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两个人退到了操场边上,后面是铁栏杆,前面是好几个推着画线车给跑道上画白线的大爷大娘。
小学部低年级这时候已经放学了,有两三个挎着水杯的小孩炮弹一样从他们背后穿过,然后又倒回来,指着中原中也跟魏尔伦的小辫子说:
“兔子尾巴!两根兔子尾巴!”
刚刚让魏尔伦他们靠边站的大娘立马不干了,搁下工具就往这边走:“那是老师和高年级的哥哥!小学生怎么这么没礼貌?你给我过来!”
大娘气势汹汹过去,小豆丁一蜂窝跑了。大娘怪不好意思地跟魏尔伦道歉:
“对不起啊老师。这些低年级的小孩特别皮, 下次看见骂他们就行,真对不住。”
魏尔伦很宽容地笑, 说:“不必在意, 女士。”
中原中也:“……”
可以说,谈论隐私话题的条件是完全没有的。
不光条件没有, 时间也没有。
课间一共十分钟,中原中也从教学楼出来时就剩下不到五分钟。杜争玄跟龙婉蛐蛐人又去了两分钟,现在眼见还有不到120秒就要打上课铃了。
中原中也决定速战速决,他单刀直入:“你到这里来究竟想干什么?”
魏尔伦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很从容地指出:“你对我有敌意,中也,我已经说过了,我并不是来暗杀你的。”
“……你非得这样说话吗?”中原中也忍无可忍, “你语速就不能快点?”
魏尔伦看了他一眼,笑了:“如果我加快速度,你确定自己能跟上吗, 中也?”
两个人说的是中文。
中原中也受不了了, 他觉得简直神经病:
“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通过公开招聘, 中也。”魏尔伦说:“或许你不知道,但我是拥有教师资格证的。”
他把手里那个更像是装饰品的双层玻璃保温杯放下, 开始从口袋里往外拿东西。
中也起初以为是什么危险物品,警惕地退后一步。但很快,他从那东西撑起布料的形状判断:那或许是什么证书、或者是叠成方块状的纸。
后者杜争玄天天携带,基本随时随地都能从她口袋里找到一两块折叠技术高超的卷子。
“……我不想看你的资格证,”中原中也深吸了口气说:“总之你记住,要是你想在这里做什么,我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急促的上课铃恰好在此时响起,中也不再看魏尔伦,直接走向之前说好的集合地点。
“我什么也不会做的,中也。”魏尔伦在他身后说:“我只会在这里注视着你,然后当你离开这个国家时,我会带你去我们应该回去的地方。”
这些话全被中原中也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他没有任何表现,只是暗暗握紧了拳头。
竟然还会说定语从句,真是显着他了。
……
上课铃响第一声的时候,本来一窝蜂聚集的同学就开始自动列队,杜争玄跟龙婉卡着点溜出来,站到了靠左侧的位置。
前两排女生,后两排男生,从右到左,从低到高。杜争玄和龙婉都站女生第二排,因为第一排每节体育课要报数。
杜争玄本来还有点担心中原中也,后来看到中原也在上课铃打完前也过来了。
他看到已经站成形的队伍有片刻不知所措,但很快体育委员就跟他招手,示意他补到第四排的最右边。
中原在那边站好之后,体委回头看看新老师正慢悠悠往这边走,就让开始报数。
第一排报完数之后,新老师正好走到这边来,体委就上前报告了实到人数和应到人数。
一般来说,这个流程结束就是老师让同学们绕着操场跑两圈「热热身」,再回来集合一下就解散自由活动了。
体育中考都有不少人是累得半死不活、临阵磨枪练出来的。等到了高中,高考又不考体育,体育课就都是自由活动。
虽然也有人去借足球、羽毛球之类,但除了实习老师来带课的时候,平时不会正经教什么东西。
平时学生学习就够累了,再强行要求他们学体育,搞得筋疲力尽反而不太好,倒不如当成放风时间——
这是高中体育教研部的方针,杜争玄听龙婉说的。
所以附中的体育老师,不管进校之前有什么样的证书、荣誉,上班之后的主要任务都是宣布「接下来自由活动,解散」,换不换老师其实没区别。
体委报告完之后,新老师果然点了点头,说:“那就先绕操场跑二十圈吧。”
“好——、”体委条件反射性地答应完,刚要去带队去操场跑步,突然意识到不对:
“……老师,您说多少圈?”
新来的外教微微一笑,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二十圈。”
夺少?
课代表反应过来,试图讲理:“老师,你看这是不是有点多了……”
“我听说最近大家正在为运动会做准备,所以我希望先对每人的水平有大致的了解,然后再针对性加以指导,请你理解。”
魏老师微笑着说,而后又看向班上剩下的人:“我会随时关注每个人的状态,如果身体受不了,可以随时停下来。”
队伍里一片寂静,估摸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在心里哀叹「魔鬼啊」。
剩下的百分之一是本来就知道他是魔鬼的。
在姑且解释了一下后,魏尔伦老师帅气地一拍手,说:“好了,开始吧。”
“…… ”
附中的学生大部分是善良的,看新老师实在帅得比较出格,人也年轻,没人站出来提异议。停顿了一会儿后,慢腾腾地开始绕操场跑起来。
必须要说,高中学生是充满主观能动性的。
有几个学生嘴上不说,心里已经计划好等跑到侧门的时候就偷偷溜走。
因为以往的体育老师都是站在集合地原地等,队伍跑出去之后有人悄悄溜走了也看不出来。
结果没想到,新来的魏老师很有以身作则的精神,他直接跟在队伍旁边跑。
胆小的这时候就放弃了,但一个班上总有那么一两个胆大的,蹲在旁边假装系鞋带,抬头要跑的时候被一抓一个准。
新来的魏老师甚至知道他们的名字。
这一招震慑很有效,班上不少人以为是上任体育老师离职前写了上岗注意事项,所以魏老师才记下了几个体育课常年缺席的学生名字。
结果陆陆续续跑了五六圈后,所有人都发现,他好像知道班上每个人的名字。
几圈跑下来,差距就拉开了。队伍从原本的团块状拉长成了线状,不均匀地环整个操场跑道分布。
这时候魏尔伦就不跑了,他站在操场中央的草坪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仍然能关注到每一个人的状况,顺便揪出打算跑路的人——
即使对方已经跑到了他背对着的跑道上。
杜争玄配合龙婉的速度,匀速地跑。一路上路过了很多人,魏老师正在跑得气喘吁吁的学生之间绝赞热议中。
有人说:“鹰眼啊?怎么跑他背后他还能看见?”
也有人说:“他怎么做到入职不到一周就记住全班人名字并对上号的?干特//务的啊记性这么好?”
而龙婉说:
“……、好、好美的一张脸,……好狠的一颗心!”
杜争玄说:“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刚刚说「长这么好看,人再坏能坏到哪去」还记得吗? ”
龙婉悔恨不已,说:“我糊涂啊!校草哥才是对的,我不该以貌取人!校草哥才是人美心善,这新老师蛇蝎心肠啊!”
杜争玄:“……”
她稍稍往后看了一眼,她陪着龙婉跑,现在已经被套圈了。中原中也正跑在她们后面,应该是把龙婉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脚下差点一个踉跄。
“……你别说话了,”杜争玄于是回头劝龙婉:“等等再岔气了……你要不举手示意,别跑了吧?”
让平时缺乏锻炼的高中生一下跑这么多,其实都能算高风险运动了。杜争玄去年就见过体测跑完吐了的。
但在这点上,新老师做的确实无可挑剔。
他的专业知识储备应该非常丰富,除了能观察到每个人之外,似乎还能精准把控每个人的状态。
有的人跑两圈就装作上气不接下气,举手示意要停。他过去说两句话之后,那人就又继续开始跑了。
而有一两个看起来还能继续的,新老师却让他们放缓步伐走两圈,然后坐到旁边休息。
杜争玄擅长长跑,她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能跑下来。而且比起举手示意、然后跟新老师说话,她更倾向于闷头跑到下课。
但她不清楚龙婉的情况,担心对方因为不敢跟新老师说话就硬撑。
杜争玄陪着龙婉又跑了两圈后,龙婉就闭嘴不再说话了,神色看起来有些勉强。杜争玄没想好要不要帮她举手示意时,突然看见新老师就站在不远处的前方。
杜争玄将速度放得更慢,几乎像走了,然后她听到新老师说:
“让她停吧。”
“……”杜争玄连忙拉了一下龙婉的手臂,让对方停下来。
这时候龙婉已经跑得心无杂念了,杜争玄一拉她,她立马停下来,体委过来扶着她慢慢走。
杜争玄全程不敢看新老师的脸,转脸就加速继续跑了。
不知道跑了几圈之后,新老师示意没跑完的也不跑了,带着大家一起集合、做拉伸。最后新老师做了自我介绍,说经过这次摸底测试之后,有想要调整运动会报名项目的可以下午去找他。
下课铃恰好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响,一秒不早一秒不晚。
然后魏老师微微鞠躬:
“我的第一堂课结束了。感谢诸位的配合,午安。”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语速不急不缓,说起话来就像缓缓拉动一把低音提琴。
全班被彻底震住了,就算杜争玄这种归心似箭的类型也没急起来,就觉得新老师说话做事真有水平。
太优雅了,没话说。
杜争玄沉浸在这种震撼中,一路很震撼地买了煎饼果子和柠檬水,顺道路上又捡了一块钱。
平时杜争玄中午是不太能睡着的,今天因为上午消耗了不少体力,她吃完东西刷完牙,拿着手机定完闹钟想休息一下再玩,没想到一下就失去了意识,再睁眼就是被闹钟吵醒了。
无知无觉,婴儿般的睡眠。
杜争玄还是头回感觉睡醒之后经历充沛。她甚至没怎么赖床,一路很轻快地去了学校,大脑也前所未有地清醒。
脑细胞的活跃导致一些原本疏忽的细节骤然清晰,某些问题浮现出来。
就比如……
新来的魏老师是不是跟中原有那么一点点的、像?
杜争玄想起来,太宰治曾经说过中原有个哥哥的事情,如果新来的魏老师真就是那个哥哥,那很多细节就都能解释。
她有点想找太宰治再确认一下,但下午到了教室后,发现太宰治的位置空了。
不光是人不在,连桌子都彻底空了,整个干干净净。
看杜争玄一直朝太宰治座位的方向张望,班长读书时趁乱告诉她:“他前几天好像跟学校申请休学,上午体育课的时候就不在了。”
对大部分学生来说,「休学」都是个恐怖的词,尤其在高中。
杜争玄倒吸口冷气,旋即又想起对方漂洋过海留学生的身份,觉得太宰治可能有其他安排。
毕竟他看上去很聪明,就像那种会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人。
想通这点,杜争玄小声说了谢谢。
班长对她略一点头。
点到一半,他脸上的表情突然绷住了,然后脖子转了个看起来自然、其实很不自然的弧度,假装在课桌里找了两下卷子。
当然,什么都没掏出来。
完成这一系列假动作后,班长若无其事地把书翻了一页,继续读自由扩散和协助扩散的动力来自膜内外浓度差。
杜争玄也跟着读。
早在班长的脖子转那个僵硬的弯儿时,她就明白,八成是后门站了老师,不是班主任就是年级主任。
她小声把「吸收光能的四种色素分布在类囊体薄膜上」这句话重复了快四十遍,然后才敢借着翻书的动作、余光悄悄地朝门外地方向看——
“!”
上午刚见过的魏老师正站在门口,以一个很近的距离在看着她。
杜争玄吓得一激灵。
……这人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啊!
杜争玄一直坐在靠后门的位置,有丰富的应对经验。不光对老师什么时候来很敏锐,甚至能通过脚步区分班主任和年级主任。
像刚才,她就是从班长的反应判断有老师来了,尽管她什么都没感觉到,但还是立马投入念书,一直到觉得老师差不多走了,才悄悄转头确认。
谁知道魏老师他竟然还没走,难道刚刚那段时间他都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看着吗……?
行行好,又不是演恐怖电影。
而且除了下雨天室内上体育课,杜争玄从来没在教学楼见过任何一位体育老师。
“……”
杜争玄还没想好要不要跟老师问个好啥的,魏老师就先对她点了点头,笑笑,转身走了。
那个笑容有点像后来加的。
就那种跟看不惯的人用特别冲的语气说完话之后,又觉得自己似乎做得太过,于是又笑笑找补说是今天心情不好没有针对。
魏老师的笑就给杜争玄这种感觉。
而且杜争玄怎么想怎么觉得,魏老师看她那一眼并不是普通的对视,更像在观察她一样。
下课她把这想法跟龙婉一说,对方一拍桌子,信誓旦旦:“那你感觉对了,他站门口的时候就在打量你。”
龙婉桌上常年摆着巴掌大的小镜子,朝后门位置放,主要用来侦察敌情。
“不过他真挺灵敏的,”龙婉补充说:“我才刚看镜子,他立马就瞥过来了。幸亏我立马把镜子扣过去了,不然真跟他对上眼我夜里都得做噩梦。”
魏尔伦的威名已经压过了他的美貌。
体育这种副科常是一个老师教好几个年级,等一周的课上完,魏老师的恶名都快传到大学内的幼儿园去了。
大家仍然认为魏老师是个帅哥,不过是那种惊悚恐怖片里会出现的帅哥角色,很具有杀伤力。
杜争玄对这点体会尤其深刻。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她觉得自己碰见这位魏老师的频率略高。上学遇见,下课遇见,甚至她晚自习跑操场边上写步步高,都能恰巧撞见散步的魏尔伦,那感觉跟在深夜无人区撞见狼似的。
怎么一个体育老师天天在校时间这么长啊?他都不用带特长生的吗?
这种巧遇发生过几次后,杜争玄不太敢自习课往外跑了。
但她在教室又写不下去,班长太善解人意,俩人做题速度攀比着下降,眼看要沦落到连作业都做不完的地步了。
下回班长应该不会再跟她坐一块,但问题中间这十来天怎么熬啊?
杜争玄甚至期待过莫名其妙的「坐标转移」能再把她弄出去,但盼什么不来什么。连「书」都给她把青少年模式又打开了……
怎么不干脆点,直接规定每周只有周五周六两天晚上的八点能写字呢?
歪门邪道走不通,杜争玄只能中规中矩分析原因。
魏尔伦为什么会关注她?
首先排除掉一个玛丽苏选项;再务实一点,把「他看出我天纵奇才打算派拯救世界任务给我」的中二选项排除掉。
杜争玄左思右想,得出一个最有可能的结论:
魏老师该不会以为她要跟他弟弟发展不健康男女关系吧?
这几天以来,虽然没人明说,但学校是个很难藏住秘密的地方。尤其是这种学部众多的综合性学校,已经有人在乱传中原中也跟魏尔伦的关系了。
正常点的说是兄弟,稍微违背伦常的会在同父异母或是同母异父上下功夫。当然,也有人胡说八道造谣是父子关系。
杜争玄信这俩人有亲属关系的说法,同时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怀疑早恋了。
从中原中也转来,杜争玄屡次被各路师长关怀「心思要放在学习上」,她觉得这不是她的错,主要责任在中原中也。
他长得很有早恋的风险,而且性格太好了。
不像太宰治,虽然长得也帅,但总让觉得他缺的是一个救赎文学女主角。先要死缠烂打再被虐身虐心、一起经历刀山火海后太宰治才会敞开心门,双方谈一场不知道结局、但一定很耗体力精力的恋爱。
沉没成本太高了,高中生没那个精力肖想。
而中原中也这样的,感觉死缠烂打能追上。
杜争玄分析情况,分析完发现列了不少中原中也的优点出来。她赶紧把草稿纸翻到下一页,苦思冥想怎么找个机会在魏老师面前自证清白。
这时候距离开运动会已经没几天了,而中原中也几乎是跟杜争玄同步陷入了困境。
他的问题同样因魏尔伦而起。
太宰治言出必行地离开了,但中原中也却无法一走了之。由于魏尔伦的出现,还有他莫名其妙的宣言,中也被命令暂时静观其变,短时间内不要离开学校。
在关注魏尔伦动向的时候,中原中也发现他竟然对杜争玄很关注。
在横滨的时候,魏尔伦就对中也说过什么「要斩掉牵制你的丝线」、「彻底自由」之类的话,将中也的伙伴、朋友等关系密切的人列为暗杀对象。
因此,魏尔伦对杜争玄不正常的关注立刻引起了他的警惕。
不过魏尔伦毕竟有「暗杀王」的称号,想时时刻刻都准确捕捉到他的动向是很困难的。中也于是换了个办法,转而也关注起杜争玄的动向来。
他这么干了一段时间,然后在离运动会没几天时,他现在的同桌在操场上表情严肃,压低声音问:
“兄弟,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对咱班的杜……有那个意思?”
“……”
中原中也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从对方遮遮掩掩的神态和欲语还休的语气中悟到了这句话真正的含义,霎时脸就开始红了。
他羞恼道:“我没有!”
此时是下午放学,天还半亮着,操场上有很多练习运动会项目的人,比平时体育课还热闹。
中原中也这一嗓子出去,顿时吸引了不少视线。
“哎哎,你低声些。”同桌赶快拉着他走到角落沙坑的边上,见没人再注意这里,才小声说: “我没别的意思哈兄弟,就是你最近总看人家,我才想着来问问。”
中也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非常冷酷地双手插兜,否认道:“我没有,你不要乱猜。”
“有没有其实都不重要,”
同桌观察着中原中也的神情,中也毫不躲避地直视回去,于是对方斟酌着措辞,说:
“我没背后说人坏话的意思,就杜争玄她挺自我的,有点那种别人死外边她都不关心的意思,你们又异国,毕业也不一定有结果哈……我就提醒一下,学校抓男女不当交往抓的很严,高中期间基本别想。”
“……”
中原中也消化了一下,然后疑惑地问:“什么叫「男女不当交往」? ”
同桌以为他装傻,摇头直叹气:“我劝你别陷太深朋友……”
中原中也:“……”
杜争玄:“……”
谁劝谁别陷太深啊外卖哥。
就在沙坑旁几步的位置,杜争玄僵在原地,不知道这个路还该不该走。
早知道不贪那口现磨豆浆,要是她能早点来,就不至于被自己的八卦堵半道上。
杜争玄倒不在意别人背后蛐蛐她,因为她也背后蛐蛐别人。而且人家这也没说什么过分的,出去当面撞破了大家都尴尬,不好。
但她也不能这样掉头就走。
虽然感觉不到有人跟着,但她总隐约有种预感:现在掉头,绝对能在身后不远处看到魏尔伦老师。
杜争玄既没有装耳背继续走的智慧,也没转身面对魏老师狂风暴雨的勇气。
最后,她决定蹲下假装系鞋带。
系完左脚系右脚,腿都有点蹲麻了,前面外卖哥跟中原还没从沙坑离开。
外卖哥对中原的跳远技术惊为天人,非缠着请教他是怎么跳那么远的。
杜争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教室。
起码沙坑里的俩人是真实存在的,而背后的魏尔伦老师是薛定谔存在的。
她心里倒数一二三,站起来装作自然地回头——
身后是来往的学生,零星有一两个下班的老师在,没看见整个高中部闻风丧胆的魏老师。
YES!
杜争玄心里欢呼一声。
自己吓自己,这不是没人吗。
其实除了最开始几次是真撞见魏尔伦之外,后来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种感觉,就像老师上课提问时的某个瞬间、突然觉得自己会被点名,然后下一刻自己就被叫起来了一样,类似于第六感。
强行逆着这种感觉走是挺不舒服,但一两次习惯之后就好了。
尤其临近运动会,又是准备运动员方阵,又是准备班级开幕式,而且运动会后没几天就该期中考了,杜争玄整天忙得晕头转向,整个中学部的学生都走路带风。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运动员方阵是学校统一编排、没什么发挥空间,但班级方阵能整的花活就多了。
杜争玄班上编排的主题是「知识就是力量」,很正经的口号,具体表演形式为:
三人在队伍最前,一人拄拐,一人坐轮椅,一人被担架抬着。
拄拐的表演做卷子,坐轮椅的表演刷题,被担架抬着的表演做五三。
然后转折来了。
刷着刷着题,拄拐的能扔掉拐自己走了!
被担架抬着的一个鹞子翻身(难度极大)下地、坐轮椅的起身抬起轮椅。
最后三人绕圈奔跑,同时音响播放「这飞一样的感觉」——以医学奇迹来体现知识(做题)的无穷力量。
剧本上这么写的。
每个班的表演都得先在体育老师那里过一遍,杜争玄发誓,魏尔伦听完整个流程后至少沉默了五秒。
当时班上有人推荐中原中也扮演担架上那个,理由是他体重轻好抬,被魏尔伦给否了。
还有人说要是太宰治还在就好了,说那样就能再加一个「目盲少年刷题后重获光明」的part。
杜争玄:……
太宰治算你跑得快。
总之整个班级开幕式都非常抽象,但是听说其他班有舞龙的跟cos猪猪侠的一起上场,说明杜争玄他们班的策划还在正常水平,没太出格。
普普通通的学生水平罢了。
审查班级开幕式的那几天,总感觉魏尔伦老师的金发都变得黯淡了。
就这么兵荒马乱地一通准备,终于到了运动会前一天,
破例不上晚自习,体委给运动员发号码、布置了非运动员一人二十篇加油稿之后,就宣布放学了。
杜争玄去看了赛程安排,女子八百米和女子三千米的比赛分别在第一天下午和第二天上午。
她回家路上买了点零食,捎着把龙婉列出的单子也采购了,付完款时收到了姐姐的消息:
【 d.:你们要开运动会了? 】
【D:没错[开心]】
杜争玄的姐姐在外省上大学,高中也是在附中读的,朋友圈有重合,大概是在哪里刷到了。
姐姐关心了她两句,又发了个红包给她买零食。本来按她们往常的聊天习惯,这样就算告一段落。但杜争玄突然想起之前她爹说中原那样等级的帅哥大学有的是。
她想了想,又发了一行过去:
【D:你们学校有超级帅哥吗? 】
这次姐姐回的非常快,不过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d.:你做梦】
“……”
颜控的杜争玄看着那三个字,感觉如遭雷击。
她呆了一会儿,决定给现存的帅哥多一点人道主义关怀,于是打开和中原中也的聊天界面:
【D:明天可以带零食跟手机】
【D:光明正大地带】
那边很快回了个谢谢,然后开始显示「正在输入中……」,杜争玄等了好久也没收到第二条信息。
运动会第一天,晚上下了点小雨,早上起来短袖套校服有点凉飕飕的感觉。但这种冷已经与二月时的寒截然不同,等八九点出了太阳之后,很快到处都晒得暖烘烘一片。
初中部和高中部的运动会在一起开。第一天早上又都是先在班里集合数好人数之后再去操场。
这么多人同时移动,人流量比平时上下学还大。再加上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重复个不停,场面乱得像三千只鸭子同时开口说话。
所有人这时候都各忙各的,杜争玄还带着龙婉的零食,但却找不到她的人。
杜争玄背着满书包零食饮料卷子,校服里面是只别了三个别针的运动员号码布,左手拿坐垫,右手给龙婉发消息:
【D:人呢】
【匣中龙吟:别找了,我已经出教学楼了】
“……靠,跑这么快。”
杜争玄抬头看看眼前人满为患的楼梯,放弃汇合的想法,单手语音输入:
【D:给我占个位置,顺便再借俩别针】
【匣中龙吟:OK】
杜争玄看完回复后收起手机,打算专心下楼。
两分钟后,一层楼还没下去的她把手机又拿了出来,连上蓝牙开始听歌。
五分钟后,她终于走出教学楼,看见了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还有站在教学楼门口跟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人一样的中原中也。
后者看着源源不断有人出来的教学楼,表情和肢体语言都很僵硬,就像一尊雕像立在门口,被每个出来的人行注目礼。
杜争玄一看这情况就明白,对方八成迷路了。
开运动会的操场在大学,有好几条路能到。同班的人出来就被人流冲散了——而且他好像在班上认识的人也不多。
“中原!”
杜争玄跟有些无所适从的赭发少年打招呼,少年转头,看清是她后眼睛一亮。
“你等我一下……”
杜争玄费力地背着包往人潮外面挤。
中原中也站在一个远离人/流的位置,就像站在河岸上一样,要挤出去还是得费点功夫的。
杜争玄本意是想让中原先别走,没想到对方在她的话说完之前,就迎着她的方向走过去。
他好像掌握了什么秘诀一样,哪怕横穿人群也能走得毫不停顿,很轻松地走到杜争玄身边,拉着她将她带出了人群。
那种感觉很奇妙。
像在河流里抓住了浮木,又像在攀岩中踩实了一块石头那样,踏实而轻快。
不过短短几秒,顺利离开人/流后,这种转瞬即逝的感触也随之消失不见。
“……谢谢,真的太谢谢了哥,”杜争玄说:“我在里面挤得差点要断气了。”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用来打开话匣子再好不过。中原中也果然也笑了,他稍微调整了下帽子,说「小事一桩」,然后又很自然地要接过她的包。
“这个我来拿吧。”
杜争玄立马应激了。
正常来说,同学之间无论性别,帮忙拿东西都是挺自然的举动。奈何杜争玄这段时间有些草木皆兵,她立马推辞:
“不了不了,我自己拿吧。”
中原有些困惑:“但这个看起来很沉——”
“没事没事,我参加赛跑,这是我为了锻炼自己准备的日常负重,到时候比赛没了包能跑得更快。”
这借口一出来,杜争玄自己都觉得离谱。但中原中也竟然被说服了。
“原来是这样,”他点点头,好像还有几分赞许地说:“你准备得很充分。”
杜争玄:“……”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别传出什么奇怪谣言。
学生群体的谣言有些很离谱,主要是部分人实在敢想敢说,有的人上完厕所打嗝,他们就敢造谣人家吃○。
杜争玄勉强一笑,说:“正好顺路,一起去操场吧。”
中原中也点头,两个人结伴而行。
一路上气氛有些沉默,杜争玄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中缓过来,担心刚刚她编的离谱借口被多少人听见了。
这时候,她冷不丁听中原中也问:
“最近过得怎么样?”
杜争玄:“……啊?”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同时隐约感觉到哪里有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不是,哥,这问的是不是有点太暧昧了?
他俩是什么分手多年后还硬要做朋友的情侣吗?他们只是坐了不到一个月的同桌然后又调开了的普通同学而已啊? !
第22章
这一刻,杜争玄发挥了她的急智,装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懂了,你是想问我最近学习情况怎么样是吧?”
中原中也一脸茫然。
赶在他再开口前,杜争玄连忙说:“我最近学习情况还好啊。每天认真上课,准时完成作业,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中原同学你也是,感觉语文水平有了显著进步,相信我们都能在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里收获让自己满意的成绩。”
这话一出来,中原中也倒是没什么反应,两边的学生纷纷侧目。
杜争玄明显感觉到周围不挤了,大家好像都在躲着他俩走,时不时有「学疯了」之类的窃窃私语传来。
杜争玄:……
丢人丢大了,没脸见人。
遂把口袋里的一次性口罩单手戴上。
本来还想分一个给中原, 不过打量一下他夺目的发型发色, 觉得戴了也是浪费,于是又揣回去了。
这招虽然丢人,效果却很好,起码杜争玄很快感觉到那股神秘的视线从身上消失了。
杜争玄松了口气。
她掌握了经验,之后无论中原中也说什么,她都能把话题扯到学习上来。
比如中原问她有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事,她就苦口婆心地说「学生啊,还是要把心思放到学习上来」;问她日常生活还和平时一样吗,她就继续说「学生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
最后中原中也不说话了,他看着杜争玄的目光从困惑、到恍然大悟、再到坚定。
最后他停下来对杜争玄说:
“你别担心, 我会处理好的。”
杜争玄:“……”
哥, 咱俩要私奔是吗?
她硬生生接了句「确实,错题是得好好处理」 , 然后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幸好办运动会的操场没那么远,杜争玄拉着中原从偏门进了操场后就顾不上别的了,一个一个点着数看台的位置,找自己的班在哪里。
运动会要求都穿校服,看台上又没标明班级位置,一眼望过去全是上蹿下跳的蓝色校服。
杜争玄在震耳欲聋的运动员进行曲里找了一大会儿才确定目标,拉着中原中也上去。
看台位置越靠前的越抢手,龙婉占的位几乎是在最上面了。
杜争玄对这位置挺满意,大致擦了擦位置之后把书包和坐垫都放在了地上。
中原中也仍然跟着她,杜争玄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想跟她们一起坐。打算先放好东西再说的时候,听见龙婉很高兴的声音。
“校草哥你来的正好,这是别号码布的别针,班里买的,用完自己留着就行。”
“……啊?”
意识到他俩在说什么之后,杜争玄惊讶抬头:“中原你报项目了?”
中原中也点点头。
他左手正拿着几枚银光闪闪的别针。黑手套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副新的,感觉薄了一些,动作时能看见皮革下一点指骨的痕迹,像是即将入夏的征兆。
他报名的是跳高和五千米。
杜争玄一看这俩项目就猜到,大概率是没人报所以拉了人来凑数。
五千米报名人数少是因为太累,跳高这种则是专业性比较强,没有事先训练容易出丑。毕竟又不像扔实心球和跑步,只要四肢健全就能上手。
怂恿人家刚转来的报这俩项,体委的心也太黑了。
尽管知道于事无补,杜争玄还是免不了多问一句:“跳高这个你以前有经验吗?”
中原中也看起来很自信,说:“没问题。”
杜争玄:“你以前跳过?”
中原摇了摇头。
杜争玄的脑海中霎时浮现出诸多运动会搞笑视频。
“别勉强好吧,”她小心拿捏着措辞,尽量在顾及对方面子的情况下传达自己的意思:“跳高没练过的话跳不过去也正常,还是身体重要,每年这项目弃权的人也挺多的。”
中原中也一笑,让她不用担心。
杜争玄看他充满信心的样子,不知道这自信究竟从何而来,更担心了。
开幕式跟初中时候没什么两样,都是按照次序先表演方队,然后运动员方队,班级方队。
主要班级方队整的花活多,尤其在喊口号介绍班级这一环节,杜争玄的班没想出口号来,最后喊的是「今年高一,后年高三」,喊完全场都笑了。
各个方队展示结束,接着是领导、运动员代表、裁判员代表等等一系列的讲话。
这一流程从幼儿园运动会开始就有,所有人都听得百无聊赖,有些人低着头悄悄小声说话。
杜争玄站在操场中间的方队里,她盯着看台,企图隔着八百里远看清龙婉在干什么,无意间余光瞥见前边队伍里的中原。
他听得挺认真,甚至到讲话全部结束、最后一项仪式放飞彩色氢气球时,操场上的所有人都一哄而散,急着回看台上。
只有中原中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抬头去看那些轻盈飘走的气球,好像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似的。
杜争玄心里有些不解。
她看过一点动漫里的运动会,虽然具体模式上跟附中不一样,但很多环节应该都大差不差……中原怎么表现得跟从没见过一样?
杜争玄怀着这个疑问回了看台。
其实她挺想问问的,不过碍于这种特殊时期,她觉得最近还是少跟中原中也接触比较好。
——杜争玄他们班的看台正巧对着短跑起跑点,一上午都能看见魏尔伦老师打/枪的飒爽英姿。
明明手里拿的只是发令枪,他那架势跟黑手党似的,熟练得让人害怕。
杜争玄甚至不敢朝中原那方向看一眼。
看台没有顶,杜争玄把校服脱下来蒙头上,同时起到了遮阳和保护隐私的作用,就是比较费颈椎。
她看两集新番,又戴耳机补了会儿作业,觉得呼吸不畅了,于是探出头来喘了口气。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温度有点夏天的感觉。杜争玄一边盘算下午穿短裤去比赛,边毫无目的地四下看了看。
起跑点已经挪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在比什么。周围到处热热闹闹的,拿校服干什么的都有,顶头上、围腰上还有坐地上的。
龙婉头上也顶着校服,杜争玄掀起来她的校服把头凑进去,看龙婉在干嘛。
杜争玄本意是想吓龙婉一跳,但事实证明多行不义必自毙。
杜争玄把头伸进去,龙婉不光不躲,还把手机音量开到了最大。
她正在看她推的那对影视cp剪辑,杜争玄凑头过去的时候正好放到「如果世间万物能跨越能相爱 也能成全云与海」。
杜争玄看清画面后受到三千点暴击,捂着心口从龙婉的校服里撤退。
……怎么还在推这对?都从去年九月推到今年四月了,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爬墙?
杜争玄实在受不了,又担心龙婉看完要给她卖安利。
思来想去,她问龙婉:“我去买个雪糕吃,你要带吗?”
对方果然露出头来:“我要一个巧克力味的月亮船。”
“行,到时候要是没有我再给你发消息。”
杜争玄把运动员号码牌别到前面,装作有事的样子从看台上下来,去找买零食的小卖部。
她坐得高,下来的时候经过了中原中也的位置,发现对方正在打视频电话。
杜争玄只是一眼扫过去,看着那边好像是个头发都白了的老爷爷,还戴了个动漫风很足的单片眼镜。
老人家也这么个性,真不知道是家族传统还是国外都这样。
杜争玄脑海中一闪而过某个中年紫衬衫。
她路上又问了几个关系好的同学要不要捎雪糕,最后买了一大袋子回来,顺手给了中原中也一个草莓味的月亮船。
中原中也看她,她笑笑说:“买多了,请你的。”
中原说了谢谢,收下了那只月亮船。
杜争玄分完雪糕,坐看台上吃自己绿舌头的时候,看见中原也开始吃那个月亮船。
他脱了手套去撕包装纸,动作认真,撕的也很干净。等裹着冰激凌的巧克力脆皮露出来之后,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就跟怀疑里边是不是有人下毒似的。
不过最后他还是吃了,第一口咬的动作很板正,吃完之后停顿了一会儿,再继续吃的时候动作快了一点、但也变得更自然了。
看完全程的杜争玄无语凝噎。
怎么回事,怎么好像搞得真没吃过雪糕一样啊?
再想到他刚刚盯着氢气球看,杜争玄感觉中原中也在她心目中的形象要从「隐藏富二代」滑向「没上过学的贫困儿童」。
这不应该啊,这样的成绩都让他出来留学了,家里应该不贫困……等等。
电光火石间,杜争玄的脑海串起了一连串的信息:
疑似关系不好的哥哥、留学却偏偏送到这个地方来、穿戴很好但连雪糕都没吃过……
杜争玄联想到了家族斗争,想到了那个继母给继子棉服里塞柳絮的故事* ,想完了觉得自己想太多,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完全没可能。
她整个人就在「莫非?——不可能——万一呢——不可能」的循环里打转,下午跑八百的时候也一直在走神,龙婉问她怎么不紧张得不停上厕所了也没反应。
杜争玄心不在焉地把八百米跑完了,因为心不在焉,很轻松地拿下了第一名;也因为心不在焉,化学公式老配不平。
她怒而摔笔不写了,觉得刚跑完八百得搞点轻松的。
她决定回教室拿英语一遍过。
对杜争玄这个决定,龙婉双手双脚支持。不仅帮忙找班长要了教室钥匙,还顺便让杜争玄把她桌洞那本杂志拿来。
杜争玄比了个ok ,魂游天外地走了。
毕竟是刚跑完八百,身体还是有些疲惫。杜争玄走得很慢,上楼梯时低头只看路。
回教学楼时一路没几个人,进到楼里更是像鬼楼,所有班都空了。
杜争玄爬到楼上时,远远就看见班级门板上垂着截白布。门是紧关着的,这截白布是从上面门缝里垂下来,感觉就像是衣服被挂在门顶上,然后谁没注意直接就给锁了。
这么大一块布都没看见,眼瞎啊?
杜争玄腹诽。
早晨开幕式表演医学奇迹的时候,他们班有人扮演医生,杜争玄觉得可能是道具白大褂被人用来搞恶作剧了。
她慢腾腾走到教室门口,开锁前抓着那截白色布料,没想到那九块九包邮的白大褂料子还挺好的。
杜争玄忍不住多摸了两下,另一只手单手把教室门打开了。
眼前骤然亮起。
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往日看过千百遍的教室,而是某条街道上有些熟悉的书店。
老板还是那天晚上的中年人,他照旧是抬头看了杜争玄一眼,然后低头翻了页书。
“……”
杜争玄反手把教室门又关上了。
第23章
杜争玄缓了一会儿,然后再次把教室的门打开了。
为了实现完全的「重开」,她甚至特地把锁锁上、又用钥匙开了一遍。
然而没用,对面还是那间白天的书店。
杜争玄拉着门板关了又开,就像以前烧火拉风箱一样差点掀起一阵飓风,店里摆来展示的书都哗哗作响,眼前的场景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这么来回几次,店里原本很淡定的老板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说了句什么。
杜争玄没听懂,但她心里自动配了句「不买就滚」。
“私密马赛, 私密马赛、…”
她尴尬地用塑料日语道歉,彻底把前门锁上,决定另找其他方法。
教室共有两门一窗,杜争玄只拿了前门的钥匙,后门锁着打不开。那要想进去而不穿越,可选的路就只剩下一条了。
杜争玄缓缓将目光移动到教室中间的窗户上。
教室靠走廊一侧的窗户与平时常见的不同,尺寸更小,位置也更高。
杜争玄目测了一下,确定自己完全能钻进去之后,她有点兴奋地去找凳子垫脚了。
其实要回操场去要后门的钥匙也可以,但相比起顶着大太阳多走一大段路,杜争玄觉得还是爬窗户更有意思。
一种中二病特有的调皮捣蛋。
不过这会儿要找把椅子可不容易,杜争玄在整层楼找了一圈,终于发现一个没锁门的班,借了把椅子出来。
那个借椅子给她的同学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动作小点,用完赶快还回来。
“小心别碰见查人的了,听说初中部那边上午抓了好几个躲班里的, 风纪分都快扣没了。”
好心的同学叮嘱她,如果真碰见查纪律的情况下,椅子可以暂时不用管,赶快藏起来才是真的。
杜争玄表示记住了。
同时打消了在教室里混完下午的念头。
主要外边日头太大了,晒一天阳气过足,有点头昏脑胀的。中原还坚持戴他那黑帽子,看着都吸热。
杜争玄搬凳子回楼上,靠近墙就开始爬。
她小时候特长班武术舞蹈都学过,后来班停了之后还坚持锻炼,身体素质算好的,双手用劲一撑就扒住小窗台了。
凑近后她发现,走廊气窗那扇小小的玻璃上,不知何时像是夹了块白手绢一样的东西,把窗户遮住了大半。
尽管还没搞明白情况,但在看见白色布料的时候,杜争玄就感觉可能不太妙。
“……”
果然,在她打开窗户之后,眼前仍然是那间平平无奇的书店。
店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说:“気をつけてください(注意安全)。”
杜争玄:“……阿里嘎多。”
她关上窗户下来,擦干净借来的椅子,坐在上面给龙婉打电话。
对方应该正在把玩手机,几乎秒接。
“婉婉啊,”杜争玄有商有量地说:“你看咱现在有没有空到教室来一趟?”
龙婉:“啊?你忘带钥匙了?我不是给你了吗?”
杜争玄说:“不是,我带钥匙来了。但是我现在不能进教室,你能不能过来帮忙拿一下东西?”
电话那边空响了几秒的运动员进行曲,然后龙婉问:“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教室门口。”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拿着钥匙在教室门口,但是需要我从操场过去、进到班里帮你把东西拿出来,是这样吗?”
杜争玄:“……是。”
龙婉:“那用不用我过去给你炒俩菜?”
“……”杜争玄开口想要解释,然后发现这事确实没什么可以解释的空间。
“别闹了臭宝,你想在教室呆就多待会儿,等会儿纪律部来查人我就说你上厕所去了,有事发消息,我挂了啊。”
不等杜争玄说什么,对面很利索挂了电话。
杜争玄:“……”
杜争玄:“就知道急着玩你那破手机。”
很双标地谴责完朋友之后,杜争玄先去还椅子。
“这么块就用完了,”好心的同学挺惊讶,把椅子放好之后把锁给了杜争玄,让她出门帮忙把教室门锁上。
杜争玄一愣:“那你怎么出去啊?”
同学潇洒一挥手:“我刚上过厕所了,等我把这组套卷做完,他们应该也就回来了。”
杜争玄一看表,距离下午六点放学还有近俩小时。
她自认没这种卷王精神,满怀钦佩地出去把教室锁上了,然后回去蹲在教室门口继续刷手机。
她刷的时间稍微有点久,精神过于投入,甚至完全把书店那茬给忘了。
这导致听见有纪律部上楼要查人时,杜争玄条件反射抓起校服跟书包,悄无声息地飞快跑到教室前门开锁进去。
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怎么在不摘下锁的情况、假装班门被锁上了,等意识到不该进这个门时已经来不及了。
“いらっしゃい(欢迎光临)。”
大概是她这次进店前摇实在惹人注目,书店老板破天荒跟她问候了一句。
这句杜争玄倒是听懂了,不过她害怕自己回复以后老板再杂七杂八问点别的,她就没敢多说,意思意思点头笑了下。
顶着书店老板的注视,她装模作样在店里转了圈就出来了,出门之后按照之前的记忆,绕回上次那个小巷里。
找角落靠墙,闭眼。
【监测到您所处地区发生更改,已为您关闭青少年模式,现所有功能均已解锁】
【您的坐标被人为移动。距离坐标复原还有02:23:34 】
这回时长直接翻了五倍,杜争玄算了一下,等她坐标被挪回去的时候,下午的运动会应该也开完了。
她睁开眼,面前仍然是卫生状况非常堪忧的巷子。
因为现在是白天,周围环境看得非常清楚。包括斑驳陆离的墙壁、上面张牙舞爪的涂鸦——可能是口号之类的?反正杜争玄没看懂。
除了垃圾和尘土,靠近地面的墙角还蹭着成分不明的污渍,以及像是干掉的呕吐物的东西。这个季节竟然就有苍蝇很嚣张地在飞了。
没了夜色掩盖,面前的景象显得脏乱而陌生,清晰地提醒着这是遥远异国的一角。
嗯,看起来他们现在急需的是文明城市建设和绿化工程,而不是随机抓别国高中生过来旅游。
杜争玄环顾四周,在看到巷子更深处阴影里蹲着的几个小青年后,又在心里补了一句:
……还有扫//黑//除//恶行动。
关于「小流氓」这类人,杜争玄身边的很多人都曾被鉴定为「像个小流氓」。
比如留长头发的男同学,涂了红指甲盖的女同学,以及非要理莫西干头的初中倒数第一蝉联者。
但在看见那几个大白天就藏在阴影里、发型很非主流的男孩女孩后,杜争玄顿悟,小流氓原来是种气质。
她拿出偷买完零食后迎面撞上教导主任的演技,云淡风轻地与墙角几位社会闲散人员对视一眼,镇定自若地起身走了。
小混混集团果然惊疑不定。
杜争玄听到他们在背后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什么,反正最后没人追上来。
开玩笑,这可是她从小练的演技。
就算那些人追上来,她也有信心连跑八个街区。
杜争玄略有点飘,她暂时还没想好要怎么用这异国两个半小时,不过难得把手机带来了,她想先回那个书店的地方,跟那五栋大楼合一下影。
她一路上挺新奇地左右张望,觉得画风跟国内很不一样,委婉点说就是有种朴实感。
路上她还看到一辆冰激凌车,那种用勺子挖球的,杜争玄没怎么见过,想着拍完照能不能从路上捡点钱去买一个。
她东张西望,慢腾腾回到书店所在的那条街,在外面看见了书店老板。
老板正在跟一个……邮递员(?)打扮的男人说话。
杜争玄只见过快递小哥,「邮差」这种角色差不多都能进博物馆展览了,她花了一点时间观察那个男人的打扮,发现对方还是个性十足的红发。
没见过,真牛。
她正在心里肃然起敬时,书店老板似乎也发现了她,指着她所在的位置对那个男人说了几句话。红发男人点了点头,紧接着就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诶?
杜争玄愣了。
不是,这种「警官刚才就是他偷了我们店的东西、快把他抓起来」的发展是怎么回事?
她刚刚就是简单转了一圈,谁都没惹哈。
如果杜争玄的年龄再大几岁,在异国他乡碰到这种事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跑再说。然而她现在还是个略有些中二的高中生,坚信什么事都是需要讲理的。
她什么事都没干,就算真有误会,应该也是能讲清楚的。
于是她有些紧张地看着那个红发邮差在她面前停下。
男人略一点头,说:“こんにちは。”
这句杜争玄会,是「你好」的意思。
她也照葫芦画瓢,一点头说:“空尼奇瓦。”
不过她马上就后悔这么答了。因为对方似乎据此确信她是懂日语的,紧接着张嘴就是:
“私はこのエリアを担当する邮便配达员で、书店のオーナーからあなたのことを闻いたばかりですが、何か助けが必要ですか*”
杜争玄:“……”
杜争玄:“ Excuse me”
除了「瓦塔西」之外她是一个词儿也没听懂啊大哥。
“……?”红发邮差看她这样,没什么表情波动的脸上也透出几分茫然。
然后他说:“Fner?”
杜争玄猛点头。
“……”大致确认了她身份之后,红发男人像是松了口气。
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说:“……What I help you”
杜争玄听完也沉默了。
救命,好塑料的英语啊!
而且不是「 What I help you 」是「 What I do for you 」,这措辞放到作文里都是改错后要被英语老师示众的!
杜争玄彻底傻眼了。
她真傻,真的。单信了有人说的学好英语能走遍世界,没想到外国友人也有可能不会说英语啊!
……翻译器,快!她需要一个翻译器!
杜争玄赶快闭眼,看见「书」后立即写下:【 x年x月x日某时某分,杜争玄(女,身份证号:▇▇)捡到一台翻译机】
这也是她多次尝试后总结出的经验。
如果要是说【得到什么】,就会被要求补上详细的前因后果。但捡东西就没什么顾虑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啥都能捡,不需要理由。
理由那是掉东西的人才需要想的。
等再睁开眼,杜争玄不看面前的红发邮递员,她四下找了一圈,果然在不远处的地上发现了一台黑色大哥大。
甚至这型号她都熟,不就是中原跟太宰治用的那款吗?
杜争玄很高兴地跑过去捡来,摸索了一下顺利上手,终于能跟面前的邮差正常沟通了。
邮差姓织田,其实没什么恶意,
只是他日常负责周围一带的信件包裹分发,又正好是体力充沛的年轻小伙,经常帮街坊的忙。于是很受信赖,邻居街坊有了什么事也会来找他。
这次就是杜争玄进店的前摇弄得太长,书店老板担心她是不是碰到什么麻烦,于是叫住了经过的织田,请他帮忙看一下。
“所以,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杜争玄想了想,还真有一个:
“你知道哪里有Wi-Fi能蹭吗?”
织田思考了一会儿,点头:“我知道一个地方。”
织田的全名叫织田作之助,听书店老板的评价,好像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热心小伙。
虽然看着表情不太丰富,还染了红头发,但年轻人确实发育不错,长得高骨架也宽,穿着邮递员制服很像一回事。
出于对邮差身份的信任,杜争玄没多想就跟着这位正派小伙走了。
二十分钟后,她看着灯红酒绿、一堆人拿着筹码准备押大押小的纸醉金迷现场,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杜争玄:“……这是把我带哪儿来了?”
织田作之助沉着冷静地回答:
“这里有免费Wi-Fi。”
第24章
杜争玄:“但你还是没说这是哪里。”
织田听完翻译, 跟没听懂似的重复:“这里有免费Wi-Fi。”
“……”杜争玄决定换另一种方式委婉表达自己的意思,她说:“我今年16岁。”
“嗯,”红发邮差点头, 说:“我今年21。””……“杜争玄满脸不信地上下打量他。
才21 ?身上气质这么沧桑,乍看以为二十七八了,不过认真看脸的话好像确实挺年轻……
不对!
杜争玄摇摇头把跑偏的思路甩出去,再次直视织田作之助的眼睛。织田脸上仍旧波澜不惊,看不出一点心虚。
不过也不是没其他发现的,杜争玄发现织田的眼睛是蓝色。
外国人都真时髦啊。
“…… ”
杜争玄移开了视线。
她决定放弃追究这件事。毕竟特殊时期,有网能用就不错了,没必要非计较那么多。
她先根据墙上贴的小纸条连上了网, 然后给龙婉发了个句号, 对方回复倒很快, 发了个类似图片的东西。
不过赌/场网不好,杜争玄等了近一分钟才加载出来。
【匣中龙吟:分享视频[福地樱痴x吸血鬼伯爵|混剪|“你是前世未止的心跳,你是来生胸前的记号”]】
杜争玄:……
她捏着鼻子把视频点开了,结果网站提示她所处的区域暂时无法观看该视频。
杜争玄想了想,又发了一句「在干嘛」,对方发来了一段视频。
这回加载时间长得都天荒地老了,杜争玄等了老半天,终于把不到十秒的视频看完了。
龙婉拍的操场,看视角应该就是坐在她俩原来位置上拍的。画面有三分之一是蓝白校服占据的看台,剩下是有一堆人挤在中心草坪上的操场。
【匣中龙吟:在比男子五千】
【匣中龙吟:看见你的校草哥了吗[阴险][阴险]】
“啊?!这就比了?”
杜争玄一个弹射站起来,原本凑在她顶上低头看屏幕的织田作之助恰好在她起身前一秒站直身子,两人险之又险没互相撞到头。
织田作之助问:“怎么了?”
“……”杜争玄很忧愁地挥挥手:“没事,唉。”
她记起来了,高一年级的男子五千确实是今天下午比。她不光破天荒抄了两份加油稿打算投, 还犹豫要不要去看中原跑步。
正常情况下,起跑点草坪上会有人帮忙看着运动员的个人物品,像外套、没喝完的水之类的,等最后半圈冲刺的时候可能还会在操场内圈带跑(虽然这种行为是被禁止的)。
这种角色一般是运动员的朋友友情担任,真没有倒也没事,就是可能会不太方便。
杜争玄以前初中没朋友,都是蹭其他运动员的人帮忙看东西。
她初中一个年级班不多,同级部差不多都能混个脸熟。脸皮稍微厚点拜托,别人都不会拒绝的。
但杜争玄不清楚中原的交友情况。
感觉上中原中也只跟和他一起来的太宰治走得近一点,但也仅限于偶尔的吵架。平时课间坐在座位上不是看课本,就是在一些不知道干什么的纸上勾勾画画做笔 记,听说是他老家那边的事情。
杜争玄没太见过中原跟其他学生说话,担心他到时候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就去跑了。
她本来想等中原比的时候跟龙婉一起去看看,没想到跑完八百之后她把什么事都忘了。
杜争玄唉声叹气地点开视频放大,仔细地找了一圈后发现,视频像素太糊,除了操场边上镶嵌了一圈稀疏不齐的米粒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D: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校草是哪个? 】
【 D :没找着】
对面很快甩过来一张高糊视频截图,圈了一个操场边上的小黑点。
【匣中龙吟:这个】
【匣中龙吟:挺牛的,感觉马上要套最后一名两圈了】
【匣中龙吟:你回来不?不回来我给你现场转播一下? 】
杜争玄很想说「好好好」,想到织田还没走。她不好耽误人家工作,也不能这么光明正大一个人呆在赌场里,于是先回复「稍等」,想着要不找个厕所隔间躲俩小时算了。
她刚从手机屏幕抬起头,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荷官打扮的青年。
对方一身赌场提供的统一西装,笑眯眯地俯身问:
“两位客人是第一次来吗?这是我们为新客人准备的礼物,请收好。”
青年行了个略显夸张的绅士礼,再直起身时,右手指间就夹着两枚圆形筹码。
“来来,请。”
荷官不由分说将一枚筹码塞进了织田作之助手里,又要将另一枚给杜争玄。
“不了不了不了,”杜争玄慌忙摆手,连连后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个我就不试了,那个,你们这里有其他新客优惠政策吗……比如不要钱的奶茶、小面包什么的?”
“ Of course ,もちろん(当然)!”
几乎在翻译器结束翻译的瞬间,荷官就微微鞠躬,抬头笑眯眯对杜争玄比了个「请」的姿势。
“我们为您提供免费点心,请您随我到里面来挑选。”
“……”
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年轻荷官殷勤备至的姿态,杜争玄总觉得这便宜还是不占为妙。
这个年轻荷官是白色短发,细看长相俊秀。左眼被单片面具盖住。面具式样与制服风格一致,杜争玄不太确定这是不是某种身份象征。
比如说只有大堂经理才有资格戴的面具什么的。
但这些非主流外观都不是主要原因。
杜争玄主要顾虑的点在于,这个荷官不知怎么回事,夸张的举止给人以一种马戏团小丑的感觉。
这里的「小丑」不是指人生处境,而是指一种扮演角色。
杜争玄因为中二看过不少神神叨叨的东西,包括各种血腥恐怖片。杀人狂小丑在这种片子里几乎都能算种老掉牙的搭配了。
……这蛋糕饮料,她也不是非吃不可。
杜争玄:“没事没事,你忙。我不打扰,我先走了。”
杜争玄说着一扯织田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织田作之助又看了那枚筹码一眼,又还回荷官手里,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两个人转头就走。
身后,嘈杂的背景音一直没停过。
一颗小钢球在圆盘上跳跃着滚动过不同色块,最终咕噜咕噜停在某个数字槽里。
“哦哦!!”
聚在桌前的人群瞬间爆发出欢呼,另有不少客人咬牙怒锤铺着墨绿绒布的赌桌,花花绿绿的筹码在桌上被推来推去,发出剐蹭声响。
这是人类不加掩饰的最原始情感,比每周五晚自习播的新闻周刊刺激多了。
但新闻周刊看完能有作文素材,这样的场景看多了只会把人吸进去,被吞噬得丝毫不剩。
杜争玄从这种高感官刺激的场所迅速撤退,跑出去看见头顶的蓝天白云才松口气。
赌场内是完全封闭的,无论白天黑夜里面都是一个样子,据说是为了让赌客感受不到时间流逝、全心全意投入赌//博的一种技巧。
“天真蓝啊。”
杜争玄对着天空深呼吸,情不自禁说了句废话。
织田作之助点点头:“嗯。”
在回答之前,他还很严谨地抬头确认了一下。
杜争玄有些无语,但也觉得这人挺好玩的。
织田说他今年21岁,杜争玄的姐姐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正在上大学。
对很多中学生来说,「大学」两个字就意味着乌托邦。
虽然上了大学不一定能过得多好,但起码能从现在这种天天睡不饱的地狱里暂时离开。
杜争玄对大学也挺好奇的。她其实挺想知道大学生活究竟什么样。
不过杜争玄跟姐姐关系融洽是融洽,两个人其实不太熟。主要都在赛道上各卷各的,没什么联络感情的机会。
“……”她悄悄看了眼旁边的织田,越看越觉得后者细看也有那么点大学生的意思,于是暗戳戳地问:“那个,你是上大学吗?”
红发青年看了她一眼,很平淡地说:“我不上学。”
杜争玄:“……”
突然就好愧疚。
要是感情波动很大地卖惨,杜争玄可能还没太大感触。但对方这么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就很惹人脑补。
“……这样啊,”杜争玄不知道怎么说好,她想了又想,最后生硬地把话题一扯,说:“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要不你先忙,我自己转转?”
织田作之助摇摇头,说没有耽误工作。
“已经没有要送的信件包裹了。”
他这么说,还掀开斜挎包的包盖给杜争玄展示空空如也的内部。
杜争玄觉得这简直是她的梦中情岗。
能大街小巷到处跑不说,现在还不到下午五点,竟然就已经把要送的东西都送完了。
不过她的愿望很快破碎,因为织田说他的工作是计件算钱的。
杜争玄:“那你这……”
织田作之助点点头,说:“我每个月工资不多。”
杜争玄:“……”
岂止不多啊,怪不得有那么多时间去帮街坊邻居干闲事,每个月都快吃不上饭了吧哥。
杜争玄一个雷接着一个雷地踩,谈话进行到这里已经在心里谴责自己真不是人,又没那个八面玲珑的本事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恨不得当场给人磕一个。
“那、那这样,”她重整旗鼓地说:“你带我转两圈,当我请你做导游了,怎么样?”
织田想了想,答应了她。
两个人开始在城里乱窜,期间杜争玄在路上捡了几张当地钞票,路过那辆冰激凌车时跟请了织田一支。
逛了大半圈后杜争玄才明白,为什么她说要免费Wi-Fi时,织田作之助会把她带到赌//场去了。
这座城市有些太复古了。
杜争玄逛了半天都没见到几个二维码,大部分人用的都还是翻盖按键机,她甚至在某栋大楼里见到了复古电影里才会有的指针式电梯。
除此之外,不同区域的差别也很大。
她看见了围绕在巨型深坑旁的简陋棚子,也看到了富丽堂皇的高楼。可能是因为没有刻意维持城镇面貌统一,这座城市显得有些不修边幅,但同时能读出很多过往信息来。
杜争玄都没见过,睁着眼看得目不转睛,但她又不认识这边的字,就问「导游」。
织田作之助偶尔会给她介绍,但更多时候都是沉默。
他的介绍大部分时候也很简单,比如说到了某个广场,他就会说这里是是某某广场,再问就没了。
杜争玄取材取习惯了。她从上小学开始,不管是看电影、看节目还是去哪里玩,回来都要写观后感。
她到一个地方就问建成时间历史故事,织田作之助都回答不上来,憋了半天说调解过门口俩卖可丽饼饼小摊的摊主矛盾,委婉让她别买左边的,水果不新鲜。
杜争玄:“……”
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想知道,就是觉得从学校出来久了,想着其他人这会儿都在看台上刷刷写题(当然可能事实上大部分人都在玩),她莫名其妙有点着急,觉得很有负罪感。
“抱歉,”在又一次沉默后,织田作之助开口说,“我对这些也不熟悉。”
杜争玄本意就是想到处看看,不是想闹得这么不自在,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没事,你别在意。我就是小时候写观后感写太多,写出毛病来了。”
她这么说,没想到对方顿了顿,又问:“写文章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问的有点文绉绉的,有点郑重,杜争玄就也认真地回忆。
她从小学写看图说话,然后作文从三百字涨到现在的八百字,因为一直都在写,现在突然问她是什么样的感觉……
杜争玄说:“比较累手。”
织田作之助:“……”
这回双方沉默的时间很长,杜争玄不知道怎么回事。
好在从广场出来之后,织田作之助主动开口,问她书包里是不是带的书。
杜争玄书包里带的书就几本题,剩下的都是零食饮料之,不方便拿她就一起背来了。
里面主要是化学必刷题和生物卷子,这两科算语言障碍比较小的,杜争玄哗哗哗给织田翻了一遍,对方看完问她是不是打算当生物研究员。
杜争玄听完就笑了:
“小时候别人问我就这么说,我说我长大要当科学家。”
现在早没这个想法了。
就连小时候,她也不是真想当科学家。就是周围人一问「长大想做什么呀」,大家都说医生、老师、科学家之类,她就从里面挑了一个还可以的。
其实现在仔细想,她根本没什么特别想实现的人生愿望,顶多是考个大学,然后找个好工作。
所以看那些热血漫画的主角,她偶尔还有点羡慕,觉得有个清晰的人生目标挺好。
她半真半假地说了这些,拿不准捡来的翻译机究竟有几成功力,没指望织田能全领会到她的意思。
然而织田听完,很平静地点头:“我以前也是这样。不过现在,我想要写小说。”
他说是读了一本书的上册和中册,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下册,于是从那时起,他决定自己也写小说。
杜争玄:“这样啊,哈哈。”
没听懂。
这脑回路未免太奇妙了,她要是敢用这种思路选科报志愿,全世界都会来追杀她。
不过杜争玄倒是被织田说的那本小说激起了好奇心,她打听了书名,决心回去上网搜一下结局。
两个人的相处总的来说还是很和谐的,杜争玄是那种互补型人格,在沉默寡言的人面前会多说点来平衡气氛。
不知道织田有没有刻意把控时间,一圈转完,最后回到书店附近时正好六点。
天色开始暗下来,暮云从橘色逐渐向深紫过度,隐约开始有繁星点点闪烁。
学校那边应该也是活动结束、要吃饭的时候了。
杜争玄的心绪被晚风吹拂着平静不少。
坐标恢复的时间也快到了,她在心里打腹稿要怎么说让织田先走,她好找个没人的地方传送回去。
眼看书店就在前面,杜争玄发现拐角处的那辆冰激凌车竟然也还在。
白天卖冰激凌的大叔愁眉苦脸地站在车前,旁边有四五个穿黑西装戴墨镜的男人,看似随意地将整个冰激淋摊和老板围在中间。
杜争玄两个人远远走过来时,老板看到她,表情一下子变了。
“……!”
还没等杜争玄弄明白那个表情的意思,一阵失重感传来,视野里的景色瞬间变为黑漆漆的地面,且地面的纹理正在迅速改变,就像坐在汽车上朝地面看似的。
直到织田作之助跑出去一段路,杜争玄才意识到她是连人带书包被扛跑了。
……啊?
难道织田是个人贩子,装邮差在她身边潜伏了大半天就等这一刻把她绑走割腰子……?
那刚才路过好几个黑漆漆的拐角他怎么不下手,非得等到人来人往的步行街才开始?
杜争玄心里还没分析出个所以然,织田作之助已经把她带到没人的房子后面放下了。他伸出食指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从制服上扯下一颗金属扣子,只将扣子伸出去观察外面。
这是观察敌人有没有追过来时常用的手法,杜争玄在电影里见过。
她不知道织田作之助通过扣子的反光看到了什么,但她不用扣子也能听见那些追逐而来的脚步声。
是那些黑衣人?
但是为什么?
杜争玄快速把自己下午干的事在脑子过了一遍,发现除了去赌//场蹭网之外就也没干过什么出格事。
那赌/场老板总不至于因为她蹭了网又没消费就雇佣黑瑟会来寻仇吧?
那些黑衣人行动有素,连杜争玄这种纯外行都感觉到是他们是受过训练的。
不过织田作之助显然技高一筹。在那些黑衣人的搜查围堵之下,他仍能毫不费力地带着杜争玄和她的书包接连换位,成功离那些人越来越远。
顺着步行街往后退,越往后越接近围绕那个深坑所建立起来的棚区。
这地方显然是没专门规划过,全靠民众自力搭建的,建筑物造型不一,有点城中村的感觉,但要比城中村荒凉,很多棚子是空的,里面只有不知被丢弃多久的杂物。
织田就是在一个没人的棚子里停下来的。
杜争玄被当成工地建材扛来扛去,乍一被放下来头晕脑胀得很。
她心想以前看的偶像剧怎么那么不写实,为什么女主角被男主扛到床上之后、女主角没有先趴床边吐半分钟的?
织田作之助耐心等她缓过来,然后才说:
“午后、そのお金、见せてください(下午、那些钱、给我看一下)。”
杜争玄的半吊子日语听得七七八八,知道他说是自己下午捡的那些钱。
杜争玄书包里带过来的钱都得换了才能用,正好「书」又没了限制。她就顺便在路上捡了几张当地的钱来用,冰激凌就是这么买的。
本来剩下的钱她也打算给织田做导游费,现在就直接从口袋里全掏出来递过去:
“なんか问题あるの(有什么问题吗)?”
织田很仔细地在查看那几张钞票,杜争玄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但对方表情实在太淡定了,根本无从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约有半分钟,织田作之助才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回全是日语,说了一长串。
杜争玄猜织田应该解释的很详细,可惜她借助翻译机连蒙带猜,只听懂了个大概。
大意是说她下午捡到的钱其实是假//钞,而现在来追他们的人则是港口的一个黑手党,可能是就是制造这个□□的组织。
杜争玄听完先消化了三分钟,觉得这也太猖狂了。
做假//钞这事先不提,这都事情败露了,怎么罪魁祸首不想着逃跑、反而大张旗鼓地找起来谁捡的了,这也太刑了吧?
杜争玄第一反应是报警。
但转念一想,好像不太行。要是报警了,她怎么解释自己是怎样漂洋过海到这里的啊?
因为从没碰到过这种事,杜争玄有点没实感,不太能带入情况。
她总冥冥感觉太奶正在保佑她,不会出什么大事。而一直波澜不惊的织田作之助更是加剧了这种剥离感。
据织田的描述,这个建立在某个交通港的黑手党是无恶不作,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非常可怕。
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织田,但他面无表情描述港口黑手党多可怕多可怕的时候,杜争玄总觉得这是一场所有人都在演她的闹剧。
织田作之助讲完详细情况后,那些黑衣人还没追过来,而织田也没有想走的意思。
杜争玄斟酌了一下,小心地问:“我能玩手机吗?”
“……”织田点点头:“OK。”
“ Thanks.”
杜争玄找了个不会漏光的地方,先是忍痛开了漫游流量,然后她登上绿泡泡,找到中原中也的账号给他发消息:
【D:恭喜跑完五千! 】
【 D :顺便问一下,你在你老家的时候,听说过「ポート マフィア(港口黑手党)」 *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