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 61 章
莺然欲言又止, 狠了狠心,决定:舍命陪君子吧。
在临关城时,她已经在紧要关头拒了他第一次。不能再拒第二次了。
莺然深吸口气, 闭眼抓紧时间休息。
许是徐离陵的揉按恰到好处, 许是神魂实在太累, 她不知不觉间放松,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窗帘外隐泛青白。
屋中昏暗,徐离陵睡在她身侧, 手臂轻箍着她的腰。
被窝里暖烘烘的。
虽不知睡了多久, 但现在天似乎已经快亮了。
她竟就这样睡了一夜。
莺然瞥眼双目轻阖的徐离陵,颇为心虚。
忽听徐离陵问:“怎么醒了?”
他仍闭着眼, 嗓音低哑沉缓。
莺然:“你怎么不叫醒我?”
徐离陵拍抚两下她的背:“实在累就睡吧, 再睡会儿?”
莺然心中温软, 抱紧徐离陵, 依偎着他再度睡过去。
醒时,却是被弄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推他,恍惚还以为在梦里:“怀真……让我歇歇……”
徐离陵仍不停。
莺然撒娇又气恼地唤:“怀真!”
睁开眼, 见素朴的床帐,长发披散、身着素布寝袍的徐离陵, 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回了现世。
天光已亮。
照房中热雾氤氲, 光粒轻旋。
莺然没有再推他。
徐离陵却停了,舔了舔唇,指腹轻抹过唇侧, 又拥着她, 为她提了亵·裤、理好寝衣:“还想睡便睡吧。”
莺然“嗯”了声, 忽有些后怕地想:还好她在梦里唤他也唤怀真。
梦里的徐离陵但凡一时兴起,叫她换个不着调的称呼。这会儿她大概已经完蛋了。
徐离陵拍拍她,陪她睡下。
至午时,大花小黄带着飞驹回来。
她听见动静醒来,徐离陵已不在房中。
莺然穿好徐离陵为她准备的衣裙,套上厚袄,撩开窗帘往外瞧。
这窗户是琉璃窗,可清楚地看见窗外。
徐离陵正在厨房里忙活。
大花、小黄和飞驹趴在小院里。
莺然开窗,乍冷寒风扑面,冻得她瑟缩一下。
她无声招手,示意大花上前。
大花跳到窗台上:“怎么了?”
莺然小声:“你带小黄和飞驹再出去玩一圈,明日午时回来。”
大花不解:“为什么?”
莺然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大花昨日结束任务,就和小黄大白它们肆无忌惮地疯玩。实在是玩累了,今日想休息,故作可怜:“外面很冷,昨日冻得我们瑟瑟发抖。”
确实,天很冷。
莺然瞥见院里阴暗处,还有未化的霜,不忍心地叹:“算了……你们留在家里吧。”
大花“嗯嗯”两声,得胜般翘起尾巴,跑回去同飞驹大黄挤一起睡觉取暖。
莺然便出了屋子到厨房找徐离陵,自他身后抱住他:“我们出去吧?”
徐离陵:“去哪儿?”
莺然面颊微粉,嗫嚅:“去客栈,开间房。”
徐离陵默了会儿,道:“飞霄城的飞云楼,乾号房,千年前一晚要三千枚灵石,如今应当未改。”
莺然惊讶地睁大眼,旋即眨了眨:“我们去小点的客栈。”
徐离陵轻慢道:“那我不去。”
他很是看不上的样子。
莺然哼他一声,道他爱去不去。
三千灵石。他们全部家当凑一凑,也就这么多。这还得多亏有恩娘子给的一篮子灵石。
她撇着嘴出厨房,没走回堂屋又停步,折返回徐离陵身边,扒拉他手臂一下。
徐离陵:“怎么?”
莺然:“三千就三千,去吗?”
徐离陵不急不缓:“吃了饭再说。”
他似兴致不高,莺然点头应下,陪他一起做饭。他道厨房油烟重,叫她回堂屋歇着去。莺然便回堂屋坐着。
闲来无事,翻出绣具,拿出给徐离陵绣的新青竹发带继续绣。
这条发带,是她自临关发觉他未佩新带,佩的是她那条旧青竹发带时开始绣的。
至今绣了有段时间,还差一点就能收尾。
徐离陵将饭菜端上桌,唤她吃饭,她正准备最后绞线:“你再等会儿。”
徐离陵便不催她,去取了碳火放堂屋做暖炉,又去厨房给她盛了饭放炉上热着。
待她绣好发带,她颇为欢喜地拿发带比对徐离陵束起的发,要给他系上。
徐离陵按下她的手,将发带和绣具送回屋里:“先吃饭。”
莺然便落座,等徐离陵回来,和他一起吃。
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吃完了饭。徐离陵收碗筷去洗,她漱了口,跑去厨房找他:“去不去客栈?”
徐离陵摇头。
明明是为他才说要去的,他拒了,莺然反倒心中过意不去。
自他身后轻搭着他的臂膀,像拥着他似的:“真不去?我可只在家里歇三日。”
“不去。”
莺然抿唇,瞧他眼帘低垂、神态平和,竟觉他乖顺,心生怜意,踮起脚来亲他一下。
身高有差,她只亲到他侧颈:“那我回房午睡去啦。”
徐离陵“嗯”了声:“去吧,将暖炉带上。”
莺然应下,一步三回头地出厨房。回房路上瞥见院里三只小家伙正只顾着吃,无奈地嗔怪两眼,方回屋。
她在屋里转了转,消消食,犯起困来,上床歇下。
睡得迷迷糊糊的,觉察有人抱她。知是徐离陵,侧身环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须臾后,突觉寻常时候不该被碰的地方,叫人碰了。
她睁开眼,呆呆地垂眸,睨见徐离陵的手在衣下,轻轻缓缓地抚着。莺然懵了会儿,无意识地低哼了两声,渐回神,盯着徐离陵。
徐离陵神态自若。
莺然:“不是说不嘛。”
徐离陵:“不去客栈。”
莺然深吸口气,忍住凌乱的气息、忍住吟之欲出的声音,用下巴朝窗外点了点:“它们在家呢。”
话出口,莺然忽然想笑。
徐离陵问:“笑什么?”
莺然勾住他的脖颈,身子往上挪了挪。成了他倚床头、她倚他怀中的姿势,倒叫他的手更方便了。
莺然也不推他,因些许燥热,难自制地红着脸,娇息连连地细声道:“想起小时候,在书院和那些学生玩。撞见一学生与同窗说话。”
徐离陵配合地“嗯”了声,是个好听众的样子。浑然不像此刻正做着什么。
莺然:“那学生说,昨儿在外边待了一日,好累。同窗问,上学这么累,好不容易休息,你怎么没在家多睡会儿?我睡了一天呢。那学生说……”
莺然眸光流转,柔柔落在徐离陵面上。
徐离陵配合她:“嗯?”
莺然身子渐软,同他说悄悄话似的,用着气声:“那学生说,昨儿我爹娘不知怎的,大方起来。给了我一片灵片,叫我出去玩。我花完灵片就回家,撞见他俩在房里光着膀子打架,你咬我,我咬你,声音老大。”
“我吓得不敢出声,就跑出去待了一日。心神不宁地还以为他俩要离了,结果晚上回去,他俩关系好得很。”
“我问爹娘打架的事,想为他们调解。我爹娘反倒怪起我怎么突然回家。哼,我再也不管他们了。”
莺然说着笑出声,又因徐离陵手上忽用力了下,低呼一声,无力地斜睨着他:“我可不想,明日听大花与小黄害怕地问我,你们昨儿怎么打架了…… 它们不敢问你的,只会来缠我。”
徐离陵指腹轻轻地揉她:“你太好说话,它们就欺负你。”
莺然:“哪是欺负……外边天确实冷……嗯……”她实在难耐地压住徐离陵的手,叫他别动了。
徐离陵:“那你小声些。”
莺然:“是你欺负我。”
徐离陵抽手,指腹揉按她的唇:“你欺我才是。不见你打它们一下子,倒打我、咬我不知多少次。”
莺然有些不好意思,娇娇地蹭蹭他:“它们还小嘛。”
几千岁的仙兽,小什么?
徐离陵不接她话。他低下头来,碰碰她的唇,一手搂她,一手轻揉。莺然启唇迎他,环住他的脖颈。比从前时更忍耐些,气息越发的重、越发的急促,努力克制着不发出声音。
至他翻身过来,她实在难忍,启唇低呼一声,又被他大掌捂住嘴,堵了回去。她缓了缓,轻轻推开他的手,小声:“轻些……”示意他外边还有三个小的呢。
徐离陵不应她,仍是全然不顾及,肆意妄为,毫无底线。叫她分外难熬,几番忍不住,憋得眼泪都要出来。
徐离陵居高临下地笑她:“将它们仨扔了。”
莺然打他,嗔他:“说的什么话!”
徐离陵低头咬她耳朵:“碍事得很。”
他说话时,气息吹进她耳道里,痒得她身子一抽,险些又要低叫出声。咬了咬唇瓣,只怪他没轻没重。
他道:“哪儿没轻没重了?”
他还没开始没轻没重呢。
莺然知道的,又觉他似是一语双关,赧然低骂他:“你不要脸。”
徐离陵稀松寻常地“哦”了声,我行我素。叫莺然越发难捱,好几次失控地出了声。她也当时不知,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更是羞急。
徐离陵从一旁抽出条发带,正是她新绣的。两手捻着发带转了转,慢条斯理地轻勒住她的口,将发带结系在她后发里。手顺势往下,抚了抚她的后颈:“这就出不了声了。”
莺然哪玩过这样的,不明所以,就先这样系着。待到后来,意识不清,浑浑噩噩,什么都顾不上,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还以为自己真不会出声了。
直到他抱她同被褥一起,到窗边去。
一窗之隔外,便是院子。她这才打了个激灵,瞪着他想叫他回去,可口中绑着发带,含含糊糊说不出话,反倒被他拿手指点着舌头玩。
莺然挣扎,以眼神示意那三只就在外边呢。
徐离陵老神在在,叫她紧张得要命,越紧张越是控制不住反应。意识浑浑噩噩,像被拽入深渊,被纠缠着无法挣脱。
忽的他掀开一条窗缝,一缕夕光洒在她落下点点朱红的肩头,更显娇丽。她身子一颤,慌乱地朝外扫了眼,如做了坏事被抓般。
却见院中空荡,只有梅树仍在,亭亭玉立。枝上长着娇嫩的花骨朵。
大花它们出去了。
莺然松了口气,转而又瞪徐离陵,想踢他踢不到,便一口咬在他肩头。
徐离陵抚着她的背,不紧不慢:“再咬深些,咬下块肉来,我就听你的。你叫我停我就停。”
莺然哪能舍得咬他块肉,只咬出牙印,就转过脸去不看他了。
他反倒趁机咬她显露出的颈,咬她温血涌流的命脉,或重或轻的,透着好像随时要咬死她的危险,却又没伤她半点。
莺然抱着他不敢松,怕掉下去。抽手要他抬头,一下滑,又连忙攀住他,示意他将发带解开。
徐离陵不解:“这样不好吗?”
莺然皱起小脸。
徐离陵:“我觉着挺好。”
见他不打算解,莺然急得想说话。同他一番折腾打闹,从窗边辗转回床上,终于解了。
她张着小口喘气,又被他堵上。
天已经黑了,房里黑漆漆的。
徐离陵叫她把法杖拿出来。
莺然不愿拿,忽想起梦中得知,法杖上的曦照神眼是他的眼,是能杀他之物,颇五味杂陈。
她心不在焉一会儿,还是被他夺了法杖。解了灵布,霎时房中亮如白昼。
莺然无奈,瞥向那法杖,往常不曾留意的,这会儿留意到了——法杖上的眼睛,是看着她的。
她觉着怪,伸手推了下法杖,将法杖转过去。
徐离陵问:“推它做什么?”
莺然:“它总在看着我。”
徐离陵笑出声。
莺然不懂他在笑什么,余光一瞥,竟见法杖转过去,那眼睛还是在看着她。
她心疑自己没弄好,又推了两下。可无论法杖怎么转,那只眼都盯着她。
莺然心情复杂,明了徐离陵在笑她白忙活。
她问:“怎样才能叫它别看我?”
徐离陵:“怎样都不能。”
它会一直看着她,只看着她。
莺然无奈,不管它了,也没心思管——她很快就抽不出功夫想别的,再陷浪潮之中了。
……
不知何时歇下的,莺然倦得不想睁眼。任徐离陵帮她擦了身子,窝回他怀里同他一起歇下。
他收了法杖,用灵布帮她裹好,而后搂着她,拍抚着她的背,哄她睡觉。
*
大花、小黄和飞驹于莺然休息的最后一日暮时才回家。
飞驹很精神,出去肆意狂奔,比成日在家里待着自在。
大花与小黄很是疲惫,一回家便瘫倒在院里。
彼时莺然正和徐离陵吃晚饭,听到动静出来,心软地叫大花与小黄进屋,“外面冷。”
大花与小黄眼巴巴地正要进,见徐离陵站在莺然身后俯视它们,想起两日前的早午时——
它俩玩够了想在家休息,于是大花装可怜骗了莺然。
正当它俩洋洋得意地和飞驹窝在一起时。徐离陵来给它们喂饭,叫它们过了午时就滚,两日后再回。
它俩当即一个激灵爬起来,赶时间地吭哧吭哧吃了饭,带着飞驹溜了。
它俩很清楚:
同莺然叽叽歪歪,会得到莺然的心软。
同徐离陵叽叽歪歪,会得到见祖宗的机会。
它俩目前还不想见祖宗。此刻瑟缩一下,又趴了回去。
大花嘴硬,故作潇洒:“不了,我不想进屋,太热了。”
小黄摇着尾巴谄媚,难得开口说人话:“我喜欢睡在外面。”
莺然无以言对,知它们是怕徐离陵,随它们去了。
回了桌边重新坐下吃饭,她轻踩徐离陵一脚:“你欺负它们。”
徐离陵淡定自若:“你欺负我。”
莺然又踩他一脚,轻哼一声。
这两日三只小家伙不在,他可也没少欺负她。
他先吃完了。
莺然:“去给它们喂点吃的,它们这两日在外面还不知吃没吃饱过呢。”
徐离陵淡淡道:“你从不问我有没有吃饱过。”
莺然觉着莫名:“你没吃饱就再吃些,怎么还撒起娇来了。”
徐离陵不言语。
莺然倏然会意,他不是在撒娇。热了耳根,骂他“牲口”,这都喂不饱,没好气道:“去,给它们喂饭去。”
徐离陵慢悠悠起身,行礼:“是,鄙者去了,小姐慢用。”
他仪态乖顺得很,好似真是她日日使唤他,日日欺负他了。
莺然哭笑不得,待他回来,又和他一番嬉闹,直至他收拾碗筷去厨房,她才静下来。
兀自在堂屋坐一会儿,又跑到厨房。
他已戴上了新发带,莺然用手勾勾他垂在身后的带尾,想到前两日他用这发带堵她嘴的荒唐,又小孩儿似的扯扯他的头发。
徐离陵:“别闹。”
他正烧水洗碗,会烫着她。
莺然不再闹他,笑吟吟倚在他身边陪他。
休息的日子总是格外短暂,一晃眼又到了要去上课的时日。
清晨天没亮就要起。
莺然懒了三日,这日还有些起不来。赖床赖得天昏地暗,要徐离陵抱她起来,为她穿好衣裳,她才下了床,拖里拖沓地去漱了口,回头又要徐离陵帮她擦脸。
倒真像她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一举一动都要人伺候了。
出了堂屋准备出门,凉风一吹,清醒了些,莺然把脸压在大氅领子里。
徐离陵拿了绒巾来,为她细细围上。
莺然乖乖站着,一双杏眼凝着他。
他垂着眸、神态认真,温暖修长的手指为她绕绒巾时,在她脸颈上轻蹭,她没由来地就对着他笑。
徐离陵为她系好绒巾,拍了拍她有些婴儿肥的脸,牵来飞驹扶她上马。
莺然翻身上马时,瞥见院里梅花开了一枝,嫩黄晶莹的,爱娇地在泛青的晨雾里微颤。
莺然欣喜低呼一声,叫徐离陵看。
徐离陵看了,伸手要为她折下。
莺然止住他:“不折了,就这样让它开吧。”
徐离陵:“不折也会谢。”
却也还是没折,只把开了的花一朵一朵摘下来,放到她手里给她玩。
真香。
莺然放到鼻息下深嗅一息,待徐离陵上马,倚在他怀里,时不时捧起来给他闻香。又尝试把花别在衣上。
但花太娇嫩,没有枝,难别住。
莺然一路研究到乙玄道一山门,才将花别在衣带里,就此别住了。
下了飞驹,徐离陵为她解绒巾。她就拣着花一朵一朵别在他衣带里,待解完绒巾,她别了一小半,娇嫩嫩地藏在他腰带间。
莺然笑吟吟的,语调故作命令:“不许弄掉了。”
徐离陵配合地应她:“是,谨遵小秦姑娘圣谕。”
莺然笑出声,笑罢又不舍他,不想上学了。
果真还是一休假,就犯懒。
她不走,徐离陵就陪她在山门处待着。
莺然也不说要回家,就同他磨磨蹭蹭的,见关熠跑过来,才道:“你回家去吧。”
徐离陵没应,也不急着离开。
往常都是他目送她被关熠接走才走,他这会儿停留,莺然也不觉得稀奇。
回头朝关熠打招呼,却见关熠跑近了,满面都是慌张,直挥手。
莺然问:“你怎么了?”
关熠跑到面前,衣衫凌乱,像从某处偷跑出来的,气没喘匀便道:“快走!”
莺然心神一凛,不问缘由,拉着徐离陵要走。心疑乙玄道一要对徐离陵动手了。
徐离陵淡然处之,岿然不动,反倒安抚地轻拍了拍莺然的手背,
他举目远眺,神态悠然。
莺然循他望去,见两名弟子御剑而来,清雪法袍流仙佩,俱是不凡。
二人落于徐离陵面前半丈处,庄重地行了一礼:“尊驾请留步,我家师尊秋风切玉夷光剑有请。”
徐离陵毫不惊讶:“带路。”
莺然不明所以。见关熠一脸懊丧,明白这“秋风切玉夷光剑”,多半是他师父岳朝秋。
既是有请,那未必要动干戈。
徐离陵重扶莺然上了飞驹。
两名修士上剑,斜关熠一眼:“小师弟,师父命你扫后坪池,没扫完不得出来,你怎么跑出来了。”
关熠百感交集,老油子地摆摆手:“我会亲自去向师父解释。”
两名修士看出他是要陪莺然他们去见师父,哼笑一声,并不拆穿,御剑而起。
飞驹随即起,莺然怕冷,缩在徐离陵怀里,以大氅挡风。却发觉有两名修士在前,周围好似自带屏障,毫无冷意。
关熠领路时可不是如此,可见关熠功夫没修到家。
莺然瞄关熠一眼,胡思乱想,以缓解紧张。
凌越数座山峰,终到一座恍若隐世、不与连绵主峰接壤的山峰。
山上白雪皑皑,常年不化,却不似主峰那般冷。
两名弟子落地,于一块碑石外向内行礼:“师父,人已请到。”
而后向徐离陵行礼,请他与莺然入内,双双退下。
走前没叫关熠一起,关熠便也留下,跟着莺然徐离陵入内。
莺然过碑石,瞥了眼碑石上龙飞凤舞、以剑刻出的“寄剑峰”三字。
入内,又觉风雪扑面,寒刺骨髓。
徐离陵揽住她:“霜刀雪剑,实非待客之礼。”
话音落,他腕上道珠滑出衣袖,道珠一荡,顷刻间风歇雪止。
四野寂静,不听回应。
关熠浑身紧绷。
莺然迷茫地四处张望,好奇如今的岳朝秋是何模样。
走至满地积雪的剑台,未觉有异风或异响,徐离陵忽一手揽她入怀,纵身一旋,一手拂袖而出。
莺然脸埋徐离陵怀里,还没觉察发生什么,就听关熠一声嚎叫,飞远出去。
她惊怔抬头,见关熠被震飞摔,身子砸倒了一片树林,在断木尘烟中闷声痛吟。
转眸,见徐离陵两指夹住一柄斜飞刺下的剑,袖袍飞荡,腕间道珠高扬。
剑光利刃如银,映雪日之芒。
剑刃流转之间,剑芒刺得莺然眼前一片白,将脸又埋入徐离陵怀中。
一人手握剑柄,衣袍猎猎,飞身踏空。
徐离陵两指一转,此人立要收剑。徐离陵手腕轻转,袖袍卷剑,拂袖身转,一挥。
那剑与人都横飞出去,凌空翻身,方踉跄落地。
徐离陵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莺然的背,慰她紧张,不急不缓道:“坐雪剑仙的待客之礼,同剑一般——不行。”
????????
作者留言:
岳朝秋:我乃下界第一剑仙,来,攻击我最薄弱的地方[墨镜] 徐离陵:你剑不行 岳朝秋:[小丑]……[爆哭] 三天前—— 小黄(千年前版):狗狗我啊,成为圣魔城富少了捏[好的] 小黄(千年后版):狗狗我啊,被赶出家门了捏[小丑] 大花(千年后版):猫猫我啊,流浪街头了捏[小丑] 飞驹(千年后版):马马我啊[哈哈大笑]我跑跑跑跑跑跑~再跑跑跑跑跑跑[哈哈大笑]嘿嘿开心[好的] 88个小红包[抱抱]
62. 第 62 章
“昔年剑圣在此, 岂敢妄自称大。剑仙不过世称虚名。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雄浑嗓音传来,一音一气都携威压。
不过却没令莺然感到不适, 只是如她这般水平, 都能领会到此人的不世修为。
莺然闻声望去。
那一身布衣白袍之人, 不复梦中所见年轻。三十出头的模样,别有一番沉稳风采。
关熠哀嚎着爬起,跌跌撞撞走来唤师父。
岳朝秋抬手止住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徐离陵:“请尊夫人随劣徒往客室暂避风雪, 饮一杯热茶。在下有要事, 与徐离公子相谈。”
听出话音无敌意,莺然欲留徐离陵同岳朝秋说话。
徐离陵环着她的手却不松, 不疾不徐:“不见诚意。”
岳朝秋眉微凝, 扬手扔来一物。
徐离陵素手接过, 将东西交给莺然, 方松了她:“去吧。”
物件是块冷玉令牌,上刻飞雪绕剑,莺然看不出端倪。
关熠来邀她去客室, 瞧见后低呼:“是寄剑峰的客卿令!”
莺然诧异,明了这是进入秘境的敲门砖。原以为还要上课, 结果这么轻松就拿到手了?
关熠面有喜色,同莺然嬉嬉笑笑往客室去, 连声叹好。
莺然走几步,回头望,岳朝秋与徐离陵仍立原地。
一个威严庄肃, 一个从容淡泊。
岳朝秋拂袖, 石桌石凳凭空而现, 立山崖之巅,一旁便是无底深渊。
浩风朔朔。
岳朝秋道:“请。”
同徐离陵往山崖去。
关熠领莺然入客室取暖,取了暖茶,却放心不下外面两人。于是又趴在门边偷看。
莺然坐于桌边犹豫:“这不好吧。”
关熠:“你不看?你不看我不告诉你他们说什么。”
莺然也蹲到门边,和他一起偷看。
但只听山风呼啸,只见二人各自凌崖而坐,听不见半点声音。
莺然略感失落,要拉关熠回房取暖。
忽见徐离陵不知有意无意地微朝她的方向侧了下,随后便听岳朝秋一声冷哼传来。
关熠惊喜地拉莺然继续听,小声道:“听见了听见了!”
莺然莞尔,倚靠门边听着。
他们已聊了一会儿。
岳朝秋:“ 若是千年前见你来此,我定满腔正义热血,不顾性命誓要将你驱逐斩杀。但如今,我已开始理解你……”
关熠惊诧,莺然亦一愣。
岳朝秋:“你教尊夫人施展六道武学,想来,是欲以此引出我和玉虚风?”
徐离陵百无聊赖地饮茶:“不。”
岳朝秋:“嗯?”
关熠嘀咕:“他就不怕我师父在茶水里下毒?”
莺然心头一紧,旋即无语地白关熠一眼:怎么可能。
毒又毒不死徐离陵,下了也是白下。
徐离陵:“我夫人想学。”
她想学,便教了,仅此而已。
这下,轮到岳朝秋无语。
静默须臾,岳朝秋才接着道:“客卿令你已拿到,在引发动荡暴露身份之前,你可带尊夫人提前去往北境。但,我有一个条件。”
徐离陵:“你的条件,与我何干?”
岳朝秋默了默,接着道:“我要你取回森罗剑匣,与我比剑。”
关熠讶然,睁圆眼睛,难得沉默。
莺然亦神情认真。
徐离陵:“你比不过。”
岳朝秋起身,负手而立,凌风而道:“我要当年的玄隐仙君,取回森罗剑匣,与我比剑!”
他声音铿锵,无比坚定,仿佛喊出平生之愿。
徐离陵不再轻佻敷衍:“你非我对手。”
关熠蹙眉,不解岳朝秋的执着。
莺然想起梦中那年轻的岳朝秋,那见了徐离陵不惜同归于尽的岳朝秋,竟有些懂他。
同为无垢净灵圣体。既生瑜,何生亮。
岳朝秋:“我要你,非是魔,而是徐离公子陵,我的师兄,取回你的剑匣,与我比剑!”
他神情肃穆,却执拗得像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孩子。
徐离陵静坐,遥望皇天后土良久,终于道:“好。”
岳朝秋呼出口浊气,负手而立,面上涣发神采飞扬的容光:“请!”
徐离陵起身,仪态无瑕的一礼,回身朝莺然走来,握了握她的手,觉她并不冷,道:“回家去吗?”
莺然点头,挽上徐离陵,向岳朝秋颔首,往外乘飞驹而离。
飞驹振翼而起,莺然拿出令牌在手中翻覆:“提前去北境,咱们可以在北境多玩一会儿了。”
在飞霄城中,因城中处处修士、灵法四溢,她虽表面镇定,实则还是担心徐离陵暴露,没怎么和他去逛过。
徐离陵了然她意:“回去收拾东西,再上街市逛逛,买些东西带着。”
莺然粲然而笑,欢欢喜喜地与他归家。
眼见飞驹远行白云间至不见,寄剑峰上,关熠收回视线。
他走向岳朝秋,不解:“师父,为何?”
岳朝秋回眸看他。
关熠:“为何您说您开始理解他了?”
那可是屠戮玄道无数的圣魔!岳朝秋身为下界玄道第一人,竟……理解圣魔?
岳朝秋沉默许久,长叹:“三百年……我经历了近三百年与圣魔的厮杀。曾经,我与他同为无垢净灵圣体。虽出生相隔百年,我成名时他早已成魔,但同拜入过仙道师门,我免不了与他被跨越时空地不断比较。”
“因此,我厌圣魔入骨。后来百肠洞窟一战,同门皆死,独我牺牲根骨爬了出来,我更是恨圣魔至极。”
“因恨,我开始思考,为何他成了圣魔,当年师父收我,却教我修习他所写的君源百端?师父说,此剑诀适宜各道剑修练就心剑基础。但我想,修道者当知晓,秘籍乃宗师思想凝练,圣魔既走了邪路,此剑诀必也会伤我道心。”
“因恨,我开始认真地研究君源百端,试图找出破他剑诀的路数,试图日后与他战场厮杀,将他斩与剑下!”
“因恨,我开始试图了解他,探寻他的过去,弄懂他的一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然而正因了解,我反倒开始质疑天霄教导我的一切,开始理解他的一切……”
“最初玄魔之战,乃因天霄下令围剿圣魔而起。可当五百年战争停止,绝地天通,下界死伤无数,曜境琼宇天霄那些仙人却隐世不出,独留下界仍与魔道厮杀不休。”
“而自我失了无垢净灵根骨,天霄曜境琼宇对我的态度,对下界的态度,让我——”
岳朝秋咬牙默了默,道:“让我开始懂他了。”
关熠喃喃:“师父……”
岳朝秋似是诉自己心中不甘,对天长啸:“失望啊!”
关熠五味杂陈地望天。
天穹高不可及。
天穹之上的神仙,更是高高在上。
“至于与他一战。”
岳朝秋道:“与传说中的玄隐仙君一战,是我毕生之愿。”
当他明白一切起,徐离陵不再是他此生最厌恨的敌人。
而是他未曾交心的知己。
他想,这世上,只有曾经同为无垢净灵根骨、又同为仙道所背弃的他,最能对徐离陵感同身受。
听闻徐离陵自真正成魔后,不再用剑。
森罗剑匣,亦早已尘封。
不知被何人何时,藏在了仙道秘境里。
他想徐离陵重拾六道剑。
森罗六道,天地大同。
剑者无需多言。
以剑明志,以剑明心。
*
走在飞霄街头,举目四望。
街边高楼,玉宇琼楼、白壁云画,飞檐兽柱。飞阁连排,凌空而立。上有乙玄道一蓝衣法袍弟子,佩剑巡逻。
当真如仙境天兵一般。
街市上人来人往,也皆是修士。
虽飞霄有规矩,不许随意御飞,却也多是或法袍翩然、足不染尘、若世中谪仙,或背剑配器、衣衫落拓,衣袂带风,若江湖行者。
修为高低不一,但大多不凡。
当真是热闹繁盛,豪气不已。
可惜。
莺然与徐离陵逛了一转,小声嘀咕:“飞霄城这么大,竟无甚你我可买之物。”
城中所卖,抛开灵物不谈,便是来自四海八方、融合各地特点的。
正因各地特点都融合,故而没有特点。
徐离陵:“城中常年来往各地修士无数,寻常店中一应物什自是为他们考量。融合,才适宜大众。玄修修道辟谷,大多不辟谷者或受伤,或修为不够……吃用之物,便不必那么讲究了。”
莺然了然,难免遗憾。
挽着徐离陵又逛一圈,逛至小巷,徐离陵带她走进去买了几块烧饼。
莺然咬了一口。
烧饼乍看没特色,入口却是从未吃过的咸酥。
莺然眼眸一亮,虽不合她口味,但也着实特别。
徐离陵看出她不是很喜欢吃,只买了一小袋,与她穿巷而走,时不时买些老铺小摊的东西:“虽无特色,但这般小户经营,本地者居多。他们没什么心思去研究外地口味,大多还保留了老式样貌。”
莺然点点头,吃了一块,又去尝徐离陵后买的糕点油饼。
有些是她爱吃的,徐离陵也不嫌麻烦,就折返回去,带她多买些。交代是路上吃的,请店家包裹严实。
大多店家人都很好,知他们非本地人,不仅交代如何储备,还侃侃而谈起飞霄城。
他们修为有限、天赋有限,不似那些走大街道、光彩夺目的修士,眼中尽是大道修道。
他们更重生活,所谈也更烟火气。时而吐槽东家不好吃、李家工艺好,时而大谈飞霄城的安稳与阔气:
“你看那耸入白云,像宫城似的豪楼,那便是咱飞霄有名的千年不倒飞云楼啦。里面住上一晚要一千灵石起步,一碗素面要五十……我此生只要寿绝之前能去一趟,就满足啦。”
“咱飞霄城可不像外界……你看外边现在多乱,玄魔打得不可开交,可飞霄城还安稳着呢。除却乙玄道一,飞霄城还有诸多有名大宗。每年前来各宗拜师的弟子,数不胜数……”
“这么多大宗,就是圣魔,也不敢来啊哈哈哈哈哈哈!”
笑谈间,店家都分外骄傲。
莺然瞄眼徐离陵,存了坏心,附和店家:“是啊,四面八方都是大宗,他来了,逃都不知往哪儿逃呢。”
徐离陵老神在在,竟也附和:“确实。”
听得莺然暗暗悻悻,反倒不好意思再说。
店家倒和徐离陵一拍即合,聊得欢畅,临走还多送两块饼。
徐离陵道谢,莺然悠悠信步,继续慢行。
莺然观察他神色,看不出他是否生气,戳戳他的手臂:“你不生气吧?”
徐离陵:“生什么气?”
莺然娇娇地挽着他手臂笑。
徐离陵轻拍拍她的脑袋。
她转眸瞥见城中巍峨连乾山脉,忽想起“梦”中春秋峰上,还埋着他的“女儿红”。
她想取回那坛女儿红来,然而瞧了半晌,也没瞧出哪里是春秋峰。只见最大的主峰旁有一块大的空缺。
她失了神。
徐离陵:“怎么?”
莺然:“连乾山脉的那块,怎么空了呢?”
徐离陵:“那儿原有座山峰。”
莺然:“怎么没了?”
徐离陵:“七百年前,被平了。”
莺然拧眉气闷:“谁平的?”
徐离陵:“我。”
她的气一下子泄了,“哦”了声,静默片刻,继续拉着他走街串巷地玩。
她没问那座山峰叫什么名字。
只想没关系,她见过桃花树,也尝过酒了。
却还是不禁想:似乎回到过去,能圆满的,只是她。
徐离陵的遗憾,当真有谁能弥补吗?
*
玩了一转,暮时同徐离陵在小巷里找了一家店,点了三菜一汤吃饭。
莺然不懂飞霄城特色菜,让徐离陵点。点的菜她没见过,调味气味太重,不太合她口味。
结账时是老板娘来,夸他们点的真是准,全是飞霄城传统老菜色。问他们好不好吃。
莺然笑笑,不好意思说不好吃。这是夫妻店,老板炒的菜,怕店家伤心。
她道好吃,打包带回去给大花、小黄尝。
大花与小黄不挑,吃什么都说好。
莺然蹲在它们身边看它们吃:“可惜你们没和我们一起出去玩,不然还能逛逛城里呢。”
它俩被赶出去那三日早就逛过城里了,逛伤了,压根不想再逛,所以才没出去。
莺然这般说了,它俩也不稀罕,敷衍两声,埋头苦吃。
莺然哭笑不得,拍拍它俩:“两只小肥猪,吃吧吃吧。”
它俩头也不抬。
莺然起身,要回房休息,忽瞥见徐离陵还在厨房里。
他在厨房里待了好一会儿了。
莺然探头去问:“忙什么呢?”
徐离陵:“你晚上没吃多少,吃点面再睡。”
闻到面香,莺然跑到他身边揽他腰,与他并肩站着。
面已经下进去,碗里调料也放好了。
莺然看着锅里沸腾的水、翻滚的白面,忽唤道:“怀真。”
徐离陵:“嗯?”
莺然突然想问,和我在一起,过这样的日子,你开心吗?
但她终究没问。心想过日子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好。
头一歪,倚在他身上。
徐离陵一手揽她肩头,一手摩挲她搭在他腰侧的手。
夜静悄悄的。
等面熟,徐离陵帮她端到堂屋。
莺然坐下吃了几口,他又拿了一点他们白日刚买的牛肉和鸡翅来。都是她爱吃,多买了准备路上吃的。
莺然笑盈盈地吃了,吃两口又分徐离陵一口。
但莺然第一次留意,他并不像千年前的徐离陵那样——虽没什么食欲,但她吃了,他会想吃两口。
他对什么都没有兴致。
只是她喂,他就吃。她想吃,他就陪。
莺然想,倘若早些遇见徐离陵,他会像千年前那般还有几分兴致吗?
答案是,不会。
即便她在,也不会。
她弥补不了,这世间带给千年前那位玄隐仙君徐离公子陵的遗憾。
吃完,徐离陵叫她去消食,他收拾了碗筷,去烧水给她准备洗漱。
莺然在院里散步,转来转去,转到梅树下。
比起今晨,树上多开了几枝梅花。
莺然摸摸自己的衣带,发现她早上弄在衣带上的梅花弄丢了。连丢在了哪儿她都不知道。
那梅花无枝,别不住也是正常。
莺然在梅树前静静看了会儿,待徐离陵叫她去沐浴,她应了声,拿上衣物进浴房。
沐浴出来,大花小黄飞驹都睡了。
夜深了。
徐离陵为她裹上袄,拥她回屋里上床睡下。
她往他身上扫了眼,见晨时她给他别在腰带里的梅花也没了。没说什么,待他去浴房,她独自躺在床上发呆。
隐隐闻见房里有淡淡梅香。
像是错觉,又像是窗外飘来的。
莺然合上眼,在梅香中睡去。
半梦半醒的,听见徐离陵回来,上床揽她入怀。
她忽委屈地嘟囔:“我的梅花……”
她嗓音惺忪,梦呓似的轻。
徐离陵低低“嗯?”了声。
她突然眼泪流下来,呢喃:“你把我给你的梅花弄丢了。”
徐离陵:“那是我给你的。”
莺然不管,更不管她自己也把梅花弄没了,只闭着眼流泪,任性地喃喃:“我的梅花……”
她没由来地哭起来,徐离陵反倒好似被小孩儿逗笑般笑出声。
莺然听见他起身下床,没一会儿,又上床来。
她鼻息间多出一缕梅香。
徐离陵道:“在这儿呢。”
莺然:“你现去摘的。”
徐离陵:“你睁眼。”
莺然睁开眼,他点了盏床头的小烛,他掌中的梅花在火光下泛着晶莹,又有几分脱水或折痕般的伤疤,远没有刚摘的鲜嫩。
确是早上的梅花。
莺然抬眸看他:“你放哪儿的?”
徐离陵用指腹轻轻为她抹眼角的泪:“放怀里。”
莺然扁嘴不说话了,静了会儿,闭上眼。
徐离陵反问她:“我的梅花呢?”
莺然不语。后知后觉为自己没由来的矫情伤怀羞耻,后知后觉地心虚。
徐离陵不放过她,低身在她耳边道:“你将我的梅花弄丢了。”
莺然闭着眼装睡,不回应他。
徐离陵将梅花放在床头,吹灭了烛灯,慢悠悠道:“真叫人伤心啊。”
莺然把脸埋进被子里,不知是被里暖气暖的还是怎的,脸上热得红扑扑的,发烫。
忽听徐离陵笑出声,将她拥入怀中。
她窝在他怀里,好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睡过去。
翌日睡到自然醒,临近巳时。
徐离陵已在收拾东西。
他们不急着离开飞霄城,但考虑到天越来越冷,北境更是冰天雪地,早些去可以早些安顿休息。
昨日便定下,今日午后出发。
莺然慢悠悠地起床,与徐离陵一起收拾。
午间简单吃了饭,将房屋小院都收拾干净。
徐离陵牵着飞驹,同莺然出了飞霄北城门。
北门外来往人甚多,不便飞行。徐离陵便让莺然骑在飞驹上,为她牵马而行。
昨夜之事,莺然有意不再提及。今晨忽感怀没能看到院中梅花尽开,也没好意思向徐离陵说。
城外却恰好有一片梅林。
行路之人多有驻足观赏,还有儒修吟诗乐修唱曲,颇为热闹。
莺然有意不去看。
徐离陵反提醒她:“那儿有一片梅林。”
莺然闷闷地“嗯”了声,心疑他没好话要说。
果然听徐离陵道:“你将我的梅花弄丢了。”
莺然无言,向他娇瞪一眼。
徐离陵大笑,翻身上马,拥她纵马而飞。
莺然松口气:总算将这事揭过了。
又听徐离陵道:“你将我的梅花弄丢了。”
莺然不免恼羞成怒,回眸要捂他嘴:“不要再说了。”
转过脸来,却见,他递来一琉璃瓶。
莺然一愣,接过巴掌大的琉璃瓶。
瓶中嫩黄晶莹,花瓣娇嫩。
隐隐梅香,自瓶中散出。
是院中梅花。
他道:“弄丢了,我再为你摘。”
????????
作者留言:
岳朝秋:我命由我不由天,迟早我要打上天![愤怒] 关熠:师父,那你是要加入魔道吗[可怜],我妹夫是魔道头子,那加入魔道之后,咱俩是不是得各论各的[害羞]我管你叫师父,你管我叫大哥[好的] 岳朝秋:我开个玩笑[眼镜]你刚刚说什么各论各的? 小黄:他说让你给他捶腿[吃瓜] 大花:他说他是你爹[吃瓜] 关熠:?[小丑] 88个小红包[抱抱]
63. 第 63 章
莺然抚着瓶, 唇畔漫开笑意。
飞驹踏风御行,往北而去。
北境甚远。
一路慢行,半个月后总算抵达北境荒原。
渐入北境时, 莺然已觉朔风扑面。入了荒原, 更觉寒意刺骨, 风如刀割。气候干得她呼吸都感到鼻腔痛。
徐离陵教她以修为护体,但阴阳道修在练体方面有限,北境之寒也非凡俗之寒。
他时不时停下,用巾帕沾热水为她敷一敷口鼻。
可一路疾行、日夜不停地赶路一整日, 穿过荒原到达城池, 莺然还是干得流了鼻血。
城池大阵挡住北境荒原的异寒,没那么刺冷。
莺然裹成毛茸茸的样, 微仰着小脸。徐离陵一手拿着刚为她擦了鼻血的巾帕, 一手牵着她走。
莺然嘟囔:“原本想到了北境玩的, 现下只想找个地方住下, 睡在屋里不出来了。”
从前去各地,有徐离陵左右照护,气候适宜, 她还觉得游山玩水真有趣。
这一碰上不顺意的气候,她就不大受得了了。
徐离陵搂住她肩膀, 抚抚她肩头:“这会儿估计客栈也难找。”
莺然不解:“嗯?”
恰走到一间小酒楼。莺然和徐离陵进门询问,果真, 酒楼客房早就被一莺然从未听说过的宗门定下。
徐离陵不急着去别家,在这家酒楼暂歇。让莺然坐下休息,点了些清淡降火的菜色、要了杯热水给她。
他问起店中掌柜, 城中各家酒楼情况。
掌柜扫眼桌上满当当的菜, 笑说他上道, 道:“仙道秘境刚出,消息还没彻底传开时,这城中大大小小的酒楼就已都被各大宗门定下了。大宗门定大酒楼,小宗门定小酒楼。”
“聪明些的小山门、有门道的散修,连那些出租自家院舍的,都去订下啦。”
徐离陵了然,向掌柜道谢。
掌柜笑呵呵地应,唱着小曲回柜台里。
仙道秘境,可让整个北境都赚了不少灵石呢。
莺然微微蹙眉,问徐离陵:“这可怎么办?”
没想到提前来,还是来迟了。
徐离陵:“不急,总有地方住。”
莺然点点头,同徐离陵吃饭。
北境的清淡,比起南方还是重口重料。还不如直接点重口菜好吃。但她流鼻血,不宜吃那些。
莺然不爱吃,吃了几口菜喝了碗汤就吃不下。
徐离陵握握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脸,都已温热了,不似先前冷。叫她喝完热水,便带她出门。
徐离陵成魔前后都来过北境,他找了名牙保,点出条街市,请牙保带去看房。
牙保道那条街市如今人几乎搬空,分外冷清。便先带他们就近去了蛮衣巷看。
蛮衣巷多是北境荒原游荒族的住地。
其他时节,游荒族并不住这儿。但冬日荒原寒冰刺骨,连他们也无法适应,便每每这时候就搬回城中住。
入蛮衣巷。莺然就见有不少人身穿毛皮衣裳,身挂各色灵珠宝链,敞着院门生活。
时而有人高喝,说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话。刚过饭点,空气还飘着香料混杂着肉腥的味道。
莺然不大适应,紧跟在徐离陵身侧。
牙保:“你们来的已经算迟,正经房都没了。要住房得和旁人合住。你们说要独栋独院,我是好不容易才翻出这么一间,五千灵石一月。”
好贵。
莺然暗忖灵石不够。
见徐离陵神态自若,心想又要动用到他的那些魔器了。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走至巷深处的院落,牙保推门介绍。
徐离陵同牙保看房,莺然坐在堂屋门口休息。
隔壁有人出来瞧情况,有男有女,明亮的眼满是纯澈地望着她,对上莺然的视线,朝莺然露出友好的笑容。
有男子同莺然说话。
莺然听不懂他的语言,只能以笑回应。
对方羞涩地挠挠头,他身边的女孩咯咯笑。
莺然原本颇不喜此处气味,但见附近之人如此友好,又生出几分好感。
徐离陵从屋里出来,牙保在他身边说得天花乱坠:“你们若看中了,我还可以跟房主商量,给你们砍砍价。”
又对门外的游荒族挥手打招呼:“你们看,周围住的游荒族,也都是很友好的人。有什么事,他们都乐意互帮互助。”
徐离陵却对莺然摇头,扶她起来:“还是去三堂街。”
莺然疑惑,以眼神问:这屋子有哪儿不好吗?
还是砍价的手段?
牙保果真又降了价,四千就租。
可徐离陵真不要这儿。
牙保撇嘴,无奈领他们出门,嘴里念叨:“那地儿现在真的很偏,你们不知道……大约从五十年前起,那地儿闹鬼,人都往这儿跑了。”
莺然睁大眼,害怕地抓紧徐离陵袖子。
闹鬼的街市,她不太想去。
徐离陵对她摇摇头。
她反应过来,这兴许是牙保不愿他们租那儿的话术呢。
而且若真闹鬼,反倒对她这阴阳道修修行有利。
到三堂街,果然——
虽冷清了些,但街市两旁还住着许多老人,开了三三两两的店铺,日常所需都能满足,不至于无人。
不过出租的房不是民房,而是商铺。
徐离陵挑了家街中的,有两层楼,干净、后院大,有厨房。院里还长了棵比飞霄城更大的梅树。
若要住人,只需把门面锁起来,只从后院出入。一楼可做堂屋吃饭,二楼歇息沐浴。
莺然很是欢喜。
只牙保不大高兴,他知莺然怕鬼:“这儿真的闹鬼。”
莺然这会儿已不管闹不闹鬼了:“我是阴阳道修,专门对付鬼的。”
牙保无话可说,报了价。
这样好的商铺,只要一千五。
莺然了然牙保为何不喜这儿了,价格太低,他抽不到利。
不过转念又觉这儿兴许真有古怪,不然不会这样低廉。
她这会儿因喜欢,顾不上怕鬼了,借此还又砍了砍价,以一千二的价拿下一个月的租期。
不用押金,因牙保道:“你们若在这儿出了事,我们可不管。”
莺然应下。
她同牙保交涉期间,徐离陵在大堂里已打扫出一片空地,用后院废木堆起,铺上薄毯,好让她坐一坐。
待送走牙保,徐离陵点起篝火散散潮气,打扫起其他地方。
莺然大堂里歇了会儿,起来整理东西。
这儿太久没住人,有些阴冷。
飞驹与小黄趴在院里晒太阳,大花却是黏在莺然身边。
待徐离陵去了后院厨房清扫,大花小声道:“徐离陵如今不重视你了。”
莺然疑惑:“嗯?”
大花:“外边这样冷,他都不叫你在客栈里先歇着,等他找好房子再叫你来。要你跟着他到处跑。”
“还有,蛮衣巷的房子不是挺好嘛。酒楼掌柜都说了,现在房子都被订了。难得有个好住处,他非带你来这儿住鬼屋。”
“我看呐,他是不喜自己一开始就要来三堂街的建议被否定,而且想花你的灵石,不动用他那些魔器。”
莺然眯着眼睛盯了在火堆边揣手手的大花一会儿,确定它没被鬼上身,轻拍了下它的小脑袋:“我看呐,是你怕冷不想走,而且还怕鬼。”
大花炸了下毛,心虚地不吭声了。
莺然被它的滑头逗得笑出声,不过也疑惑——
以往常徐离陵对她,确实是会像大花说的那样做的。可这回却没有。
莺然到厨房去找徐离陵。
徐离陵让她别进去,灰尘大。
莺然便在院里,站在窗边同他说话。
大花惊叫着:“别丢下我啊!”
跑到她脚边缩着。
小黄看出它怕鬼,嘴角一扯,狗脸露出嘲讽又得意的笑。
气得大花嗷一声同它久违地打起来。
莺然顾不上它们,道一声“别打架”,回头扁着嘴问徐离陵:“你怎么不叫我在客栈里歇着,找好房再带我来呢?”
虽然就算他那么说,她也肯定要和他一起找房的。
徐离陵扫着灶台,随意地答:“北境鱼龙混杂,远没有看上去太平。在这儿杀人越货,没人管。”
因为地广人稀,天寒地冻,城主府无暇顾及。
把人半死不活地往城外荒原一丢,荒原兽群就将人吃了。
便是有命魂灯追凶,最后看到的死者亡故场景,也只是兽群食人。
莺然听得脊背发凉,心道原来如此,他才要时刻伴她身侧,又问:“那为什么不住蛮衣巷?”
徐离陵:“游荒族的习俗,我不喜欢。”
真难得,他一向对什么都毫不在意,竟也有这样明确不喜的事。
莺然笑问:“什么习俗?”
徐离陵:“偷妻。”
莺然呆呆地睁大眼,眨巴眨巴。
徐离陵:“游荒族除冬季外,常年在荒原游荡。为繁衍子嗣,一名男子,会有很多妻妾。对于世俗中的夫妻、道侣,他们都不在意,只信奉自己的信仰——”
“凡看中的女人,无论有夫与否,皆可与之欢·好。□□换妾也是有的。尤其在冬季,他们难得在城镇休憩之时,更是他们繁衍的好时机。”
莺然听得头皮发麻,难以接受:“我若住在那儿,绝不会同他们有什么。”
徐离陵:“我知道。”
那为何要搬呢?
莺然想了想,不太懂他。
大花与小黄不打架了,乖巧地和飞驹趴在一起,怕吵到徐离陵。
它们很懂——
莺然住那儿是不会做什么。
但凡觊觎她的人全都会死。
倘若莺然不介意徐离陵如此滥杀,徐离陵肯定也不介意住蛮衣巷。
那厢莺然也没纠结,反正她确实更喜欢这里。
这儿太干,在大堂烤火烤得她鼻腔里难受。
她便不回去了,站在窗边擦窗台,同徐离陵一边闲聊,一边晒太阳。
来时是午后,忙到暮时,厨房收拾好,大堂也简单清理了。
趁着天还没黑,莺然与徐离陵去三堂街的杂货铺买东西。
这儿冷清,杂货铺里的物什也皆老旧落灰。好在一应日常用具都齐全,价格也实惠。
莺然买了床铺桌椅等家具,日常用具锅碗瓢盆之类,储物袋里有,不用买。
付账时,她发现徐离陵还买了沐浴机关浴桶之类的,有许多她都不知是什么。
莺然问:“楼上不是有浴房?”
徐离陵:“商铺太久没住人,物件也是旧式。浴房里的东西都老旧不能用了。”
莺然“哦哦”两声,付了账,拿上东西回家去。路上瞧见有家食铺正要关门,又去买了点熟食。
到家,天已黑了。
做饭,布置家具,修缮整理机关……好一番折腾,吃上饭时夜已深了。
但久违地吃到徐离陵做的热乎乎的饭,又有了安定的家,莺然心情舒畅。
赶路的疲惫、北境的不适,都在此刻散去。
晚间早早上了床歇下。
徐离陵铺好了被褥,被褥里放了汤婆子,暖烘烘的。
莺然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裹紧被子,徐离陵还没来,就犯起困。
睡了不知多久,半梦半醒地意识到身边始终无人。
北境实在寒,汤婆子都冷了。
莺然又困倦地唤:“怀真?”
“怎么?”
徐离陵的声音就在床边。
莺然将手从被里伸出去摸他,还没碰到他,便被他压回被子里。
他道:“冷,当心着凉。”
莺然问:“你在做什么?”
徐离陵:“做个机关。”
莺然强忍困意睁眼,看见他在床头摆弄些东西,她没看明白,便又困得闭上眼。
不知又多久,渐冷的被子里暖和起来。
莺然又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感到有手臂环着自己腰身,往旁边摸了摸。
摸到徐离陵在身边,她转过身来面对他,抱住他,钻进他怀里睡过去。
直睡到翌日天光大亮,日上三竿才醒。
醒时徐离陵仍在身畔。
莺然瞧他近在咫尺、双目轻阖的面容,想他兴许也累着了。难得这么晚都不起。
徐离陵突然摸了摸她的肚子:“饿了?”
他醒着,只是没睁眼。
莺然摇摇头:“不太饿。”
那就是有些饿了。
徐离陵起床穿衣,下楼去。
莺然望着透窗阳光分外明亮,知道这会儿时辰真不早,她也该起了。
连日疲惫一觉洗去,莺然探出被子,发觉屋里竟不太冷了。
莺然:“今日转暖了?”
徐离陵屈指敲敲床头:“屋里暖。”
莺然不明所以往床头一看,床头多了个巴掌大的玉牌样物,上面嵌着一块灵石。
那灵石的灵气正在慢慢逸散。
莺然刚要问这是什么?想起昨夜徐离陵捣鼓的机关,了然屋中不冷,皆因此物。
她便只问:“这一块灵石能用多久?”
徐离陵道:“一块用一日。”
莺然心道真奢侈。
不过能过得舒服,奢侈也值。
她不再冷得缩手缩脚,徐离陵先穿好衣裳去浴房给她备热水
待她穿戴梳妆齐整,热水也备好。
她去浴房洗漱完,回房要开窗通风,发现徐离陵已开了两边的窗。
风入屋内,没那么冷。
莺然到徐离陵身边去,伸手往外探,又冷得将立刻收手。
外头寒风凛冽,只这屋里是暖和的。
徐离陵站的这边正对街市。
街市上门市已开,有稀疏行人来往。有店家闲来坐在街边晒太阳、唠嗑。街巷中还有孩童在玩耍。
说是街市,又像民区。
举目远眺,还能看见隔了两条街巷的热闹街市大道,那正是莺然与徐离陵昨日进城走的路。
这样好的风光,哪里像闹鬼呢。
徐离陵和她说了声,下楼做饭去。
莺然趴在窗边又看了会儿,忽听见楼下有敲门声,反身到朝后院的窗边去看后院。
院里,徐离陵从厨房出来开了门。
门檐挡着,莺然看不清来人样貌。但见其玄华锦袍,听见其唤了声:“父亲。”
明了,来者竟是张复弦。
张复弦进院,手上捧了礼:“父亲,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您。这是给夫人的。”
说罢,他仰面向莺然颔首微笑。
莺然回以礼貌一笑。
心想他喊了数百年的父亲,到底不会因几日的改口就改了习惯。他要唤就唤吧,算了。
徐离陵收了礼,随手放院中石桌上:“嗯。”
张复弦:“父亲和秦夫人可是为仙道秘境而来?听闻那秘境与父亲成魔前有些干系。”
莺然诧异。
徐离陵不以为意:“嗯。”
张复弦:“父亲若为拿回旧时之物而来,向鄙者吩咐一声就是。鄙者定为父亲取来,何必纡尊亲自来一趟。”
徐离陵:“你取不来。”
张复弦笑道:“是鄙者不自量力了。”
又微肃了神情:“不过,鄙者得到消息,天宿宫天枢脉弟子尽皆来了北境,似是要借此仙道秘境,有什么大动作。”
“天霄虽绝地天通,但听闻与曜境仍有往来。而天宿宫与曜境关系匪浅,有曜境属宗之称,上下皆听令于曜境神女。此番传闻,绝非空穴来风。”
莺然神情凝肃。
然而徐离陵依旧:“嗯。”
莺然:……
他好敷衍。
张复弦并不在乎他的敷衍,接着恭恭敬敬地禀报了一些消息,告辞。
莺然穿上厚袄下楼。
徐离陵关上院门,将张复弦拿来的礼给她。
莺然打开,又是一件不凡的灵器。她面生欣喜:“你怎么不问张复弦为何到这儿来了?”
徐离陵:“与我无关。”
他对旁人的事没有兴趣。
莺然无奈,不管那些了,收起灵器:“咱们今日出门将灵器卖了吧。饭也别做了,在外面吃。”
昨日她才想,她要找个地方住下,再也不出门了。睡了一晚有了精神,她就又想出门了。
她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
她笑盈盈地等徐离陵答复。
徐离陵去厨房熄了火:“嗯,去重新买张床。”
莺然疑惑:“刚买的床,为何重买?”
徐离陵道:“不好,会散架。”
莺然一怔,耳面微热。
徐离陵:“这床太老太旧,灵石机关附在上面,损耗加重,撑不了多久。”
莺然:“……哦。”
徐离陵睨她:“怎么?”
莺然庆幸还好自己没表现出什么,镇定道:“能撑多久?”
徐离陵:“不到半年。”
莺然估算了下时间:“我们在这儿住至多不到一个月,就要进秘境了。不买新床,也够用啦。”
徐离陵:“会散架。”
莺然疑惑地盯着他。
他神态端方,清闲如鹤,全然看不出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
莺然想不明白,越想越恼。
管他呢!
她杏眸圆瞪,抓住徐离陵的衣襟,将手缩进袖子里,拿袖子打他。
徐离陵让她打了两下,抱住她轻声哄:“是我错。”
大花趴在一旁,一脸懵然。
怎么莫名其妙打起来了?
小黄一脸淡定。
他们就是很莫名其妙啦。它已经习惯了。
莺然哼他一声,撇开他环抱她的手臂:“给大花和小黄弄饭去,弄好了咱们出去。”
徐离陵先去楼上给她拿了大氅绒巾和手捂子,为她穿戴好。才去厨房里,将热过的饭菜拿出来给小黄大花吃。
莺然脸捂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星亮的笑眼,挽着徐离陵出门。
*
莺然与徐离陵暮时归家。
卖了灵器,买了不少东西,收获颇丰。
没按计划在外边酒楼吃饭。
因北境街边特色小吃比店里的多,莺然在街头就吃饱了,还打包了许多回来。
原本打算晚上再去酒楼的。
可天色渐暗,气温骤降,莺然受不住,便还是早早归了家。
不过这次出门,徐离陵带她买了两身游荒族袍子,是北境异兽毛皮所做,能抵御北境异寒。
待下次出门穿袍子,晚些回家也没事了。
但到家,莺然还是道:“我这几日都不想出门了。”
天实在太冷,还是家里舒服。
徐离陵叫她先上楼去暖暖。
他先把买的东西收拾了,烧上热水,上楼去换新买的月洞床,在窗边放下两张躺椅,一张矮桌。
忙活完,时辰不早。
莺然和徐离陵一起铺了床,拉他在新买的躺椅上各自躺下。
窗户还开着,楼下三堂街黑漆漆的。
除一间客栈门前挂着灯笼、开着门外,家家户户都闭门闭窗,屋内烛火微弱。
两条街外的街市还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三堂街却如异界般,空无一人,清冷寂暗。
莺然原本想体会一下,睡在窗边,惬意地看风景的感觉。
这会儿发觉,三堂街晚上风景不大好,还有些吓人。
莺然:“为何定要住三堂街?”
徐离陵:“安静。”
因仙道秘境,北境城中人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吵。尤其群修聚集之地,有修士整宿不睡都是常见的。
莺然并非睡眠很好的人。
许因幼时在书院长大,每日早早听到声音便要醒来念书,若听到书院读书声才醒,更是要被责罚,莺然很容易被惊醒。
后来嫁给徐离陵,才日渐好眠。
莺然沉吟,忽然就不怕了。
恍然意识到,这一路走来,他所选住处,都是远离尘嚣的僻静之地。
四野清寂,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他们烛火明暖的小院。
莺然向徐离陵伸出手,牵起他的手,仰头望天。
长夜无垠。
但明月灿然,星汉浩瀚。
“住在这儿,当真是很好。”
“但你确定,那些散修若无地可住,不会到这儿来?哪怕闹鬼也来。”
莺然调侃,轻笑出声。
徐离陵:“不会。”
莺然问:“为何?”
徐离陵:“八百年前,我占领过此处。北境城池地方有限,故而北境之人无法避讳。但外来者短居,定然避讳。”
莺然心道你又不是瘟疫,至于嘛。
但也知道,他们受教化,连他姓名都要避讳,更何况他有可能现身之地呢。
莺然握紧他的手,将他的手掌包裹在自己手中。
自然,她手太小,包不住。
徐离陵也不挣,就这样让她握着。
夜色悄然,明月光满。
莺然忽觉,这样的风光也很好。
倏然,楼下吵嚷:
“关熠道友,救命啊!”
关熠?
莺然一怔,起身到窗边往下望去。
她手仍牵着徐离陵,顺带将他拉起来陪她。
????????
作者留言:
魔头这种出身的人,怎么可能真图省钱才一次次找没人的地方住呢[垂耳兔头] 小黄(千年前版):[墨镜]没错,他有多有钱看我就知道了,大金链子大狗窝,一天八顿小烧烤,还有俩魔侍给我梳毛[好的](小狗没有炫耀的意思哦,小狗只是实话实说啦[可怜]) 大花(嫉妒使猫扭曲版):谁问你了[问号] 某人:有没有人在乎章末的我正在求救[爆哭] 88个小红包[抱抱]
64. 第 64 章
楼下, 一行人正在长街上且战且退。追在他们身后的东西这会儿融进了黑夜,全然看不见了。
但莺然凭借修阴阳道练出的感知,确定黑暗中有东西存在。
斜对面的客栈里, 小二连同掌柜在手忙脚乱地关门。
被追的人中, 果真有穿一袭清蓝绣乙玄道一宗纹弟子袍的关熠。
连同一起的, 还有赵衔月。
其余六人,莺然也面熟。是她曾上课时,见过的同为阴阳道修的散修们。
赵衔月素手掐诀,回身甩下一把符咒。
符咒凌空而定, 霍然爆破。
炸裂火光中, 有数十非兽非人、周身诡氛弥漫、如青面恶鬼的影子显现。
那些阴诡之物打开符咒,继续追逐关熠等人。
关熠大叫:“你们不是阴阳道修吗!上啊!”
有名阴阳道修回身念咒, 打向那些阴诡之物。虽有伤及, 但效果不大。
他尖叫着继续跑:“你看到啦, 它不是鬼啊!你们不是奉命来保护我们的吗, 快上啊!”
关熠回身拔剑,横斩银钩如月。
然而那些阴诡之物没有实体。剑式即将穿身而过,它们迅速隐于黑暗, 全打了个空。
关熠:“你看到了,它们也不是人啊!这是你们的道心试, 我们只是因你们是阴阳道修,不善武力, 才来保护你们。你们快上啊!”
阴阳道修们根本没法儿上,互相叫对方去绊住那阴诡之物。推搡着,又开始叫骂:“到底是谁把它们招来的!”
“不是说定了今日去那街尾大宅里调查?咱们一起去的, 能怪谁!”
“好了。”赵衔月厉声道, “争吵无用。想办法将它们引回蒋宅中, 重新封住它们!”
关熠思量,当即安排众修分工。
莺然在楼上手握窗棂,紧张观望。
但没有出声与关熠相认。
她和徐离陵刚来北境不久,关熠与赵衔月便紧随而来,还恰好在这众修避讳的三堂街与她相遇。
加之岳朝秋那样简单给了她客卿令,张复弦白日所言神女和天宿宫的动作,这些的巧合令她不得不起疑——
这一切的安排,会不会又是神女想引徐离陵入彀的计谋?
她相信关熠,他绝不会帮别人害她、害徐离陵。
但她不相信赵衔月。
倘若她在这时与关熠相认,会不会暴露徐离陵,会不会连累徐离陵入险境?
莺然拿不准,只能观望。
但——
倘若那些东西真伤及关熠,她也一定会出手。
即便身处险境,她也不可能看着关熠死。
莺然留心那些阴诡之物,以阴阳道术观之。发觉它们与喜伯等人有几分相似——是亡物,但只要自压气息,便不会让人看出异样。
它们周身逸散的诡氛中,还隐藏着淡淡的魔气。
那魔气若圣魔城越来越血秽的雨,明明魔气很浓,却被血气与阴气遮掩,常人很难留意到。
这东西与魔有关。
且必定与白日刚见过的张复弦脱不了干系。
莺然问徐离陵:“这是什么?”
徐离陵:“冥魔。”
莺然一怔,忆起在无隐村时,大花所言——神女说,未来无隐村会投靠圣魔,练就冥魔之道,屠戮云州大地。
可无隐村人如今都生活在无隐芥子里。这段时日以来,已被她陆续超度许多。
为何还会出现冥魔?
莺然攥紧徐离陵的手,盯着楼下跑来跑去的众修,略失神。
很快,她想通。
出现便出现吧。
就如千年前,很多命定的轨迹,她和神女都无力更改。但只要有微末偏差,便足够了。
这些冥魔远没有无隐村人化作的冥魔强,以她观测,她能对付。
不过为求保险,她还是问徐离陵:“这些冥魔,用鹤霄九冥诀第三章第七式可对付吗?”
徐离陵:“可。”
莺然定下心。
徐离陵又漫不经心道:“但倘若以魔气灌魂,改鬼道魂脉,再以邪冥之道以杀炼魂。下界,便无人能杀冥魔。”
莺然沉默。
莺然白了徐离陵一眼:“你到底是帮谁的?”
徐离陵反手将她的手包握在掌心,另一手将她拥入怀中。
莺然轻哼一声,垂眸继续观望。心中却道难怪神女恐惧他。
他只消看两眼冥魔,便知其欠缺之处。随口提点,便是下界众生无力招架的狠绝。
三堂街上。
关熠与赵衔月也非等闲之辈。
关熠不再嘻嘻哈哈,赵衔月出招凌厉。辅以六名阴阳道修结阵,一步一步将冥魔引回街尾蒋宅。
那一处寒雾茫茫,莺然看不真切。
只见众人隐于雾中,两刻钟后,皆后怕地从雾里跑出来。
他们不再喊叫,正常说着话,离得远,莺然听不清。默默为他们松了口气。
目送他们敲开斜对面的客栈,住进了客栈里。
莺然:“他们竟然就住在三堂街……”
徐离陵对他们并不在意:“时辰不早,吃夜宵吗?”
这会儿已近亥时。
莺然回家后没吃东西,确实饿了,只是方才全神贯注留心关熠,没在意。
她点点头,与徐离陵下楼去。将下午买的生汤面煮了分吃,又喝了杯北境独有的热棘果茶。
酸酸甜甜的,还行,不过不是很合莺然口味。
徐离陵:“下次买别的。”
莺然“嗯”了声。和他一起上楼,沐浴前,犹犹豫豫一会儿,叫了他一起。
主要是方才刚见了冥魔,了然这里真的闹鬼。
她担心还有旁的恶鬼。倒不是打不过,只是那模样着实恐怖狰狞,便顾不上徐离陵会不会同她闹了。
不过今日徐离陵脱了衣袍和她一起洗,什么也没做。
至多在洗完后,帮她擦了身子。
待收拾完脏衣,一起歇下。
他身上沾了些许寒气,她钻入他怀里,想为他暖暖。
然而没让他身子暖起来,反倒让她也觉得冷了,又默默远离他。
徐离陵却箍着她的腰,将她按住。
莺然挣扎,同他你推我按地来回玩闹,至她觉着不冷了,才安分下来,重又钻入他怀里。
*
在北境不用出门的日子,很快活。
北境风大,院里的梅花又开得极旺盛,每日早晨起来,都会有被风刮断的细枝。
徐离陵将那些断落的花枝捡起,放在窗台上,用水养着。
一两日下来,梅花落了水面,只剩秃枝,将枝与花重新倒回梅花树下,做花树养料。
如此,莺然也不会心疼平白折了梅枝,又能在屋里闻到梅香。
每日茶余饭后,徐离陵还会陪她在二楼,睡在躺椅上,晒晒太阳。
两张躺椅间的小桌上,会放上蜜饯或切好的瓜果、茶水,给她做零嘴。
徐离陵和她分睡了两日躺椅,就开始和她挤同一张。
冬日天冷,与他挤在一起,嗅着他身上松雪冷香,暖和又清爽。
绒毯盖着半身,阳光暖融融,叫人舒坦得直犯困。
但莺然还是说他:“你既要同我睡一张躺椅,何必买两张呢?”
浪费。
徐离陵:“吵架时就不睡同一张了。”
莺然白他一眼,又笑起来,与他俯瞰街景。
这几日,说是俯瞰街景,实则是在看关熠等人。
她担心过他们会不会发现,但徐离陵道:“屋内有玄道机关。”
莺然明了:难怪屋内那取暖的机关能阻隔窗外寒风,原来是全然屏护了这间屋子。
只要旁人不刻意用法术探查,就不会发现端倪。
她倒也不是故意盯着关熠等人。
实在是关熠一行人日日在街上转悠,东家跑李家问。
即便她听不清声音,也明白他们的道心试,是调查三堂街的闹鬼事件了。
且看了这几日,她发觉赵衔月有秘密。
赵衔月非阴阳道修,却能频繁拿出与阴阳道有关之物。
前两日赵衔月腰间,还多了一个雕奇异花纹的龙骨玉环。
那花纹像阴阳道中罕见的护魂之花:朱茯花。
那会儿她盯着赵衔月的龙骨玉环看了好一会儿,徐离陵冷不丁道:“那里边有一个魂魄。”
莺然诧异:“你怎么知道?”
徐离陵:“那龙骨玉烧以安魂朱茯,已炼成拘魂环。朱茯在阳下泛莹红,代表里面有一只正在养护的魂魄。”
莺然不解:“她养护魂魄,为何还要将其带出来,在烈阳下行走?”
徐离陵:“找人。”
莺然:“为魂魄找,还是自己找?”
徐离陵:“且再看。”
但只看,还是难以明确赵衔月究竟要做什么。
徐离陵魔战时曾在此停留过,莺然担心她所做之事、所携之魂与他有关。
思量之下,派出了大花。
原本是想叫小黄去的。
但徐离陵道:“她认得出小黄,也认得出大花。”
虽然他没和赵衔月接触过,但凭莺然同她交手之事,也能猜出赵衔月知道的事不少。
莺然苦恼这该如何打探之际。
大花骄傲:“这还不简单,我叫附近的猫掩护我去偷听就是了。”
莺然当即让徐离陵煮了鱼汤,向它奉上,高呼:“大花大人英明。”
大花的小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头也昂得高高的,要求每天都有鱼吃。
这不是难事,三堂街就有卖鱼的。
莺然不想出门,给了它灵片,让它自己每天去和小猫交流时买。
其实它一直觉得自己可以顺手拿一条,反正谁会跟小猫咪计较呢?
但莺然不许它拿。
所以它只能出卖劳动力换灵片买鱼咯——每天偷偷叼一条大鱼就跑,把灵片扔下就行。
买了鱼,和三堂街的猫们一起吃,一起抱团取暖,然后在它们的掩护下偷听——因为三堂街的猫听不懂人话。
而后回家。
大花师傅便这般,每天从赵衔月出门起,开始它忙碌的一天。
待晚上吃饭时,它再回家。吃着热乎乎的饭菜,在桌边和莺然说听到了什么。
头两天没什么收获。
这一日大花得到的消息,令莺然震惊。
它道:“赵衔月是帮她拘魂环里的鬼来找夫君的,不过,又不肯放那魂魄出来。说是那魂魄尘世游荡了近八百年,实在太虚弱了。当年若不是赵衔月找到她,救了她,她可能都要魂飞魄散了……”
“我听不见魂魄说话,但魂魄谢赵衔月,赵衔月说不必谢,她也有她的目的,需要那魂魄帮她的忙……”
说完这些,大花又偷偷用系统音同莺然道:“还有,赵衔月好像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我听见她和鬼魂说,她的夙愿已经完成,徐离陵离开了飞霄城,没有踏灭飞霄。”
“我的剧情梗概都没提飞霄覆灭之事,她为何先前笃定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并且一直在提防阻止呢?”
莺然沉吟:“你去试探神女系统有关剧情,不要透露我们的信息。若试探不成,就再观察观察。”
大花:“嗯。”
这下就算不为鱼,它也得去弄清楚赵衔月的底细了。
吃完晚饭,它没有休息就跑出去。
徐离陵收拾碗筷。
莺然与徐离陵说那游荡了八百年的魂魄之事,心疑当真与他有关:“你七百年前来过,那魂魄八百年前就在……不过她是来找夫君的,和你会有什么关系呢?”
徐离陵:“不知道。”
左右不是来找他的。
他毫不关心,莺然无奈,坐在堂屋独自想。
厨房里传来洗碗的水声,片刻后,水声停了。
莺然倏地回神,发现天飘碎白。
她走到廊下,仰头望。
碎白在烛火光中,若漫天细小的流星,落地化雨。
下雪了。
徐离陵正要从厨房里出来。
从堂屋到厨房,短短几步路,莺然还是取了伞到厨房去接他。
莺然:“下雪了,不知明日能否玩雪?”
徐离陵:“这场雪下不大,很快就停。”
莺然“哦”了声。
徐离陵:“过两日会有大雪,到时你可以玩。”
莺然点点头,思量片刻:“那明日我们出门采买去吧。”
距上次采买已过六日,家中养着肥猫胖狗和飞驹,吃用都消耗得快,已经见底了。
若要下大雪,得赶着下雪前出门,不然等下了大雪,就不便出行了。
徐离陵应下。
今日雪虽不大,但湿意更添刺骨之寒。
他去烧热水,让莺然早早上楼沐浴,回房中歇息。
时辰太早,莺然睡不着,在躺椅上盖着薄毯,背《鹤霄九冥诀》第四卷章。
她的修为已至三阶臻境,估摸着在入仙道秘境前,能升至四阶。
玄道修行,从第四阶开始,才算真正摸到道的门,此后阶阶皆是坎。
故而大多秘籍从第四卷章开始,会越来越晦涩难懂。
但《鹤霄九冥诀》却不一样。原本便是不疾不徐、大道至简的写法,加以徐离陵后添之备注与修改,读背起来格外顺畅。
她潜心而读,不曾留意窗外三堂街动向。
忽听一声大喝,惊了一惊,从书中回神。
起身朝楼下望,竟是众阴阳道修紧紧抱团,关熠与赵衔月各自持剑护在他们前后,各自提防街头街尾。
被护着的阴阳道修都靠近关熠,与赵衔月拉开距离,惊慌又气愤地瞪着她。
有人喝问:“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们都已经查清三堂街鬼物与拔狱谷有关,那新出现的魔道鬼物,亦并非我等能够解决。我等只需回禀宗中,任务便算完成。你为何又要招惹祸端!”
有人先开口,便如洪水泄闸,其余人也纷纷抱怨不满。
“这几日我便觉着你处处不对劲,你身上携鬼道之物,你当我们真不知晓?不过念及你父亲乃堂堂玄道栋梁,才不曾多言。却未曾想,你今晚竟有意引出那魔道鬼物,来残害我们!”
“关熠道友,我看你的同门怕是入了邪魔道了!你当如何处置!”
关熠倒镇定,只转头向赵衔月问了一声什么。
他声音不大,模糊在夜风呼啸声中,莺然听不清。
但他神色镇定,料想并无敌意。
果真六名阴阳道修不满,质问:“你们是一伙的,存心害我们性命?”
“若要害你们性命,我等便无需护你们。”
赵衔月厉声,又轻声说了什么。
她说了很多,但同样隔得太远。
在寂静长街上,莺然只听见只言片语。
“帮忙……为玄道……如何知晓……尔等自不必管……为……一尽绵薄之力。”
六名阴阳道修闻言,神情渐平和,声音也低了下来。
莺然自然也听不清了。
只见他们皆面露难色,环望四顾,似在表达“我等难以招架”的意思。
赵衔月沉声:“我会保尔等性命无虞……”
话音刚落,街市忽静,风停雪止,寂如大荒。
莺然心头一紧,暗叫不妙。
下一瞬,就见四面八方的黑暗里都有邪物隐现,将他们团团围困,成极杀之阵。
莺然已沐浴过,将发簪放到了枕边。
这会儿忙去取来,以防万一。
从窗边到床边来回的功夫,不过须臾,再见众修,却已尽皆受伤。
唯独关熠只形容狼狈,不曾伤。他油滑得很,始终不尽全力,三分气力保他人,七分护自身。
赵衔月最是凄惨,她撑剑,大声呼喝。
但杀阵隔绝了她的声音,莺然听不清。
紧接着,就见斜对面的客栈高楼之巅,一道身影显现。
天地碎白纷飞,他玄袍猎猎,俯瞰众生之姿,蔑视长街众人。
竟是张复弦。
赵衔月望见他,神情安定,竟等的就是他!
对上冥魔,尚有生机。
对上张复弦,焉有命活?
但莺然留意到,逼杀关熠的冥魔有所止步,让关熠得以喘息。
六名阴阳道修对鬼物甚为敏锐,察觉后,都跑去和关熠一起。
莺然立刻了然——张复弦知道关熠和她的关系,还算给她几分薄面。
不过赵衔月就没那么好受了。
然而赵衔月也不慌乱,反倒一副终于逼出了他的神态,与张复弦交涉。
张复弦漫步长街房楼之顶,走近赵衔月,神态从漫不经心变为严肃,最后不知赵衔月说了什么,竟一笑,眸色却狠厉,亲自以杀招袭向赵衔月。
赵衔月不躲不避,举起了拘魂环,作势要将其捏碎。
就在张复弦极招将取赵衔月性命的刹那,他陡然似忌惮般停了手,后退两步。
杀阵撤了。
张复弦冷睨赵衔月,忽而讥笑,负手慢步离去,唇齿开合。
莺然听不清他的声音。
“你许是从你师父处听闻了旧事。想来你师父告知你此事,也是想你日后遇上我,能让我顾念当年他自诩圣魔旧时弟子的身份阻止圣魔杀我的旧情,留你一命。既如此,我不杀你。”
“回去告诉你师父,当年他救我之情,今日已尽。”
有声音自身后传来,漫不经心。
是徐离陵。
莺然回眸,徐离陵已脚步无声地走到她身后。
莺然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在复述张复弦说的话,奇怪:“你听得清?”
徐离陵:“听得很清。”
莺然调侃:“你早些来就好了,他们说了很多话,我都听不清呢。”
徐离陵已沐浴过,仅穿素色单衣,手随意地搭在她腰窝。
莺然背倚他的胸膛,回身继续俯瞰。
忽听赵衔月急得高声大喝:“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想见她吗!”
莺然心神一凝。
街上赵衔月对着拘魂环焦躁道:“你不是一直想找他?我要你帮我之忙,便是劝他立誓不再与玄道为敌,要他与你归隐。”
“这不是你的心愿吗?你不是想和他在一起吗?你出来!你快出来啊!”
然而拘魂环毫无反应。
急得赵衔月一把将其摔在地上,大喊:“你出来啊!”
然而,只听一声“叮铃”冷响,清寂地响彻长夜。
飞雪化雨,满地潮湿。
玉环摔落泥泞中。
而当赵衔月对玉环急喊时,正要离去的魔竟脚步一顿,旋即快速离开。
像是,落荒而逃。
寻了八百年的故人可能就在眼前,竟不想相见吗?
莺然眼神悠远,竟能理解。
而赵衔月回过神来,惊慌爱惜地去捡玉环,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窗扉渐合,渐隔绝莺然眼前雪夜。
徐离陵:“戏看完了,睡吧,明日要早起出门。”
莺然回过神来,问徐离陵:“张复弦会为弦花归隐吗?”
徐离陵:“若以魔性常理推论,不会。魔都自私。”
他也是魔……
莺然轻叹,心中难免感怀。
徐离陵拥她上床,她渐平心绪。
躺进融暖被褥里,忽听大花道:“我瞧见你在看。”
莺然闭着眼应:“怎么了?”
大花犹疑:“赵衔月所言是真,她的拘魂环里,住的真是张复弦的亡妻。可……他们对彼此避而不见。”
莺然:“……嗯。”
大花低声:“我真担心你……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莺然:“不会的。”
大花沉吟,提及彼此心知肚明,但一直没说出口的事:“徐离陵待你这样好,可救世的任务,却一直没有进展。这说明他……他从未改变过灭世的想法。我不是说他不在乎你,只是也许命运,有时会叫人束手无策。你……就这样自信吗?”
莺然沉吟,莞尔轻声:“我爱得起,也输得起。”
无论结局如何,她都会尽力而为。
不悔,亦无畏。
????????
作者留言:
大花:我们莺然是这样的,我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大不了我们回总部去做甜宠文女主[墨镜]莺然,我们走![好的] 小黄:我要去告诉魔头你要带女主人走[亲亲] 大花:别别别[求求你了]开玩笑开玩笑[求你了]你咋还当真了呢[无奈]还是不是兄弟了[问号]兄弟你看这事闹的[好的] 目前的进度算是步入收尾阶段啦 88个小红包[抱抱]
65. 第 65 章
霜前冷, 雪后寒。
这俗语在北境体现得更淋漓尽致。
莺然清晨起床,在屋内没什么感觉,开窗发现屋外挂了很长的冰柱。昨夜雪化的水也都在地上冻成了厚厚的冰, 叫她看着就打了个哆嗦。
徐离陵将窗户合上, 从衣柜里取了先前买的游荒族袍子给她穿。
一层里袄、一层背心、一层厚厚的护腿……最后是一件民风浓重的斜领毛皮袄子。
莺然照照镜子, 衣裳蓝红相间,颜色鲜亮,嵌着宝珠,还挺漂亮的。
她转身问徐离陵:“我像不像北境游荒族?”
就见徐离陵也穿上了游荒族的袍袄。
他寻常穿儒衫, 显得身量清瘦, 完全是个温润书生。
这游荒族袍袄,倒将他隐在衣下的身形都显出来了。宽肩窄腰, 劲身长腿, 蓝红之色、雪白皮毛, 更显高大、显出他平日隐在淡泊神态下的几分野性阴冷。
徐离陵正系腰带, 抬头看她一眼:“不像。”
莺然扁嘴哼他一声,坐到妆台前梳妆。
徐离陵系好腰带走来:“游荒族不梳这种发髻。”
他从她手中接过梳子,为她梳顺长发, 编起小辫。将小辫束在一起,果真多了几分异域风情。
只是……
莺然摸了摸辫中毛躁的地方, 一言难尽。
若她不出门,他给她梳的发髻便没有任何问题, 齐整漂亮。若她出门,他就总会出些差错,发髻弄歪, 碎发毛躁, 都是常有的事了。
莺然憋不住问:“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徐离陵神态一如既往, 显得无辜:“什么?”
莺然举起毛躁歪散的一条小辫子晃晃,“你手上没力气吗?还是被冷得没了知觉,抓不稳?”
徐离陵:“没知觉。”
莺然一怔,呆呆地盯着镜中的他:“真的假的?”
徐离陵将手伸来,她握住,用力掐,他也没有反应。
他白皙手背上多出几道指甲印,莺然轻抚着:“什么时候的事?只是手上没知觉,还是身上都没了知觉?”
徐离陵:“在飞霄城的后几日便如此,都没知觉。”
莺然双手合握他一只手,沉默良久。
她明知他五衰之事,可每每发觉他在一点点丧失五感,她都觉恍惚。
莺然侧头用脸贴了贴他的手背。
忽又想起,若是在飞霄城的后几日,他便没了知觉……那他与她同房,是怎么回事?
莺然不信徐离陵拿这种事骗她,他知道她肯定会担心的。
但她心里还是抱有一丝希望——他骗她也好,总比他真没了知觉要好。
莺然问他:“后几日,你与我同床也没知觉?”
这会儿她俨然像名医修,顾不上羞。
徐离陵:“没有。”
“那你是怎么……起来的呢?”
关于这方面,莺然终究有些吞吞吐吐。
徐离陵:“就这么起。”
什么叫就这么起?莺然蹙眉,手探进他袍下试探:“没感觉吗?”
徐离陵不答她。
她自己试探了会儿,意识到他似乎真的没有知觉——他没有反应。
莺然失神地要收回手。
徐离陵又按住她,片刻后,莺然感觉到了什么。
徐离陵:“不会叫你憋闷。”
他不是人,是魔。
不是一定要有感觉,才能有反应的。
莺然无语,这说的什么话?
但到底是夫妻,她没急着收回手,试探他到底是何种程度。
好一会儿,他没下文。往常他时间就久,莺然拿不准他到底是因为没知觉出不来了,还是怎的。
她问徐离陵:“一点感觉都没有?”
徐离陵:“弄脏了麻烦。”
莺然了然他的情况,收回手,拿湿帕子擦手:“没关系,你便是个太监,我也不会嫌你。”
徐离陵慢条斯理地重系裤带和腰带:“太监有太监的玩法。”
莺然斜他一眼,一言难尽。
原本还为他没了知觉,渐失常人感受而伤怀。
他这样浑不在意,还一如既往地说话无所顾忌,她就是想伤怀也伤不起来了。
他重理好衣袍,在她身后梳发。
说是没知觉,他自己的头发倒是梳得整齐。
莺然坏心眼地在他梳好后刻意扯散一绺。他随意地别进束发里,仍旧不在乎,与她下楼出门。
大花今日没出门,因为实在太冷。
不只它,它的猫友们也都不愿动弹。
莺然不勉强它,问:“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今日出门,给你们带回来。”
大花趴在飞驹身上揣手手:“你们今日出门啊?我很早就见你开窗了,怎么这会儿才下来。”
自是方才试探徐离陵耽误了时间。
莺然含糊道:“我们有我们的事,你问这做什么?”
大花咕哝:“你们出来迟啦,这会儿到街市去,都没新鲜鱼卖了。”
莺然调侃:“那我给你多买几条不新鲜的。”
大花开心起来,想说自己要每天吃十条,感受到徐离陵垂视的目光,又缩成胖球,“哦”了声。
同它和小黄交代好好看家,莺然与徐离陵出门去。
走到街市上,莺然感受到这游荒族袍子果真不一般。一路走来不仅不冷,还越发暖和。
利落地采买完接下来半个月的吃用,午时刚过,莺然拉着徐离陵,终于得偿所愿地进了北境最大的呼鹏酒楼吃饭。
北境酒楼与莺然去过的其他城菜色大有不同。皆取自北境当地异兽异草,徐离陵也能吃。菜单从小菜到大荤,莺然很多都没见过。
她点了三道菜,听徐离陵说的,这三道北境风味浓郁,是旁的地方绝对尝不到的。
三道菜甚为新奇,可惜皆不合胃口,她吃了一口就不想吃。
徐离陵点了三道,有北境风味,但又融合了江南人的口味,莺然倒颇爱吃。
不过北境菜分量极大,吃罢还剩许多。
出了呼鹏酒楼,和徐离陵又在街市上转了转,玩了些北境的新奇有趣玩意儿,方归家。
日子照常过。
两日后,真如徐离陵所言,天降大雪。
暮时过,夜色青黑。
鹅毛大雪若白绒絮漫天纷落。
莺然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惊喜地在院里望了好一会儿。
同样,也没见识过这样寒冷的天气。冷得没待住一刻钟,就跑回了屋里。
家家户户早早闭了门。
大花小黄和飞驹睡的一楼内间,莺然也叫徐离陵给他们安了取暖机关。
三小只窝在房间里,吃饭都不愿再出来。
莺然与徐离陵也早早上楼回了卧房,沐浴后穿着单衣,盖着绒毯,各自躺在躺椅上。
伴着窗外飞雪,喝着热果茶。
莺然看《鹤霄九冥诀》,徐离陵看《霸道魔尊爱上我》——这是莺然之前买的,她只读了一半,他都快看完了。
莺然看秘籍休憩时,有意调侃他问:“女主逃跑后怎样啦?”
徐离陵:“抓回来,吵架,逃跑。抓回来,吵架,逃跑。抓不回来,魔尊对手下发怒,找不到她你们就以死谢罪。”
莺然:……
明明她觉得挺好看一话本,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是这样的?
她问:“你们魔道中人,当真会如此吗?”
徐离陵:“什么?”
她揶揄:“纠缠不休,迁怒他人。”
徐离陵不置可否。
莺然想他方才复述剧情的语气,大约是觉着这般行为可笑,不再问下去,重又看秘籍。
天地缓缓,分外惬意。
莺然正凝神在脑中演练功法,隐感突破之兆。
忽听窗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大声呼喊:“为什么、总是、挑这样的天、出来!这种天、对那魔道冥物、大有裨益啊!”
“她是本该归黄泉之魂,留于人世太久,以至于如今明月星光都会伤到她。没办法,她只能在这样的日子现身。”
这是赵衔月的声音,深沉而暗含愧疚。
“可她,不是,不愿现身吗!”
修士们气喘吁吁。
莺然心神一凝,放下手中秘籍,没心思再看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俯瞰楼下。
大地已铺上一层薄白。
漫天霜色中,一行八人正从各处引来冥魔,向他们在客栈前布下的大阵汇集。
八人入阵,霎时阵光一闪,将冥魔隔绝在外。
六名阴阳道修各据一阵眼,合力苦撑。
赵衔月拿出玉环,急切地说着话,她越说越急,声音也越拔越高。
到最后近乎气急败坏地大吼:“此次,我为你牵连到了同行道友。你若再不出来,我不会再帮你见他第三次!”
纵使赵衔月有心为玄道阻止魔道大患,但她出身尊贵,自小众星捧月,也是很有脾气的。
莺然手轻搭窗棂观望。
良久,风雪中一玄袍身影漫步而来,杀意凛然,魔氛幽幽。
他嗓音携着雄浑威压,笑道:“赵姑娘,你可没有第二次保命的机会。”
仍不见环中魂影。
赵衔月颓然,握着拘魂环的手垂下,回身对众帮忙的阴阳道修低语,似在说抱歉。
她拿出一仙器,看样子是她师长给的保命法器。
众阴阳道修随即做好准备,随时收阵遁逃。
关熠掠阵护法,机灵地不去正面对上张复弦。
张复弦越发逼近了。
莺然回眸看徐离陵,他还在看《霸道魔尊爱上我》。
她轻踢他一脚:“你儿子来了。”
徐离陵:“我没儿子。”
但还是起身,放下话本走到她身边。
莺然回望楼下,凝神提防关熠有危险。
却见飞雪茫茫中,多了一道身影。
她一袭白衣,缥缈若飞雪所化,打着把白伞,立于众人之后,背对张复弦。
众人未察觉,皆警惕着张复弦。
独张复弦倏忽脚步一顿,瞳眸一窒。
仿佛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凝滞。
她慢慢抬起伞来,露出伞下面容。
莺然梦中,那灵动活泼的少女面容,再无往昔的明媚。
只余下满面若雪的苍凉、眉宇间化不开的哀愁。
赵衔月等人察觉张复弦异样,忽而回眸,见雪中女子,满面欣喜。
赵衔月快步上前,高声道:“我们说好的,我带你见他,你帮我劝他与你归隐,不再为魔作恶。”
弦花迟疑:“我……”
那轻灵若风的鬼音,对阴阳道修而言,比人言听得更清晰。
莺然自然也听得清晰。
赵衔月绕到她身前:“你怎么了?”
“我……”
赵衔月急道:“你什么,你要反悔?!”
弦花忽而抬高声音:“我……还能同我的小杏一起回家吗?”
张复弦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雪落他黑发玄袍,他久久没有回答。
赵衔月一怔,片刻后,望向张复弦,忽然明悟——
他不会为了弦花,放弃他的魔道霸业。
弦花向她深深欠身:“抱歉,弦花无力报恩。你们走吧,弦花会以此残魂,护你们安全回家。”
赵衔月对着张复弦启唇欲说什么,最终只余质问:“为什么?”
张复弦不语,不动的神情,在飞雪中显得格外冰冷。
莺然想,不知他在想什么。
赵衔月气急,急快地向张复弦走了两步,怒道:“她不是你的妻子吗?你不是一直在找她吗?你找了她八百年,如今她就在你面前,你得偿所愿,你在犹豫什么?”
“你当初,不是为了她入的魔吗!”
张复弦满目平静,反问赵衔月:“与你何干?”
赵衔月一愣。
张复弦似在思量。此刻终于思量罢,收刀,向弦花靠近:“我们当然能一起回家。”
“你的身体,我一直都用寒极棺好好养护着。这八百年来,我亦日复一日地在寻找复生你的方法。如今我已有头绪,虽不知成果如何,但就算失败也没事,你不用害怕。”
“如今,我是拔狱谷主。以后,无论你生也好,死也罢,你都会是拔狱谷主夫人。”
弦花背对着他,始终没有看他。
他脚步轻快,离弦花越来越近:“你现在太虚弱,不宜长久现身人世。有什么话,随我回去再说,好吗?”
弦花不为所动。
就在张复弦离她还有十步之远时,她忽开口,不死心般问道:“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张复弦脚步慢慢顿住,终停在了离她八步远处。
他道:“弦花,八百年过去了。”
弦花:“我知道。”
他道:“八百年太久,这世间很多事都会变。你可能想象不到,这些年我经历了什么,又做过什么,你现在同我说这样的话……”
他笑了。
笑得像莺然梦里那位苍老的张杏生面对自己妻子,满面无奈的模样。
却又有什么变了。
他道:“你还和从前一样天真。太多话不便为外人道,咱们回去,好好谈一谈。”
弦花轻声问:“既然你不愿和我回家,我又为何要跟你回去?”
张复弦蹙了眉:“你忘了你当年是怎么死的吗?是玄道坑杀了你。”
赵衔月早有听闻,并不惊讶。
关熠亦然。
六名阴阳道修像看大戏般吃惊。
弦花:“所以呢?”
张复弦:“你问我所以?”
弦花:“所以,我就也要和你一起,去杀尽天下玄道修士吗?”
张复弦:“你不必杀他们。”
弦花忽颤了声:“可你要杀。”
张复弦轻笑出声,似无意间夹带讥讽:“你还是那样心地善良。纵使玄道欺你,你依旧心慈手软,不愿离开玄道,不愿离开安城。”
“我是怕你……”
她声音很轻,轻得像雪,叫人险些抓不住。
张复弦盯着她始终不肯转过来的身影,沉声道:“你怕我什么?怕我会伤害你吗?只要你跟我走,我保证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永远都不会有第二个拔狱谷主夫人!”
“我怕你……被人欺负。”
弦花像孩子般捂住眼睛,身子微微颤动,“外面那样乱,你只是一个年老体弱的医修,我们离开了安城,该去何处安家呢?旁人欺负你怎么办?我知道……我打不过他们啊!”
天地恍惚,倏然一静。
只听雪中,有鬼低低抽泣。
“我怕你成了魔,杀了这么多的人,仇家无数,终有一日……不得好死,不得善终,下十八层地狱,魂飞魄散,没有来生啊!”
张复弦嘴唇动了动,终是不语。
弦花深吸口气,抹去脸上痕迹,放下手,轻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家?”
张复弦遥望无垠黑夜,又望她,向她伸出手,温柔笑道:“有什么话,跟我回去再说吧,我们可以好好商量。”
骗子。
莺然心道。
弦花摇了摇头:“我不会跟你走。”
张复弦蹙眉向她伸出手,欲抓她来:“弦花!”
弦花:“你不是我的小杏。”
张复弦动作一顿。
弦花终于回过身来,看向张复弦。
她笑起来:“你和我的小杏年轻时,长得好像啊。可你不是他。我的小杏很好的,他很听我的话。他是个大夫,他不会滥杀无辜的。”
“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很爱我的。”
“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很温柔,很珍惜。就算我做错了事,我无理取闹,跟他吵架,他的眼睛,也会对我笑。”
“你不一样……”
“你的眼睛,好冷啊。看着我的时候,好冷啊……”
张复弦视线晃动不定,突然,变得不再看弦花。
莺然想: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像她有时候,也不知道徐离陵在想什么一样。
弦花对赵衔月等人行礼,温声道:“你们走吧,多谢你们。真是对不起,弦花是一介残魂,大恩无以为报,只盼来生能够报答。”
她深深欠身。
赵衔月却没立即要走。
六名阴阳道修亦犹疑。
关熠盯着张复弦,目光好像通过他,想到了些什么。
沉默须臾。
这须臾却像年年岁岁那样漫长。
赵衔月终是拿着拘魂环向弦花走近:“走,我们回乙玄道一,我送你入轮回。”
弦花惊讶,又笑道:“不用了。多谢你,赵姑娘,我会自己走的。”
赵衔月:“你自己走不了的。没有拘魂环和安魂朱茯,太阳一出,你就散了!”
张复弦闻声怔然,终于再度看向弦花。
一阴阳道修憋了半晌,终是憋不住了,对着张复弦道:“人死入九幽黄泉,乃天道轮回之理。生人纠缠不休,执念深重不肯放手,亡魂便难安息。从黄泉走回人间,为解生人愁绪。”
“你八百年无休无止,要她走回来看你。你让她看见的,却又是面目全非的你。你误她八百年轮回,真是害死她了!”
话音一出,身旁阴阳道友皆侧目,满眼钦佩。
同为阴阳道修,自然都知晓此理,可他们不敢说。
眼前之人,可是拔狱谷主,当世两位魔尊之一啊!
这名阴阳道修说完,亦是一僵,面露后悔,低下头。
关熠蹙眉,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更为凝重。
张复弦对着弦花轻描淡写道:“无妨,我有办法为你养魂,帮你凝魂。”
一个魔道,非正统阴阳门,能有什么方法?
怕不是歪魔邪道之法!
六名阴阳道修皆蹙眉,但不敢再说。
弦花:“我不要。”
张复弦再度向她走近,终是握住了她执伞的手:“我知你担忧。你放心,我不会用你不能接受的法子。”
弦花在他说话时盯着他,在他说完后,忽的用力甩开他,后退一步:“我说了我不要!”
他的手被甩开,伞亦被猛地甩落在地。
飞雪穿她身而过。
她好像更加苍白透明了些。
赵衔月欲上前拾伞,张复弦忽冷眼盯住她,令她怔在原地。
先前那指责张复弦的阴阳道修欲言又止,又止不住,不过不复先前愤慨,低声道:“她很虚弱,接触太多人世间的东西,会伤魂的。雪乃天地之华,她不能碰的……”
张复弦闻言未语,走到一旁,低身去捡伞。
弦花:“你不是我的小杏……”
她闭上嘴,不想再说下去。可忍了忍,本就心魂有损,死后亦不曾得过恢复,终是无法忍住,心想即所言。
“你已经不再爱我……我的小杏很爱我的。我不想相信你是小杏,我不愿意相信啊!”
“我不想再看见你,我不想再和你在一起。我不想看见你看着我、毫无波动、只有计较与衡量利弊的眼睛,我怕,我怕……”
她捂住嘴,不想再说,可止不住,她止不住,“我怕我记忆里的小杏,全都变成现在的你的模样,我不愿意,我不想这样……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既然你如今想做魔尊,那你就做你的魔尊好了。你就当没有再见过我,我也当没有再见过你。”
“我的小杏,就还是那个和我一起长大,不敢爬树也会为了我去爬树,给我摘果子,很小的时候就答应我,会照顾我一辈子,来世,来来世,生生世世都照顾我一辈子,眼里只有我的小杏……”
她捂着嘴蹲下身去,所有的话语,都化在哭声里。
“为什么会这样……你思念了我八百年,我都能感觉得到……我也找了你八百年,可是我分不清方向,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我不知道要往哪儿走……”
“人世一直在变,我想着找到你就好了,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张复弦拿了伞,打在弦花头顶,为她遮雪。
他没有回答她,只道:“跟我走。”
三个字,决断得残忍。
莺然握紧窗棂,眸光凝沉。
赵衔月心神一狠,一手拔剑,一手拿着拘魂环冲向弦花:“快过来,我带你走。”
纵使这并非她初心,纵使此刻将弦花留给张复弦更有利。
但她仍旧要带弦花走,要如弦花的心愿,保住她最珍贵的记忆。
那是这一缕残魂,仅剩的东西了。
弦花望向赵衔月,满面来不及拭去的血泪。
那先前出声的阴阳道修亦狠狠心,冲过去,大叫道:“弦花姑娘你快走,为生者解哀,为亡者安魂,乃是阴阳道修都该铭记的立道本心!啊啊啊!!!”
他怕死了,大喊大叫是在为自己壮胆。
其余五名阴阳道修踟蹰,终是跟着一起冲上去,也都怕得很。
可道心都喊出来了,他们还能咋办。
关熠在一旁,扶剑而立,不动声色。
张复弦淡淡睨向冲来的七人,一手将伞轻掷,伞高高飞起,飘悬弦花头顶,缓缓落下。
他玄影一散,刹那间出现在赵衔月等人面前,掌运魔威,极招倾轧而下。
赵衔月等人未能近身,便已全无招架之力。
弦花惊愕,欲冲过去阻挡,可她太虚弱,淋了雪,根本无法再行动。
莺然手撑窗棂,运功要翻出去拦下张复弦。
徐离陵忽按住她的手。
莺然蹙眉瞪他。
下一瞬,便见他披了件外袍,已在雪夜之中。
儒袍在雪中翻飞。
他长指如剑,凝无匹魔威,点向张复弦眉心。
张复弦瞳孔猛然收紧。
莺然下一个眨眼,他已飞出去,在满目霜白的长街上滑出一道长长血痕,呕出一大口血。
赵衔月等人也皆受魔威摔落在地,浑身骨肉被碾压般痛。
伞落了下来,遮在弦花身上。
徐离陵收势,慢条斯理地理着稍许凌乱的袍袖。
莺然松了口气。
雪越下越大,将天地都染白。
白中一片赤红,刺目得叫人心惊。
弦花急唤:“小杏!”
六名阴阳道修惊诧地看着徐离陵。
一人惊喜道:“你是……秦道友的夫君!”
便听张复弦捂着心口站起来,向他恭敬地唤道:“父亲。”
六人的喜色僵在脸上,渐渐更加惶恐。
????????
作者留言:
六人:太好啦,是秦道友夫君,我们有救啦[亲亲] 还是六人:完蛋啦,是魔尊父亲,我们没救啦[小丑] 88个小红包[抱抱]
66. 第 66 章
众阴阳道修僵在原地, 不敢动弹,噤若寒蝉。
面对张复弦,他们还能产生拼尽全力或许能与之一博的希望。
但面对徐离陵, 他们脑中只剩下“若招惹了他, 一定会死”的恐惧。
徐离陵向张复弦走近。
张复弦忍伤行了一礼:“父亲, 您怎来了?”
徐离陵:“你母亲关心你,看着你,为你着急。”
张复弦一呆,仰头环望。
另一旁, 众修亦抬头四顾。
终于在客栈对面的小楼上, 凝神窥破机关幻象,看见一女子。
她一身单薄粉绿寝裙, 披件绒袄, 半倚坐在窗边, 正撇着嘴瞪人。
瞪的——他们顺着视线望去, 瞪的是徐离陵。
徐离陵神态平和,朝她看去。
她眯起了眼睛。若他就在她面前,她像是会给他两拳。
察觉到众人视线, 她转脸对关熠一笑。
关熠面露欣喜,向她招手。又歪头疑惑, 询问:你一直在楼上?怎么不找我?
莺然以眼神示意:再说。
关熠点点头。
众修视线在关熠与莺然间来回,心想她和关熠关系很好, 应当不会为张复弦杀他们吧?
此刻,长街众人都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隐隐明白,她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但看她脸色, 他们看不出她意向如何。
她目光落向弦花, 又转向张复弦:“我不会阻拦你带走弦花。”
张复弦闻言, 明显松了口气,向她颔首致意。
六名阴阳道修形容颓丧。赵衔月满面愤懑,却又无可奈何。
张复弦面有淡淡喜色,快步向弦花走去。
弦花颓然地在伞下低着头,身影缥缈,长发飞乱,若被风摧折的花枝。
莺然却又道:“不过,我要你立誓。待弦花神魂恢复,有自择前路之力时,你要放她自己选择,不得强留。”
张复弦一怔。
众修亦惊奇,再次抬眸仰望那高楼上的女子。
融暖烛火自她身后倾洒。
在这漫漫幽暗雪夜之中,她恍若梦中而现,俯瞰着人间。
莺然声音温吞:“你若不答应,就不得带走弦花。”
张复弦思量须臾,抬首微笑:“好,我发誓。”
他答应得太过爽快,莺然不信。
即便徐离陵是魔,她也不会否认,魔性的狡诈与阴险。
她神色毫无改变:“若你违誓,我会叫怀真杀了你。”
此言一出,俱是怔然、俱是难以置信。
六名阴阳道修与赵衔月,也俱是心中轻叹。
没人把她这句话当回事。
毕竟,张复弦可是拔狱谷主,魔道魔尊。
徐离陵岂会为她,在这玄魔战起之刻,抹杀魔道如此大将。
独张复弦神色微变,有所迟疑地观察徐离陵。
便听徐离陵道:“我们家,一向由你母亲做主。”
她说杀,便是杀。
长街霎时肃然无声。
赵衔月暗暗惊愕,望向楼中女子。
她神态寻常,因杏眸不笑也清透,显得格外亲和温婉。
可她的分量、她的决断,皆超出了赵衔月的意料。
张复弦不复轻快,沉沉应了声:“是。”
缓步走近弦花。
经过赵衔月等人身前,莺然又道:“麻烦赵姑娘放他们走吧,作为交换——”
莺然望向徐离陵。
赵衔月想要的是张复弦放弃他的布局。但此事事关魔道发展。
而有关魔道的事,莺然并不想轻易替徐离陵抉择。
她不言语,徐离陵也明了她意。
他道:“张复弦不得再研修冥魔之道。”
赵衔月脸上霎时绽放光彩。
莺然暗自诧异,觉得这交易太重了些。但转念又明白了什么,不禁朝徐离陵笑了。
她转面对赵衔月道:“正如怀真所言,这个交易,不知赵姑娘是否满意?”
赵衔月哪有本事放旁人走,无本的买卖,她自是满意。
不过……
她硬着头皮,还是想多问两句:“可以。不过,我有话想问你。”
莺然:“请说。”
赵衔月:“张复弦已到如此地步,为何要给张复弦与弦花重修旧好的机会?”
在她看来,莺然给张复弦的时限,便是这个目的。
莺然:“并非机会。而是除了他,还有谁能为助弦花修复神魂,不惜一切代价?你能吗?”
赵衔月语塞。
莺然又问六名阴阳道修:“你们能吗?”
六名阴阳道修望天望地。
一时激愤而战可以,但常年累月地耗费心神,去养一个不应长久留于人世的魂魄,他们都做不到。
他们还要自己修道呢。
莺然对赵衔月笑。
她不欲教导谁,但赵衔月底细不明,又身居高位,她终究多说了几句:“以弦花如今的状态,她若直接入九幽轮回,多半会魂散轮回道。”
“赵姑娘,或许在你看来,玄道之士,为道而死,是理所当然。为一时激愤而冲杀,更是快意恩仇,死生无怨。弦花如今留在张复弦身边,实在太委曲求全。”
“但倘若是你的父亲被困,你是宁愿他死,还是愿意他苟活下来,等待有朝一日与你重逢呢?”
虽这比喻令赵衔月不快,但赵衔月也非蠢人,听出了莺然的话中意。
她有所失神——莺然所言,倒是与她师父的教导异曲同工。
她师父玉虚风本不欲收她为徒。
她因前世的二师兄之故,强行拜师后,她师父发觉她意图对上徐离陵,便与她道:“你要明白,你要做的究竟是什么。而非随他人之言,因万众皆往,便也随之愤而冲杀。”
赵衔月无声地思量着:
前世,徐离陵并没有夫人。
再往前许多世,听二师兄说,徐离陵也一直是孤身一人。便是二师兄有同僚想以情感化,也连他的身都近不得半分。
更遑论谈情。
徐离陵之残忍冷漠,若非二师兄阴差阳错选中此界,他说他一辈子都不会想对上。
这样一个魔有了妻子。
赵衔月原以为,莺然应是徐离陵打发时间的玩物。或许有几分怜爱,却也绝非真情实意。
与莺然在乙玄道一交锋试探后,莺然的温吞,面对徐离陵时的小意、依赖,更让她觉得,莺然是个娇弱的、依附着徐离陵,听他指挥的人。
可今夜这一切告诉她:
这是个不凡的女子。
她甚至能左右徐离陵的决策与行动。
若是从她下手……
赵衔月若有所思。
待回过神来,只见张复弦已揽住低垂着脑袋的弦花,带她离开。
夜深了,雪还在下,有风起,更是寒。
莺然招手叫徐离陵快回来。
徐离陵纵身回屋。
莺然对关熠关切:“快回去休息吧,天太冷了。”
而后帮刚回屋的徐离陵掸去身上落雪,颇心疼他:“你身上太冷了,待会儿再去洗个热水澡暖暖……”
徐离陵应下,随手将窗户关上。
长街众人仰望那扇合上的窗,愣怔半晌。
关熠率先往客栈走去。
赵衔月沉默跟上。
六名阴阳道修跟随,回想起莺然施展的六道剑法,忽觉一切有了解释。
有人憋不住问关熠:“那真是你妹妹?”
关熠得意:“那当然。”
他们感慨,又道:“那个圣……额……”
他们不知该如何称呼,顿了顿:“他,就是你妹夫……真的会听你妹妹话?”
关熠沉默须臾,笑道:“那当然。当初在云水县时,他扮做一凡人书生也要跟我妹妹在一起呢。他赚钱来他织布,他洗衣来他做饭……”
“那你妹妹做什么?”
“玩啊。”
“就玩啊?”
“那怎么啦?能娶到我家莺莺是他的福气。像我家莺莺这样好的姑娘,嫁给谁都会过得很幸福。但徐离陵若遇不上我家莺莺,哼哼……”
“怎样?”
“他连媳妇儿都没有!”
“……”
六名阴阳道修无语,撇嘴,心道他真是大放厥词。
赵衔月第一反应也是如此。
但转念想到前世听闻,发觉——关熠说得还真对。
*
大雪下了一夜,天亮后小了些。
天实在太冷,大花小黄和飞驹都窝在楼下房里不愿出门。
徐离陵还要去做饭烧水,莺然颇为心疼,叫他别烧了。拿了些干粮上楼来,要随意热一热吃。
徐离陵喂了家里的三只小胖后上楼。
莺然在屋内放好吃食,打算一整日都窝在楼上吃了睡,睡了玩时,见徐离陵拿了炭炉和一些肉菜上来。
莺然惊喜,道他心细。
将炭炉放在窗边,食材放在矮桌上,一边烤肉一边赏雪,甚是惬意。
窗外白茫茫一片,鲜有人上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