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噩梦(1 / 2)

欺君 胭脂独白 3156 字 2天前

一众人跟在梁安身边,看他进了审问俘虏的地牢后观察片刻,脸色更难看了三分。

东邦兵逃走了一些,被活捉的也是一小部分,毕竟赵昕时带来的凉州兵也不过千数,在日夜赶路当下应战能赢下,也还是梁安心中早做打算的结果。

本想无论抓住几个,总能有撬开嘴说话的。

没想到……

地上死了一片,死状难看,唇角溢血,唇色乌紫,一看便知是中毒身亡。

“他们太快了。”老卢沉声说道。

并非解释开脱,而在阐述事实。

不怪他们不警惕,而是这些人实在太快了。

有人接话:“简直就是奔着死去的。”

跟南祁打仗打得多了,从梁家人手下待过的青州兵本有这样的意识,但因是东邦人,到底疏忽了。

听见齿里藏毒的话,梁安心道是南祁的手段。

南祁没有俘虏,要么胜,要么死。许慎一为人狠辣冷血可见一斑。

这军令是任何一个正派军人不容于眼中的狠毒,但许慎一做得轻巧,且将整个南祁军队训练如一。

被敌人捉走的那一刻,南祁人会毫不犹豫求死,不偷生,不给敌人丝毫机会。

旁边人恨恨咬牙:“怎么会想到这帮山里来的也学了这招?”

他们人手不足,不过一百来人分了几队,多的是去追袭逃窜东邦兵的,至于淮州的,青州这些人在这段日子里认清现实,早对他们失望透顶,梁安亲自吩咐下来的事哪敢叫他们做,否则岂不再出乱子。

本想先捆好了,送到牢里再好好扒了衣服查有无藏匿凶器,结果还没动手,已有几个口中涌血瞬间毙命。

老卢动作已算是极快,反应过来喊了一声“掐腮”,早已晚了,这些人不知何时咬破的毒囊,现下不过是发作早晚的事,一个瞬息之间,全死完了。

“早知如此,说什么也先打碎了他们牙再说!”老卢一捶手懊悔。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梁安没停手,沿着死尸扯下了几人上衣,停顿片刻后动作越来越急。

“不怪你。”梁安出言安慰,再拉开一人看着肩膀上的图腾,终于站起来,“一开始就是前来送死的人,你的拳头快不过他的意志。”

怪不得。

下钳关外梁安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除了骑兵还有五成步兵,东邦军那种群龙无首的散乱也不单是东邦人生性莽进的缘故。

在没有绝对人数优势的情况下,两千东邦精锐骑兵要打尚未习惯作战方式的淮州凉州士兵,不说易如反掌,也绝不至于落荒而逃。

原来如此。

老卢凑过去:“哪里不对?”

梁安往外走:“外面的尸体拉开衣裳瞧瞧。”

“衣裳?”

随即有脑子转得快的立时叫了一声:“海东青!”

在场人脸色都变了,匆匆蹲下扯开那些尸体衣裳看右肩上,有的空无一物,有的刺着一只展翅凶狠的鹰,那是东邦图腾,海东青,凡东邦男子参军者都刺在右肩。

梁安已重新看见阳光,已是夕阳了,他在昏暗廊道里抿唇快走,手指不由掐住手掌抓挠。

“怎么回事?”老卢反应过来已快跑追上来,声音里也是藏不住的惊疑。

“我来下钳关路上想好了一切应对方案,甚至半路叫伏山去凉州求援,这才争来了时间和活命机会。”梁安头也没回,“因我路上碰到了许慎一。”

“什么?!”老卢跌了一跤,终于还是被破烂失修的青砖路绊倒。

不等梁安回来扶他,老卢已连滚带爬蹦着追上去。

一向稳重的老大哥也控制不住乱了,他脑袋嗡的一声炸响:“怎么会,怎么会!”

难道就因为这个……

他惊叫:“所以除了有刺青的东邦人,剩下的那些都是南祁人?!”

梁安抿紧嘴唇没说话,恐怕是的。

一切都说得通了。

关于许慎一知道东邦人兵临城下,一切不合理之地,因死尸中有过半南祁人,真相大白了。

此时梁安认准戎烈和许慎一之间确实做了交易。

起初他想,许慎一究竟答应了戎烈什么条件,令他甘愿为他人做嫁衣做攻打淮州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原来其中不止东邦人,也有南祁人,两边各出一半人,看起来是合理的买卖。

那么原因呢……

梁安自言自语,怔怔出神。

闹这么一出,总该有目的,难道仅仅是来试探北赵?只是这样而已?

这个说法难以说服梁安,但同时他也想不通到底还有什么理由。

梁安确信一定有天大的阴谋或利好两人的巨大利益,才会促使水火不容的两人能暂时尽弃前嫌联手做这一着。

许慎一是个冷血无情的疯子,他做些出格的事不稀奇,戎烈呢,他又为何?

梁安想破脑袋想不出结果,直到大汗淋漓连后背都冷渗渗的。

他察觉自己对北赵各州府的实际情况全不了解,对眼前最棘手的两个敌人也没有最深入的认识。

先前胸有成竹的自信在真正看见淮州后烟消云散,在兵法中学来的,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一次次沙盘推演中练习过的,一旦到了眼前,全都不作数了。

那些所根植在脑海中的印象来自于他的父兄,可梁安初次离开青州不过是自梁守青去世后亲自带着父亲的衣冠冢回京都去。

对于周边城池,梁安本以为足够了解。

他脑袋里装着整个北赵,不论谁来问他都百倍自信能将山川湖海地形地貌说个清楚,就连每座城中的每一座高塔瞭望台他都烂熟于心。

当敌人攻打来,梁安自信有一百种方案能领兵打回去。

可在一百种方案里,他领的只有与他心意相通的青州兵。

下钳关廊道中会绊脚的石子梁安没见过,没有人提过,只有切实走上去的那一刻梁安才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沙盘演练中没有这颗石子。

当然不会有,沙盘中哪有一粒石子的立足之地。

这怪不得他,人无法抬腿逾越不曾见过的鸿沟。

但这必须怪他,因梁纪两家的儿子只剩了梁安。

梁安头痛欲裂,太阳穴绷紧着突突跳动,脑子想要撞破头骨一样撕裂着疼,但梁安像是毫无察觉。

会不会这真是虚晃一枪,而戎烈又故技重施去了镜州,许慎一带沧浪孤身去往何地,又会不会是另一起合谋?

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将军!”

天旋地转,眼前黑成一片。

梁安想:到底是什么。

“靖之,不专心看夜明虫,东张西望什么呢?”

梁安回头,看见大哥笑脸,愣了一下叫:“哥?”

梁绍屈指轻轻敲他额头:“你非要我带你出来,现下又不专心,可再没有下回了。”

“不是不是。”梁安急道,“不许没有下回。”

这急恼样子逗笑了梁绍,哈哈笑着宠爱摸他脑袋:“好,好,我不说,哥刚才骗你的,哪能不带我们靖之出来呢?”

梁安松一口气,哼了一声:“你莫要骗我。”

“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我答应你的事从来不食言。”梁绍笑眯眯看他,“哥从来不骗人的。”

梁安刚要点头,忽然怒气冲冲站起来,瞪着梁绍大喊:“才不是!你骗人!”

梁绍仍然在笑:“胡说,哥从来不骗人的。”

“你说,说叫我烤只羊来,让我叫上翰昀他们一起等你回来的!你说等进了八月再带我看夜明虫的!你没回来,你没回来!”

梁安喊着喊着泪流满面,撕心裂肺,喘不上气地痛哭出声。

“你是个骗子!大骗子!”

“不会了,靖之,哥不会骗你的。”

眼前如水面晃动着,梁安额上汗如雨下,他不住摇头。

“娘很想你。”纪宛掏出帕子蹭蹭他的脸,眯起眼睛温声笑道:“他们害了我,娘的安儿会替我讨回公道的,是不是?”

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梁安说不出话,呆呆望着眼前的纪宛,张着手紧紧拽着她的袖口,痴痴叫她。

“娘,我很想你。”

“娘。”

他一把被人挥开,再站稳了看梁守青怒目瞧他。

“我太失望了,靖之,你太令我失望了。”

爹!不要,别失望!我还可以,我能做到的!

“阿月呢?我们把小月儿交给你,你将她照顾好了吗?她去了哪里?”

“青州呢?靖之。我没想到你远远比不上你大哥,远远比不上鸿羽。”

梁安心一停滞,几乎要把心呕出来摊开给人看,他急切想解释,但不知从何说起。

“靖之。”

梁安猛然回头,一双灰色眼睛默默凝望着他。

“我给了你选择,你走错了路。”

“宵行?”梁安怔怔叫了一声,他伸手去抓,好像只贴近了一片衣角,冷得人手疼,“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