点反常理了。

没想到,贺凤臣他师父还挺开明的。阿风心情乍然明媚,“我没问题!替我多谢你师父。”

方梦白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贺凤臣不着痕迹松口气。

阿风回过神,忙继续追问:“那我到底住哪里,你师父可发话了?”

贺凤臣:“藏月峰。”

藏月峰。阿风有点迷惘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罗纤怔愣:“藏月峰?!”

阿风:“罗道友知道藏月峰在哪儿吗?”

罗纤神情有点复杂:“自然知晓。升鸾幼时便居于此。”

贺凤臣:“嗯,此地环境清幽,你不必担心有人来打扰你。”

那还挺好的,阿风乐呵呵想,贺凤臣小时候住的地儿总不会太差,许抱一待她跟阿白确实挺好的了。

“那我们这便入住吗?”阿风问。

“等等……”方梦白始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出言打断了三人,“贺兄,当真不能请真人再通融一二?”

“阿风毕竟第一次来仙人界……”

“不能。”贺凤臣干脆利落。

方梦白:“……”不知为何,他感觉更不对劲了。

对上贺凤臣的视线,方梦白企图说服,“……从我二人相识起,她便未曾离开过我一日……她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贺凤臣认真看着他,郑重说:“我会照顾好她的。”

方梦白:“……”你不补这句倒还好,补这句,他更不放心了是怎么回事?

贺凤臣抬起眼,看向罗纤:“师姐,还请你领玉烛去洗青山安顿。

“藏月峰是我幼时所居之地,我再熟悉不过,便由我带阿风走这一趟罢。”

罗纤点点头:“也好。”

就这样,在贺凤臣毋庸置疑的口气之下,阿风、方梦白夫妻二人被懵懵懂懂,分带去了两峰-

藏月峰地势较四周诸峰更为险峻。

每到夜深月出,皎皎明月,淡淡云海,月亮便好似浮在水天之间,婵娟遮掩,因而得名“藏月”。

山顶几间轩敞的大屋子,带一个小院。虽闲置已久,但每月都有专人来洒扫,因此也不显荒败。

阿风在贺凤臣的带领下,进了南边的那间屋子里。

贺凤臣介绍说:“我幼时便住这里。”

阿风闻言,顿生好奇,打量着四周一切。见四壁洁白,唯一桌一椅,一榻一柜等生活必须家具,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干干净净跟雪洞似的。

若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便是窗边种了几枝红梅,由山顶阵法运转的灵气温养着,四季不凋,经年不谢。

阿风:“你那时多大?”

贺凤臣:”七八岁。”

这么小的孩子独居在这么高,这么冷,这么凄清的地方?

阿风咋舌:“这也太小了,这里这么冷清,你怎么不跟同门住?”

贺凤臣:“我幼时情况与他人不同,我父母是兄妹私通生下的我,初入太一观时,同门都瞧不起我。”

“私通?”阿风呆住了。

如此隐秘的事,被贺凤臣语气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开门见山托出。

寥寥数语,却如个炸弹一般顿将她炸得头晕眼花。

“嗯。”贺凤臣抬起眼,轻轻问:“不知廉耻吗?”

阿风愣了半天,对上贺凤臣垂眸瞧来的视线,他眼珠子纯黑如玉。

眼里原本坦然直接,可因为她的沉默,慢慢多出点犹豫、不安。

可阿风却从这眼里读出许多莫名的意味。

德国骨科这个……放在小说里,摩多摩多,还挺带感的,但真落到现实,还是稍稍震撼了她两秒。

可能是之前乱七八糟的小说看了太多,阿风惊讶之余,也很难生出什么恶感来。

贺凤臣见她久久不答,不禁垂下了眼帘。

“他们鄙夷我,正巧,我也瞧不起他们,搬到这里,正好清静。”

阿风:“骨科这个……确实有点。”

听到陌生的词汇,贺凤臣疑惑地抬起脸:“骨科?”

他下意识以为又是什么鄙薄之词,可很快又觉得她不会说这样的话。

阿风:“呃,让我想想怎么解释,就是一对兄妹相爱,他们的爹打断了哥哥的腿,要送去某个叫德国的地方看骨科。”

贺凤臣似懂非懂,顿了一会儿,又轻轻问:“那你觉得……兄妹乱1伦惹人生厌吗?”

阿风给了个保守的回答:“这不好说。”

她还蛮爱看骨科的。但小说现实一码归一码。现实不太行。

贺凤臣他爸妈的事,显然也不是让她用来娱乐化的。

“就我个人而言……并不讨厌……吧。”

贺凤臣闻言,明显高兴了一点儿:“我亦如此。”

少年凤眸微亮,慨然说:“只要彼此相爱,身份、地位,世间人伦礼教,又算得了什么?礼法从困不住有情人。”

阿风:“……”她还以为爹妈兄妹骨科会给这人带来什么童年阴影,没曾想他全家都接受良好。

哥们,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

贺凤臣洋洋说着,忽想起一事,回身,交给她一个传讯玉牌:“你好好休息,若有什么缺的、用的……”

他说着,顿了顿,“亦或是想找人聊天闲谈,可通过这玉牌联系我。”

少年皙白的指尖,落了淡淡的梅影,好似玉梅盈手。

阿风懵懵懂懂接过玉牌。

指尖相触,女孩子的手指柔软,温暖。

仿佛一团小火苗烧尽了心底,贺凤臣顿了一下,忽有些不自在地蜷起了指尖。

“你……好好休息。”匆匆丢下这一句话,他快步出了屋,背影难得有些慌乱,仿佛有鬼在追。

一直到下了藏月峰,贺凤臣的心跳还是急促的。

那股高热非但没有褪去,热意反倒还似燎原的野火一般,越烧越是熊熊,烧得他面颊、脖颈。耳根都泛出薄粉。

烧得他浑身燥热,皙白挺翘的鼻尖也渗出细密汗珠。

且那股热意还有一路往下走的趋势。

贺凤臣有些不太舒服地扯松了领子,扯了扯道袍下摆,尽力遮掩住瞬间的不堪。

这些时日,他常常如此。

或许是因为催1情药残留的余韵,每每与阿风接触时,他常不受控制心神摇动,脑海里浮现出那日破庙唇齿纠缠,阳气勃发,情难自抑。

每次,他必须要调动全部的心神,才能克制住身体的蠢蠢欲动,不致在众人面前出丑。

本以为少与她接触就好了,可没想到,待到夜深人静,只他一人时,更是有许多光怪陆离的不堪,涌进脑海。

贺凤臣一动也不敢动,僵硬地站在山底,想等那股潮涌褪去。

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游乱想。

……那张床,曾是他睡过的。

她如今也要睡那张床了……

一想到这里,他呼吸便又急促,当真欲1火焚身,色1情莫遏。

努力掐紧了掌心,反反复复好几次,才令自己莫要再浮想联翩-

阿风从此便在藏月峰安顿下来。

贺凤臣几乎日日都会来看她,每天都会带一点家具、摆设来。

或是一张琴,或是一只花觚,或只是几本书。

阿风自来到藏月峰,便再没见过几个人。她想去看阿白,可是峰顶设有阵法。

那阵法太复杂,阿风尝试往山下走了几步,便失去了方向,在半山腰上迷了路,最后还是用玉牌联系了贺凤臣。

贺凤臣紧急从他处赶来,救她于危难。

“能不能把这个阵法暂时解除?”她提出建议。

贺凤臣却说,阵法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危,免去闲杂人等的窥探。

她想用玉牌联系方梦白,却苦于玉牌上没有阿白的联系方式。

她问贺凤臣。

贺凤臣顿了顿,说,“我也不知道。”

阿风大为纳罕:“你俩之前的关系,你不知道?”

贺凤臣:“他失踪之后,原有的玉牌遗失,谁也联系不上他。如今,太一观应当发给了他新的传讯玉牌。”

阿风:“那你能帮我问问阿白的联系方式吗?”

贺凤臣:“你是说通讯符文?”

每一面传讯玉牌都刻有不同的通讯符文,用以识别联系。

贺凤臣好像有点儿犹豫,面色微微勉强,但最终仍答应下来。

隔天,阿风终于联系到了方梦白。

夫妻俩阔别已久,好不容易得到了对方音讯,彼此慰问了一番近况之后,都松口气。

方梦白传讯给她,说他这两天也想来藏月峰找她,可惜他这些时日诸事缠身。

洞府门口被数不清的拜帖淹没,几乎挪不动脚步。

按理来说,他借住在洗青山的消息,只有许抱一、罗纤等人知晓,也不知是怎么飞快地就传遍了云川上下。

好不容易谢绝了一切访客,来到藏月峰,山上有阵法,他只走到半山腰便上不去了。

问罗纤等人,罗纤说阵法被贺凤臣改动过,但贺凤臣自回到太一观,便神龙不见神尾,他去堵了贺凤臣好几次都不见他人影。

就在方梦白几疑心贺凤臣是避而不见时,他终于姗姗露面,问他要了通讯符文。

阿风得知来龙去脉,对他大为同情。

果断回了个“抱抱”。

洗青山。

月光如水,一道草色的纱帘垂下。

方梦白瞧见“抱抱”二字,起先微感惊讶,紧接着忍不住微笑,也回个“抱抱”。

他心里温暖,只觉连日以来的疲倦、不安,都被这二字尽数抚平了。

“阿风。”他拿着传讯玉牌走到窗前,拨开纱帘,让月光照得牌面更清楚了些,问,“你既来到太一观,过了登天梯,可曾想去旁听太一教学?”

阿风吃了一惊:“还能去旁听吗?二哥说,他可以单独辅导我。”

方梦白瞧着“二哥”两字微感不悦。

勉强说:“自是可以的。你二哥虽好,但学习不能闭门造车,要多走出来跟同道切磋切磋才是。”

阿风顿觉有理:“那我明天去跟二哥说一声。”

二哥。又是二哥。方梦白不满地将那玉牌横看竖看,觉得字里行间都是“二哥”二字。

不过短短几日功夫,她便张口闭口全是贺凤臣了?

方梦白微觉不安,不敢再让她单独留在藏月峰,只跟贺凤臣接触了,忙趁热打铁继续说:“你明日跟他说了,我就在山底接你。”

阿风:“好,没问题。”

方梦白叹口气:“我如今才知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风瞧见玉牌上的文字,脸有点红,心底却很甜蜜,“明天就能见面啦。”

这个“啦”字说出来,她自己都觉肉麻,难免有刻意卖萌之嫌。

方梦白:“再不见你,我眼泪便要将洗青峰淹没了,这下,真不愧洗青之名了。”

阿风盘腿坐在榻上,抱着玉牌,脸更红了。心说,真不愧是书生,落到纸面上的情话,如此信手拈来。

她也不知该回复什么比较好,“那……亲亲?”

方梦白:“亲?方才抱抱我便想问,隔着玉牌,要如何亲,又如何抱呢?”

她有点幻视当年她刚接触互联网的爸妈了。

阿风解释:“就只是这么说而已,你意会一下。”

方梦白那边安静了一会儿,似乎花了点时间才接受这种隔空的心里安慰。

“亲亲。”他回复,补充一句,“吻你双唇,深深吻你。”

阿风倒吸口凉气,“太肉麻了,还是先别亲了。”

方梦白微微一笑:“那我便拉着你的手,拥你入怀,你逃不掉,走不开,我便又能吻你。”

她一边姨母笑,一边后知后觉有点不太对劲。

方梦白怎么好像无师自通地跟她玩起了语C?

救命啊,回过神,阿风羞耻地面色一下子就涨红了,一把将玉牌倒扣。

仿佛看到了之前网上冲浪时在博主评论区艾特自己男(女)友不顾博主死活玩语C的小情侣们。

羞耻得阿风自己都忍不住大喊一声,救命啊有娇妻。娇妻竟是我自己。

她羞耻得默默往后一倒:“困了,睡了,不说了,晚安。”

所幸方梦白还没有被腌入味,单纯得像老一辈,说啥信啥,

温温然说:“这便困了吗?那好好休息,我不扰你了。”

阿风:“晚安。”

告别了方梦白,阿风床上躺尸了一会儿,缓过神,想想,又敲敲贺凤臣。

将她跟阿白的打算说了。

贺凤臣也不知是不是没看见,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她。

只回了一个字:“好,我明日送你下山。”

阿风:“谢谢二哥!二哥晚安。”

贺凤臣:“嗯。”

可惜没有表情包,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阿风叹口气。

贺凤臣垂眸盯着手里的玉牌看了好一会儿。

他早知晓,便是将她安排在藏月峰,也只能一时、几日,拦着她不去见外人。

日子一长,方梦白不愿,她也不会高兴。

可他不放心她。

这几日,他不止一次,在观中听到有弟子打探她的消息的。

她身份比较尴尬,将她留在藏月峰是为她好。

为何她不愿意呢?他有些伤心,却也知晓无法违背她的意志。

少年垂下眼睫,腾出一只手缓缓抚摸玉牌上的“晚安”二字,指尖一点点书写回复。

熟悉的血气直往下涌,他红唇微动,微不可察地溢出一声清媚的轻哼来,忙腾出手轻轻咬住手臂忍住了。

第53章

处理完手头上的事, 阿风如释重负松口气,正要入睡。

贺凤臣的信息跟方梦白的信息,近乎前后脚, 跳出来。

“晚安。”

“晚安, 吻你。”

她心里一紧, 瞧着玉牌上交相重叠的字迹。

一纤瘦寒丽。

一肆意挥洒。

她心里漏跳一拍,忽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仿佛做了错事-

贺凤臣又做一梦。

梦中, 他拥吻着阿风,将她压在身下, 肆意爱怜。

色授魂与,颠倒衣裳,他咬开她襟口,含在舌尖裹弄。心跳如擂, 正飘飘欲仙之间。

他忽然惊醒, 梦中下意识扯了被褥将阿风一裹。

睁开眼,瞧见一道身影坐在床边,正惊恐地瞧着他, 准确地说瞧向他下半身。

被一条薄被半掩着的脐下。

贺凤臣:“……”他面无表情,拥被而坐, 乌发披散腰臀,“你来做什么?”

冯一真头皮发麻, 连连摆手:“师兄!我刚刚什么也不曾看见!”

一想到外界关于这位高岭带毒之花的种种血腥可怖的流言。

冯一真的腿都软了。

为什么师姐要让他来传话?!为什么贺师兄没睡卧房, 在明间的短榻上睡了。

果不其然,贺凤臣沉默了一刹,问:“你都看到了什么?”

冯一真夹紧双腿:“我什么也没看见!”

一进门就瞧见贺凤臣皱着眉,面色潮红, 香汗淋漓,呼吸急促,薄被被高高顶起……清冷出尘的师兄疑似在做不可见人的梦什么的。

贺凤臣不容置疑: “忘掉。”

冯一真申辩:“已经忘干净了!”

贺凤臣:“……说罢,你来做什么?”

冯一真惊魂未定地擦了把汗:“师兄你受伤的事,师姐已经告诉师父了,特喊我过来请你过去让师父看一看。”

贺凤臣身形微不可察一僵。

相思结,凤血咒,叫师父看看也无妨。可情1药余毒……

“我明白了。”贺凤臣闭了闭眼,正欲掀开被褥起身,下一秒,他身形又一僵。

光速又跌回被褥间,浑身已散发出凛冽杀气。

冯一真:“……我真的什么都没……”

贺凤臣显然已经不欲听他解释:“出去。”

少年面色薄红,凤眸飞出一线羞恼冷锐的杀气。

冯一真如蒙大赦,屁滚尿流,滚出大门:“好嘞!”

他当真没看到师兄起身时道袍下的山峦,冯一真啧啧称奇,想不到纤秀貌美如女子,下面的东西比其他男子都……当真人不可貌相。这得多欲求不满啊。

太阳刚打东边露个头,方梦白便起身,收拾清爽整齐,一大早赶去山下接老婆。

等了好一会儿,他唇角真心的笑也渐渐淡了下来的时候。

贺凤臣终于领着阿风下了山。

待见到那抹日思夜想的身影,方梦白终松口气,忙不迭打量阿风头发是否乌黑,眉眼十分有神,衣服是否整洁。

待确认老婆乌发黑亮,目光炯炯,精神奕奕之后,一颗心这才彻底落肚。

“阿白!”阿风眉飞色扬。

方梦白笑着回应,转身牵着她跟贺凤臣道谢:“多谢贺兄这几日对内子的照拂……内子给贺兄添麻烦了。”

贺凤臣眉眼怔忪,竟如梦游一般,未对他语气里的阴阳怪气作出任何表示。

“二哥?”待阿风唤他。

他方回神,触及她视线,又触电般飞快缩回。

破天荒地,未多纠缠,只疏疏一点头,丢下一句,“你好好待她。”

竟转身走了。

如此轻易。方梦白惊疑不定。

“阿白,阿白?”阿风纳闷。

方梦白回神,握她手掌,绽出个笑:“走,咱们上课去,昨天不是说要去旁听吗?”

阔别几日,再见到方梦白,阿风心里也高兴。

“阿白,你之前去旁听过吗?”她兴致勃勃。

方梦白叹口气:“你不在,我如何又兴致?只远远地站着张望了两眼,瞧了个热闹。”

夫妻两个一边闲话一边来到了太一观弟子上大课的“知行峰”前,沿着山下的石梯一路往上,山顶乃是一片天然形成的石台广场。

每逢初一、十五,太一观的长老都会来此讲道。

夫妻俩来的时候,山顶已经汇聚了不少弟子了。

饶是如此,他夫妻二人出现时仍吸引了明里暗里不少的目光。

置于这么多人的视线之下,阿风难免也有点紧张,只得在心里头拼命安慰自己。

这都是正常的,并且,以后很有可能持续下去,她早晚都得习惯。

莫说阿风了,方梦白站在广场上,迎接众人的注目,都有些头晕目眩。

“阿白,你看,他们长得真好看。”阿风小声跟他咬着耳朵,缓解着夫妻二人初来乍到的不安。

方梦白顺她视线看去,触目所见,果然是满座衣冠胜雪,一水年轻美丽的少年少女们三三两两分散各处。

云川灵气浓郁,朝日破空,阳光清澈明朗。

初日之下,能瞧见这些丰采韶秀的年轻男女,无疑是一件令人赏心悦目之事。

方梦白微微一笑,勉励她说:“入道之后,洗髓伐毛,去芜存菁,自然越长越美,不似浊骨凡胎。阿风你日后,未必不会是他们之中最美呢。”

阿风笑起来:“我要那么美做什么,两只眼睛,一个鼻子,长得端正,不讨人嫌就足够了,你倒不如替我多想想,我日后未必不会是他们之中最强。”

方梦白面露钦佩,拍拍她的手,“是小生小觑了娘子的志气啦,日后,娘子必定是他们之中最强。”

阿风:“比你还强?”

方梦白笑道:“那时,我跟贺兄在你身后为你端茶打扇。”

夫妻二人互相勉励了几句,心情渐松,正彼此搀扶,依偎着继续向前,倏地,一道剑光如流星般当空划过,破空飞来,铛地贯入夫妻二人脚趾前的石板!

阿风眼皮一跳!若非她收脚及时,差一点点,那飞剑没入的就不是石头,而是她的脚掌了。

方梦白遽然变色。

突如其来的飞剑,打破了广场之上的热闹与和谐。

方梦白缓缓抬眸,瞧见一人拨开人海而来。

那人生就铁塔一般的高大身材,眉眼也算英武,却偏偏涂脂抹粉,弄得不成模样。

萧朗瞧着神色都难看的夫妻俩,笑了一笑,抬手作了个揖,“抱歉,刚刚跟师弟们切磋剑术,飞剑不慎脱手飞出,惊扰了两位道友了。”

他态度倒也算端正,就是神情实在轻浮不逊,简直是把“反派”两个字,一左一右刻在两边的脑门。

阿风傻子才会信他。来之前她便预感到她跟阿白的太一观生活不会那么轻松,没曾想这才第一天,就遇到人上门挑事。

“跟师弟切磋,飞剑都能脱手?”阿风大骂,“我看你这师兄当得也不怎么样。”

萧朗暧昧地笑了一下,“这位道友教训得是……方才是在下失礼,不知二位尊姓大名,在下姓萧,贱名一个朗字,在这里给二位赔罪了。”

方梦白收了视线,竟心平气和,微微一笑,端得是温润如玉,风神潇洒,“鄙姓方,方梦白,这位是内子阿风。”

“刀剑无眼,与人切磋,总有个疏忽的时候,咱们夫妻不怪罪,道友也不必介怀。”

萧朗惊讶说:“方梦白?难道阁下便是鼎鼎大名的丹青剑?”

方梦白淡淡一笑,“什么丹青剑不丹青剑,想必道友也晓得鄙人失忆的消息,如今不过一初来乍到的凡人,怎敢以丹青剑自居。”

萧朗吹嘘说:“方道友千万别这么说,丹青剑灭北斗满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驾临我太一观,真是令我太一上下不胜惶恐。”

这实实在在是诛心之言了,广场上围观这边动静的太一弟子都纷纷变了脸色。

正当众人蹙怖作色,惊疑方梦白的回应之际,广场中心,忽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

众目睽睽之下,阿风“扑哧”脆笑道:“这位道友,打你一露面,我心里就奇怪呢,你说你个大男人,涂脂抹粉也就算了,这粉都还没抹匀呢,怪模怪样的,活像个太监。没想到一开腔,阴阳怪气,那就更像个太监了,敢问这位公公,何处高就呐?当年进宫,可是贺凤臣贺道友给你净的身?”

阿风不知晓贺凤臣跟萧朗之间的恩怨,单纯是被人打到门前,反唇相讥罢了。

可在场熟知他二人内情的太一观弟子都忍不住“嗤嗤”暗笑出声。

萧朗深恨贺凤臣,可不恨屋及乌,惦记上方梦白了吗?他今日特来寻衅,众人倒也不意外。

萧朗的面色一下子就青了,险些没端住脸上神情。

他低下头瞧了阿风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扯动面皮,阴恻恻道:“阿风道友说笑——”

有心回呛几句。

可众目睽睽之下,又觉得有失风度,倒佐证了自己被踩中痛脚。

正巧这时,人群中有人有心为夫妻俩解围,高喊一声:“长老到了!”

霎时间,一传十十传百,次第响应。

“长老来了!肃静!”

萧朗回望一眼,冷笑道,“齐长老既然来了,那在下也不便多留,只盼下次见面还有切磋指教的机会,二位道友,请了。”

萧朗走后,阿风心里仍憋了一肚子的火:“阿白,这人来挑事,你就不生气?”

从方才起,方梦白就表现出了惊人的风轻云淡的冷静。

他方回神,摸摸她的头:

“自然是生气的,可咱们第一天到此,还未摸清楚他的底细,不好跟他正面冲突。”

阿风也有点后悔自己刚刚的冲动:“我刚刚说得是不是有点过分……恐怕将这人彻底得罪死了。”

“不过分。”方梦白笑道,“娘子唇枪舌剑,字字珠玑,英武得不得了,正如娘子所言,此人寻衅滋事,咱们就算避着他走,也怕早就将他得罪死了。”

阿风皱眉:“咱们又不认识他……他到底来寻什么麻烦。”

方梦白摇摇头:“我猜,要么是看不惯我借住太一……恐怕我引祸。

阿风:“可南辰距太一十万百千里,南辰手再长也伸不到太一来。”

方梦白循循:“话不是这样说的。自家里多个犯事儿的亲戚,总不好受。”

阿风:“……”好像却是这么个道理。

方梦白:“所以方才,我不便与此人冲突……至少,先弄明白太一观中是否有其他长老、弟子,也秉此不满。”

“但我方才暗中观察众人望向你我的神情,多为好奇,厌恶……也有,却不多,极少数,即便如此,也远不止痛恨。”

阿风也跟着思索:“不是咱们的问题……难道是二哥?”

方梦白颔首:“我正是这么想的。恐怕还得问问贺兄,与此人到底有什么陈年旧怨。”

贺凤臣的旧怨,他们躺枪?阿风想想,似乎确有此可能。

“阿风。”方梦白叹口气,忽又叫住她。

阿风纳罕回望,见少年眉眼间难得郑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方梦白不是君子,也远不会令你等十年之久。

“今日你我夫妻受到的侮辱,我保证,定会百倍奉还。”

阿风体会到了他语气之中轻描淡写的酷辣之意,不由愣住。她其实不是那种特别爱记仇的人。心里的气当时抒发过了也就过了。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阿白这么郑重,说的话……也怪吓人的。

耳边无意中掠过自入仙人界以来众人对方梦白的议论。

“北斗穆掌门满门,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少年正色而望,睫羽茸茸,漆黑的眼珠子在日光下闪烁着纯然的光。

阿白,当真的是那个灭人满门,大名鼎鼎的方丹青吗?

当初在客栈中贺凤臣故意吓她,她当时面对他,强撑着不肯露怯,但过去常年生活在法治社会的经历,到底令她心里也有点咯噔。

别人口中的方丹青,和她眼前的阿白。

可这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压下来。

这可是阿白。她在想什么呢。

她甩甩头,忙走过去握住他的手,绽出个笑,“好,我信你。”-

方梦白觉察出了阿风短暂的怔忪,乃至退却。

他心底一凉,有些不是滋味。

夫妻之间,本应全心全意互相信任。

她应该全心全意信任他。

应该全心全意依赖他。

她应该全心全意待他,不允许有任何迟疑,有任何退缩。

她怎么能短暂动摇呢?

他心里微感不虞,可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满,方梦白不免又愣了一下,暗暗心惊。

他刚刚在想什么?在责怪阿风?

方才那唯我独尊,不可一世的思想,当真属于他吗?

方梦白知晓自己从非善类,在阿风面前,也不过是尽量表现得尽善尽美。

……自来到仙人界,危机在侧,他本性便稍有些不加遮掩。

刚刚那人,当真是他吗?

第54章

夫妻二人各怀心思间, 今日的授课长老齐长老已翩然而至。

阿风忙拉着方梦白寻了个不远也不近的位置坐下,打叠精神认真聆听。

太一观无愧为如今仙人界第一大观,小半个时辰的课停下来, 阿风倍感受益匪浅。

她之前一直是由贺凤臣领路, 贺凤臣是个不世而出的天才不假, 却未必是个好老师。他讲课,往往提纲挈领,或许是以为人人都与他一般一点就透。

因此, 有时难免就失于细节了。

好些贺凤臣之前讲过,她仍迷迷糊糊, 似懂非懂的疑难,如今经由齐长老深入浅出,鞭辟入里地点拨,竟豁然开朗了。

齐长老只讲了一个时辰, 便住嘴不讲, 留一个时辰令弟子彼此切磋论道,自行领悟。

自由活动的时间内,阿风兴奋地涨红了脸, 拉着方梦白的胳膊,同他说着自己方才的心得感悟。

方梦白听得浅笑连连, 何止阿风,他自己也如拨云见日一般, 获益良多。

“阿白, 你说我要不要也去找人切磋一下。”阿风瞧着场上两两捉对,切磋论剑的弟子,心头微动。

她有此念,方梦白自然鼓励她, “我觉得可以,我娘子天资聪颖,合该让太一观弟子见识见识娘子风采。”

阿风没好气推他一把:“如今全太一的眼睛都盯着咱俩呢。”她故意逗他,“要是输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想,这方丹青眼光也不怎么样,抛弃贺凤臣,娶个农妇回来。”

方梦白张开五指,顺势将她拳头包在掌心,笑道,“不怕这个。到时候你若落败,换我上场。”

阿风奇道,“怎么?你要替我出气?”

方梦白摇头笑叹:“就算想替娘子你出气,也得有那个能力才行。小生不才,无法帮娘子找回场子,到时只能一并落败他人剑下,让大家都知晓咱们夫妻一怂怂一被窝,窝囊成一对,那时,人人便都说方丹青的窝囊,再不会说娘子的不是。”

阿风又气又好笑:“人家都是老公帮着老婆打脸,谁要跟你怂一个被窝。”

方梦白正色微笑:“那完啦,谁叫娘子当时看上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窝囊,娘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不能随便反悔,将我丢下。”

夫妻俩正彼此打趣逗乐,孰料,竟当真有那没眼力见地凑到二人跟前。

“在下程屏,久仰丹青剑之名,今日有缘得见,还请赐教。”

方梦白顿时收了笑,淡淡瞧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生得一张瘦脸,双颊憋得通红。

“阿白。”阿风一愣,紧张地握住他的手。

方梦白展颜一笑:“原来是程道友,幸会。”

阿风觉得蹊跷,忍不住又将这少年多打量几眼。明明是他主动请战,可他嗓子却显见得有些发颤。

她不禁皱起眉,目光在人群中梭巡,果见萧朗朝这边露出个嘲弄的笑。

……原是如此!阿风心里一个咯噔。再看那少年,紧张得有些瑟瑟,分明是被萧朗逼来的。

她心底顿生同情,扯着方梦白袖口,小声说:“阿白……你瞧那萧朗……”

方梦白语气微冷:“我晓得。”

他方才便预感到萧朗不肯善罢甘休,没曾想竟连这一时半会儿也难忍了。

方梦白将程屏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内心暗暗评估着这少年实力。

既被萧朗逼来,想来也有几分不凡。

这一战,众人的眼睛都盯着,来到太一观的头一战,决定了他跟阿风往后的地位,他只能胜不能败。

阿风大脑飞快运转,也跟方梦白想一块儿去了。

她忧心忡忡,阿白能行吗?

到底有无破局之法?护夫心切,她冥思苦想,突然,大脑灵光一现。

阿风“啊”了一声,不待跟方梦白商量,唯恐商量了他也不同意。

她一个上步挡在方梦白身前,向那少年,昂然道:“我来跟你比划比划!”

“阿风!”方梦白一愣。

意识到她的意图之后,他脸一下子都骇白了:“快回来!你刚入道不久……”

程屏一愣:“你要跟我切磋?”

阿风全不理会方梦白的呼唤,鼓起勇气,笑道:“丹青剑又岂是随随便便出鞘的,正巧,我得了阿白跟你贺师兄的真传,我俩修为……我估摸着也差不许多,跟我切磋,阿白从旁指点,也是一样。”

程屏便有些犹豫。他是被萧朗赶鸭子上架强逼着过来的,他自己打心底也不想去挑这个事。

阿风看穿了他的不安,抬眸冲人群中脸色微变的萧朗挑衅一笑。

她同情这少年,便故作骄横模样,不由分说将飞剑放出,剑锋直指少年心口,“勿要再多说了,拔剑吧!”

程屏始料未及,一怔之下,只好顺坡就驴,仓促迎战。

阿风根本不敢,也无心去管身后方梦白的神色。

自程屏请战,再到她替夫出战,广场上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她呢。这一战,她可以败,但最好不要败。

程屏颇为有礼地后退半步,道了声,“请。”也祭出飞剑。

一点白芒腾空而起,剑光铺天盖地,不绝罩下,顷刻间,便泼洒下千万条的毫光!

置身于这剑网之中,阿风不敢掉以轻心,全力以赴,指剑应对。

两道飞剑凌空飞起。

剑光甫一相撞,阿风便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袭上心头。

程屏不愧为正儿八经的学院派,她之前遇到的那几波野路子,跟程屏如今带给她的危机感,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几招下来,阿风便决定了绝不能一味死板硬攻的作战计划。

程屏方才请战方梦白时,神情紧张无措,只是迫于萧朗的淫威不得不为之。

这说明,他应当时个胆小、懦弱,没有主见的人。

这样的人心气短,很容易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阿风心念电转,即刻间,便毫不吝惜调动全身灵气,将剑光催发到极致!

修士境界不同,丹田中的灵气也都是有定数的。

一般情况下,修士绝不会在刚开场的时候就将灵气豪掷个七七八八。

可她知晓,正经比武绝拿不下程屏,便不惮博上一博,耍个心眼,来个先声夺人,杀一杀他的志气。

果不其然,剑光暴涨,程屏面色一变。

周围一些低级弟子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彼此追问这少女究竟时何方神圣。刚入道不久,竟有这般雄厚灵气任她肆意挥洒?

方梦白方才拦她不及,此时二人开战,他也只能强压下忧虑,无奈观战。

阿风到底几斤几两,当属他跟贺凤臣最清楚。

如今这般孤注一掷,方梦白既焦心之极,又爱极她随机应变的灵慧,连叹了数声,也只好将信任全盘托付,盼她能赢,更盼她若事不利,能及时弃剑认输。

输赢不重要,她之安危才最重要。

但求她毫发无损,安然无恙。

程屏面色一变,气息一乱,便已被阿风抢占先机。

阿风见状,更不会跟他客气,剑光吞吐如龙,含磅礴灵气,移山倒海一般朝他兜头压来。

程屏既失先机,自不敢直撄其锋,只能仓促后退,避其锋芒。

而这一退,就只能一退再退,阿风步步紧逼,剑光又急又密,足将程屏惊出满头的冷汗。

如此下去绝不是办法,仓惶之间,程屏一咬牙,哪里还跟有所保留,只好也将全身灵气灌输飞剑之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阿风惊诧发现,在颓势尽现的情况下,程屏竟然还能仓促间组织反攻,抢回节奏!

程屏灵气之雄浑刚劲远胜于她,阿风将飞剑一转,避免正面交攻,旁人瞧她好似游刃有余,实则,已经焦虑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她方才先声夺人,一通强攻竟也未能拿下程屏,而今丹田内的灵气已经所剩无几。

不消几个回合下来,定会被程屏觉察到她的外强中干,表面光。

死脑子,快转啊。

正焦头烂额之际,程屏剑光“砰”地如钟撞来,阿风被罡风所逼退两步,胸口气血翻涌,两耳顿时一阵蜂鸣。

程屏与她几乎面色同时一喜。

程屏喜的是,没曾想反攻如此有效。

阿风喜的是,人果然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会被逼发出潜能,瞬息之间,她便已想出应对之策。

程屏乘胜追击,阿风干脆也不浪费宝贵的残余灵气了,只护住心脉命门,顺坡就驴步步落败。

受伤疼痛是难免的,但一想起阿白,她便又有了无穷的力量。好在这少年性子软弱,打得也干净,并不会下黑手。

正当程屏渐渐松懈之际,阿风悄然运转丹田内残余的全部灵气。

觑准程屏剑光之间的一个空隙,阿风毫不犹豫飞起一道剑光,这一剑用尽她残存的所有灵气,孤注一掷,只求一招定胜负!

剑光如一只雪白的凤凰,自她头顶腾空而出!

程屏遽然色变!

这一道剑光,他简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这一剑带有鲜明的贺凤臣的影子。

鉴于贺凤臣带给他们这些师弟师妹们的阴影实在太深。

胆小懦弱如程屏,几乎瞬间便被这虚幻的凰影攫取了心神。

他的心境在几息之间,转折跌宕,摇动剧烈至极,阿风乘机将剑光递出,飞剑最终悬停在他眉前三寸。

阿风抱拳:“承让。”

程屏面色几个变化,终成惨白一片,还礼苦笑:“道友入道不满一载,便能有此修为,是我技不如人,在下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其实倘若程屏自信一些,就能觉察出她最后那一剑,其实是外强中干,灵气都用在特效模仿上了,威力实在有限。

不过战术也是实力的一部分,阿风赢得坦坦荡荡。

方梦白从方才一直高高提起的一颗心,这才落肚为安,重重吐出一口气。

“阿白!”阿风目光闪闪,眉飞色舞地收起剑,神情还带着胜利之后的喜悦与激扬。

方梦白这才感到后怕,牵了她的手,心疼地举起袖子替她揩了揩额角的汗水。

天晓得他刚刚见他二人过招,看得是心惊肉跳,头晕目眩,腿险些都软了。

正想说她两句,就对上女孩子闪闪发亮的乌黑眼珠,又说不出任何扫兴的话来。

“唉。”方梦白苦笑着无奈叹口气,“下次什么事咱们夫妻有商有量,万不可如此莽撞了。”

阿风摆摆手:“包的包的。”

才赢下一战,难免少年意气。她其实心里还想,程屏既然被她打败了,任凭萧朗喊几个人来,保不准她来一个打一个,挡在阿白面前,统统把他们都打回老家。

说到萧朗,阿风抬头去搜寻人群中萧朗的反应。

猝不及防,正跟其人四目相对,目光撞个正着。

萧朗面色沉沉,目光晦涩难辨,少顷,竟冲她露出个笑来。

直笑得阿风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她刚刚的 “来一个打一个”之念,不过是脑子里随便想想的意淫,萧朗若还要发难,她是真不敢以轻心。

萧朗盯着她,竟当真一个跨步踏上前来。

“阿风道友。”男人长身玉立,竟扯动唇角,冲她露出个文质彬彬的微笑来,“方才的比试,实在精彩,令萧某看得是目不转睛,心向往之。”

阿风警惕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朗全不在意她的冒犯,竟一笑,“在下说了,在下心向往之……”

方梦白眼皮一跳,跨步挡在阿风身前。

萧朗扫他一眼,“在下虽有心跟阿风道友切磋较量一番,但阿风道友入道毕竟不满半载,难免对道友不公……既如此。”

他目光重落回方梦白身上,方梦白双目直直与他对视。

萧朗终于吐露来意,“还请方道友不吝赐教!”

阿风心里一个咯噔,他到底还是没放弃。程屏不成事,萧朗也只能亲身上了。

不过这也在她刚刚做的预案之内。

一扯方梦白袖口,阿风果断打断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对视,痛呼一声,向下倒去:“哎唷,好痛!!”

方梦白微微色变,果不及关注萧朗,忙接住她,“阿风?你怎样?没事吧?”

“有事有事!我刚刚一定受伤了。”

方梦白满面焦急:“伤哪里了,快让我瞧瞧。”

程屏被阿风打败之后,正难以置信,从旁失魂落魄。

闻言,唯恐是自己过错,忙起身关切:“阿风道友?你受伤了么?”

阿风将人赶走:“有事,但没你的事。”

程屏:“……”少年又愁眉苦脸叹口气,哀声坐回原地了。

阿风扯着方梦白袖子:“阿白,我疼得厉害,你先带我回去休息吧。”

方梦白正要应声,对上阿风灼灼视线,顿时恍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萧朗冷眼瞧着:“阿风道友伤得不是时候,看来我同方道友只能改日再战了。”

阿风皱眉,这人是牛皮膏药吗?她正要劝方梦白别理他。

熟料,方梦白双臂圈住她,默默将她打横抱紧,抬眸冷对萧朗,“三个月之后,在下在此地等道友赐教。”

萧朗玩味:“三个月?”

方梦白唇现讥笑,嗓音柔柔,“怎么?嫌太长?三个月,留你修炼,免你到时输得太难看!”

言罢,冷哂一声,抱阿风越过静默无声的人群而去。

虽然方梦白刚表现得很霸气,可是远离人群之后,阿风仍感到忧心。

“阿白,我没事,你放我下来吧,你当真要跟他比吗?”

背着人,方梦白听她话将她放下,“话方才已经撂下,我怎好反悔。”

阿风焦急:“你真不该答应他的。”

方梦白摸摸她的头:“我这不是给自己留了三个月的时间?”

阿风急得跺脚:“……那也没必要答应他啊,我刚刚装病替咱俩解围,只要应付了方才那一遭,等会儿咱们就去找二哥问个明白,二哥定有办法。”

方梦白闻言沉默良久,嗓音轻轻,“为何事事要去找贺凤臣呢。”

阿风一愣,自知失言,懊悔不已:“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说萧朗恐怕跟贺凤臣有仇?他的仇,他最清楚。”

方梦白神色淡下来,指尖缓缓摩挲她长发,“但如今,也跟我有仇了。”

第55章

阿风一愣。

方梦白一顿, 暗责备自己不好。听她满口贺凤臣,他心下不虞,面色不善, 恐吓到她了。

他忙又挤出个无奈的苦笑, “阿风, 他逼程屏来对付咱们夫妻,你为了我主动应战,那是你机灵又有天赋才未受伤。可为人夫婿, 遇事怎能让妻子挡在自己面前?”

阿风嘟囔:“可夫妻之间,本就相互帮衬, 没有哪个要应当,优先保护哪一个呀。”

方梦白心里一暖,柔声说:“我知晓你情意。但今日累你为我出战,不管你受没受伤, 萧朗已经得罪我了。”

阿风:“那……三个月的时间, 够吗?”

方梦白:“阿风,你夫婿可是那打肿脸硬逞大丈夫之威的男人?”

阿风点点头:“那可难说。”

方梦白眼里的无奈几乎化开:“阿风!”

阿风嘿然一笑。

方梦白叹口气,又爱又怨。

“三个月……或许有些仓促, 但我也非不顾自身实际,胡乱报出的数字。阿风……我知晓你对我的心意。但他们是冲我来。你替我挡这一次, 仍有下次。

“萧朗是危机也是机会。你我初来太一,正苦于如何立足。若能败他, 正好能长我威风。

“只有我, 只有你男人立起来,他们才不敢欺负你。”

“阿白,你说得对。”阿风肃然道,“但我要纠正你一点。你立起来, 他们是忌惮你的威风才不敢对我怎么样,只有我立起来,他们才能打心眼里佩服我,不敢欺负我。”

方梦白呆呆地瞧着她,似乎看愣了,好半天,竟叹口气:“你说得对,阿风。”

“唉,我有时真不想你如此聪明能干。”

阿风见状,拍拍他胳膊安慰说,“夫妻之间,彼此依靠的,只有我成长才能帮你忙啊。二哥,我晓得你不喜欢我说二哥,但二哥说得有道理,人要自立。

“若我只能靠你拖着,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你也会觉得累的。我不怕你烦我,只怕你累。”

方梦白抿着唇笑望着她,目光灼灼,仿佛望个流光溢彩的珍宝,“我怎会烦你呢?能为你做点什么,我心里满足得不得了,更不会觉得累了。”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放心吧,便是为了我有这么个善解人意,惹人疼,惹人爱的好妻子,接下来这三个月,我定当头悬梁锥刺股,绝不给你丢脸。”

夫妻二人正彼此诉尽衷肠。

草庐内,许抱一惊诧地收起手:“奇怪。”

贺凤臣垂眸,掌心向上,将一截白如雪的腕子搭在脉枕上。

罗纤焦急问:“掌教,升鸾的病到底如何?”

许抱一摇头道:“凤凰血,他老毛病了,没什么解决之法。还得看方梦白。相思结,倒不打紧,如今回到了观中,慢慢调理就是,奇怪的是,他这脉像——”

罗纤听得七上八下:“这脉象如何?”

贺凤臣闻言,默默收回手,整了整袖口。

许抱一神情古怪,琢磨半天,直接选择抬头问他本人:“你中春药了?”

贺凤臣:“……”

罗纤:“?!”

装整理袖子装不下去了,顶着两位长辈各异的视线,贺凤臣有些难为情地动了动眼睫。

“……说来话长,”他艰难说,“一言难尽。”

罗纤受惊不小,面色大骇,“等等……春1药?!这到底……”

许抱一端起茶壶,给她先倒一杯,叹道:“这么大人了,比小凤儿还大个三十来岁,怎还这般毛毛躁躁,一惊一乍,喝口茶,稳一稳。”

又给贺凤臣倒一杯:“一言难尽,那就两言,三言慢慢说。”

贺凤臣:“……”少年抬眸,眼里含淡淡的控诉。

许抱一一笑置之,自不会挂心。

贺凤臣虽处事颇有些直接乃至邪性,但对抚育自己长大的这两位女性长辈却很尊重。

眼见瞒不过,只好将来龙去脉照说分明。

从“那日庙会”再到“他想要□□我,我杀了他。”

饶是熟知贺凤臣的性子,罗纤也不禁眼角抽搐,“师弟……话可以不必说得这么直接的。”

贺凤臣:“受教。”

他面向许抱一:“师父可有解决之法吗?”

许抱一闻言,让他将手腕再递过来,细细摸了他脉象:“这位余少主倒也算个奇人,若走正道儿,未必不能成个炼丹大家,偏偏路走歪了,遇到你这么个煞神,也算多行不义,自取灭亡。

“他也算有几分本领。你这毒若当时能找我拔除,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只是你拖延太久……身上又有凤凰血、相思结,三种疾病相冲,在你体内打架,此时想再剥离却不那么容易了,恐害你修行。”

罗纤闻言,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会如此?掌教!可还有旁的解法?”

许抱一袖了手,微微一笑,“自然是有的。”

贺凤臣恭声:“请师父指点。”

许抱一神神秘秘一笑:“你们难不成忘记这毒前头那个‘春’字?”

罗纤一呆。

贺凤臣色变:“……”

许抱一笑道:“若你能说服方梦白替你解毒,自无大碍。”

贺凤臣沉默一刹,“他不会愿意的。”他自己也不愿意。

许抱一:“是了,你那夫婿如今的心可是巴巴系在你小师妹身上呢。”

“偏有的人,师妹还没进门,就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贺凤臣垂下眼帘。

罗纤急道:“难道真无旁的法子了吗?若先放着不管会怎么样。”

许抱一:“就这两个办法。”

“放着不管嘛。”她微微一笑,“也不怎么样,顶多你师弟成日里□□焚身,到最后烧成个傻子,沉沦情1欲,乃至脱阳而亡。”

贺凤臣:“……”

许抱一奇道:“说起来,你倒也能忍,中毒好些时日,神智竟还如此清明。”

贺凤臣眼睫一颤,饶是他也经不住二位师长莫测的视线,干脆站起身:“多谢师父今日指点迷津,徒儿尚有些要事,先行告退了。”

贺凤臣毫不犹豫转身走出大殿。

罗纤想想放心不下,追上去:“师弟……你跟方梦白。”

贺凤臣停下脚步,转身安慰说:“他不会同意的。”

罗纤:“那若是找旁人来……你可愿意?”

贺凤臣一怔。似有女子的一颦一笑浮现眼前。

罗纤把他的发怔当沉默,以为他不肯。不出意料地叹口气:“算了,当师姐没问。”

贺凤臣回神宽慰:“这毒我尚能忍受,师姐也不必太过忧心,待治好了相思结之后,再着手来处理此毒也不迟。”

罗纤勉强笑笑。话虽如此,这叫她如何放心!这三样东西但凡一个处置不好,都能害他修行,损他根基,乃至要他性命。

以她之见,方梦白若能替他解毒,又能缓解凤血的反噬,是再好不过了。

可贺凤臣不肯,方梦白不愿,她又能如何?

贺凤臣略略宽慰罗纤几句,便提步下了山,路上,又想起今日本是阿风同方梦白旁听的日子,拿出玉牌,正要慰问两句。

孰料,玉牌却快他一步,先发出一声显示有信息到来的清扬雁鸣。

贺凤臣微微一怔,心像被一只孩子手紧紧攥住,力气不大,微有些疼痒,更不觉生出几分童心般飞扬跳脱的期许来。

“二哥!”鲤鱼形状的玉牌中浮现出一行有些歪七扭八,缺胳膊短腿的小字来。

“何事?”他定定心神,矜持回。

“你吃过饭没?嘿嘿。”阿风嘿然一笑,想到自己的盘算,心底有些不好意思,“没吃饭的话今天去我这儿我们一起吃个便饭?”

贺凤臣努力忍了忍,饶是不想多想,也不免浮想联翩。

或许是受情药余1毒影响,他的思绪,乃至肌体,无时不刻不处于过度兴奋的发1情状态。

可他很清楚,现在并非他的发1情期,实际上,自修为小有所成以来,他已基本不受发1情期的控制。

开芳宴,烛光餐,酒酣耳热之际,若是向她吐露余毒对自己的困扰,求欢于她,她会答应为他解毒吗?

贺凤臣想想,正瞥见枝上两只踩背的小鸟。

一时竟看呆住,呆呆销魂半晌,回过神,双颊压抑不住滚滚热意,桃腮晕红,好半天,才颤着指尖勉力书写一个“好”字。

这厢,阿风长松口气,“那我今夜戌时在藏月峰等你!”

丢了传讯玉牌,阿风一个鲤鱼打挺忙从床上跃下,忙不迭着着手张罗起今夜的菜式来。

继她跟贺凤臣的一月之约之后,阿白跟萧朗也有了个三月之约。

阿风想想,实在不放心,只能求助外援。

阿白是不会主动开口的,只能由她出面牵线,请贺凤臣这段时日多多关照,指点阿白的修行。

请人办事总要拿出诚意,请客吃饭,更是古来已久的定俗。

阿风的厨艺,她自己心里头有数,家常吃吃也就罢了,客来素有方梦白张罗,她自个的手艺是绝端不上台面的。

幸好太一观的斋堂,私底下为少年嘴馋的弟子们提供了点餐外带服务。

阿风换了衣裳过去,要了一只酱鸭,一只烧鸡,又另点几个大菜,一坛美酒。

至于小菜嘛,她自己做才更显诚心。

当晚,她将藏月峰收拾收拾,翻出所有的蜡烛,一一点上。

先叫了方梦白来。

方梦白一见满室灯辉,惊讶地高高挑起眉头,面现笑容:“今天是什么日子?劳你这般费心!”

“阿白,阿白。”阿风忙拉他手坐下,“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别生气。”

方梦白莞尔一笑,好似一点儿也不意外:“我瞧你今日这般大阵仗,便晓得这是场‘鸿门宴’,这饭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吃的,说罢,你又要做什么?”

阿风吞吞吐吐说:“你那个三月之期,我不放心,就约二哥前来,想请他指点指点你。”

方梦白一愣,心里一时间极为不是滋味。

按理来说,他去求贺凤臣的帮助是最为理智的抉择,他若求助,太一观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为尽心的了。

可知晓此人对自己老婆有点暧昧的心思之后,又教他如何甘心低头?

他一向是以利为导,就事论事的。男人之间的胜负欲,却令他少见地失去冷静与理智。

可阿风又如何清楚男人的小心眼。纵心里有点别扭,对上她期期艾艾的视线,方梦白也尽化作唇畔一抹苦笑:“劳你费心。”

阿风心里忐忑:“阿白,你不高兴吗?”

方梦白也不瞒她:“自然有点,却不是因为你,只觉得自己没用,还要老婆去求别的男人。”

阿风松口气,握住他手安慰说:“不耻下问……好像不是这么说的?总之,对什么人都能谦逊求教的,才是真男人呢,阿白,只要你别生气就好。”

方梦白反手拍拍她的手背:“我怎会生气?”

到了约定的地点,贺凤臣果来了。瞧见她夫妻二人,他微微一怔。

阿风忙站起身招呼:“二哥!”

方梦白也一并微笑迎客:“贺兄,等贵客多时了!快入席罢!”

贵客两字,令贺凤臣面色微变,喉□□像卡了块冰块。

……他方才到底想什么呢。她无缘无故怎会喊他两人吃饭。

他夫妻二人在此迎客,自己便成方梦白口中那个“贵客”。

对上阿风视线,贺凤臣心底霎时清明,知晓她今夜叫上方梦白,摆这一场,恐怕是有求于自己了。

他面上不显,默默落座。

阿风起初并未觉不对。

贺凤臣生性冷清,沉默少言,心中纵有不悦,也鲜少形于色。

席上,她极力活络气氛,联络方、贺二人感情。

贺凤臣竟也毫不推辞,来几杯就喝几杯,纤瘦的身躯竟有海量。

酒过三巡,阿风思忖火候也差不多了,便适时将自己打算和盘托出。

因多吃了好几杯酒,酒气烘得贺凤臣苍白的面色晕红,醉眼朦胧,眼澄如水。

“嗯……今日竟有人寻你们夫妻麻烦吗?”

“萧朗……未曾听闻。”

阿风心直口快,面对贺凤臣,她也免些套话虚礼,“我跟阿白初来乍到,不认识这个人,思来想去,可能跟二哥有关,二哥你再想想呢?”

贺凤臣嗓音清亮如银,振振有词:“为何就跟我有关,怎么就不能是方梦白他结仇?”

这话中锋直入,不可不谓不客气。

方梦白一怔,阿风愣了一下,感到莫名:“阿白……不记得曾得罪过他啊?”

贺凤臣垂下眼,有些不满地瞅着酒杯,小声咕哝,唇色红如樱桃:“他没得罪,难道我性子便这般不讨人喜欢,四处结仇吗?”

阿风这才意识到不对。这人是不是醉了?

“二哥,你是不是醉了?”

“醉?”贺凤臣当即掷了酒杯,正色说,“我没醉。嗯……我想起来了,那萧朗似乎的确单方面与我有些旧怨。”

他长眉微蹙,“我将他腿打断……便未曾再关注此人,怎么,他来找你们麻烦?”

阿风一呆:“原来真是二哥你旧怨?”

贺凤臣:“这已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我不记得他。”

阿风眼角抽搐:“你将人腿打断还不记得人家,我算是明白这人为什么会惦记这么久了。”

孰料,贺凤臣又反问道:“我记得此人修为只算得平平,怎么?玉烛打他不过吗?”

第56章

阿风忙道:“阿白失忆的事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贺凤臣口角竟浮现一抹讽意:“他修为竟退步如斯了。”

阿风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不是不太对劲?!贺凤臣喝醉了怎么是这个画风?对阿白的攻击性是不是太强了?

她迷茫扭头:“你惹他了?”

方梦白回望她的目光显得极为迷惘无辜:“他不是说我退步?我哪里打得过他?何时敢惹他?”

说着竟还冲她微微一笑,“他喝醉了,我们不跟醉鬼计较。”清亮月色下, 少年端端正正坐着, 面如冠玉, 标标致致,极为鲜净俊雅。

他好一副隔岸观火的优容,阿风没奈何, 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

“二哥,我方才的提议, 你觉得怎么样?”

本以为贺凤臣平日里那一口一个玉烛,男妻的画风,会一口答应。

孰料,贺凤臣顿了一顿, 果断说:“不好。”

阿风忍不住再次回头:“你当真惹他了吧。”

这怨气都快冲天而起了。

方梦白扬起个浅浅笑, 看破不说破。

队友摆烂,贺凤臣又疑似喝醉酒怨气横生叽叽喳喳,阿风无奈, 只能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二哥……我跟阿白初来乍到,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 这次比武绝不能输的,我人生地不熟, 除了你还能找谁帮忙呢?”

贺凤臣眼睫毛动动, 清冷的嗓音带点糯的鼻音:“你想让我教他?”

阿风忙道:“这是自然。”

本以为少不得又费一番嘴皮子功夫,孰料,贺凤臣想了想,道:“既是你所想……那便如你所愿。”

阿风喜出望外, 长舒口气:“多谢二哥多谢二哥!”

第二天一早,贺凤臣果如他所言,出现在了洗青峰指导方梦白的修行。

阿风也顺势来了洗青峰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