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前面不走了,温苒扒着霍骁北手臂,踮起脚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来询问:“怎么了?”
周凯两个手背来回抹拉脑门上的冷汗,大喘着气压低声音说:“我看到了县衙的刘捕快,他也看到我了,我担心他认出我来?”
十几年的**直隶百姓哀鸿遍野,周凯的父母也死在了那场天灾中,时不过三岁的周凯被失去妻儿的舅舅宋守言收养。
舅舅宋守言是个童生,周凯自然也读过圣贤书,识文断字不在话下,进镖局做工后文书算账相关的事务他多有涉及,时常跟师傅们去衙门登记办理文书,因此和衙门的吏差混得很熟。
这刘捕快就是镖局的镖头在县衙里交好的一员,他怎么会在这里?
周凯眉头皱成小山,忍不住抻头回看了一眼。
那群人已经走远,拐进月亮门很快不见了身影。
大厨儿子听见周凯这话吓得腿直哆嗦,急吼吼地转身,“那还不赶紧跑?”
温苒飞快把他拽回来,“慌什么?慌慌张张的让土匪看到了会疑心,先冷静,我们去找你爹。”
一行人朝着院子上方的炊烟寻过去。
路上温一茂安慰大厨儿子:“大男人别这么孬,脸都白成这样了,来之前不就知道这是土匪窝,有命出去是咱捞着了,没命就干他丫的!你可是来救你爹的!我小弟都没怕你怕个蛋啊?”
温小弟苒:“……”
不会说话就别说。
她扭头拽过周凯来询问,“确定这里来了县衙的捕快吗?”
周凯紧了紧肩上背的包袱,用力点头:“确定!先前我们镖局的师傅还请对方吃过饭,我在席上给他们倒酒,不会认错的!”
温苒绷着涂得黢黑的小脸,神情严肃起来。
周凯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他吞了吞口水,急于求证:“刘捕快看到了我,但他没过来,是不是没把我认出来?”
温苒摇头,“不管认没认出来,待会儿咱们到了灶房你都躲好别露面。”
周凯忙不迭点脑袋:“我肯定躲好!”
他们到时,灶房里大厨还独自忙活着。
这窝土匪数量不少,个个好斗争胜,每餐都要干一桶饭。
偌大的灶房就酒楼大厨一个人呢,这几日回回到了饭点铲子都得挥冒烟,一天下来胳膊都不是自己的,加上提心吊胆地睡不好吃不下,半个月下来他的大肚腩都消下去了一半。
因而一见到来的这几人,大厨就痛哭流涕到不能自已。
别说让他认徒弟,让他认孙子、让他当孙子都行!
“都先别说了,前头兄弟们等吃饭呢。”
大厨也没当场说就要走,抄起锅铲继续翻炒,顺手点点这个那个都安排上活计,还和温苒等人介绍这边的情况。
“这山上的土匪约莫有三头四十,十来个很能打的,都杀过人。”
“这么些土匪只有个大当家拿事,大当家手上有把枪,据说是在天津卫杀了个洋人,从洋人身上摸来的。因为这事大当家怕被抓住,一路逃一路收了这么些个兄弟才到咱这边来。”
“我每天就给他们做做饭菜,倒也没啥人过来找事儿。”
“这院里除了我是被掳来的,旁边小院还关着几个女人,听动静也是被抢来的。”
大厨压着声音唯恐被土匪听到他在蛐蛐,一边讲他眼睛一面滴溜溜转着张望。
“你们商量好,待会儿上饭上菜出两个人跟我一起去前头。”
出两个人,温苒拨拉一下队友,不自觉皱起脸。
二哥性子憨直,说傻是真没到那个地步,至少他知道什么时候能动手什么时候要听话,他就是不怎么机灵,在土匪窝里绝不能让他单独行动。
大哥倒是能随机应变,但他武力值不高。
周凯拳脚功夫不错,但有刘捕快在,他能不露面就不露面的好。
霍骁北怎么着都可以。
温苒是有点问题,她不能撒谎,她一撒谎就容易结巴脸红,虽然现在脸涂黑了,但这是土匪窝,万一有个万一那可不完犊子了?
所以能担事的霍骁北和大哥温一荣得一边一个。
饭菜出锅装好,饭菜之外是几桶蛋花汤,汤里拌了两斤蒙汗药,谁喝谁倒。
温苒做下决定:“霍骁北你和二哥跟师傅去送饭。”
霍骁北皱眉,“你跟我一起。”
温苒推他,“你放心,如果来人就让大哥应付,不会有事儿的。”
正说着,外头来人了。
腰上挎着大刀的土匪踢开门骂骂咧咧:“人呢?”
一瞅屋里这老多人,他愣了下,疑问:“你们是新来的厨子?”
大厨提着心脏往前,“是是是,这些是我徒弟,过来投奔我。”
大厨这么说,土匪没有丝毫怀疑。
毕竟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区区几个人敢主动进土匪窝要他们的命!
“那感情好,我们沙老大要请客,你赶紧带他们弄一桌好饭好菜呈过去!”
土匪说完转身就走。
人一走,大厨父子俩齐齐抬手抹汗。
大厨挥手,“快走,咱们把饭菜送到得赶紧回来准备大当家要的席面。”
周凯赶忙出声:“要不我去送吧?他们要请的客人应该是刘捕快,刘捕快和大当家在一起,我去给别的土匪送饭正好能错开。”
霍骁北马上让出机会,“你和大哥一起。”
大厨催促,“快别磨蹭,我们去送饭菜,你们赶紧把其他东西拾掇出来!”
温一荣和周凯抱起饭桶跟上,送饭组三人急匆匆送了一趟又一趟。
这边为了赶时间,未经大厨允许,霍骁北拿起大勺掌上了灶。
土匪一路烧杀抢掠积累的财富惊人,单是灶房里就堆满了肉蛋鸡鸭大米白面,还有稀罕的山货海货,各种食材应有尽有。
回锅肉辣子鸡麻婆豆腐地三鲜……
大厨送完饭菜回来,见已经出锅这老多菜,下意识涌上领地被侵犯的愤怒,待闻到个中香气忍不住抽出筷子品尝。
这味道,好吧 ,他原谅这个以下犯上的‘徒弟’了。
大厨品着菜式,再抬头看霍骁北眼睛里放出光来,好苗子啊!
温苒看他不经允许就夹菜吃,不由庆幸,好悬她还没放蒙汗药呢。
先前挎刀的土匪过来催促,闻到满屋子的菜香夸了两句大厨的手艺,拉长的表情舒展开来,“我先端两盘,你们搞快点!弄好就赶紧上!”
许是听说这边新来了几个厨子,接下来陆续有三五成群的土匪过来点菜。
天色昏暗下来,但她们要做坏事,以防被瞧见就只开了门没开窗,另外屋里点了许多蜡烛照明。
土匪们点完菜离开,温苒看到门外他们方向一致,结伴去了隔壁。
大厨瞧见了,说道:“是去找被他们抢进来的女人们的。”
温苒皱起眉,余光瞥见一个衣着体面挎的刀格外不同的男人往这边靠近。
男人走进来,视线先绕着灶房转一圈,在看到周凯时,眼神顿了顿,“你们都是镇上酒楼的学徒?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周凯死命垂着脑袋,生怕被认出来。
温苒猜到来人的身份,暗道糟糕,这劳什子刘捕快不等着吃席来灶房做什么?
大厨是酒楼的一厨,这刘捕快是酒楼常客,自然两人也是认识的。
大厨紧张地搓着手,脸上的肥肉因恐惧而颤抖,不知道该怎么狡辩。
霍骁北放下勺子,镇定自若地回复:“回这位爷,我们先前就想拜师孝敬,但酒楼学徒是有定数的,师父有心却无能为力。近日听闻师父另谋高就,手下还未有徒弟孝敬,我们几个便收拾刀板前来投奔。”
大厨:“……”
大厨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小子的嘴皮子咋没长他身上呢?
大厨对着刘捕快飞快点头,“是这样的刘大人,我这徒弟有两道拿手菜很不错,待会儿您一定要尝尝!”
刘捕快板着脸,眼睛一转,视线落在某处,“这人是?我看着眼熟,也是你刚收的徒弟?”
他看的方向正是周凯。
被刘捕快探究的眼神锁定,周凯脑子一片空白,胸口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来。
“大、大人求您别赶我老叔走!”
温苒紧张局促的嗓音忽然响起,“我老叔年纪大了,没儿没女的,跟着我们一起拜师就是想混口饭吃,绝对不是我们故意骗师父的!”
她不会说谎的缺点,这时反倒成了优点,紧张是真的,心虚也是真的。
加上周老叔凯顶着一头挑染半白的头发,年纪上也很有说服力。
但刘捕快疑心重,他总觉得这个老叔很眼熟,先前进来时瞧见一次,刚才路过饭堂看到这人走路的姿势就更眼熟了。
他疑心是哪个犯了事的,盘算着抓住了回去衙门领赏钱,所以才过来这么一趟。
大厨适时出声,配合地发火:“他是你老叔?你们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说他是少白头,人年纪不大,只是长得着急而已!”
二哥温一茂这时不知道犯什么机灵,猛一拽周凯,两人突然下跪:“师父您行行好!别赶我们走!”
“你们!你们!”大厨气愤地指着两人,说不出来话来干脆背过身去,“山上人手不够,我就留下你们,但是下不为例!”
温一茂赶紧拽着周凯哐哐磕头,“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大厨抹把脸,转向刘捕快,赔着笑道:“让刘大人见笑了,他们刚来还不熟悉,这才耽误了沙大当家要的席面,我待会儿狠狠教训他们,劳您和大当家稍等片刻。”
刘捕快神情微松,点了点头,背着手转身往外走。
众人见状正要松口气,却见他倏然回头,抽出大刀快步朝地上跪着的两人靠近。
刀尖指向周凯,刘捕快眯起眼,“你,抬起头来。”
第37章 第37章1889从闯关东开始7……
周凯浑身僵硬冷汗直冒,大脑完全不知道思考。
听见命令,他下意识跟着动作,竟真的要抬头。
温苒一看不好,手往背后伸,借着昏暗光线从系统包裹里取出电棍,用尽全力抡起来——
电棍带起风声,刘捕快耳朵动了动,刚要回头手腕却被一股大力捏住。
温一茂发了狠,用他一顿八个菜窝头的力气,几乎要捏碎手下的骨头,接着趁对方疼痛松力,成功夺走大刀。
周凯关键时刻回神,唯恐对方喊出声来,拔下靴子就塞到对方嘴里。
而这时,长棍已至,砰——
温苒一击即中后脑勺。
刘捕快嚯地瞪大一瞬眼睛,随后眼皮坠下,身体像摊烂泥一样软倒。
咚——
砸在了地上。
霍骁北反应最快,抄起擀面杖飞身跃过灶台,赶紧照着刘捕快后脑勺补了一棍子。
温一荣紧随其后反应过来,身形如电,眨眼间越过怔愣的大厨父子蹿到门口。
确认没人看到,关门,然后回头抹汗,“现在该怎么办?”
短短不到一分钟,五个人配合默契,完成了关门打狗的临时行动。
虽然关门在后,打狗在前。
这时大厨父子恍然回神。
看到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刘捕快,愤怒涌上大厨心头,他懊恼地埋怨:“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刘捕快?等他醒过来我们一个都走不了!”
温苒踢了踢地上晕死的刘捕快,冷声回道:“那就不让他醒过来。”
灶房陷入死寂,一时只有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
就在这时,安静的环境里闯入一簇脚步声。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温苒给了霍骁北一个眼神,他弯腰薅起刘捕快的后衣领,拖到灶台后面,而后面无表情地加火炒菜。
二哥温一茂飞快把夺来的大刀藏粮食袋子后面,和周凯继续揉面切菜。
砰砰——
门从外面被敲响。
“人呢?怎么还关门了还?”
温一荣下意识去看温苒,温苒冲他点了点头。
温一荣张开汗涔涔的掌心,用力在衣服上抹了两下,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门外来人一把推开他,怒冲冲进来,“菜呢?我们大当家等着请客呢!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弄好你们是白吃干饭的?”
脚边是晕倒的刘捕快,霍骁北淡定地挥着锅铲回话:“席面的菜式原本都做好了,只是刚才来了几个兄弟不由分说带走了一半,兄弟们有刀,我们不敢拦着。”
土匪脸色变了变,偏头呸了口唾沫,骂道:“什么玩意儿也敢抢大当家的东西?活腻歪了!”
他骂完看向霍骁北,“你们接着做,动作快点!做完就赶紧端过去,别磨磨蹭蹭的!当心老子砍了你们!”
土匪说着抽出刀,对着众人威胁。
放完话土匪这次也不走了,好似是怕再来不长眼的,再顺走沙麻金宴客的菜式。
他挎着大刀迈步来到桌子跟前,撤开条凳一屁股坐下,就盯着一众人开始了监工。
他这一动作把大厨父子吓够呛,连忙够着眼睛去瞥灶台后头。
要知道这灶房可没多大,桌子正对着大门,也正好在灶台侧前方不远的位置。
万一这个土匪注意到……
父子俩个不约而同地吞了吞口水。
两人行为鬼祟,眼神不住往土匪身上瞄,那土匪也不是个傻子。
相反土匪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再是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蹭一下站起来,薅住大厨儿子的衣领带到跟前,表情凶狠,“你们在看什么?”
父子两人煞白着脸疯狂摇头,“没没没、没看什么!”
土匪抬脚踹开这父子俩,抽出刀大步越过灶台。
这时靠近门口的温一荣飞快关上了大门,并确认无人靠近。
土匪来到灶台后面,低下头一瞅登时面色大骇,“你呃呃呃呃——”
一阵不正常的抽搐后,土匪眼睛上翻,口吐白沫栽在地上。
霍骁北举起电棍,照着这个土匪的后脑勺,像给刘捕快一
样也利索地给他来了一棍子。
大厨抽抽鼻子,有刘捕快打底,敲晕土匪好像也不是什么十分令人惊讶的事情。
他甚至主动说道:“墙角有个地窖。”
温一荣看着大门,温一茂和周凯配合着把人扔进地窖。
扔下去之前,周凯抽出大刀利索地抹了两人脖子。
血线飙出,呲了最近的温一茂一脸。
他愣愣地望着周凯。
周凯把两个死人踢下地窖,回头直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我走镖的时候就杀过人,下不了手就让我来。”
温一茂扯起袖子用力划拉脸上湿热的地方,直愣愣问:“你都杀过人了,刚才为啥怂成那样?”
周凯:“……”
周凯幽幽说道:“那还不是怕咱们的计划失败,这里这么多土匪,杀的人可比我多得多,万一刘捕快认出我来把他们都喊过来怎么办?”
周凯看向温苒,在心里庆幸还好三姐当机立断。
之前接连打晕刘捕快和土匪大厨父子都没什么,但周凯如此干净利落地抹了两个人的脖子,大厨父子从心底涌上一股寒意,嘴唇发白声音哆嗦:“咱、咱们得快、快点上席面了……”
周凯沉默着回到案板前,一言不发继续切菜。
大厨父子俩偷瞥向他、瞥向温苒一行的眼神带上了惊恐。
几人的情绪明显不对,霍骁北一边炒着菜,徐徐开口:“身为官府小吏,刘捕快却和土匪关系匪浅,官匪勾结不是什么好东西,该杀。”
大厨父子沉默,众人也沉默。
霍骁北继续说道:“这里每一个土匪手上都有人命……”
温一荣语气发寒:“也该杀!”
话说出口,温一荣就像打破了什么桎梏,通身气质染上凌厉,“不是所有土匪都喝过下了药的汤,总有漏网之鱼,待会儿我带二弟和周凯四处清理。”
他一一和在场人对视,告诉大家:“我也会杀人,但我只杀该杀之人,只杀欺辱我家人之人。”
温一茂叫他大哥这话说得热血沸腾,但他又说不出这样漂亮的话来,哼哧哼哧半晌憋得脸都红了憋出一句:“我也是!”
温苒:“……”
温苒抬起下巴,一副‘你们这都不算什么’的神情:“说这么多,第一个动手的还不是我?”
众人沉默,你别说你真别说,这丫头当时那一下果真是雷厉风行,把在场人都震懵了。
一片安静中,霍骁北说道:“今日你我身陷匪窝,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别无他选。”
大厨儿子哼唧一声,抹着泪哭道:“我不想死,我想带我爹出去,我山下还有老娘还有妻儿要顾,我不想死……”
“那就让他们去死!”
大厨厉声喝出这样一句后,仿佛卸了口气,突然整个人一松,笑着道:“我们父子今天就跟各位壮士混了!能出去是白捡一条命,留下来那也不枉此生,待会儿我定要拽几个土匪当垫背的!”
儿子拽了拽老子,“爹你……”
大厨压下儿子的手,“咱没本事咱就跟着有本事人走,不会错的!你跟我掂了这么些年大勺臂力不差,过会儿打起来不要连你老子都比不过!”
接连几番话让逼仄的气氛活跃起来。
至此,队伍里所有人统一了目标: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大赚!捣毁土匪窝!一个活口不留!
顿时灶房里所有人浑身气势蜕变,几个大男人个个目露凶光。
当然温苒和霍骁北除外。
在大家都沸腾狂躁的时候总需要有人保持冷静。
接下来一秒不敢耽搁,一行人火速准备好下了药的席面,兵分两路出动。
这么长时间蒙汗药也该起作用了,那汤只要喝上一口少说也得晕十天半个月。
十天半个月不吃不喝地昏迷,即便能醒来也几乎不可能活下去。
温一荣送过饭他清楚,几乎每个土匪都至少喝了一碗汤。
现下整个土匪窝里,除了个别漏网之鱼,恐怕只有还在等席面待客的沙麻金睁着眼。
温苒和霍骁北跟大厨父子去送席面。
温一荣和温一茂周凯三个,一手刀一手棍,背着装备袋子坠在四人后头。
沙麻金待客的地方在第三进的正房,这也是沙麻金个人的寝院。
四人拎着饭盒排成一队,经门口的土匪指示把饭菜摆到了堂屋的大圆桌上。
霍骁北余光扫过院子,对地形和对方的人数有了清晰的了解。
沙麻金身形魁梧高大,上了点年纪约莫有三十多,相貌却意外的白皙斯文,不过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人忽略他满身的血腥煞气。
他落座主位,看着席面的菜色满意点头,招手让大厨上前,“今天做得不错,听说你山下的徒弟们过来投奔你,就是这几个?”
大厨腆着笑,“回大当家,这三个,还有另外三个,现下在灶房里给兄弟们加餐。”
沙麻金顿时更满意了,“都是孝顺孩子,回去你也弄一桌席面,当作给他们接风洗尘,往后在山上好好干,我沙某不会亏待你们。”
温苒垂着脑袋,无语地翻了白眼。
大厨来了半个月一直住在灶房,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这都算了,工钱也没说给,你这叫不亏待?
沙麻金耍完老爷气派,挥手让他们退下。
大厨带着人往出走,刚走到院里却被喊住:“停下!”
大厨转过身挤出笑来,“大当家可还有吩咐?”
沙麻金沉着脸,起身快步来到近前,微眯起眼目光锁定走在最后的霍骁北。
沙麻金挥手叫来一个手下,指着霍骁北:“你去试试。”
他说完,后退一大步。
手下二话不说照着霍骁北一拳砸上去。
霍骁北飞快闪身避过,拽着温苒,温苒拽着大厨父子,四个人齐齐后退。
沙麻金脸色一变,嗖嗖往后退,“来人!有敌袭!”
院里七八个壮硕土匪立时抽出大刀围过来,沙麻金则匆匆转身奔入屋里。
温苒一看不好,沙麻金可能是去取他的枪了,仰头放声尖叫:“大哥二哥周凯!”
垂花门外,听见呼唤三个身影加快脚步飞速靠近,争先恐后冲进了院子。
甫一踏进院子,入目就是土匪包围队友的场面。
温一茂登时红了眼,拔腿冲上前,率先给了不知道哪个土匪一刀。
鲜血迸发出来喷在脸上,衬得他双眼更加猩红,他心里只记得小妹说过的话:砍手卸刀,腰斩戮颈取命,死尸挡刀……
温一荣和周凯也迅速加入混战。
大厨父子收到队友分的大刀,也冲进战场。
包围圈瞬间溃散。
自己这边简直杀疯了,温苒和霍骁北悄悄退出,来到正房……
第38章 第38章1889从闯关东开始8……
夜已深。
冷风穿林呼啸而过,几声狼嚎从不知哪个方向荡过来。
月色明亮,刀光剑影之中,霍骁北护着温苒离开混战,停在正房的台阶下,“你去找地方躲一躲。”
温苒鼓着腮不服气。
躲什么躲?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
霍骁北能不清楚她那小脑袋瓜儿里在想什么,不由分说地揽上她的腰,抱起来转身就走。
温苒愣了下,回过神手脚胡乱挣扎,“你放我下来!那个人去拿枪了,不能让他出来!我们趁现在把门窗锁上,放一把火就能解决他!”
霍骁北不听,继续抱着她手起刀落顺道取了某个土匪的性命,接着把她推给温一荣,“你带她先走。”
他丢下这句,转身飞快冲进堂屋,身影没入的同时反手带上了门。
温一荣接住温苒,顾不得抹一把脸上的鲜血,边后退边冲霍骁北的背影高喊:“我们就在门口!你随时叫人!”
屋内门窗紧闭,惨淡的月光穿过明纸洒在地上,是不同于外面
的死寂安静。
而就是这样的环境中,一个杀人如麻的匪首悄无声息地藏匿在某处,好似融入进了这间屋子里,叫人难以寻觅到踪迹。
敌在暗,霍骁北自然不会大咧咧站到明处。
他身形轻巧地没入阴影中,凭着过人眼力和耳力锁定了一道气息。
砰——
温苒刚站稳就听到一声枪响从屋里传出来,心脏像被狠狠攥紧仿佛停止了跳动,大脑一片空白,无尽的惶恐席卷而来。
她怔怔回头,视野中两扇紧闭的大门渐渐变得模糊遥远。
温一茂两把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一左一右干掉最后两个土匪,看了眼堂屋大门,叫上周凯和大厨父子一起往外退。
温一茂虽不清楚便宜妹夫的拳脚功夫到底如何水平,但他晓得这个妹夫心有成算,不会无的放矢。
妹夫既叫他们带着小妹先退,那他们就把小妹护得好好的,好教对方放心。
温一茂把大刀扔给周凯,追上大哥温一荣,从他手里接过温苒扛在自己肩上。
不是他说,大哥那点抓鸡的力气还是留着待会儿下山赶路用吧。
于是月色下,四进的四合院里一米九大汉扛着身形纤瘦的人影沿着院墙狂奔,而在大汉身后还追着四个刀棍齐全的大汉。
不清楚的人看到,当真不晓得谁才是土匪了。
某个拐角后,三个衣不蔽体同样沿着墙角小心翼翼躲藏追捕的瘦小身影,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一前一后追着跑了。
三人瞧见,顿时吓得挤成一团。
“我们不、不能往前走了,前面也有土匪……”其中一道声音发着颤,说着回身就要跑。
另一道声音哑着嗓子:“后面也有土匪。”
三人:“……”
前有狼后有虎,绝望顿时涌上心头。
这时追赶着的一行人中,温一茂猛地刹住脚站定,皱巴着脸往回走,“大哥你快来,快把小妹的嘴掰开,我怕她再咬下去把牙给崩断了,还没成老太太呢牙就断了可怎么行?”
被颠得肚子生疼而回过神来后,想到霍骁北丢下她的举动气得脑子不清楚,张嘴就咬下去却跟磕到石头一样的温苒:“……”
行!你了不起!
她松开崩酸的牙,嫌弃地呸了两口,挣扎着从温一茂身上跳下来,“二哥你多长时间没换衣服了都馊了!”
温一茂挠头,挺着胸膛一脸憨厚,“那我也不知道啊,我又没尝过!”
温苒:“……”
想到先前这二哥在制住刘捕快的关键时候大发神威地助攻,又在团战中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压倒性战斗力,她不得不怀疑,这人一直憨厚敦实的样子真不是在扮猪吃老虎吗?
这时后头四个人姗姗来迟地追上来。
常年缺乏运动的胖乎乎大厨父子沿着墙根儿瘫坐下,大喘着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温一荣面色发白,倒还能稳得住,但也说一句喘三下,“你、你跑这么、远、这么快做什么?”
周凯也不轻松,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刚才混战中的战绩仅次于温一茂,他在心里感慨这温家二哥的个子力气果然不是白长的。
“沙麻金有枪,姐夫一个留在那边,少不得什么时候就需要咱们帮助,咱们跑这么远不行啊!”
温一茂这时候又成真憨了,“啊对对对,我这不想着带小妹跑远点安全么,就把这个给忘了,那咱们快赶回去!”
他说着转身去找温苒,就见温苒绷着黑黢黢的小脸,站在距离他很远的墙角阴影里,通身散发着寒意,面色阴晴不定,咬牙切齿一般说道:“他想逞英雄就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然后转身就走。
虽然但是……
温一茂不长眼地开口,“小妹你走错了,那是回去的路……”
话没说完,就被温苒回头瞪了一眼,疑似恼羞成怒地大吼:“你闭嘴!”
温一荣拽温一茂的手刚举到一半,他:“……”
他真是,活该这憨货不招待见。
于是一行人刚喘口气,就得顺着原路返回。
经过刚才拐角的岔路,温苒余光率先瞥见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站住!你们是谁?”
刚才三人商量过后打算就地歇息,还没多会儿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便猜测是先前路过的土匪折返回来,慌慌张张要跑,结果刚好被急不可耐去找霍骁北的温苒撞见。
听到喝止声,三个人影顿时僵在原地,心里升起疑惑,这分明是道女声?
这里怎么会有别的女人?
三人中胆子最大的转过身来,借着明亮月色向开口之人瞧去,结果却只看到一个黑面少年。
不是女声吗?
而温苒身后,五个人一听她似乎遇到了旁人,唯恐有什么危险赶紧匆匆追上来。
抻头一瞅,没有什么土匪,是三个衣衫褴褛的瘦弱女人而已,众人顿时想到了她们的身份。
大厨说道:“她们应是我先前说的被土匪掳来的女人。”
温苒在看到回话的是个女人后,当即也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她想了想,指着大厨说道:“他跟你们一样,也是被土匪掳上来的。”
大厨:“……”
三人:“……”
虽然其实,这掳和掳还是不一样的。
温苒急着去找霍骁北,快速同她们解释:“我们不是坏人,四处晕倒的土匪是因为吃了我们做的饭菜,我们现在要去找土匪的大当家,等处理完这里的事会下山,不介意的话你们可以稍等片刻随我们一起。”
三个女子被温苒话里的信息量给惊到瞠目结舌,久久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却见温苒说完抬脚就走,为首的女子只好一左一右拽上两个伙伴紧跟上,“小壮士,我们愿意!”
温小壮士苒脚底险些打滑,稳住身形后赶紧加快步子奔向主院,她怕去晚了只能见到缺胳膊断腿的霍骁北。
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还有逞英雄的坏毛病?
队伍壮大几分,一行人匆匆赶往主院,却在院门口和刚好出来的霍骁北相遇。
众人不由自主停下来,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霍骁北。
没有缺胳膊少腿,面色如常似乎也没有受伤,身后背着个大麻袋,手上拿着把铁疙瘩疑似在把玩。
这种种情况无一不在反应一个让人不敢置信的事实——
不是?
那么大那么一个凶残的土匪头子你就解决了?
还解决得这么轻松?
众人恍恍惚惚。
是这世道变了,还是他们在做梦呢?
被众多道目光探究的霍骁北却只注意到了其中一道,想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浑身僵住,强撑着紧张无措和温苒对视。
温苒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捏紧,胸脯剧烈起伏着,咬牙切齿瞪着霍骁北那张可恶的脸,眼圈渐渐泛红。
几息之后,她倏然转身,却还未迈出一步就被拦腰抱起来。
霍骁北抱住媳妇儿就往院里进,踢开扔到地上的东西,丢下一句:“里面的东西自己分。”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
温一茂挠头,“大哥,小妹不会给妹夫揍个够呛吧?”
温一荣嘴角抽了抽,“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先看看妹夫带出来的东西吧。”
听到兄弟俩的对话,大厨儿子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霍壮士可是连枪子都能躲开的神人,先头的枪响他们可听得真真儿的!
霍壮士还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凶悍的土匪头子沙麻金,他能让温家小妹那小体格给咋样不成?
温一荣上前撑开麻袋口,看到里面的东西神情顿了顿,而后面色迅速恢复如常,招呼大家上前。
“都过来分一分,回头逃难路上这些就是路费了。”
众人走近,一个个再次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些我们父子不能要,我们没做什么,都是听壮士们的才……”
周凯到底是进过衙门走过镖见过大世面的人,很会说话:“叔你这话说哪儿去了?是把咱当外人了!要不是因为您咱能平安进来这土匪窝?要不是因为您咱们
能有机会给菜里下药?要不是因为您咱能知道沙麻金还有枪?还有刚才您父子拿着刀,那神勇的架势砍土匪就和砍瓜切菜一样!”
父子两个搓着手,被夸得叫个手足无措。
虽、虽说确实如此,可这么多财宝总觉得拿了会不踏实。
温一茂就实在了,二话不说抓起小黄鱼和金叶子就往父子二人手里塞,“拿着吧!不然待会儿我妹子发火我可拦不住!”
他也没忘后头不敢上前的三个女人,“你们也过来拿一把,下了山就赶紧逃,别往家去。”
院里头,一墙之隔,温苒听到这话又开始迷惑了。
她二哥这到底是傻还是不傻啊?
抬头瞥到半截下巴,温苒注意力回到眼前,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她才是傻子!
温苒气冲冲道:“我们分手!”
第39章 第39章1889从闯关东开始9……
霍骁北:“……”
霍骁北嘴里泛苦,心里也泛苦。
霍骁北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仗着脸皮厚开始耍赖,“我一定知错就改。”
温苒不说话,就那么眼睛通红地看着他。
霍骁北用力将人抱紧,好半晌才哑着嗓音开口:“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也担心你。”
温苒当然知道,但这不是他丢下自己的理由。
“莫非以后遇到困难和麻烦你都要丢开我,自己一个人去解决?”
霍骁北很想应声说个‘是’,可他又无比清楚,他但凡表现出一丁点这个态度来,就是温苒要抛弃他了。
他相当麻溜地否认:“不是。这次是个例外,我想摸清楚技能的水平,又知道你不会同意,只能临时先斩后奏,以后尽量不会这么做。”
话落静下几息,霍骁北就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狠狠踹在他的小腿上。
温苒还是气不过,抓起来他手腕就咬下去。
听听他说的什么话?
尽量不会?这分明就是双重否定!
认错都这么毫无诚意!
霍骁北由着她下嘴,但不免担心一句:“当心牙。”
刚被另一个臭男人把牙崩酸的温苒:“……”
行!
你们厉害!
温苒气呼呼松开霍骁北,没给他弹性认错的机会,态度强硬不容拒绝道:“没有下次!不然以后我也这么做!”
霍骁北:“……”
霍骁北只好连忙道:“绝对不会再这么做。”
温苒的脸色这才好上不少。
霍骁北瞅着这茬不好再提,赶忙转移话题,沉声道:“沙麻金的卧室里有个地窖,里面藏着他抢来的财宝,我都收了起来,从里面拿出来一部分分给大家。”
说到正事,温苒严肃起来,“也好,有了钱大家心里就有了底。”
只是这样一来,土匪们死的死晕的晕没办法下山作恶,官府总会得到消息。
到时派人上来一看人都死了小金库也啥都没剩下,不用想就知道官府肯定会把相关人员都抓起来拷问。
土匪怎么死的不要紧,关键是土匪那些财宝去哪儿了?
所以温苒她们得尽快走,大厨一家也不能留,毕竟镇上都知道大厨被抓了进来,他绝不能活着回去。
逃!
此事宜早不宜迟,温苒和霍骁北出去,当即把前因后果说给大家。
大厨儿子脸色煞白,看向了他爹。
大厨如今对温苒一伙人信服得不行,答案都摆在了跟前他不能选错,于是马上说道:“我们也走!不知道能不能跟各位壮士一起,咱们路上好做个伴儿?”
边上三个女人对视一眼,领头的颤着声问道:“我、我们能否也同诸位壮士一程?”
温苒没有拒绝,反而爽快道:“当然!我们计划去关外。”
下山前,一行人包括新加入的三个人,一人一把刀,把土匪窝里喝汤晕倒的土匪都给送上了西天。
三个女人虽然没什么力气,但抹起脖子的狠劲儿一点不输大厨父子。
确认没有漏网之鱼,连看门的两个土匪都上了路,最后丢下一把火放烟,众人就下了山。
匆匆行至山脚,温苒安排接下来的事情,“大哥二哥小弟,你们拿上刀回村,把情况告诉宋叔听他指挥,不论发生什么情况务必带家里人出来,咱们在镇外的土地庙汇合。”
“林叔你不好出现在镇里,让林大哥回家办事。”
下山路上众人交换了姓名,大厨姓林叫林长福,大厨儿子叫林粟。
三个被掳上山的女人有一个本地的叫钱小菊,另外两个分别叫周三娘和孙香梅,其中周三娘年纪最大性子也瞧着最沉稳。
霍骁北温苒让他和林粟一起进城,去取放在周凯家里的骡车,另外再从包裹里拿出点东西添进去。
霍骁北静静看着温苒,温苒淡定回望,“我和林叔还有三娘她们在土地庙外等你们,快去快回。”
你自己还不是什么也没说就去和沙麻金单打独斗?
她刚才没抓着计较可不代表事情已经过去了,她现在做的,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霍骁北无奈,“让周凯留下,夜里郊外不安全。”
这几个老的老弱的弱,刚才还在山上拼杀了一阵,拿刀的手都抖了,碰到心怀不轨的一点胜算都没有。
温一荣也不放心,不等温苒说什么,他顺着霍骁北的话留下了周凯。
他看得出来小妹和妹夫闹别扭呢。
安排完事情,一行人兵分三路。
林粟和霍骁北去了镇上。
林粟回家和老娘妻儿说明情况,一家人大喜之余连夜收拾细软,套上家里的驴车直奔郊外土地庙。
霍骁北来到周凯家里,上午时候宋守言就诓骗温老汉和二房两口子回了村子,现在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先是清点了一番物资,拿出了最要紧的,又取出一桶粥和一锅包子当作明天的饭食。
郊外土地庙。
说是土地庙其实只是个小小的箱龛,里面供奉着土地公的石像,位置就在道路一旁。
几个人肯定不能大大咧咧蹲在旁边,就在附近找了个小土坡,暂时躲在后面休息。
温苒左边是周三娘三个,右边是周凯和大厨林长福,个个都安静地闭目思考或养身。
就温苒精力旺盛,撑着个大麻袋掏来掏去。
掏出一板巧克力,戳醒大家分一分。
掏出一盒小蛋糕,戳醒大家分一分。
掏出一保温杯的姜糖水,戳醒大家分一分。
大家本来都困着,但这么吃吃喝喝一顿后没了睡意,好奇地盯着温苒,看看她还能掏出什么东西?
这不,吃饱喝足,温苒盘算着该睡觉了,掏出了两张大毛毯。
周凯:“???”
咱装备麻袋里还有这些东西?不是只有大刀铁棍吗?
这时节才刚出正月不久,去镇上走一圈少不得还能碰见挂红灯笼贴春联的,到了夜里寒风凛冽刺骨。
温苒几个套着大棉袄二棉裤都尚且顶不住,更别说三个衣不蔽体的小娘子们了。
林长福和周凯分一条毛毯,这毛毯厚实挡风,裹上后浑身上下很快暖和过来。
他其实还有点没吃饱,感叹道:“早知道那会儿咱们先弄了饭菜搓一顿再说。”
温苒伸长手臂给最边上的钱小菊掖了掖毛毯,点头道:“第一次干这种事考虑得不稳妥,以后就有经验了。”
林长福噎了噎,这咋还以后,一次都给他们吓跑了再来几次还了得?
周凯年纪还小,时而沉稳时而跳脱,今晚的经历对他来说刺激新奇又过瘾,但要说再来一次从心底来说还是算了。
他仰头望着满天闪烁的星子,语气疲惫:“姐,咱们还是安生过日子吧,我怕再来一次我舅受不了。”
温苒摇了摇脑袋,“麻烦不是咱们说没有就没有的,时下各地都不太安分,天灾频发,土匪流寇四处作乱,还有洋人侵犯,你想要安生日子除非躲进深山老林里去。”
这话听得在场人瞬间坐直,将目光投向侃侃而谈的温苒。
林长福和周凯眼里是震惊。
周凯惊得音调都飘了,“姐你、你都没出过咱镇子,这些连我舅都不定晓得,你咋知道的?”还这么笃定?
周三娘三个则是钦佩折服,眼神里闪着光。
她们在山上就看出来了,这群人里做主的是温苒,温苒也不是她们以为的小壮士,而是跟她们一样同为女子,却能叫所有人都听她的安排。
温苒沉稳机智,待人和善,知道她们三个被土匪糟蹋过也没有瞧不起她们,反而给她们分金银带她们去关外还和她们裹同一张毛毯。
温苒是个好人。
被发好人卡的温苒骄傲地抬起下巴,“就是知道!”
哼!不会撒谎就不撒,有什么难的?
周凯:“……”
周凯木着脸,“那你说哪里都不安全,咱们到了关卡岂不是跟现在一样?”
这孩子脑子有点不好使啊,温苒奇怪地瞥他一眼,“还是不一样的。咱们在这边没钱没田饭都吃不饱,到了关外朝廷给分田,咱们手上也有钱盖房置地,至少吃饱饭不成问题。”
至于北三省大地上数量巨众的马贼土匪,遇上的概率还是不小的,可也是没办法的事。
照温苒的想法,她们去上海其实最好不过。
上海虽然租界林立,但建设得很不错,大都市生活水平高,消息灵通,而且还有直达美国的海上航线。
唉,就是老头儿说什么也不肯。
不过霍骁北说得也对,她们有十年时间,可以好好做个计划。
林庄村儿里。
今儿一早土匪来放过话后,一整天直到夜里温家四周都有人出没。
面对村里的严防死守,温家一家人又是愤恨不平,又是心灰意冷。
傍晚吃过饭后,温老汉就坐在堂屋里等人。
宋守言告诉他,几个孩子忙活去关外的事儿了,晚上回来看他,看完他们就走。
温老汉等了一刻又一刻,等到月上中天了人还没到,他心里不免浮上担忧。
别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温家三房陪着老爷子一起等,见此开始慌了。
二伯娘杜月娘看向大嫂张玉香,“是不是碰到村里人叫他们抓住了?”
张玉香安慰她,“弟妹别自己吓自己,要是抓了能没点动静?”
陈六娘也道:“真叫逮住了,兴许会扭送过来。”
话糙理不糙,杜月娘心安了不少。
宋守言抽着旱烟不说话,只是望着门口的神情渐渐变得沉重。
也不知道几个孩子咋样了?
温老汉瞅瞅门口,又瞅瞅宋守言,老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样子,但让他说他又说不上来。
算了,接着等吧。
深夜,约莫两点多钟,温家人等得昏昏欲睡时,一阵喧哗声闯进来。
一屋子人惊醒,蹭地坐直站起来。
宋守言反应最大,三步并两步冲出堂屋冲出院子。
他心跳如擂鼓,祈祷着可千万要是孩子们回来了!
温家人纷纷快步跟上去,到了外头看到那场面却是一惊。
第40章 第40章1889从闯关东开始1……
温一荣温一茂通身煞气,一手持刀,一手攥着几个混混的后衣领,狠狠往拦住他们的村邻跟前一扔。
温一茂大喝一声:“我看谁敢拦我们!”
众人缩着脖子,惊恐地往后退。
这兄弟俩一身的吓人气势,两把大刀冒着寒光,着实叫他们两股战战脖颈发凉。
宋守言瞧见两人相安无事,提起来的心稍放。
他沉着脸转向这帮村邻,阴阳怪气:“从来不晓得诸位这么热心,大半夜的还在我们两家附近晃荡,现在连孩子们回趟家也要拦着,竟是管得比官府还宽了?”
大家怕了手里有刀的两兄弟,可不会怕孑然一身的宋守言,哪怕他是个童生。
听到他的话,当即有人不客气地回怼:“他们回不回家我们管不着,但他们不能跑!”
村民三言两语地附和:“就是!那山上的土匪可说了,他们大当家放话不能让温家人逃跑,不然就要我们全村人的命!你宋童生好的和温家人穿一条裤子你不怕死,我们上有老下有小,凭啥给他温家一个赔钱货当垫背的?”
闻言温家众人面上一片惨淡。
村邻这话虽残忍,但无可指摘。生死关头,便是血肉至亲都可能会互相舍弃,他们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为他们承担后果?
世道如此,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宋守言冷笑,“就凭温家这桩祸事时你们族里这些人引来的!”
村民霎时安静下来,露出或茫然或震惊或心虚的神情。
宋守言将这些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嘴角嘲讽的笑意更深,“你们说凭什么?你们贪生怕死你们怕土匪来劫掠咱们村子,就打上我侄女的主意,想把她献给土匪保你们平安!”
这话一出,不止温家人震惊了,就连匆匆赶来的村长和族老们也震惊了。
村长厉声呵斥:“宋守言你胡说八道!我知你因为旧事一直对族人心有芥蒂,但你无论如何不能口出恶言污蔑族里人!败坏我宋氏一族的名声!”
宋守言听见这话,抻头就对着这道貌岸然的老东西呸了口唾沫星子,“你才放屁!放你祖宗的屁!”
村长抖着手指他,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你你……枉你还是读书人如此粗俗!”
宋守言指着地上的无赖,快速道:“自打土匪进镇的消息传过来,我侄女再没露过面,若非村里人告状,那土匪是如何知晓的?”
村长张嘴就要反驳,宋守言立马给他堵回去,“非要说还是你家的嫌疑最大!你家孙女貌美如花识文断字贤惠持家的名声可是传到县城去了,土匪不去找你家麻烦反而来找我们家麻烦,你还说不是你做的?”
被空口白牙砸了这么一顶黑锅,村长翻着白眼几乎要厥过去。
跟来的族老往这边一看村长不顶事,那边一看地上的无赖们在装死,不得不出面道:“守言,如若你讲的为真,终究是咱们宋氏欠了他们温家的,我向你保证族里不会放过这样品行败坏的人。”
“只是,”他话锋一转,却又道:“放温家走暂时不可,宋氏一族上下数百人……”
温一荣突然打断他的话,“我们回来的路上经过梅岭山,看到山上起了烟。”
族老一怔,“什么?”
宋守言故作思索片刻,猜测道:“难道是官府派人在山上剿匪?”
他提议:“最好派人去瞧一瞧,万一发生了什么也好尽快想个对策。”
回过神来的村长忙道:“对对,赶紧去山上看看情况。”
村里十几个青壮结伴离开,奔向了梅岭山。
宋氏族人焦急地在原地等待回信。
温家众人进屋,温一荣快速把今晚的行动和宋守言交代一番,两人没让旁人听到。
宋守言高兴到顾不得震惊,转头跟大家说:“赶紧收拾细软,等山上有了信儿咱立马就走!”
各房东西是早就收拾好的,听见这话纷纷回屋扛上就走。
外头等信儿的村民看到温家这阵仗,脸色一变,不约而同地围上来。
温家一众不甘示弱,温一荣温一茂两兄弟横刀在前,护着身后家人。
两把寒光湛湛的大刀威慑力十足。
温家人进,村民便只能退。
沉默的村长和族老不得不开口,“守言,温家老弟,咱们放下刀好好谈谈。”
温家人和宋守言没一个搭理这句话。
哦,开始你们人多占上风你们屁都不放一个,现在你们人多也不顶用你开始拉偏架了,呸!不要脸的狗东西!
温一荣开路,温一茂断后,两人护着家人走出了温家的院子,走出一条、两条街。
温一茂砍走一个拿锄头锛过来的汉子,把锄刃都给削掉半截儿。
温一荣砍走一伙儿预备夺刀的村民,面对惨叫和白骨可见的伤口面色丝毫不变。
曾经他们是村邻,如今他们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快到村口时,去山上查看情况的青壮们回来了。
“村长!山上的土匪都被杀了!尸体也被烧了!”
众人大惊失色,无意再关心温家如何,纷纷拽着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询问。
“什么?!”
“真的都死了?”
“是官府来这边剿匪吗?”
没有阻拦,温家一行毫不留恋地狂奔上路,远远将村子甩在身后。
郊外土地庙,大家被温苒那些话说的心里发慌,明明困得哈欠连天,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
他们就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哒哒哒的蹄子声打破纷乱的思绪,林长福蹭地坐直,迷瞪着眼爬起来往路边走,“我儿子他们来了!”
温苒跟着起来,视线越过土坡往路边一扫,瞥见了驴车后头的骡车,“霍骁北也来了!”
她欣喜地跑过去,周凯和周三娘三个忙跟上。
霍骁北将温苒接住放在车上,“我带了粥和包子。”
温苒杏眼亮了亮,她虽然吃了点可还是饿。
擦干净脸和手,温苒招呼周凯她们和林大厨一家一起过来吃。
今天不管在家的还是去山上的都没咋好好吃饭,涮了涮手抱着大肉包子就一顿啃。
肉包子馅儿大又香,面是上好的白面,面皮薄的地方被浸得油汪汪的,数着这种包子最好吃了。
这年头能吃饱就不容易,吃得像这样好的,便是大厨林长福家也不多见。
周凯一口气干了三个,被噎得直抻脖子,赶忙端起小米粥咕咚咕咚咽下去。
众人埋头啃着包子,一时只有吞咽声,唯恐说句话就耽搁了肉包子进嘴的功夫。
一伙人还没吃完,温家一大家子和宋守言就到了。
闻着浓郁的肉香,温一茂丢下刀就奔着骡车上的肉包子去了,一手一个往嘴里塞。
二伯娘杜月娘哐哐两巴掌拍过去,怒道:“瞅你这个猴急样儿!先给我擦擦手再吃,你看你给浮头这些包子留的泥手印?”
温苒抱着包子站起来,“爷爷咱们先吃饭,吃完饭马上走,有什么事路上再说。”
温老汉脸色疲惫地点了点头,要说这帮不省心的孩子做了什么他路上其实有猜测,但又不敢肯定。
——他家这几个孩子干翻了土匪窝。
这谁能肯定?
这谁敢相信啊?
大家吃着,霍骁北去整理行李。
骡车是签到给的,分为上下两层,拉开木板下面的空间可以放行李,上面空出来坐人。
吃饱喝足也该动身了。
温苒看了眼系统面板,现在是凌晨将近四点钟。
她站到人群前头安排:“爷爷,宋叔,你俩负责赶骡车。”
“娘,你和大伯娘二伯娘带三娘和小菊坐骡车,我和香梅去林叔家的驴车坐。”
至于其他人就只能腿着了。
大家都没有异议,当务之急是赶紧跑路,女人们脚程慢就坐车,男人们脚程快就走路。
坐上车,温苒最后吩咐:“小弟你走过镖,识得路,怎么走你跟大家讲!”
就这样周凯负责带路,驴车在前骡车在后,扬鞭一挥,一行人就出发了!
温苒切身体会到了驴车在乡间土路上风驰电掣地狂奔是什么感受?
那那那简直直直比过山车还刺刺刺激!
朝阳初升时,据周凯说她们已经走出小镇。
正午时,离开了林庄儿村所在的县。
三天后,离开大化府,进入了安定府。
日夜兼程下,每个人都憔悴埋汰得不得了。
温苒坐了半天驴车就说什么也不坐了,下地走路也不坐。
倒是骡车不愧是系统出品,骡子是好骡子体力充沛脚程也快,后面的车更是结实又防震。
驴车就不咋行,这几天下来驴瞅着比人还蔫儿。
温苒寻思也不能把牲口累死了,就告诉大家在安定府休整两天。
洗澡洗头,补给资源,再好好搓它个几顿,养足精神再出发。
这时候一家人才有功夫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土匪真的都死了吗?
温苒点头,“我们混进土匪窝,和林叔接头后就给土匪们的饭菜里下了药,最后趁他们中药昏迷,轻而易举就把他们的性命取了,还拿了他们的财宝。”
好好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让她讲得平平无奇。
听到这话,共同参与的队友们看看温苒,再看看霍骁北,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很想说是不是漏了重要东西没讲?
少年人干了大事一点儿憋不住,周凯见状上前,给大家表演了一场手舞足蹈精彩绝伦的单口说书。
什么‘六壮士大义凛然入匪窝’‘机智三姐怒斩狗官再斩悍匪’‘大厨菜刀削狗命’‘一茂双刀战数匪’‘骁勇姐夫独战匪首’……
温苒听得脸都木了。
霍骁北嘴角也抽了抽。
其他听众却心潮澎湃激动不已,被点名的更是纷纷骄傲挺胸。
当然最后的最后,除了喝彩,温一荣温一茂和周凯三兄弟还获得了来自爹娘/舅舅的鞋拔子炒肉奖励。
温老汉背着手原地一通转,“给我狠狠打!”
他指霍骁北,“你小子也该打!以为自个儿多能耐,还带小苒进土匪窝,你们是真不怕出事儿啊?”
剿匪小队其他人:“……”
就算说了温苒才是那个领头的,这老头儿恐怕也不会信吧?
打完孩子该继续上路了。
周凯曾经走镖的目的地就是安定府,再往北他只听说师傅们说起过,具体情况并不清楚。
好在她们有外挂,霍骁北假装花大钱弄来张地图,召集众人商量接下来走哪条路。
闯关东大致有两条路线,泛海和闯关。
前者是临海的东山省老百姓的办法,后者是直隶山西等地老百姓的办法。
若是往后倒腾个十来年,走陆路还能乘火车,再往后倒腾几年闯关东的火车票甚至能半价。
但现在是没那么好的条件了,她们只能用腿脚一步步丈量这一千多里地。
离开安定府,一行人速度慢下来,不再像先前那样好似赶着去投胎一般。
因为骡车防震,把行李往驴车上挪了一部分,现在除了前头留两个人赶车,想歇脚的话都去后头骡车坐着。
世道乱象已显,刚出安定府没多远,他们就遇上一伙劫道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