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死亡(1 / 2)

欺君 胭脂独白 3725 字 2天前

死亡是一瞬间的事,电光石火间,赵丹曦耳尖一动,来不及蹭掉脸上的泪,松开抱着尸体的手,旋身抽出腰间的长鞭,挡在弘文帝身前。

她看向歪躺在角落的林广微,心里一紧,冷不丁想林凇平在何处,也分身乏术,顾不上所有人了。

“皇嫂!”她叫一声。

原来是凌云芷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短刀刺伤了拦着的人,已横刀在自己颈上朝顺和帝去了。

殿外喧哗声越来越近,赵丹曦的心一沉再沉,只怕再拖下去要强行逼宫了。

“……灵慧……杀……杀了……”

背后是口齿不清勉强辨出来的话音,不知他是要自己杀了谁,但不必问也应当清楚是赵敏时,也不知他怎么此时对自己女儿寄予厚望的,明明眼睁睁看见了他的儿子自刎在身前,竟连一滴泪也没流,而想着叫他的女儿替他杀掉另一个儿子。

赵丹曦假作没听见,不回应也不回头,她眼眶通红,强撑着刻意目视前方,不敢看一眼老四倒下的地方,只能两手紧握长鞭紧绷着等待谋逆者接下来的作为。

她看凌云芷已到顺和帝面前,顺和帝瞧见她竟不自禁哭起来,凌云芷把刀丢了将他搂在怀里,如最普通的日子一般,身后那些足以威胁性命的人都不在似的。

赵敏时的确没心思管在这间大殿中的人。

眼看老四自刎,是赵敏时从未想过的事,这被娇养长大的草包弟弟,赵敏时从未想过他会死得如此决绝。

计划一再变动,一切都偏离了原本所筹谋的正道上。

赵琮时应当在盖上圣旨后被赵庆时杀死,在弘文帝也亲手盖印后,赵敏时早应该手持两份圣旨站在北赵最高处,向北赵臣子向天下百姓声明:他赵敏时的皇位来得名正言顺,绝不是乱臣贼子。

这本是早已盘算多时的计划,从他在官圈夹道救下试图上吊自缢的赵庆时那刻就已想好的一环。

如今随着赵庆时死去,将他刀不血刃为弑君寻找最合适人选的计划打乱。

在眼睁睁看着老四提剑的那一刻,赵敏时也分辨不出心脏膨胀焦躁不安的念头,究竟有几分是为谋划告破,亦或者是为胞弟自戕的惨烈震惊。

在这长达二十年的大计里,早将他人的死亡算计在内,怎还会有为人死了烦恼。

赵敏时却也忘了,他本不了解他的弟弟,也忘了从前正是在一根吊在房梁上的绳子里救出来的赵庆时。

他本存死意,不过被一口咽不下的气强撑到了这一刻。

眼前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也只是一瞬息间的犹疑,赵敏时立马察觉到事情不对劲。

“速去看看。”

申伯宗立马领命,应了声是快步出去。

“父皇。”赵敏时慢慢接近过去,试图将印放在弘文帝手中,“还是尽快颁旨,也好早去歇息。”

他看见赵丹曦的眼神,温声笑道:“丹曦,我不会伤父皇分毫,无论谁做皇帝,你自然都是唯一的长公主,何必这般做派,惹人伤心。”

赵丹曦冷笑一声:“谁做皇帝,自然与我不相干。”

身后的弘文帝喉中立时挤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是在气恼。

赵丹曦没回头理会,仍紧盯着宣王。

“既然如此,便该站在对的地方。”赵敏时笑,“皇兄可曾苛待过你?从前你惹恼咱们父皇,皇兄可也为你求情?”

赵丹曦怒意滔天:“可是皇兄,即便我尚不曾了解真相,你盘算多年从宿州走到这里,有多少无辜人的性命丧命于你,是想也不必想的事。”

成王败寇之下,是史书上的生灵涂炭。

她眼神还是不可抑制落在了四弟身上,眼圈红了狠狠憋住,再回头凶狠瞪着赵敏时。

“你若正大光明站在堂前与二哥争上一争我倒敬你,眼见你连无辜老四性命都能如此利用盘算吃干抹净,如今到了这步田地,你当还能‘堂堂正正’坐上那张椅子?!”

无论赵敏时再做多少事来遮掩,他想要的名正言顺永不会有了。

他当只要不亲自动手便叫清白,但桩桩件件腌臜事都直接又或间接因他而来。

赵敏时难得没再带着温和笑意,很快也冷笑一声。

“那位子,本该是我的,我坐也好不坐也罢,都该是我的,欲正其末者,必先端其本,清其流者,必先洁其源。因此生出的事不过是拨乱反正,结果不过慷慨成仁而已。”

冠冕堂皇,赵丹曦瞠目,连连摇头。

他们兄妹算不得亲厚,但如同赵敏时所说,毕竟手足之情,也曾有过和乐时光。

从未想过一向被判为“中庸”的大皇兄,竟是如此与她记忆中背道而驰的伪君子。

她后退半步,抱了必死决心,知道今日是绝不能好好走出去了,但父皇她总还能护一护。

若是……他还在……

只一起念想,赵丹曦立时咬牙暗骂自己糊涂,连忙停下这不可能的念头,想他们家那个愣头愣脑的小子如今又去了哪里。

却也知道,如今想他无用。

顺和帝早已罢免他平南将军号,也已通缉多时,兴许此时早已在何处被抓住了也说不定。

她又默默看向倒地不醒的林广微,不知右相是死是活,心中悲戚,竟痛恨着在心中呼唤着林凇平的名字。

若是他在,若他双腿尚好……

这些不过是绝望下无能之人才抱有的幻想。

赵丹曦猛摇头,咬牙摒弃这些无用念头,再不敢绝望半分,若这口气撑不下去就是像贼人认输,她赵丹曦永不会向这等人低头的。

“丞相——啊——”

正茫然无措场面僵持时候,伴随着一声惊叫,人砸碎门板飞进来,摔落在地,口中哇哇呕血。

赵敏时匆忙回头,心中忐忑,还没拽住严汝成的胳膊,就听衣甲碰撞声齐齐向此地奔来。

在已被申伯宗砸碎的门外,隐隐透亮的天底下,有人从中大步迈进来,夹着碎雪,带来了一阵顺和二年最后一场冬风。

梁靖之……赵丹曦下意识叫道,等人走来,她口中一哽。

“微臣救驾来迟。”

所有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林鸿羽昂首阔步进来,脚踩在申伯宗胸口上重落,引得一口血再涌出来。

“叛贼还不伏法就擒。”

“怎么会……怎么会?!”严汝成大叫一声,几乎变调。

赵敏时顷刻停滞思考,紧紧盯着不该出现在此地的林鸿羽。

“宣王殿下是在等你的人吗?”林鸿羽抬眼看他,“来人,给宣亲王瞧瞧。”

身后一颗人头抛进来,滚落在申伯宗耳边,又是一阵破了洞的风箱声,申伯宗越惊恐越想喘息,口中血越多越无法呼吸。

“你此时早该在回程路上。”赵敏时眯眼,仍勉力笑了一声:“怎会在此。”

林鸿羽环视四周,率先找到伏在地上的林广微,微微皱眉,迎过去欲要扶人。

“父亲尚未大好,不得已只好抗旨一回。”他说着回身对一侧倒在皇后怀里的陛下请罪,“本想事后即便求请陛下落罪的,万不曾想,竟叫林某碰上这等逆天不轨之事。”

顺和帝见他犹如天降救星,高兴来不及,怎会还有什么落罪的心思。

他揪住凌云芷的衣裳,连方才睁不开的眼都睁大了。

凌云芷微微蹙眉,回头看林家父子一眼,轻拍怀中激动的顺和帝安抚。

事情一件件都偏离了轨道,赵敏时不知究竟是哪个环节错了,甚至是环环错乱,本该已在长达数十年时间里筹谋的计划中稳妥施行的,没有半点差池的,怎到如今令他盘算全然落空,竟有颓势,令他蛰伏二十年成了笑话。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赵敏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

“先将大逆不道之人抓起来,等候陛下发落。”林鸿羽已扶起林广微。

那边顺和帝捯上一口气,颤抖指着远处的皇兄,在凌云芷怀里挣扎着,拼命下了旨:“打入天牢!”

状况斗转,方才的危机顷刻化解。

赵丹曦手中绷紧的长鞭松了几分,看着宣王一党被带走,倒是平静,不曾反抗。

“嗬——嗬——药——药啊嗬——”

身后弘文帝一时上不来气,歪着手掌要掐脖子似的,赵丹曦慌忙去看,见他脸色苍白,在短短时间里已被自己的汗打湿了衣裳,花白头发贴在头上,如一尾濒死之鱼落在岸上无法喘息,竟是不好的样子。

“太上皇!丸药,丸药!”

在这当口,有人从殿外捧着瓶子跑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杨守仁袖口擦着额上冷汗,被地上尸体绊倒,倒在一片黏腻血泊中,吓得他两眼翻白,欲作呕,腿软着挪也挪不动。

顾不上这些,赵丹曦一急甩鞭过去,卷来他手中瓷瓶,倒来喂给弘文帝。

几粒下去,如有神助。

弘文帝慢慢平缓,方才苍白中几要透着青紫的脸颊也显出些红晕来,舒心模样令赵丹曦也微微松一口气。

她掏出帕子为他擦干净汗水,这才回头看杨守仁,见他仍一副猥琐样子心里不喜。

“这药是你配的?”

杨守仁哪里顾得上回答。

话问了,赵丹曦却是不信的,八成是兰渝走前配的。

想到兰渝,她也紧皱眉心,她二人约定写信沟通近况,但也许久不曾收到兰渝来信,她也因此不知信该送往何处。

外面大约是解决清楚了,有伺候的鱼贯进来收拾,首要当然是安抚皇帝和太上皇。

赵丹曦也就没心思再管别人,踹开杨守仁,单膝跪在老四尸体面前,看他尚未瞑目,心尖一颤,手落在他眼睛上,吩咐人来准备后事。

下面的人见是赵庆时死了,哪敢答应,毕竟这位早已不是皇朝人了,说白了是个戴罪平民而已,赵丹曦见他们支支吾吾,怒极冷笑,刚要说话,门外又是尖锐一道叫声。

哪里的雷炸开了,还没走远的凌云芷立马掩住顺和帝,目光冷冷看向殿外。

林广微在这爆破声中缓缓转醒,正听见乱成一团的声音里混杂着尖叫。

“不好了!”

赵丹曦站起来,瞳仁缩紧。

“犯人逃走了!”

“谁准你来扶我?!耽误大事!”

赵丹曦不得不在这样紧要关头回看林家父子,林广微倚在一侧,甩出去的右掌还没收回,林鸿羽受他一掌偏脸,扶住他的手僵了一瞬,很快松开。

顺和帝瞧见了也跟着点头慌道:“林卿快些!”

“我去拿人。”林鸿羽说着一阵风似的走了。

恐怕来不及了,赵丹曦想。

她还是重新蹲下,在殿内殿外狼藉一片吹唇唱吼的当下,拉好了赵庆时的衣裳,默念着“来日莫做赵姓人”,诵了一段经,以期无辜的孩子能快些找到寻见母亲的路。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千里之外的泉定,尸身骸骨堆积成山,又一批批拉走燃烧掩埋洒满草木灰。

那时逃出牢狱的兰渝已硬撑着将瘟疫控制住,最终来帮忙的,是学堂里的学生。

即便逃出来,凭一个外乡人也不可能管得住已陷入崩溃中的城。

一个少年人叫住他,自称“小毛”,领他去见了一个躺在榻上的耄耋老人。

“老朽陈方。”他说。

托了老人家的福,学堂里的学生们尽听他的吩咐,井井有条行动起来,这才得以救了剩下的人。

直撑到了他站在药锅前倒下的那一刻,没有想象中坠地的疼,他眯起眼,朦胧中辨出是谁,心里一惊还是抵不住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不知何时何日,已忘了有人接住他,却惦记着这些日子不曾有人观测病情,只怕前功尽弃。

等他爬起来要去看,咳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掩住口鼻的小毛推开窗换空气,进去举着艾草火把熏了一阵屋外,这才端着药去看。

见兰渝醒了,也是一番谢天谢地。

兰渝等不及他谢完,急问:“眼下什么日子?情况如何了?”

小毛把药碗端给他,退了几步安抚道:“大夫放心就是,那日裴老板来,沈爷听我学了这些日子兰大夫是怎么治理的,一并接手过去了,现下还在重病中的不过一二十人。”

他说完无奈看一眼兰渝:“您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他也病了。

兰渝皱眉,盯着床边的药碗,一饮而尽,沈爷……

“沈爷说您也该醒了,若是醒来切勿急切,都有他二位在,必不会叫兰大夫孤身一人救泉定的心血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