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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智齿 怀南小山 27317 字 2个月前

第12章

苏玉很喜欢这个晚上,她陷入过无能为力的悲哀,也被人小小的举动填补了所有遗憾。

而施以援手的男主角恐怕都不知道那只兔子的杀伤力有多大。

风雪弥漫在古城的桥头,乌篷船盛了一顶清清的雪,船夫在摇橹,划过水面的碎冰和藻荇。

苏玉偷偷拽陈迹舟到旁边,讲了那个不好的消息。

她说,是爸爸妈妈不同意。

讲话的时候,手里揉着兔子耳朵,她咬一点嘴唇,垂着清秀的脸颊,像犯错似的,平静地等待着哥哥的回应。

“先斩后奏啊笨蛋!一看就没干过坏事。”

陈迹舟一脸遗憾无奈又恨铁不成钢地咬咬牙,戳戳苏玉的脑门,又去戳戳她怀里兔子的脑门。

苏玉晕晕乎乎地看他。

先斩后奏……是她没想过的解法。

她说:“你干过这种事吗?”

“everytime.”

“这次也是吗?”

他斩钉截铁:“yes.”

苏玉想笑:“你……你只会这些三年级英语嘛。”

“abandon!”

苏玉还是憋不住笑了笑。

陈迹舟笑不出来,他把御寒的兜帽一掀开,深深吸气、深深吐气,一副要撸袖子干架的姿势:“我去跟你妈说。”

苏玉拉住了他,眼疾手快地。同时,声音轻盈地落在雪中。

“谢谢哥哥。”苏玉握着他体温暖暖的手腕,微笑说:“但是不用了。”

苏玉想,舅舅舅妈会是完美的父母吗?不见得。

也有无端的苛责,在亲戚面前不体面的指摘和冲撞。尤其他这么顽皮难管的孩子,她见识过,饭局上只要一冷场就拿他开涮。

但是陈迹舟是会巧妙化解的,他可以用各种办法让自己快活。

他快活到没有章法,还会想到可怕的“先斩后奏”这一招。

她突然觉得,经历什么不重要,和谁经历才重要。

那一刻,苏玉有所释怀。

她细细地打量着陈迹舟,看着他仰头,也同时看向天上飘落的清雪,又看着他呼出一口白气。

最后,陈迹舟放低了声音,认真地告诉她:“太听话是要吃苦头的。”

他定定地看向苏玉,手指捏上那只兔子的脸颊,音色沉沉的,给她讲心里话般诚恳,是他极少的严肃的时分:“滑雪的机会还有很多,但是哥哥不想你吃苦。”

这句话就有些深奥且突兀了,可是她莫名地听懂。委屈就这样轻轻地被看透,陈迹舟的话让苏玉的心里也在跟着下雪。

苏玉眼中含一点笑,模样坚强地回答:“我不会的。”

那只捏兔子的手捏上了她的脸:“走吧。”

谢琢拦了辆车,他正在路边等着苏玉过去,视线看向他们两人的方向,少年身形挺拔颀长,如修竹气质,隔着一片雾蒙蒙的清雪,看过来有一会儿了,周身都是生人勿近的矜冷贵气。

陈迹舟把苏玉领到他身前。

因为江萌说还想吃个夜宵,陈迹舟看他俩有些累了,就让谢琢先送苏玉回去。

谢琢在出租车前,扶着车门,目送她上车,他也坐进去。

陈迹舟敲敲车窗,笑得吊儿郎当,对谢琢说:“把她送到家你再走,不许勾引我妹啊死狐狸精。”

隔着窗,谢琢没看他,但比了个中指。

陈迹舟的话没一会儿就被冰天雪地里嘈杂的车轮滚滚带走了,但是余音落到闭塞的车厢,谁也不吭声的氛围里,就突兀地徘徊了好久。

让苏玉有几分尴尬。

她很轻易地就脸红。

没想到热热闹闹的一天快结束时,竟只剩谢琢陪在她的身边。

这出租车的副驾往后推了一点,占据部分空间,但不算大,谢琢就没调回去,不过稍窄的空间里,男生的腿放得吃力,他稍微往旁边敞了一点。

当然,没歪到她这里。

但苏玉看向他斜了一些的膝盖,谢琢很快捕捉到她的打量,他含很轻微的玩笑语气,解释了一句:“腿太长了。”

苏玉才发了两秒钟的呆,被他一喊,醒悟过来:“我知道的。”

她把兔子扶正了,让它乖乖坐在自己的腿上,她轻淡一声,好像喃喃自语:“也是没有必要解释。”

谢琢没说话。

在他的沉默里,苏玉顿时反思,这话是不是有点噎人了?

她忙不迭说:“我没有在吐槽你。”

几秒后,谢琢笑了一声。

忍不住的。

在她耳侧,男生的气息音浅浅。因为笑得很低,如果不是距离很近,她听不见的。

苏玉耳朵酥麻,并着腿,坐姿端正到像在上课。

谢琢看着苏玉的侧脸,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低声地问她:“你是不是不开心?”

他声音清冷,好像贯穿谷底的风。

苏玉敛着眸,怔然屏息。

——这句话的杀伤力俨然大过了兔子。

省略了时间状语,没有加“今天”两个字,关怀的期限就显得漫长了,像是为她无人问津的人生,填上一直以来欠缺的一句问候。

他问她,是不是不开心?

苏玉看向谢琢,在他澄明的目色里,微微挤出一个笑容。

她抬了抬兔子的手臂:“没有,我不说话就闷闷的,会显得不开心,但我心里很开心。江萌送给我帽子,你给我赢了这个。”

她晃晃脑袋,满足的样子,微笑说:“满载而归。”

谢琢也看着她。

苏玉戴着江萌送她的帽子,他打心里觉得挺可爱的,不是硬夸。

他想,人在面对具有可爱性质的东西时,就会情不自禁地做出一些举止。

比如见到小猫小狗,就想去摸一下它的脑袋。见到一个婴儿,就忍不住发出一些声音逗她笑。

苏玉不是小猫小狗小婴儿,但她的气质里有着类似的、浑然天成的柔软。

像小猫在阳光里乖顺的毛发,像小狗在雨檐下吐舌头的笑脸,像婴儿一样干干净净看着你的双眼。

是一切让人感到温暖的元素并集。

而柔软在此刻又掺了一丝忧愁。

苏玉自己应该不知道,今天从KTV出来,她的脸色一直都不好看。

不是生气臭脸的那种不好看,是很深的苦涩,就像久病未愈而又无人言说。

谢琢想说些什么,两句话逗她高兴高兴也好,或者问问她怎么了,这么伤心?

话到嘴边,斟酌许久,再咽回去。

可能有些越界。

他都怕她哭出来。

最后,他淡淡说:“没有就好。”

谢琢发现苏玉的耳尖有一点变红,冷也好,热也好,他没有再揣测种种。

拿开手机,看到徐一尘发来了消息,是他母亲做手术相关的一些文件,还有手术的时间。

谢琢今年卖掉了一些自己的东西,手表、乐高、车模,机器人,等等。

他切换了屏幕,点进一个车模发烧友的论坛,漫无目的地看了看,同时,听到旁边的女孩子用很小心的声线喊他的名字,故作轻松说了一句——“谢琢,祝你去滑雪玩得开心。”

谢琢没有抬头,漫不经心地问一句:“你不去吗?”

苏玉说:“我有事情。”

他思索着,视线在手机上停格了几秒,用来消化苏玉带给他的这个消息。

到底还是无足轻重的。

最后,谢琢没有看她,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他继续滑动起手机屏幕。

挽留或者遗憾,必然是不会有的。

苏玉借着看外面的风景,偷偷看他很久,谢琢不会知道。

剩一小段回巷子里的路,苏玉选择自己步行回去。

因为她不会好意思让谢琢看到这段路的残破狼藉。

柏油路面的下水道,在早餐店的门口,堆满了油渍与苍蝇,她经过这些的时候,都要收紧一些怀里的小兔子,生怕弄脏了它。

直至真正走出了他霜雪笼罩的结界,脚步才能够踩到实处。

远离雪场和阿尔卑斯的巷弄气味,让她熟悉、也让她狼狈。

不过苏玉还是做了个好梦。

兔子被她洗干净,放到自己的窗口晾晒。

她今天有不满足,不快乐。

但也很满足,很快乐-

陈迹舟和谢琢出去玩了一周不到就回来了,毕竟还有个年要过。

俩人没发动态,都不是喜欢炫来炫去的人,不过陈迹舟私底下倒是给苏玉发了个视频,他拍的是谢琢,随手地记录,随手地在通讯录里找了个人就发了。

苏玉接收到视频的时候,心下一惊,怕是哪里露出马脚,被哥哥看破,又被投其所好地送来甜头。

然而她想得太多。

陈迹舟只是单纯地给他展示帅哥。

男人同样也会欣赏同类的高级颜值,并且言辞振振:【这不比那姓朴的姓金的姓李的姓崔的帅?】

苏玉扭捏地绕开对谢琢的直接评价:【你也很帅】

她回复完,才点开视频,进行细致的欣赏。

看起来是在雪场附近的咖啡厅,男生穿深色的滑雪服,撑着脑袋,在明晃晃的阳光底下,他浓黑的睫毛都被染成了浅浅的金色。

谢琢闭着眼,在晒太阳,或是在等候着什么,运动过后的休息时间,他云淡风轻地扫一眼镜头。

确实很帅,要不是这张脸,苏玉也不会第一面就被他深深吸引。

苏玉想起第一次见到他,在电视上,也是这样浅浅淡淡的一眼,看得她心跳都要停了。

陈迹舟又发来一句:【他技术超好,下次让他教你。】

苏玉:【滑雪吗?】

陈迹舟:【是啊,小学开始练了,非常专业】

苏玉不想抱有过度希望:【可是我没有时间】

陈迹舟:【来日方长】

她有许多许多的沮丧,总会被人一次一次地接起。

苏玉看着来日方长这四个字,轻轻弯了弯唇角。

入睡前,她已经合上了那本为自己打造的童话书,晚上闭上眼,不再想入非非,只会想下学期的考试试题了。

但偶尔,像一闪而过的光打在她的脑海里,是男孩子清隽的面容,他看向镜头,无波无澜的眼神,让她的心脏往深处沉去。

陈迹舟说,他技术超好,下次让他教你。

她悄悄地幻想出谢琢在雪道飞扬的样子,意气风发的少年,打开双手就能拥抱整个世界。

在苦乐交错的怅然里,苏玉熬完了十七岁的新年。

高二下学期开学,语数外的课被大幅度缩减,让给史政地生,但体育课还是保留了。

苏玉看谢琢打球,仍然很难挤进给他加油的一环线内,只能遥遥望去,她看着他传球运球、投篮,又听见耳边胆大的女孩在喊他的名字。

苏玉想起他们一些独处的片刻,在这种时候,有一种将他放回人海中的错觉。

事实却是,从来没有拥有过。

也有人说八卦:“昨天我学姐喝了两瓶酒壮胆,去给谢草告白了。”

然后呢然后呢?

“被拒绝了,难受得想死。要不是我拦着,恐怕已经被抬出去了——就是被担架抬出去的那种抬出去。”

“靠,男人这么多,有没有出息?”

“可是谢琢只有一个。”

“我看也就那样吧,那么冷漠,我就不喜欢冷漠的,我就喜欢阳光的。”

“他其实很温柔哎。”

“没感受过,他对谁温柔了?”

他对谁温柔了?

苏玉第一时间回忆到的场景是,那一次他打电话,在她身后,语气真能称得上是温柔。

当然那一天,他同时也温柔地给她拿来了兔子。

“乔雨灵?”身后的人冷不丁地讲了这个名字。

苏玉倏然回眸看去,也不顾小心不小心了。

好在两个女孩没注意到她,还在接着说:“人家有男朋友。”

“分了,寒假分的。”

“你确定?”

“一定以及肯定。”

“……”

所以那天晚上,他的电话真的是给女孩子打的吗?

乔雨灵,这个名字陌生又熟悉。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生,苏玉已经忘了她的样子。

当时江萌信誓旦旦地说,谢琢是不可能撬墙角的,他们只是因为机器人比赛而有一点不算深厚的交集。

苏玉脑海里闪过从前从未试想过的某种可能。

谢琢也会有喜欢,并想要追求的人。

不过她想象不出,他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的。

语文课被缩减到一周只剩两节,课上讲到《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剧节选,语文老师看班里死气沉沉,提了个建议说:“下节课我来请几个同学表演一下这段,有没有人自告奋勇。”

底下交头接耳了一阵,没人举手。

“江萌?”

江萌摊倒:“上回是我演雷雨,上上回是我演茶馆,再上上回林黛玉也是我演的,老师您是真不觉得审美疲劳啊?”

她恹恹地讲完,班里好多人笑了。

语文老师很喜欢江萌,毕竟是她的课代表,不乐意就算了没逼她,她又四下看看:“没人想演我抽学号了啊。”

紧接着,没给反应的时间,老师就点了一个:“32号,是谁?”

苏玉一紧张,赶紧站了起来:“是我,老师。”

老师也挺满意苏玉的,看向她的方向:“行不行?”

她只考虑了两秒钟,轻轻点头。

“好,那你演朱丽叶吧。”

老师摆摆手让苏玉坐下,接着又说:“罗密欧……得选个帅的吧,美男子。”

同学们在笑。

她说着,往讲台下面走,煞有其事地说:“我看看,我们班最帅的男生是谁?”

此言一出,女生们整齐划一地回头。

男生们倒是各有各的自信,开始摩拳擦掌等着被点名了。

老师还是有些敏锐度的,看向众望所归的地方。

“谢琢?”

苏玉手里还握着笔,在老师念出他名字的瞬间,她察觉到指尖颤抖的力度变强烈了一些,让游走在草稿纸的笔端划出浅浅的波纹,像攀爬的小虫。

被点到名的人在状况之外,抬头对上老师的视线。

语文老师还是挺友好的,笑了下说:“别再底下偷偷做卷子了啊。”

她说:“你跟苏玉准备一下吧,下节课上来演。”

“哇——”

起哄的声音一茬接一茬。

老师又定完几个配角,笑着说:“我是不是应该先定罗密欧?这样朱丽叶就有人排着队想演了?”

台下哗然。

午后的夕阳隔窗映在谢琢的侧脸,他稍微停了停笔尖。对上苏玉惊讶的回眸,他很淡,还在神思游离。

没反应过来,演什么?

“行了行了,古诗词拿出来背背吧,定定心。”

在嘈杂的人声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文若敏也忍不住过来调侃了一番苏玉:“哎哟~跟校草演爱情故事,不亏哦!”

苏玉刚才被起哄那么一下,整个人都很臊热,但又莫名地很喜欢刚才那样的氛围。

和喜欢的人有些瓜葛,然后被班里同学起哄,她掉进澎湃的热浪里,无端的小暧昧让她飘飘然,苏玉神思无序,随便接了句:“可是我不会演戏。”

文若敏说:“就背台词啊,意思一下嘛,还真以为让你演啊,又不是专业学表演的。”

说着,她翻书:“我来看看,演哪一段啊?不会阳台私会吧?好甜哦,到时候给你们录下来。”

苏玉还在风中凌乱,听到她说录下来,顿时觉得这主意挺好,点头,就提前感谢上了:“好,谢谢你。”

她搓揉着教科书的边角,在暧昧平息之后,又回头看了眼她的“男主角”。

刚才起哄声音最大的时候,因为苏玉回头,谢琢向她投来一眼,神色里有轻微茫然。

不过现在已经恢复淡定,他看起来又在偷偷做题了。

下节语文课还很遥远,要等到下一周。

为这事,苏玉今天一放学就开始钻研表演技巧了。

家里的碗是她洗的,因为高兴。

衣服也是她收的,因为高兴。

因为高兴,苏玉拿着书背知识点的时候都在房间里兜圈子。

苏临当老师,常常有学生家长送礼,他不能收,但有人偶尔塞些水果拼盘什么的,非要他拿着,也不贵重,权当谢礼,陈澜就做主收下了。

那天夜里,陈澜拿了些水果,送到苏玉的电脑前时,她正在看《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片段。

这是她观摩的第二个版本的电影了。

“这是考试要考的内容?”陈澜指了指电脑屏幕。

苏玉怕她话多,就算不是,也随口应:“对。”

陈澜跟着看了会儿,笑笑说:“这情情爱爱的,你们高中生还看这个。”

苏玉:“文学嘛。”

陈澜拿了两个洗了没切的芒果放她桌上:“听说这个芒果是泰国产的,特别贵,他们说泰国的水果都甜,你尝尝。”

苏玉专注看台词,也没分神去看:“好吃吗。”

“不知道,我俩没吃。”

“为什么。”苏玉看了眼妈妈。

陈澜说:“好东西当然留给你。”

她掂着那芒果说:“我们可舍不得吃这么贵的东西,你吃呗。”

苏玉在她的话里沉默下来,她看了看芒果。

“妈妈给你剥?”

苏玉摇摇头,“刚吃完饭,我饱着呢。”

陈澜刚走没一会儿,苏玉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本地电话。

她的电话除了家里人,没告诉过旁人,没有什么想法地接起。

听见熟悉的男生的声音,磁沉得就像溪涧的水流,淙淙潺潺地淌过她的耳梢,分外悦耳地点醒了她:“苏玉。”

她惊道:“……谢琢?”

“是我。”他说。

苏玉立刻站了起来。

他哪里来的她的电话?她想,应该是陈迹舟给的。

他这个点打电话做什么?

难不成是要约地方对台词吗?

苏玉脑袋里混乱而飞快地闪过这么多询问和可能,她安静了片刻,平复着呼吸,见谢琢也没说话,便打算主动开口问问。

不过很快,谢琢就出了声,仍然是他那副温淡不带情绪的嗓音:“对不起,我演不了那个戏。”

他很有礼貌地拒绝,为了表示歉意,还特意要了她的号码打来电话,平静地告诉她这个想法,“我给你找个别的搭档行吗?”

“……”

苏玉听到自己的心中,一辆行驶中的列车暗暗地脱轨了,轰然坍塌的,是她内心深处的向往。

她问:“老师那边怎么办?”

谢琢:“跟她解释过了。”

苏玉握着手机,没有立刻说再见,她犹豫过后,为自己做了微不足道的争取,她竭力克制着湿润的情绪,咬着字问:“一点也不可以吗?”

谢琢在她的疑问里沉吟一瞬,好似听出点弦外之音。他反问:“你希望我演?”

苏玉倏地被点醒。

为了保证不被他听出嗓音里的失落,她还干干地笑了一笑。

忙改口说:“都行啦,谁演都一样的。”

电话挂掉后,她看着那两个芒果,电影里正播到殉情的片段,凄美至极的背景音里,她后知后觉,他终于喊了她的名字。

陈澜已经离开了书房,怕影响到苏玉,她悄悄地把门关上了。

——爸爸妈妈舍不得吃这么贵的,都给你吃。

苏玉脑袋里回响的不是谢琢残忍的拒绝,是妈妈这句温情无比的话。

总有人不顾一切地坚信,这就是父母能够给予孩子最伟大的爱。而自始至终没有人教她,如何才能配得上这一口甘甜。

一路走来都是如此。

他们偶尔也会,慈眉善目地表达着爱。

可是苏玉握着那个芒果时,她觉得自己的脊梁都弯了。

第13章

「爱一定是沉重的吗?」

苏玉写下这行字后,笔锋就断在了这里。她没有答案,日记本也不会给她答案。

至于谢琢——

她又开始猜了。

不想演那种桥段挺正常的,在一个班级的同学面前,已然料到会被怎么起哄,为了避免尴尬,他的推辞也在情理之中。

最后这个任务又落到了老好人身上。

宋子悬表现得心宽体胖,他临危受命找到苏玉的时候,被她问愿不愿意,就笑笑说:“演就演呗,多大事,课堂任务而已。”

是啊,课堂小活动而已。

她把谢琢的拒绝归咎为扭捏。

因此,苏玉在心里给他降了几个分值,可即便这样,也难掩失落。

旁边的江萌拍拍宋子悬,一脸放心的表情对苏玉说:“我老搭档咯,演技一流——怎么样宋子悬,又兜兜转转演上男主角了,要不你好好挖掘一下这方面的天赋吧?眼镜一摘还是很上镜的。”

宋子悬被他们一调戏还会脸红,赶忙扶好江萌给他硬摘的眼镜,笑说:“志不在此,我铁肩担道义。”

苏玉在他们聊天的欢声笑语里,也跟着苍白地笑一笑。

江萌托着下巴,端详了两人片刻,又把宋子悬眼镜一摘:“别说,你俩颜值还挺搭的。”

之前苏玉老是问他问题,就被调侃过,她和宋子悬都属于清秀斯文类型的,走在一起有种学霸情侣的登对感。

但是苏玉听得很烦,起身走了。

江萌敏锐地意识到失言,赶紧跟过来,从后面抱住她:“我错了苏玉宝宝,绝对不说了,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苏玉心软,抵抗不住她示弱,笑笑说:“我没有生气啦。”

江萌抱了她一会儿,下巴点在苏玉的肩膀上,她说:“你可以说你原谅我了,但不要说没生气。”

苏玉没太深究有什么区别,但江萌说:“有脾气也不是你的错,好嘛。”

沉默过后,苏玉点点头。

小高考在三月底,开了学后就每天都在考试,语文课的情景剧只是一点调味剂,苏玉还是得一头扎进试题里,惊心动魄地面对每一个分数。

她拿到刚出炉的生物模考卷子,沉默地度过了后半节晚自习。

苏玉很少为成绩沮丧,而临到关头,看到鲜红的78,她有点希望是这张卷子批错了分。

苏玉订正好错题时,刚好下课铃声响了。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文若敏吸了吸鼻子,问苏玉:“好像有东西腐烂。”

苏玉猛地想起什么,蹭一下挪开椅子站起来:“对不起!是我妈妈昨天给了我两个芒果。”

那天她没吃芒果,第二天就被陈澜硬塞进了书包,说让她带去学校吃。

苏玉赶紧把书包从课桌里抽出来,看到被食品袋裹着的水果,被她遗忘在书包最里面的夹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课本挤烂了,汁水溢开,还好有两层袋子,没有弄脏书包。

苏玉一边把里面的书和作业本清出来,一边担心地问文若敏:“味道不会很大吧?前面会闻到吗?”

文若敏说:“目前还没有发散,你赶紧扔了吧。”

最终,沉甸甸的腐烂水果被丢进垃圾桶,咚的一声,正正砸下。

谢琢跟所有刚放学的同学一样,起身离开了教室,与背朝着他的苏玉擦肩而过。

她没有回头看,却连他的步伐都熟悉。

再微小的动静都会被她细心地察觉,只要是跟谢琢有关的。

她还注意到,最近,乔雨灵总在教室外面等他。

苏玉刚才就看到了她。

那女孩长得很漂亮,跟江萌的明媚截然不同,她不太爱说话,眉宇之中有隐隐的矜傲,说话的嗓音清清凉凉的。

他的夜路不是只能跟她走的。

苏玉自觉地把垃圾袋捆好,这过程中,她没有征兆地红了眼睛。

她总有一天能买得起天价的芒果的。

成绩会好起来,不会回回不及格。

得不到的人会被遗忘在记忆里,她总会遇到更合适的爱情。

苏玉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可这一刻,这些微小的重量蓄积,统统落在她的心上……

苏玉不会为父母的谦让感恩戴德,她只会因为舍不得吃,不小心把芒果放到腐烂,然后仅仅为这点损失而痛苦流泪。

坐在教室里很久没有离开,她给陈迹舟发了消息:【你回家了吗?】

几分钟之后,苏玉握着笔,还在订正卷子,外面有男孩张扬的声音传来,问打扫包干区的同学:“我妹呢?”

“里面。”

陈迹舟推门进来,从后面拽了下苏玉的马尾,然后绕到她前面,却在她抬脸的瞬间一下弹开,喉咙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卧槽”。

陈迹舟看着她泪流满面,第一反应是举手投降,一副“跟我没关系吧?”的惊恐眼神。

苏玉赶紧擦了把脸,看着陈迹舟一下掀起桌上她糟糕的卷子,他二话没说拿起红笔,唰一下写了个1。

78变成了178。

试卷被啪一下掌在桌面——“顺眼了,有没有?”

苏玉盯着他一番举动,不由地破涕为笑。

陈迹舟拍她:“有起有落,很正常很正常。”

苏玉没再哭了,声音囔囔的,问他:“你怎么来了啊?”

陈迹舟歪着脑袋看她,笑说:“给我发消息,不是想见我?”

苏玉不说话,默默地把那个1字又涂掉了。

他又提了一下她的马尾:“走吧,吃点儿东西。”

下馆子。

陈迹舟天南海北地跟她扯了很多,苏玉听得心不在焉,直到他忽然说了句:“谢琢今天来上课了吗?”

苏玉心跳又不安分了,她咬断嘴里的粉,点点头。

回应得是不是太快?她假装找补了句:“应该来了吧。”

“他跟我说这两天要去北京看什么机器人比赛,我还以为今天没来呢。”陈迹舟这话是自言自语的。

他肯定不知道,苏玉很需要他这番无聊的自言自语。

她停下筷子挑面的手,视线虚焦地盯着桌面,猜想谢琢拒绝参演小节目,是不是因为语文课要请假?

正想着——

“徐一尘呢?”陈迹舟忽然又问。

苏玉回忆着说:“好像没有来诶。”

要不是她老回头看谢琢,她还真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陈迹舟没说话,就平静地看着她。

她眼里的红血丝慢慢消掉了,吃起东西还是慢吞吞,嘴里鼓鼓囊囊的。

苏玉也没说话,咽下一口,盯着他,以为他有下文。

“吃啊!”陈迹舟看她筷子不动就着急了,“赶紧吃,虽然可可爱爱也挺好的,多吃点,长结实了才不会有人欺负你,知不知道?”

苏玉被鼓舞了士气,猛一点头,笑出可爱的牙齿:“对!我要长结实!”

陈迹舟手指岔开成一个八字,就那样托着下颌,看着苏玉慢吞吞吃东西。

他眼里带点笑,意味深长地叹:“七窍玲珑心啊,妹妹。”-

苏玉跟宋子悬、以及另外三个配角一起上台演戏那天,谢琢真的请假了。

当天演出的效果很好,苏玉虽然个性内敛,但她胜在责任心很强,老师交给她的事情,她一定要积极认真地办好。

所以站在讲台上尽管紧张,她还是把台词一字不错地背了出来,肢体语言也不扭捏。

有些地方有喜剧效果,引发哄堂大笑。

最关键是,谢琢今天不在,她就可以很放得开。

最后,在热热闹闹的掌声里,文若敏钦佩地拉着她,眼睛亮亮地说:“让我刮目相看啊苏玉,我以为你就上台念念书呢。”

“我也觉得我好厉害,”苏玉明媚地笑起来,扬着脸,骄傲地说:“而且其实还蛮好玩的,我还跟宋子悬说,下次我们反串吧,我演男主,你演女主。”

文若敏说:“我想看!”

苏玉飘飘然地捧着脸说:“你再夸我都要嘚瑟了。”

她做出一个积极举手的动作:“下次老师再招募演员,我要第一个报名。”

文若敏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了,转而又说:“可惜换男主了,好遗憾没看到谢琢——不过宋子悬也挺帅的。”

“……”

听到谢琢的名字,苏玉就笑不出来了,她抿一下嘴唇,没有接话。

在临近下课的时候,苏玉这次是真的为了看时间扭过头,视线扫过他空荡的课桌。

她想,可能真的事出有因吧。

怎么会不遗憾呢?

想到他,还是会很伤心。

谢琢是下周一回到学校的。

苏玉下了课,到公交站的时候,看到他和乔雨灵站在一起。

她在他的身后不远处,隔一点人声,偷偷看着他,丈量了一番他们之间的距离,看起来比那一次,他和苏玉站在一起的距离要更近些。

——也或许是她的心理作用。

颇有些郎才女貌的般配了。

谢琢身姿峻拔,像一棵八风不动的白杨。

他比女孩子高不少,时不时低眸看她,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两个人在说话,话题几乎没有间断过。

看起来相处融洽,谢琢不用像和苏玉待在一起时一样,绞尽脑汁地找话聊。

今天的公交站有很多人,右边有两个女孩在偷看少年挺拔的身形,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谢琢——

“那是谢琢跟他女朋友吗?”

“不会吧,他居然喜欢姐姐吗?我记得那女孩比他大一级啊。”

“不过他好白啊,我第一次离他这么近,好想看清楚他长什么样。”

“我有个办法,你跑到他前面去,我喊你一声,然后你回头。”

“好主意!!”

两个人紧接着就开始实施。

然而,跑到前面的女孩子刚刚超过谢琢,恰好一辆公交车驶过来,她赶紧闪躲。

再回头,谢琢已经跟乔雨灵一起上了车。

苏玉正看着俩人配合演出呢,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几路,几乎是被一个千钧一发的念头催使着,她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这趟车上人挺多的。

苏玉挤在人群中,站在公交稍前一点的地方。她吃力地攥着旁边的扶手,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大叔挨着,懊恼地想——

她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苏玉被自己的举动无语到了,不由地蹙眉叹息,然而不给她反悔的机会,车已经迅速关上门开走。

在十分陌生的车厢里,穿过许多的胳膊,身体,还有视线,苏玉往后看去。

乔雨灵找了个空位坐下了,正靠窗休息。

谢琢没往后走,他站在靠后车门的地方,拉着吊环,一只手拿着手机在看。

他那儿还挺空荡的,跟苏玉中间隔了两三个人,纯白底色的校服被男生高大的身形撑了起来,衣服都显得干净又凛冽,贵气许多。

怎么有人穿校服都这么好看呢?

果然,漠然的气质让谢琢给人一种不容侵犯的架势。

苏玉想起赵苑婷说,谢琢就是那种你很清楚自己得不到,所以只能远远地欣赏的人。

她深以为然,就好像、天上的月亮那么遥远。

苏玉会按捺不住想要靠近的冲动,她有考虑过一秒钟,要不要过去说句话什么的?

不过既然他女朋友在,还是算了。

一秒之后,念头就消失了。

她这么不知不觉地想着,又下意识地瞄过去一眼。

手机已经被他揣在兜里了。

苏玉正要看第三眼的时候,察觉到少年温淡的视线正要瞥过来,她怕被揭穿“尾随”行为,连忙挪开了眼神。

余光里,谢琢突然松了把手,似乎是朝苏玉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绕开两个中年男人,两步过来,在她紧张得绷紧的身子后面站定,修长的指骨收紧苏玉头上的吊环。

苏玉心跳如擂,屏息一瞬。

她几乎是站在他的胸膛正前方,被他衣服上特有的香气紧紧裹住。

而后,苏玉听见男孩子四平八稳的声音,低低凉凉地从头顶传来——“系鞋带,危险。”

苏玉轻顿。

反应过来,这才低头看,发现她两个鞋子的鞋带都开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车上人这么多,要不是他提醒,真的很危险。

她应声:“好,谢谢。”

苏玉局促地环顾一圈,她怕自己身板太轻弱,蹲下去就会被人撞倒。

大概是看穿她犹豫的心思,谢琢低眸看向苏玉,语气又柔了些:“我在呢,没事。”

“……”

苏玉仓促地抬眼,对上那一双总是云淡风轻的浅瞳,又仓促地低下头。

在谢琢的“庇护”之下,苏玉很快速地蹲下,系上两边鞋带,又飞快地站起来,重新扶住低处的把手。

“怎么坐这趟车?”他问她。

他居然还记得她回家是乘坐哪趟公交吗?苏玉没有回头看他,扬了扬声音,解释说:“转一下也可以到的,我通常是哪个先来坐哪个。”

谢琢没多问,稍稍颔首:“嗯。”

一站路很快过去。

车停下,苏玉瞥见了乔雨灵下车的身影,她忍不住出声:“你不下吗?”

她是用近乎自言自语的状态说的这话,因而声线很轻。

谢琢没听见。

他已经不必出声,问她说了什么,只做一个折首的动作,暗示:我没听清。

一张五官优越的侧脸靠近过来,到苏玉的耳侧。

她稍一偏眸,他利落收紧的下颌线就离她的嘴唇很近。

这让苏玉更是紧张不自知。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更改了说法,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不一起下吗?”

谢琢听明白了,转而看她的眼,淡淡眸色映入她眸中:“谁们?”

苏玉说:“你和你女朋友。”

谢琢缓缓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也跟着往外看一眼,“不是女朋友,一个学姐。”

他解释说:“她专业性很强,最近在跟她取经。”

苏玉心口缠绕许久的茧一夕散落,片刻后平静下来,她莞尔说:“误会了。”

谢琢看她一眼,也浅浅勾唇:“误会大了。”

他想到什么,一只手把挎包挪到身前,又一只手打开拉链,从里面取出语文课本。

谢琢是站在苏玉的侧后方的,所以手腕往下一沉,书就自然地摊在了她的眼前。

他一只手要拉着环,打不开书,说:“你翻一下。”

苏玉没明白他的意图,但照做了。

谢琢的语文书很新,除了古文的页面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水笔记录,其他的课文就跟没学过似的。

苏玉一头雾水地翻了几页,还是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谢琢淡定地说:“再往后。”

苏玉又往后摸了两页,终于,在《罗密欧与朱丽叶》那一篇课文里停下。

她看到,他用荧光笔划下自己的台词,又在旁边做了一些细致的标注,几页课文,每一页都写得很多,有一些关键的地方几乎满满当当。

苏玉往后掀着,忽然发觉自己指尖颤抖,才慢慢地停止动作。

谢琢微笑一下,笑出一点极轻的气音,说:“白忙活了。”

他这是想告诉她,不是故意晾着她。

他是真的有事。

苏玉鼻子酸了酸,她轻轻往上吸,捱过了这阵酸楚。

明明不难过,可她的心脏总为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而抽动。

春夜,有花在枝头含苞待放。

站在他怀里,人潮之中也安宁。

「暗恋是一场漫长的沉溺。

你在遥远的彼岸,听不到我为你翻涌的心跳。我在积郁的水中,等不到你为我停泊的眼梢。」

「不过没关系,我还有一丝主观能动性。

我会苦中作乐,我会为你变得勇敢,哪怕只是靠近一点点,我会珍惜每一刻的交汇。」

第14章 .

让苏玉意外的是,谢琢是在北湖下的车。

北湖是平江市中心占地较大的一个湖泊,谢琢下车的地方在热闹的生态公园附近,这儿晚上有不少老年人在散步活动,不过这个点已经消停了。

这湖挺大的,经停好几个公交站点,苏玉住的地方在北湖的西边,她刚才随口胡诌应付谢琢,没想到转个几趟还真能到家。

她有些纳闷,他为什么在那儿下车呢?

紧接着,苏玉想起了徐一尘。

他家好像是住这附近。

一闪而过的念头,被陈澜开门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的声音打断了。

那天在夜宵的餐桌上,苏玉还在争分夺秒地背知识点,雾蒙蒙的暖汤将她包裹。

苏临坐旁边跟她聊天,他没搞清楚现在的高考制度,问她究竟考哪几门课,苏玉给他简单讲了讲。

苏临又有点记忆含糊地问:“你跟舟舟一个班吗?”

苏玉还没回答,陈澜便插话说:“小玉在好班,舟舟在差班,这你都不记得?”

苏玉更正说:“不是差班,是文科班,也是重点班。”

陈澜置若罔闻:“你也别掉以轻心,你哥的脑子还是很灵的,他学起来不吃力,就是不肯学。”

苏玉看着她妈妈,认认真真地强调:“我又不跟哥哥比。”

陈澜说:“你不比,有的是人把你们两个放一起比。你们两个一个岁数,一起上高中,考大学,人家都看着。”

也不知道她说的“人家”是哪个人家,本来心情还算平静的苏玉因为她这句话闷闷地堵了一会儿:“哥哥对我很好,我不想把他当假想敌,他也绝对不会跟我比来比去的,很无聊。”

陈澜见她脸色不对,给她盛了碗鸽子汤,及时打住:“好了不说这些了。多吃点,补一补。这鸽子贵得要命,讲了半天价。”

“……”

几天之后,平江满城春色。

苏临最近在跑步减肥,想让临近考试的苏玉也一起出门散散心,是怕她压力太大,带着她围着北湖转了一圈,苏玉心不在焉地想起了谢琢。

他那天就是在这儿下车的。

苏玉在想,会不会在这里偶遇到他?

如果遇见谢琢,她一定会第一时间把她爸推开然后假装不认识。

很快,她被自己虚荣的想法逗笑了。

“你那个生物考试怎么回事?”苏临在她后面,跟得挺紧的。

苏玉说没什么:“学校出的卷子会很难,真题简单一些,老师让我不用太着急。”

苏临点点头,突然语重心长,喊她一声:“小玉。”

苏玉回头看他。

他突然叹息:“爸妈能给你的东西不多,爸爸有的时候也很内疚,给不了你什么物质条件,得靠你自己努力。”

她好奇:“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苏临犹豫了一下,才说:“你妈今天跟你舅舅吃饭去了,听他们的意思有送孩子出国的打算。”

“……”

陈迹舟要出国的事情,苏玉猜到了,可以说完完全全在她意料之中。

她问:“然后呢?”

“没什么,就是跟你讲讲情况。”

“谁在乎你内不内疚。”

苏玉清清泠泠的眼睛回视着她爸爸,一根温吞的刺就这样冒了尖。

头一回见女儿这样袒露锋芒,苏临在冷风里沉默住,有点发愣地看着她。

她说:“陈迹舟的桌子上有个几个倒计时便签,他记了很多内容,比如谁过生日倒计时,他要准备礼物,放假倒计时,他可以解放了,成年倒计时,他可以考驾照买车。

“唯独没有考试倒计时,因为考试在他这里就是芝麻大小的事,他不需要用成绩证明自己,不关心任何人的期待,也不活在你们大人的虚荣心里面。”

几乎不顶嘴的苏玉在那一刻滔滔不绝输出很多话,嘴巴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可在爸爸茫然的眼神里 ,她一点不后悔这样的反叛。

脑子里闪过很多瞬间,是陈迹舟告诉她,哥哥不想你吃苦。

是江萌说,有脾气也不是你的错。她毫不介意她有臭脸的时刻,但她希望苏玉为自己树立起一点原则。

“一会儿傲慢,一会儿苦情,爸爸妈妈,你们会不会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她又问一遍:“到底谁在乎你是内疚还是得意了呢?”

“……”

苏临还没弄明白女儿发脾气的逻辑,苏玉已经转了身,把帽子盖上说:“我去跑两圈。”

爸爸没有追上来。

苏玉看起来比她父母还要清醒,如果不是血缘关系,陈迹舟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出现在她乏善可陈的生活里的。

他很遥远。

就像谢琢一样遥远。

所以人家要出国,她连嫉妒的想法都没有,因为早就知道,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成天比比比,到底有什么可比性?

苏玉跑出去好一段了,还是有点气呼呼的。

然而,她突然由此衍生到一件事:谢琢会不会也要出国?

思及此,苏玉的步子慢了下来。

她没有太多的立场关心他将来的事,可是,一想到他们以后只会越来越遥远……

苏玉喉咙口哽了哽,可能刚才跑得太急了,她觉得胸腔苦涩。

“苏玉?”身后有人喊她。

苏玉没偶遇谢琢,倒是偶遇了徐一尘。

她忙回过头去,很惊喜地招招手:“嗨。”

旁边五米是个便利店,男生正准备进去买东西,一只脚迈在了台阶上,偏过头就看见了苏玉。

“吃东西吗?我请你吧。”

苏玉进店里,只拿了瓶水。

她看一眼友好微笑的徐一尘,短暂地沉默,没有接话。

徐一尘是一个天衣无缝的人。

她见过中午在食堂打饭的时候,有一些没素质的隔壁班同学想插队,问他行不行,他很怕得罪人似的,就笑眯眯地对那些假意抱歉的面孔说一句“来吧”。

超市里,买水要抢着支付。

有人向他借钱他也不拒绝,但是在催债的时候踌躇不已,之后对方总算把钱还上了,又懊恼地想刚刚那样说会不会太生硬了,会不会让人觉得他是那种斤斤计较且不留情面的人?

因为不想让任何人讨厌,于是他从不会在人前留下什么难堪的痕迹。

可是即便这样做的徐一尘,没有被讨厌,也没有被计算出任何价值。

就像他自我介绍说的那样,一粒尘埃。

苏玉会看到他友好面具之下的无措,所以她拒绝掉:“不用。”

“不过我没有带钱,”她摸摸口袋,腼腆地笑一笑,“你借我好不好?我明天就还你。”

徐一尘帮苏玉付掉一瓶水,他自己买了一些日用品,在门口跟她并行一段路。

徐一尘最近陆陆续续请了不少假,既然他不主动说,苏玉也就没有提这事。

她抱有私心地想起前不久的那个话题,又带有目的性地问道:“你之前说,去过我老家?”

徐一尘说:“对,学校组织的活动。”

“你们……在山里玩的吗?”

天气不太冷了,徐一尘只穿件黑色毛衣,苏玉低头的时候,看到他紧缩的袖口。

这衣服好像有些小了。

她没太光明正大地看,在聊天的间隙里稍作打量,判断他身上的衣服很像是手织的毛衣。

苏玉小的时候,陈澜就给她织过,就是这样看起来有些粗糙,但质感又很好很保暖的针线。

“我跟谢琢。”他说。

苏玉回神,看他的脸。

徐一尘继续说下去:“那天没赶上学校的车,没想到老师脑子糊涂,居然都没发现我俩走丢了,打来电话的时候天都黑了。”

他没有很清晰的头绪,想到哪说到哪:“那山远看不大,但我们在里面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我还记得清溪山里的星星特别多,特别亮。谢琢说——

“我们现在看到的星星,都是几千年前死亡的,好神奇是不是,你有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徐一尘抛出这个问题,看向苏玉。

她隐约记得有在哪里看到过,继而打开手机搜了一下,很快,记忆里的答案显示出来,苏玉对着屏幕读了那段话:“当一颗距离我们数十万光年的星星实际早已熄灭,它却正在我们的视野里度着它的青春时光。”

读完,她对他说:“史铁生写的。”

徐一尘点头:“差不多。”

苏玉看着这一段文字,自言自语一般轻道:“他还挺浪漫的。”

徐一尘没接话。

苏玉赶紧说:“我说史铁生。”

他笑了,“我知道啊。”

“嗯……”她揉了下发热的耳垂。

见气氛快要沉默下来,苏玉怕这个带某个名字的话题很快地被掠过去,她接着又问:“你们的关系一直很好吗?”

“好啊,这几天我没去学校嘛,他还来我家给我补课,”徐一尘掂了掂手里的饮料,说着:“我初一的时候就跟他分到同桌了,高一成绩不太好,他怕我掉队,给我辅导作业,因为我们约好要一直做同桌,让我考进重点班。”

他说完,搔了搔后脑勺的头发:“好傻呀。”

苏玉没有说他傻,她当然不觉得傻,那样不可多得的少年义气,让她露出一点笑眼,眼睛在路灯下尤其的清亮,她很认真地说:“是很珍贵的。”

缓缓地,徐一尘也弯唇:“对。”

他深吸一口气,又想到了清溪,说:“以后我还会回去的。”

“回去?”

徐一尘耸一耸肩:“我妈妈是清溪人呀。”

苏玉这才想起来,他提过这个事情,她却忘了,连忙讪讪点头-

再后面几天,徐一尘回学校的次数不那么多,但偶尔会现身了。苏玉听到了一些风声,关于徐一尘。

他们说他母亲生病住院。

她想,如果是为了来回照顾妈妈,日常请假也是情理之中了。

大课间,高三誓师大会,高一高二休息,热闹的教室里,苏玉抓着笔做了会儿生物题。

生物对她来说比史政地稍微难一些,比能够死记硬背的知识点要灵活很多。

刚才打完下课铃,苏玉就回头看了看,谢琢今天没下去打球。

她给自己鼓了鼓气,又忍不住打了好几遍腹稿。

“谢琢,打扰你一下。我有道题不会,能不能给我讲讲?”

——因为他之前说过,如果她有不会的问题可以问他。

虽然好几次苏玉差点迈出这一步,最终还是差了这么点。

因为苏玉想了想那个场面,让谢琢当面给她讲题目,她能控制住呼吸就不错了,还听题吗?

苏玉闭了闭眼。

深呼吸调整心态。

她给自己加加油,又回头看了看谢琢的位置。为了具体地看清他在做什么,苏玉还去后面倒了次水。

谢琢今天少有的悠闲,手里拿了本青年文摘在看。

一只手撑着额,一只手转着笔。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她想。

如果他平时在打游戏,睡觉,或者做题,她都很怕影响到他的思路,所以苏玉很难找到十分合适的切入点和他主动搭话。

但课外书给了她一点契机。

苏玉拿着讲义过去,快到他桌前,她又陡然想到了一次失败的经历。

上学期,她打算请他吃饭,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结果遭到了谢琢的拒绝。

她甚至清楚地记得当时他说话的语气,也记得那一刻她心里的失落。

突如其来对这一幕的重温,让苏玉又迟疑了少顷,而在她逃走之前,谢琢放下撑着下颌的手,转而瞥见了苏玉。

下午三四点的阳光那么正好,将他整张俊美的脸打亮,谢琢没什么表情,些微的淡漠和凉意像是他的底色,又掺点难以觉察的慧黠,浅浅一眼,似将人看穿。

视线对上,没了闪躲的机会,苏玉忙不迭开口:“我有个题目不会,可以问问你吗?”

谢琢合上那本无聊的杂志,“坐。”

苏玉坐到了徐一尘的空位上。

她把题目推过去的时候,察觉指尖有发抖的趋势,苏玉赶紧收回手,只用嘴巴说:“第五题。”

是个选择题,关于有丝分裂的。

谢琢跟她讲题的时候,苏玉尽可能让自己沉下心来,尽管还是克制不住地分心,偶尔陷进他沉沉凉凉的嗓音里,但重要的知识点,她尚能记得住。

谢琢的讲题方式很有耐心,主要是细心。

跟宋子悬的简洁快速不同,他每讲一个步骤就停下问问她:“到这里懂不懂?”

于是男生每一个偏眸看过来的瞬间,都会让苏玉心口停滞一拍。

他的眉骨长得很优越深邃,让眼睛像一汪精美的潭,潭水格外的清透。

这样一双眼睛正盯着她。

——还好她刚才对着镜子处理了很久的鬓发,没让那几根胎毛显得杂乱。

苏玉稍微自恋地觉得自己的侧脸还算好看,鼻梁的弧度恰恰好,不锋利也不扁平,让人显得柔美。

较为露馅的一个点是,她耳朵应该有点红,她感受到发热的征兆了。

但这会儿晴朗的阳光正好均匀照在他们的脸上,被晒红也是情有可原。

“我听懂了,谢谢你。”

苏玉终于抬起眼睛看他,谢琢正撑着那半边脸,稍微斜着脑袋在看她:“客气。”

两人同时看到,在对面坐着托腮的江萌。

谢琢转而问她:“你什么事?”

江萌脸上的笑意止不住,都快溢出来了:“一个好消息,没有坏消息。”

谢琢很从容。

他眸光平静地看向她。

手指频率很慢地转着笔,脸上写着: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懒得听。

江萌把一封粉色的信笺摆摆好,放在他桌上,指着说:“小学妹,从初一就开始喜欢你了,为了你考来一中,搞暗恋哦,可别伤了人家的心。”

苏玉低头假意看题,实际在偷偷听他们讲话。听到“暗恋”这个词,心脏灼热又闷沉。

原来在暗恋的队伍里,她都排不上号的。

谢琢瞧了一眼信封,发觉江萌还在用看热闹的眼神盯着他。

“然后?”他问。

江萌:“你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吗?确定要这么活生生地浪费你的颜值?”

谢琢冷淡应:“你觉得呢。”

看起来他们之前就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我就是好奇,很想知道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嘛,”江萌说着,偏头看向苏玉,“怎么样,你想知道吗?”

苏玉抬眸,懵懂的:“……嗯?”

江萌看她单纯无辜,手掌往下一挥:“哎呀,做你题吧。”

“……”

苏玉乖乖敛目,装作若无其事的好学生。

她拿过刚刚倒满的水杯,咕噜咕噜灌了两口水。

听见江萌说:“我今天看到好有意思的一个测试,恋爱心理学的人格测试。”

到这儿,谢琢忽然察觉到什么,做了一个食指贴唇的动作。

他抻开长指,按住桌面的卷子,不动声色地往上推了推,正好遮住那封花里胡哨的情书。

林飞从后门进了班,瞥一眼他们的桌子:“嘛呢,这围一圈?”

江萌笑着仰头看他:“学霸讲题,听着呢。”

林飞没发现什么问题,很满意,背着手走了:“讲吧,都给我全A拿下。”

确定他不会再回头,谢琢又看江萌:“你说。”

江萌拿出一本杂志,翻到某一页,给他出题:“第一个问题是:你女朋友生气了你会怎么哄?”

苏玉坐在谢琢的旁边,闻言兴奋又紧张地竖起耳朵,代入感十足地想要听一听他的答案。

江萌念下去:“A.把她抱在怀里,跟她说甜言蜜语。”

——苏玉在心里飞快点头,不错不错。

江萌:“B.冷静地跟她讲道理。”

——苏玉勉勉强强,点一下头,也行也行。

江萌:“C.互相晾一段时间,让矛盾自然而然地过去。”

——苏玉皱眉,在心里飞快摇头,冷暴力不可取!

江萌说完,揣着手笑看他:“快,告诉我你的答案。”

谢琢安静了三秒,他停下手里转着的笔,眼皮敛着,也就停顿了这三秒,回答道:“D.强吻。”

他话音刚落,旁边有人轻轻的“噗”一声,喷了一口水出来。

苏玉被呛得不轻。

两个人同时默默地挪眼看向她。

苏玉为他的回答吃惊,更为自己的失态吃惊,忙不迭用手捂住嘴巴。

她耳根红透,慌张在身上摸着有没有纸。

谢琢淡定地抽取了两张干净的纸巾,指尖夹着,往她空着的那只手心里一掖。

第15章

苏玉被呛到脸红,她立即接过纸巾擦一擦嘴巴。

江萌笑得狡黠,用柯南手势冲着他:“不用测了,我宣布你就是——超绝腹黑型!”

谢琢答得不走心,提问也不走心,全然配合她无聊玩闹的姿态,低而淡的一声:“什么叫腹黑?”

他不懂,但苏玉略知一二。

占有欲,攻击性,表面淡淡,温和里藏有机锋。

谢琢说完,又眼含关切地扫了眼旁边的苏玉,确认她已经调整过来,没有大碍。

江萌点到为止,看苏玉慢慢恢复的脸色,憋笑说:“好啦,不要在苏玉宝宝面前说这个,我们打住。”

正好外面有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来找谢琢,站窗户外面小声喊他两声:“出来一下,问你个事。”

谢琢看一眼外边,又看向江萌,声音懒洋洋的:“别做这些无聊的假设了。”

他把江萌摊在自己桌上的地摊文学一掀起来,飞过去,闭门谢客:“回你那儿待着。”

“……”

江萌举高手,赶紧接住掉下来的书。

他说完,起了身往外走。

苏玉也拎着卷子逃之夭夭了。

她回位置上的时候,文若敏正拿着小零食跟后座的两个男生分东西吃,刚才她的视线已经追随了苏玉一路,旋即瞥一眼她手里的讲义:“你去问谢琢生物题了?”

“嗯。”苏玉点头。

“他讲得怎么样?”

“很细致,很好的。”

苏玉不吹嘘,是真的好,她的纸上还有他遗落的字迹,她工工整整叠好卷子,决定好好保留。

文若敏笑说:“他长了一张会说‘一边凉快去’的脸。”

苏玉陡生护犊子的心理:“谢琢不会的。”

“不会就不会呗,这么大声干嘛,”文若敏听着这语气,又凑近看看她,笑说,“问个题脸这么红?你不会也喜欢他吧。”

苏玉自有合理的借口,平静地摇头:“没,刚才喝水呛到了。”

她装模作样捏捏喉咙:“现在嗓子还疼呢。”

苏玉眨眨眼,十分诚挚。

后座的男生看着她红红的耳尖,欠欠地说一声:“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有那么多妹子前仆后继等着人家宠幸呢。”

苏玉掐着笔端看题呢,突然就被攻击了。

她不快地蹙起眉。

文若敏还是那么锐利,举拳说:“打倒封建帝制!臭男人。”

苏玉点头如捣蒜。

打倒!

文若敏忽而又想起刚才没聊完的话题,回过头接着跟后座同学聊天。

苏玉没有加入他们的打算,但他们恰好讲到的是徐一尘家里的事情,她还在复盘着那道题,不小心听到那句压低的——

“我听说他妈妈得癌症,快不行了。”

这句话让她刚才那阵局促的情绪登时烟消云散。

“徐一尘家里是不是只有妈妈?”又有人问。

“是,他父母离婚了。”

“……”

苏玉的脑海里闪过那张看起来有着顽强生命力、实则却隐忍艰辛的脸。

她倏然回头,这一次看向的是徐一尘空空荡荡的座位。

在正式考试之前,苏玉一共问了谢琢四次题目,他讲题的耐心没有衰退的迹象,很稳。

接着她发现,问他题目的人多了起来。

可能受到苏玉的鼓舞,大家或多或少有了些想要亲近他的私心。

这件事微弱地影响到了苏玉的得失感,她莫名地有种跟大家共享了男神的错觉。

但她同时又觉得,能帮大家提一提成绩也好,老林好省点心。

三月底,小高考结束。陈迹舟提前约了几个人去吃饭,苏玉最先出考场,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上等人过来。

她站在粉色的花枝之中,见到了并行往前的江萌和谢琢。

江萌率先看到苏玉,一下飞扑过来,托着她的腰,把苏玉一把抱起来:“解放,解放,解放!”

她这一声比一声响亮,考前都没这斗志。

苏玉想笑,她打心底里觉得江萌会是说出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那种率性诗人。

苏玉被她放下来,说:“你真是大力士。”

江萌露齿一笑:“ of course,从小吃菠菜!”

苏玉好奇:“你也开始讲英文吗?”

她收敛了笑容,撇撇嘴巴,“才没有,谁学他啊。”

苏玉和谢琢没有分到一个考场,考完两天试,感觉好久没见他了似的,抬眼见到谢琢到了跟前。

两天没见而已,够她小鹿乱撞了。

风把发梢扬起,他波澜不惊。考得好坏都不会在他脸上浮现。

谢琢是沉稳的,浑身散发着不被任何事物干扰的定力。不论面对考试或者解放,惯常的不紧不慢,镇定而又睿智。

理性慵懒的一面,纵使吸引着人,同时也令人难以琢磨。

江萌拦住他,想挨夸:“看到了吗,我刚刚两只手把苏玉抱了起来。”

谢琢拿着手机在翻通讯录的电话,心不在焉应了句:“我一只手抱两个。”

苏玉:“……”

俨然是玩笑,回答给江萌的话,他声音不大,被风送过来,染红了苏玉的脖子和脸颊。

她不敢看他,眼神往远处落。

他讲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春风撩过她的枝头,令她心室震颤,地动山摇,而他尚不自知。

谢琢拨出去一个电话,是打给陈迹舟的,几秒后挂了,跟她们说:“走吧,南门。”

陈迹舟属于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焦点的那一类的,跟他玩在一起的人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谢琢呢,他是不屑于当焦点,宁愿大家都离他有一定距离。

所以女孩子们看他的眼神都是拘谨又羞赧的。

苏玉跟随他,穿过人潮里许多的视线,第一视角地感受到风云人物的回头率之夸张。

谢琢早就习以为常,稍稍低着头,淡然地往前。

江萌脚步飞快,快出了竞走的架势,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唱:好饿好饿好饿。

苏玉还在琢磨他漫不经心的那句:我一只手抱两个。

抱两个什么。

抱两个……她吗?

苏玉真的很会哄自己开心。

于是谢琢看向她的时候,正有话要说,但立即沉默下来,再次撞上女孩子想心思的三步固定流程:望着某处走神、脸红、迷之微笑。

谢琢稍稍歪着脑袋,打量了她大概几秒后,而后问道:“又在想笑话了?”

沉凉的嗓音往她正热乎的心尖一贴。

苏玉抬头就对上他微弯的笑眼,她将笑容一敛,急促应:“嗯!”

谢琢的身后是一棵开得正盛的樱花树,他嘴角沾一点淡淡的笑,是被她这一声夸大的嗯逗笑的。

他没有揭穿她什么,只说:“手伸出来。”

苏玉照做。

接着,一颗旺仔牛奶糖放到她的手心。

见她沉默得反常,谢琢好奇注视着苏玉,蛮认真地问了句:“喜欢吗?”

一直以来,她只是想要更靠近他一点,最好让他记住。

比记住更深刻一点的是什么呢?

苏玉提醒着自己不要奢望,可是又不由自主地往深处想。

她问:“喜欢什么?”

“糖啊。”

他还是笑了。

突如其来的糖,微妙的甜头,被放在她手里。

接着,谢琢喊了声江萌,另一颗糖被拋过去,他说:“你的。”

江萌兴高采烈地接住:“旺仔,my favorite~”

她双手合十,把糖果合在掌中,对谢琢笑:“谢谢大哥!”

谢琢笑笑,没说什么。

苏玉恍然,原来这是江萌最喜欢的糖。

他给好朋友买了,就顺便给了她一粒而已。

苏玉低头吃掉那颗糖,奶味很重,甜得发齁。

心里有些悲伤,她宁愿他不要对她笑。

那天天气很好,窗外捎来一点点清凉晚风。陈迹舟豪爽地请客,带他们去吃羊肉汤,最后一顿暖汤送走高二的冬天。

徐一尘是后半程才来的,他着急忙慌,好像刚办完什么事。

他们是不会让他吃残羹冷炙的,即便浪费,或者打包,也重新点了一套完整的菜给他。

徐一尘很不好意思地说:“不要了不要了,我随便吃点就行。”

陈迹舟在旁边大佬坐姿,抬一抬下巴:“随便吃点?你打发我呢。”

徐一尘赔笑:“没,你打发打发我吧。”

陈迹舟冲后面打了个响指,“那我再打发你五瓶酒吧。”

“……”

徐一尘哭笑不得地被摁在了座位上。

苏玉一直没怎么吭声。

她吃东西就够温吞的,陈迹舟还不停给她夹菜,生怕她长不胖似的,导致苏玉的嘴巴里时刻塞着肉。

尽管如此,她还腾出一点说话的空间,对旁边的徐一尘轻轻地讲:“大家都愿意等你的。”

她看到他低下的眼睛,干干的笑容,在氤氲的热汽里,显现出克制哽咽后的潮红。

谢琢一直没有太多的话。

他和不熟的人不说话,是因为没话题。

他和熟悉的人不说话,是因为懒得搭腔。

等他脸上稍微有点表情,是陈迹舟逮着苏玉,冷不丁地问了句:“怎么回事儿啊你跟宋子悬?”

苏玉呆住:“我和……怎么了吗?”

她说着,不自在地瞥一眼谢琢。

起因是她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那事都传到文科班去了,还有人录了视频,神神鬼鬼地说他俩挺搭的。

谢琢默默地听着,嘴角带点似有若无的笑。

他没有解释自己才是原版的男主角,就只是默默地听着,在听一个事不关己的八卦而已。

说到“挺搭的”这个点的时候,谢琢到一旁接了个电话,随后拎着外套,起身先走了。

陈迹舟跟他打了个招呼,接着,这无关紧要的话题就没续上了。

苏玉听着门打开,又被关上,他步伐悠悠的,听起来也没那么着急。

她没有回头看离开的谢琢。

手指在桌下,杂乱无章地撕了会儿倒刺。

只要感到一阵突兀而钻心的疼,再一挤压手指,一定会涌出鲜血。

他就是那一刻刺痛感的无限延伸。

苏玉腹诽,起码也该质疑一下那段无厘头绯闻的真相吧?

不必的,他完全不计较苏玉喜欢谁,谁又喜欢苏玉。

苏玉想到,那封没有收到回信的情书寄件人,后来找到班上来。

是小一级的学妹,于是她偷偷看到,谢琢在拒绝别的女生时,也会微微弯着身子听人家讲话。

这是天衣无缝的礼数。

他笃定自若,风平浪静,不为这些丛生的爱慕而失了自己。

除此之外,他会因为江萌喜欢旺仔牛奶糖,所以也礼貌地捎了一份给苏玉。

陈迹舟这人呢,一向朋友至上,别人吃尽兴了他就尽兴,但谢琢会记得他什么菜过敏,也让老板为他少放一点辣。

全部都是理所应当的周到。

她并不是特别的。

如果她勉强算他的朋友,也只是在边缘那一圈游荡吧。

「浮想联翩是我最擅长的本事,我可以一个人就经历热恋与失恋。

浅浅的交集是沾了哥哥的光,如果不是这点关联,他大概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出。

我并不想奢求结果,我得这样提醒着自己,否则时时刻刻心有不甘,总想要再接近一点。

暗恋一个人的时候,最大的错觉,是他也为你而动心。

那都是我自以为是的修饰。

而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错觉也很甜蜜。

这种甜,类似于今天好冷,不想起床,但一想到很快就会见到新一天的他,我会甘之如饴地奔赴校园。」

……

五六月份,平江进入雨季。

语数外加物化两门选修的课程也迅速恢复了,每天开始重复枯燥的生活。

苏玉有时发呆,在草稿纸上写一个x,又写一个z,再飞快划掉,笔端无头绪地乱抹,最终将厚重的心事涂成两个黑黢黢的圆圈。

班级的座位每两周更换一次,整个组一起换,她坐到中间的话,跟谢琢的距离可以被拉近到只隔一个走道。

稍微近一些。

虽然只是稍微,但是她很期待。

林飞抽空给他们开了班会,这回是真的开启高考动员会了。

他给每人发一张便签,让他们写下理想的大学,即将张贴到黑板报旁边的布告栏。

文若敏思索着,拿笔头敲一敲下巴,久久没下笔:“好想知道我男神去哪里啊。”

关于文若敏的男神,苏玉略有耳闻,是高三的一个学长,成绩挺好的,不过那男神的帅气具有主观性,苏玉每次点头说帅,都是在昧着良心打配合。

苏玉没有犹豫,在便利贴上写下了自己理想的学校,一边写字,一边问她:“你要去找他吗?”

文若敏说:“不知道呢,我觉得他会去省城或者申城,我们大多数人都会去省城吧?”

苏玉点头:“我会。”

省城离平江近,高校多,选择多。陈澜和苏临也支持她报考那边的学校。

文若敏紧接着又给苏玉出难题:“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会想和他去到一个城市吗?”

苏玉提起笔尖,看春风把笔墨吹干。

怎么回答呢?她连喜欢的人会去哪里都不知道。

林飞发下便签之后,班里的同学都在交头接耳,都在讨论将来彼此会去向何方。

而这间教室里,无论具体的人如何选择,14班的结局一定是天南地北。

苏玉想知道,又没那么想知道。

掀开他的谜底,大概率留给她的答案,是遗憾。

最后,文若敏决定考师范,她的气质很适合当老师。

苏玉写了一所本省的985高校,她知道江萌也想考这个学校——

严格来说,是她的家人希望她考上,接着按部就班走好他们给她规划的人生路线,进体制,当老师。

江萌还在抗争与妥协之间做着自我博弈。

宋子悬对最高学府的信念从来没有动摇过。

昨天的体育课,苏玉请教了体育科代表徐一尘,到底怎么扔实心球才能扔得远?随后她惊喜地评价他身姿矫健。

下课后,苏玉帮他收了球,徐一尘向她透露,他会去离家乡很远的地方读军校,然后腼腆地笑着问她,你觉得我适不适合当兵?

苏玉不由地想起,她从旁人的口中听到他母亲的事,她想象着他妈妈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大概和徐一尘十分类似的外形气质,沉默而努力地过完了一生。

她鼓励他说: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他想考去的星城虽然不近,但好歹也在南方。

至于陈迹舟,苏玉不知道,也不必猜。

如果他们班也有这项活动,陈迹舟大概率会交白卷。他早早地摆脱了优绩主义,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好人生。

苏玉在文若敏的问题里沉默了片刻,她低着头看着语文真题卷上的“拒绝平庸”四个字。

那是他们要用三年青春去攻克的难题,仿佛成败在此一举。

——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会想和他去到一个城市吗?

最后,苏玉说:“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放学后,班里只剩打扫卫生的同学,宋子悬擦着黑板,在改动高考倒计时的天数。

过完这个暑假,高三就要来了。

在贴满梦想的布告栏前,苏玉最终看到了谢琢的理想院校。

是一所美国的高校。

夏天的风卷到脚边。

苏玉偷偷地看着他的字迹,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她注意到,那天班会结束,他是最后一个把便签贴上墙的,没有多余的动作,找完空位,贴好就走了。

谢琢丝毫不想知道别人的去向,不会看八卦似的在那里停留。

自然,他也不在乎她去哪里。

回去之后,苏玉搜了搜那个学校,地图上显示,距离平江11507公里。

那天的日记本上,她只写了五个数字和一个单位,前所未有地惜字如金,因为在此之外,一切赘述都苍白。

几乎一整页的空白被掀过去,压进了陈旧斑驳的梅雨中。

第16章

在放假之前,苏玉去花鸟市场买了一盆火焰兰,放在家里的书桌一角。

她最近很喜欢一切坚毅闪耀的东西,或许是校园里的战歌让她短时期内充满了斗志,鲜艳的橙色花瓣被指腹轻轻揉过,好似也要为她便签上的目标出一份力,苏玉在那之后思考了一番关于“理想”的种种。

那天,徐一尘讲完他计划考军校的事,反问了苏玉:“你呢,你想做什么?”

苏玉的人生规划不会像江萌一样具体,只有初步的目标,像小小的植物在心里发芽,她告诉他:“我想——进省城的研究所工作。”

徐一尘大声:“好酷啊你!”

苏玉被夸得特别不好意思,在器材室里踱步,手忙脚乱地转了两个圈圈,她低头腼腆地笑:“有一点吧。”

徐一尘没有问为什么。

苏玉想到许多话题可以跟他聊,但她私心过剩,想要窥探的东西无非是和谢琢有关。

她陡然觉得这样不好,有利用别人的嫌疑。

“徐一尘。”最后,苏玉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我们算是朋友吗。”

徐一尘不假思索地笑了一笑:“当然了。”

这样做,并不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她会羡慕任意能够轻而易举接近他的人,她卑劣地接近他们,想能不能离他更近一些。

然而人跟人总是不同的。

谢琢肯定不会对她说“当然了”。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教室黑板上的倒计时变成了385。

上学期期末,苏玉没达到的好成绩,在这学期取得了。

她成功进入了班级前十名,苏玉一边惊讶着自己的进步,一边又祈祷不要是昙花一现才好,另一点惊喜,是在成绩单上,她和谢琢的名字又近了一些。

那一盆火焰兰陪她进入夏天。

苏玉在放假第一周收到江萌的消息:【过几天去游泳吗?】

苏玉:【我不太会诶】

江萌:【不会才好玩嘛,什么东西只有学的时候才有新鲜感,学会了就无聊了。】

苏玉没有立刻拒绝,因为她卑鄙的私心又来作祟,觉得有江萌在的活动,碰到谢琢的几率会大一些,果不其然,江萌立刻发来一句:【去嘛,在谢琢家。】

去他家游泳?

她第一反应是:【他家附近吗?】

江萌说:【在他家的泳池。】

“……”

苏玉还在努力地理解这句话时,江萌已经见缝插针地发来了新一期的人气歌谣。

苏玉想问问江萌什么时候去,却又犹豫着,怕江萌看出她心头的急切,于是只沉默地等着。

等待的过程里,她在网上挑选好了泳衣。

陈澜敏锐地问她买泳衣干什么。

苏玉说跟哥哥玩。

成绩上升,就有了让妈妈少啰嗦两句话的底气。陈澜没批评她,只说放假出去玩一玩也好,天天学习容易把人学傻了。

苏玉换上泳衣,默默地想,她的腿是不是有点粗?

她开始减肥。

空中蹬了两百个自行车,手也没嫌着,捏了捏鼻梁,天真又愚蠢地希望这块骨头能再长高一些。

小小的努力无济于事,苏玉最终瘫倒在床上。

她忽然郁闷地想,要是再漂亮一点就好了。

或者、再有钱一点也可以。

谢琢住的地方跟陈迹舟家挨着,这也说通了那天苏玉来陈家吃饭,怎么会在便利店看到谢琢。

不过他住一期,是别墅区。

苏玉是乘公交过来的,出门之前,因为父母不在家,嫌弃自己唇色苍白,她偷偷地抹了一点妈妈的口红。

苏玉站在小区门口的时候,看到进出的轿车,没有由来地变得紧张。

有门禁,她需要等人来接她。

那点不被察觉的口红,很快在她拘谨的抿唇动作里淡化掉了。

苏玉的嘴唇重新变得苍白。

让烈日烘烤而至融化的感觉令她狼狈,苏玉甚至想临阵脱逃。

但拿出手机,还没来得及发消息。

“苏玉!来啊。”是江萌在里面喊她。

最后,苏玉就这样直面了离她很遥远的一种生活。

直面他家的大别墅,大泳池,大花园,还有不知道能停多少辆车的地下车库。

锦衣玉食,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