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皇帝(1 / 2)

崔萑从梦里醒来, 浮星煜在书桌前用浆糊粘贴扇面,用的正是先前撕下的崔萑手写佛经。

不敬神佛之人,又是素净惯了的, 如今有兴致给扇面装点, 崔萑想到他先前给的理由就头大。

浮星煜做得认真,动作很是细腻, 用圭笔细腻的笔尖舔了浆糊, 慢慢在组成扇面的窄竹条上勾勒。浆糊抹得不多不少,白纸黑字贴上去不至于湿透,也不会晕染。

先前暗紫的扇面如今有了黑白相间的色彩, 添了几分人气,文字如图画, 见字如见人。

浮星煜头也没抬和走到身旁的崔萑打招呼:“醒了?有没有梦见我?”

崔萑这回说“没有”说得很有底气,他坐下问浮星煜:“昨晚和我父亲聊了什么?”

“叫姑父才对吧。”

“对我有教养之恩怎么不是父亲。”

明人不说暗话, 崔萑不意外浮星煜会和父亲说起自己的真实身份, 换子之事宣扬开来会惹起轩然大波,但崔萑并不担心浮星煜泄密。

虽然浮星煜行为放诞时常说些虎狼之词, 但他分得清玩笑和正事不会自找麻烦, 又目高于顶,不屑于揭穿崔萑身世。

浮星煜糊好了扇面,搁在一旁静置,看向崔萑道:“没说什么。他对我的来头心里有数,对我很客气, 也不会赶我出去。我没有对他说我们的交易, 他只是有些担心你卷入皇帝和宁王的争斗罢了。”

崔萑半信半疑:“就这些?”

浮星煜绿幽幽的眸子里有崔萑的倒影——

生怕被占了便宜的崔公子一醒就套上了外衣, 连脖子和手腕都遮得严严实实。只是还没来得及束发,乌黑顺滑的长发散在身后, 加上未完全清明的睡眼,比平时精明敏锐的模样更加讨喜。

像是很容易被骗,然后被吞吃干净的样子。

浮星煜笑道:“真是瞒不过你。我还跟他说了我们的事。”

崔萑被他那能溺死人的温柔目光一照,头脑霎时完全清醒了,周身起鸡皮疙瘩:“我们有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我父亲是个传统又正派的迂夫子,你别胡言乱语吓着他。”

浮星煜“啧”了一声:“原来是个没担当的负心人。分明都拜过堂了,虽说还没洞房,但我的名声已经是耽误在你身上了。若是被你始乱终弃,消息在妖精里传播开,我怎么有脸做人?”

崔萑猛地站起,头皮发麻:“你分明知道我梦里的事!你都知道!为什么骗我!”

浮星煜看崔萑着急的样子觉得很是有趣,越发想逗他,故作无辜道:“我什么时候说我不知道了?先前只是说我不会做梦,也不会入梦,但不代表我不能以旁观的视角查看魇妖为你编造的梦境啊。”

崔萑整个人几乎原地石化。

浮星煜什么都知道,他都看见了……

那和真的与他拜过堂成过亲有什么差别!

崔萑脸上烧得通红,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浮星煜很是来劲地绘声绘色重温当时情景:“虽然梦境是魇妖编造的,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多少也是根据宿主本人意愿深挖而来的。萑萑梦里的新娘子不是你的银银,反而是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更好看身量更高?梦里的我没有涂脂抹粉,是不是萑萑觉得我天然胜雕饰,萑萑喜欢的就是原原本本的我?梦里——”

“住嘴!跟你说过别那么叫我!”崔萑捂住耳朵,“梦都是反的,当不得真!”

“哦?”浮星煜目光上下扫过崔萑,若有所思道,“那么萑萑不想娶我,而是想嫁给我?也可以。”

虎狼之词从掌缝溜进耳朵,崔萑一脸生无可恋:“我不想,不可以。”

浮星煜:“原来捂住耳朵也是听得见的。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日后若是拌嘴生气,萑萑不许装聋作哑不理我。”

崔萑想喊救命,想逃。

“不逗你了。”浮星煜看够了崔萑窘迫的模样,言归正传,“方才的梦里,有什么收获吗?”

说到正事,崔萑很快调整好心情,既然浮星煜知道他梦里发生的事,他也不必再赘述具体经过了,开门见山道:“我原本以为魇妖放大凡人内心的恐惧,是以阴森血腥的氛围和情节来达成,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怎么说?”

“虽然梦里的情景和当年的实际情况会有一些出入,但根本缘由和大体走向是真实的。我父母亲之所以能破除门第隔阂成婚,正是因为我父亲让我生父卖了崔家的房产,得到东山再起的本金,再将其作为母亲的嫁妆贴补给崔家。外人都以为崔家是为了渡过难关改善困顿生活不得已才娶了商户女,但实际上这根本就是为了成婚才走的一步险棋,我父亲一手策划了此事。”

浮星煜笑:“一本正经做出荒唐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父亲深藏不露。”

崔萑抿了抿唇,没有指出浮星煜话语中的嘲讽,继续道:“这段往事,是父亲母亲和我生父最怕被揭露的秘密——”

“我父亲一辈子以清流自许,但为了迎娶心上人,他和自己最不屑的商人合作欺瞒了自己的父亲,赌上了全家的生计和名声;我的生父,他将和自己相依为命长大的妹妹视若珍宝,想给她最好的生活。却想不清楚,这样越过妹妹安排她的一生,剥夺她行商的乐趣做他以为安逸舒坦的官家太太是对是错;至于我母亲,她是这段故事的主角,但两个最亲最近的男人瞒着她决定了她的命运。她这二十多年来碰也不敢碰自己喜好的东西,总怕夫君介怀当年崔家受沈家接济之事,夹在中间很是为难。”

浮星煜扬了扬眉梢:“你倒是看得很清醒。人总是自私的,为自己的利益而有所隐瞒有所取舍是情有可原的。无私才是最可怕的——无欲则刚,可成全了自己做圣人,难免就要重伤旁人。”

浮星煜在孟浪和正经间切换得很快,透彻得有些不近人情。

崔萑长舒一口气:“这段往事里,各人怀着不同的心事,但也有些情绪是共同的。有心愿达成的喜悦,也有前途未知的忐忑,还有怕真相暴露的恐惧。所以谁也不提,彼此不通心意。从这样的梦里,魇妖能吸收许多鲜活的情绪。但我不明白,除此之外,魇妖还有什么目的?为何需要我参与其中?”

叩门声响起,松烟端了早饭送进来,那是沈氏亲自下厨做的,并不是家里没有使唤的人了,而是她实在闲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