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宴时笑:“回来吧靖之,到我身边来。”
话毕,赵宴时腹上渗出鲜血,很快整个人躺在血泊中,只微微睁开着他的灰色眼睛,还在凝望着他。
梁安吐出血来,摔到地上伸手去够他,嘶声大叫:“宵行!”
有人冷笑着从赵宴时身上拔出一把剑,划着淌血的长剑走来,将赵宴时的血滴在梁安脸上。
梁安拼命睁开眼睛看清,许慎一猩红的笑印在瞳孔里。
他举起剑来将刺下去,轻巧笑道:“你也不过如此。”
“靖之。”梁绍仍然在笑,“把哥的剑拿来。”
倒在地上的梁安脸上的泪快淹没了自己,模模糊糊听着晃动着的声音。
“将军,咱们该走了。”
梁绍胳膊夹上头盔,笑道:“待我回来叫上翰昀他们,咱也去烤只羊来。”
不能去,不能……怎么会……
一声尖锐鸣叫穿透梁安心脏,他挣扎着抵抗,猛然睁眼,躺在床上呼哧呼哧粗喘着,如溺水得救的人一般停不下呼吸,呼吸从口中涌入身体,四肢百骸都在疼。
“你怎么才醒呢?”
五感回笼,梁安闭上眼睛,抓抓已汗湿的手心,终于明白,那逃不出来的噩梦结束了。
“你做噩梦了吗?不怕不怕,我给你唱歌就不怕了。”
耳边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说话的人当真开始唱童谣,曲子不成调,实在难入耳。
“六殿下。”梁安嘶哑着声音叫道,他低声打断,“可否将阿喜先拿离臣的耳边?”
赵晗时忙住了口,他去梁安耳边捉那只画眉鸟,嘴里嘟囔着:“阿喜,小梁醒了,你就不许再叫了,否则下顿的米要换成糠给你。”
听他咕哝着跟鸟说话,梁安意识渐渐缓和,他平静下来,闭眼吐了一口气,手却止不住地抖。
“小梁,你是不是想小七了?”
才刚平复,话听在耳里又惊了梁安一身冷汗。
他僵硬看向赵晗时,不知怎么应付。
赵晗时倒轻松平常:“你一直喊小七的名字,一定是想他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番话给了梁安多大震撼,不敢想自己怎么能在梦里喊出赵宴时的名字,若被有心人听见了……
“你下次可不要再喊了。”赵晗时左右看看,煞有介事凑近梁安,张开一只手挡在嘴边,小声说:“我帮你瞒着,不告诉任何人。”
梁安一怔,不免多看他两眼。
赵晗时接着道:“小七说了,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宵行,那些虫子命不好,死得早呢。”
梁安就此松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拉钩。”赵晗时勾出小拇指,悄悄说:“这是咱们两个的小秘密。”
不管怎样紧张,这天真孩童一样的话还是让梁安心头一松,微微带了点笑意,伸出小拇指,和他勾住。
不过……梁安眼神晃动着,他说的是真的吗?
宵行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
他分明喜欢梁安叫他名字。
“将军!”
思绪被打雷似的哭声打断,梁安无奈看向声音来源处,壮硕大汉哭得稀里哗啦朝梁安跑去,看见他醒了,更是嗷一声哭得能看见嗓子眼了。
“哎呀——你好吵啊——”赵晗时捂住耳朵喊道。
伏山立时抿住嘴唇呜呜哭,蹭着眼泪看梁安,又看小六,想这小六王爷真碍事,哭都不能好好哭。
“好了,哭什么?”梁安又是嫌弃他鼻涕眼泪,又是心软哭笑不得,他从一侧摸了帕子来塞到他手里,“我这不是好好的。”
“你都昏迷两天了,还好好的呢???”伏山边擦眼泪边控诉,“大夫说你心力交瘁失血过多,这些日子没吃好没睡好没歇好,一下子就晕过去了。”
梁安一惊,没想到竟然这么久了。
他越说越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梁安,一吸气又要扯着嗓子哭,赵晗时忙又捂住耳朵,伏山看见只好憋住,把脸鼓成了一个包子,赵晗时瞧着有趣,手指头戳了一下,伏山发出“噗”的漏气声,逗乐了赵晗时。
他拍手大笑,反而另屋里气氛没那么苦了。
伏山蹭蹭眼角的泪,其实也是怕的。
他嘟囔着:“咱们得让小兰回来,没有他在你身边,我吓都吓死了。”
“别再说这些了。”梁安拦住他说得更远,先问道:“这几日淮州如何?”
伏山忙絮絮回了:“我看挺好,先前瞧着那小子不起眼,没想到做起事来有模有样的,他都安排下去了,善后的事也都是他在处理,马大人和潘大人也好转,先前还来看过你两回。”
他口中的“小子”,自然就是谷知昂。
梁安点头,对谷知昂也更放心。
“没多久他哥来了。”伏山努努嘴,“就也帮着一起做了许多事。”
自然是说赵昕时。
梁安也奇怪,赵昕时说有事出去一趟,没想到是去接赵晗时。
这倒想不通,来淮州救急是紧急且危险的事,赵昕时那般疼爱这天真弟弟,怎么会赶路带着他来的?
梁安有心想问伏山,但看看小六还在,即便他听了也不知道二人何意,但梁安不愿意把他当做傻子,当他面去问些私隐事。
迟些等赵昕时来再问不迟。
“小豆儿,说了叫你不要再打扰梁将军。”
人说来就来。
赵昕时进来瞧见梁安醒了,也惊喜道:“你好些了?”
梁安郑重施礼谢道:“大恩不言谢,王爷,梁某必——”
“好了好了,谢字就不必翻来覆去说,你没事就好。”赵昕时很高兴,坐到一侧,轻轻叹一口气:“你尚小我几岁,倒也不必如此苛待自己,从前初见尚意气风发少年模样,如今这般……”
他没说完,梁安现下模样确实难看,大病初愈唇色还失血,人也瘦了一大圈,从前那一点少年英气也被这消瘦磨得半点不剩了,眉心间自有傲气的人此时不笑便含着愁云。
赵昕时唏嘘:“不必生生将自己逼入绝路。”
这话梁安无法回应,他走的不是绝路,也绝不能是绝路,且无论如何得走下去,会越走越远。
他只能换了话题:“这次多亏有你,不过这样风尘仆仆赶来,苦了六王爷。”
赵昕时看他不想多话,顺势随他说道:“本不想带他,但我一走不知归期,他夜里害怕。”
“才不害怕。”小六抱着胳膊,鼻子要冲到天上去了,“分明是哥哥害怕,硬要我陪着,我还想在家里和湘湘一起教阿喜学唱歌呢。”
伏山憋着没笑出声,梁安也被这幼稚可爱话逗笑。
赵昕时无奈笑笑:“是,是我害怕,得有小豆儿陪着才行。”
小六煞有介事点头。
梁安看着这兄弟二人也多有羡慕,又想起方才的噩梦,一时陷入沉默。
“小梁,你怎么不高兴?”赵晗时歪脑袋看他。
梁安打起精神笑笑:“臣只是困乏。”
赵昕时拽住小六,不准他再多打扰,又道:“你既康复,我们也得早日回奉川去。”
“王爷,虽然你不准我多说,但京都那边……”梁安急促说道。
他们二人又沉默,两人都知道,擅自离封地,率军队到淮州来,这罪名可大可小。
“你放心,圣上仁德,知晓缘由后必不会怪罪,我回去便写请罪折子送去京都。”赵昕时笑笑,反过来安抚他,“反倒是你。”
他道:“知人善用才是,天底下就你一个梁靖之,未必事事要你亲为。”
“我明白。”梁安点头,他正在想。
赵昕时领着弟弟出去,听见身后声音顿脚。
“既然见了王爷总得问问,鲜氏那边可再有异动?”
赵昕时笑笑,回头道:“方才说了叫你少操心,连这样细微小事也挂在心里,是个好人也累病了。”
他和梁安对视无奈笑笑。
“放心,一切都好,只要我在凉州一日,必不叫他们翻过天去。”
他这么说了,梁安就没有不放心的,这下笑笑算是散了。
“将军,我瞅你也是操心的命,本想晚点说,我看还是一口气说完得了。”伏山垮着脸,还是把梁安晕前吩咐下去的事仔细说了一遍,“唉,不看不知道,这淮州,还真是有苦难言,不能全怪他们。”
梁安脸色一变,正要详问,又有人来。
“平南将军。”谷知昂敲敲门叫道。
听伏山应了一声他们进去,梁安抬眼,看见谷知昂身旁的人,眼神微闪。
“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谷摇光瘦了不少,见他后撩开衣袍行礼跪下,梁安想起来,他已口不能言了。
几人没有说话,外面吵吵嚷嚷,又有人来。
“将军,将军醒了?”
是潘、马二人,他们进来看见梁安果然醒了,忙也跪下,潘海尤其激动,头抵在地上哭成泪人,嘴里念叨着上苍保佑。
既然人都来了,正合梁安心意,他起身,拉过衣裳穿好。
“各位大人来得正好,有关淮州事我尚有疑问。”梁安系好腰带下床,“就请诸位随我去城中看看,为我解惑。”
伏山说他们有苦难言,梁安相信伏山不会在这种事上胡乱骗他,他倒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苦,又如何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