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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智齿 怀南小山 27057 字 2个月前

苏玉一声叹。

她很悔恨这个月没看黄历,所有人的邀约都挤到一起,继两位男士请她看同一场话剧之后,程碧臻又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逛一个网红的集市,但苏玉和她说了周六有约的事情。

程碧臻立刻打了电话过来问情况:“你跟周远儒?到哪一步了?”

“没有哪一步可言,”苏玉说:“我在想,我是不是对男人这个物种太挑剔了,我还是觉得,他一点也不像我喜欢的样子。”

周远儒第一次向苏玉示好的时候,她有明确的拒绝过,用了“心里有人”这个烂借口,但他发挥了宽宏大量的风度和耐心,表示这个问题可以解决。

可是心里有人也是苏玉随口扯的,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没有喜欢的情绪产生。

程碧臻:“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苏玉摇头:“不喜欢的很多,喜欢的不清楚。”

“前段时间不是还很和谐吗?”

“是挺和谐的,也仅此而已了——和谐就能在一起吗?”

“那你和你的情侣名呢?”

因为苏玉希望她不要直呼谢琢的大名,这样很不利于聊八卦,于是程碧臻就研究出了这么一个暗号。

苏玉不说话了。

程碧臻聪明地领会到了什么,笑说:“我就知道,他要是变丑了你肯定就不care了,没想到吧,还是这么意气风发。我说什么来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只要那个人一出现,所有人都会黯然失色,你的僵局就要被打破了。”

“没有那么夸张。”苏玉喃喃,“他我也早就不喜欢了。”

跟江萌的聊天一直延续到睡前,江萌忽又问:【怎么突然问我谢琢的事?】

苏玉:【前几天跟他吃饭了】

江萌:【你说过了,我是问你,干嘛问他追不追人的事?】

苏玉思考着还在打字。

江萌又说:【不过我听我妈说,他最近在相亲】

这句话带给苏玉的冲击让她瞳孔地震,她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问她:【谢琢吗?他还需要相亲?】

江萌:【是这样的。毕竟跟校园恋爱不一样,要结婚的话得n多条件都得匹配上,自己找的都不如家里挑的,索性直接安排到位咯】

最后,在苏玉还没平复好的震惊心情里,江萌又道:【但我妈很擅长传谣,也不一定,你就当听个八卦吧】

谢琢和陈迹舟出国之后,他们的关系也早不如在一个教室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么亲密了,从前最亲近的人的消息,也得靠道听途说才略知一二。

苏玉打开江萌发的打歌舞台,发现她的偶像又胖了一圈。

果然,没有什么会长久地停在原地-

苏玉穿衣搭配用的都是协调且不刺眼的配色,柔和干净,今天是蓝和杏。

浅色打底,加入一点蓝色元素,比如涧石蓝的水貂绒毛衣,耳坠,项链,鞋带,以及指甲。

清澈的色调交织,让她看起来像一朵晴天的云。

是流淌的,鲜活的。动静皆宜。

沈慈是知道苏玉今天要去“约会”,但也知道苏玉不是热衷于打扮自己的人,她一向只顾心无旁骛学习,即便平时见周远儒也是为了她的辩论赛。

见她精心地试了五六根口红的色,沈慈终于忍不住问:“女为悦己者容,周师兄的排面什么时候这么大了,都轮到你为他梳妆打扮?”

苏玉把最后一支口红合上,抿了抿嘴唇,被调侃而难为情的样子,轻轻地说:“和他没有关系,纯粹是心情好而已——女为自己容。”

沈慈看向苏玉的脸,给她出主意:“第三支最好看,粉色亮面那个,看起来就软乎乎的,男的看见了,一准儿想把你摁墙上亲。”

苏玉笑,采纳了她的选择:“谢谢你的意见,如果发生这种事我会毫不犹豫报警,不会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她穿了条杏色的麂皮绒A字裙,又试了个颜色奶呼呼的贝雷帽。

沈慈看她笔直纤细的双腿:“你不穿个打底裤吗?”

苏玉微微摇头:“我不喜欢那样穿。”

“要风度不要温度。”沈慈笑,“今天绝对有问题你!”

苏玉赶紧拎着小手提包就出去,声音又小了些:“真的没有啦。”

她乘周远儒的车到了剧场,过程中跟他正常交流。

可能口红的确发挥作用,苏玉能感受到周远儒今天看她的眼神多了一层欣赏,好在他端正温和,对她从没有表现丝毫的侵犯性,不会让苏玉觉得不舒服。

下车的时候,周远儒注意到苏玉耳朵上戴了一对蓝色渐变的小铃铛。

“这是什么图案?”他问。

“耳环吗?”苏玉点了点耳朵上垂下的小铃铛,“是风铃草。”

她喜欢戴一些小花,显得人有朝气。

周远儒点头,称赞一句挺可爱的。

苏玉说谢谢。

友好又疏离。

他们来得挺早的,乘地下停车场的电梯上去。

刚按下关门键,快阖紧的门缝被人一撑。

是一只年轻男性的手。

谢琢把电梯推开,但没进来,也没看向里面,等着后面的同伴,曾一航小跑过来跟他一同进了电梯。

看到电梯里的人,谢琢意外地扬了扬眉梢。

“谢琢。”苏玉轻念他的名字,大方一笑打招呼,“好巧。”

好巧?

看来没跟她这个学长通过气。

谢琢一低头,视线扫过她光裸的两条腿,又淡淡收回眼神:“是挺巧的。”

周远儒也和他一笑:“上回见过。”

苏玉没想到他还记得。

谢琢回视,眼神淡淡,又不无锋芒地看向周远儒,微笑:“有印象,师兄。”

苏玉也没想到谢琢还记得。

曾一航摸不清头脑地左右看看,“认识啊老大?”

“老同学。”谢琢言简意赅。

曾一航站在谢琢身后,越过谢琢,偷偷看了眼苏玉,没想到苏玉也在看他,还冲他微笑:“嗨。”

曾一航眨眨眼,也跟她一笑,脸都有点红了。

谢琢瞥他一眼,曾一航不敢笑了,也不敢脸红了,目视前方以证清白。

苏玉在谢琢的侧后方,用余光看他。

他今天穿了很正的一身着装,衬衣西装,西裤皮鞋。比平常上班要正式很多,可能是刚参加完什么重要会议。

此刻西装被脱下了,挂在他的臂弯里,领带也被扯松了一些,谢琢一只手抄兜里,气定神闲地等着电梯上升。

就两层,很快到大厅,门一开,他阔步出去。

排队等候的人很多,苏玉和周远儒也去找入口排队,很快就没注意谢琢的去向了。

剧场里面很暖和,过道将剧场的座位一分为二,周远儒买的位置还挺不错的,靠过道,他选择坐外边,让苏玉坐在里面一个。

她捧着奶茶慢吞吞地喝。

周远儒抱着胳膊,看了看沉默玩手机的苏玉,欲言又止的神态吸引到她的注意。

苏玉抬头看他:“你要说什么?”

周远儒淡声说:“是他吧?”

她轻怔,“是什么。”

“对你来说,那个特别的人。”

苏玉心里乱了一息,赶紧喝奶茶掩饰尴尬。

下一秒,突然眼前一黑,从过道往后走的男人路过他们这排,手里拎着一件西装,越过中间的周远儒,就把衣服往苏玉腿上轻盈地一丢。

带着体温的黑色西服正正好好地盖在了她的腿上。

苏玉咬紧了吸管。

她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消化这突然出现的关怀,低头,两根手指绞着衣领,小幅度地往上拽了拽。

是一件商务西装,版型色泽都很周正,上手碰过才知道布料之丝滑上乘,抗皱的骆马绒,手感很细腻,暗室之中也显现光泽。

“有点考究,”周远儒也低眸一瞥,粗粗一估量道,“这衣服值六位数。”

“……”

他是有点考究了,苏玉现在有点崩溃。

她赶紧放下捏着衣领的手指,生怕一个不小心给人扯坏了,随后就看到手机上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舞台的大幕还没有揭开,镁光灯亮着。

苏玉看到谢琢的名字,把手机亮度调暗了一些,才小心点开,对方字里行间的攻击性映入眼帘:【你这师兄靠不靠谱?】

苏玉:【怎么了吗?】

谢琢:【就看着你冷?】

“……”

苏玉好生解释:【他说要给我衣服的,我拒绝了。】

苏玉:【而且他有让我多穿一点】

苏玉是觉得,让人家因为她被误会不是很好,便随口解释了一下。

过了会儿,谢琢:【哦】

苏玉:【嗯】

观众还在陆陆续续地进场,室内的灯又暗了一层下去,舞台上放起了轻音乐。

苏玉本来以为谢琢真的会一个人来,还好他找了个搭子,她想。

这样就更没有歧义了。

只是因为他手里多张票没人去看而已。

即便不是她,也会有别的搭子。

仅此而已。

她趁着灯光暗下来,回头看看,想知道谢琢坐在哪里。

人满为患的观众席,有的站着,有的坐着,十分混乱,她左边看看,右边看看,装作在无所谓地观察众人,实际上是目的鲜明地在人群里搜索着某个身影——

这是她曾经最擅长的把戏。

眼睛像雷达一样,很迅速地扫描到他在哪,把他装在余光里,才会有安全感。

不过。

几年时间过去,现在眼里的雷达好像年久失修,机能退化。

苏玉找了半天没看到谢琢坐在哪。

算了,她正要放弃,手机又一亮。

苏玉打开看,谢琢:【别找了,就在你后面】

“……”

心脏跟着这句话轻轻地揪起来。

回头,往正后方看去,隔着一排座位,他在她后面的后面,准确说,是周远儒的同列座位。

谢琢穿着单薄的衬衫,袖子随意地一卷,撑着下颌,狭长眸子睨去一眼,看到苏玉的一刹,他弯起嘴角轻轻一笑,模样十分迷人。

苏玉收回视线。

她平复好心情,开玩笑说:【谢谢你的衣服,不会留味道,我今天没有喷香水。】

谢琢倒是大气得很:【有也没关系】

“……”

苏玉腹诽,还是有关系的,这个她是真赔不起。

聊天框空了空。

开场还有一会儿呢,周远儒在看宣传单上的文字。

苏玉没让聊天就此结束,发起话题道:【第一次看你穿西装】

谢琢:【第一次吗?】

如果不算在网上看到的他谈生意的照片,的确是第一次。

苏玉:【嗯】

谢琢:【好不好看?】

苏玉笑了笑,她快速打字,大大方方地赞美他:【当然了,你的帅一直很客观。】

周远儒看了会儿海报上的演职人员和剧情介绍,忽然凑过来,问一直在玩手机的苏玉:“你喜欢的演员是哪一个?”

她扣下震动的手机,指了指朱丽叶:“肯定是女主角呀,她台词超厉害。”

周远儒接着又跟她聊了两句剧情方面的问题,苏玉便晾了微信上的消息两分钟有余。

好容易等待交流结束,她再点开,看到谢琢发来的那句话是:【跟你暗恋的人比呢?】

——好看,你的帅一直很客观.

——跟你暗恋的人比呢?

苏玉的脑子登时超负荷开始警铃大作,什么跟什么啊??

她紧张得不行,飞快眨眼:【什么意思?】

谢琢:【那天正好看到了,你的采访。】

哦……

慢慢地,在他这句提示里,苏玉终于想起来,是之前学校的公众号给她安排过一期访谈,当时提到这茬,苏玉没瞒着,也没多说,有过暗恋经历,但不透露信息,能保证不会被人扒出来就是了。

就算谢琢真一字不落地看了,也不会知道说的就是他。

苏玉抒出一口气,稍稍放下心来:【印象里他没有穿过,比不出来。】

谢琢输入了半天,结果一个字没发,输入又停止了。

最后,他说:【行】

苏玉就盯着聊天框看,她从来没有哪一次,看部话剧能看得这么七上八下过。

这个话题便被匆匆略了过去。

还有半分钟,舞台的帷幕紧紧闭合着,大戏即将开场。

在灯光暗下的前一秒钟,屏幕上显示:谢琢拍了拍你的小脸蛋并亲了一口。

他发来一句消息:【回头看我】

虽然不明所以,但苏玉照做了。

她一回头,耳朵上像铃铛一样的小花朵就轻轻一旋,从舞台投下的灯影,在花瓣上折一点光,闪耀到了后边的座位。

从座椅的缝隙间,看到高两层阶梯的男人。

他松弛地叠腿静坐,双手交握在腿上,稍稍松斜一点身姿,一副冷淡又闲散的贵气模样,男人眼眸微落,看向她时,脸上才带点云淡风轻的笑。

谢琢说话,她听不见。

但苏玉看懂了他的口型,不紧不慢的一句:“风铃草也很漂亮。”

他说的是,她今天的耳环。

灯光在此时落下,因为对视过,铭记过,眼睛还能够找到眼睛。

第37章

苏玉在绵长的悸动里看完了整个故事。

她已经分不清是在看故事,还是在忆往昔。

中途的时候,谢琢出去了一趟。苏玉会注意到是因为后面有小孩的哭声,她调头的时候,发现他的位置空了,但是旁边跟他一起来的那个男孩子还在。

他应该没有走远。

苏玉跟周远儒说了一声去洗手间,接着,她把谢琢的衣服很小心地抱在怀里,走出剧场的侧门,就看到站在窄廊的男人。

尽头有扇窗,谢琢背身站窗口,一手插兜里,一手拿着手机,可能是在回复消息。

苏玉没立刻去打扰,她看了会儿墙上的剧目宣传海报。

“刚听见我说什么了?”不出半分钟,谢琢出了声。

他迈在地毯上,脚步无声,到苏玉跟前,她才觉察,偏眸一看:“嗯?”

谢琢轻倚在旁边放花瓶的置物台,双手塞裤兜里,带了点笑看着她:“要我再说一遍?”

苏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指着耳朵说:“听见了,说我的耳环漂亮。”

谢琢的视线又落在她的耳垂,欣赏的一眼。

“喜欢送给你?”苏玉跟他开玩笑。

他转而看向她的眼睛,淡声:“送给我做什么,我是喜欢看你戴。”

“……”

道理是这样的,话讲出来就暧昧了。

她就不该开这个玩笑。

苏玉赶紧低头看臂弯的衣服,岔开话题解释说:“我怕你提前离开了,想着衣服还没给你,还好你没走。”

他也随之瞥了一眼:“我不走,盖着吧。”

苏玉说不用:“这里面真不冷。”

她拎着衣服递过去,示意他拿去。

谢琢就没再坚持。

苏玉笑说:“刚才出来的时候刮到一个座位,差点以为要蹭掉扣子,吓我一跳。”

他接过去,根本没检查哪儿有没有问题,看着她,眼神仍然淡淡的:“你就是真给我弄坏了,我又能把你怎么样。”

窗户口有风掠过,谢琢去把窗户推紧。

他回眸,苏玉还站在那儿没进去。

里面那哭闹的小孩实在有点吵,她想出来清净会儿。

“为什么跟他约会?”他突然问。

苏玉眨眨眼:“怎么这样问?”

谢琢笑了一下,算不上是个笑,只是勾了一点唇角,看似有轻嘲的意思:“你眼里没有他。”

苏玉没回答,只是反问回去:“那我眼里有谁?”

谢琢不语,眸色变深了一些,沉静地看着她。

苏玉也沉默地回视了一阵,接着告诉他说:“他买的票。”

他微微点头,没再说什么。

苏玉倏然问道:“你很关心我和他的发展进度吗?”

这个问题很直白,比他方才的提问还要尖刻一些,以至于像一柄剑,已然紧迫到他的眼前,逼他打开自己的心。

苏玉的眼神不傻,她自然使出的就是直白这一招。

谢琢心跳闷沉了一些,好整以暇的状态被风扰乱。此刻才俨然明白,她是真的跟从前不同了。

他稍沉默,说:“你哥交代我的事我还记着。大城市骗子多。万一你真让男人骗了,我是不是得担一半责?”

说着,谢琢疏淡地一笑:“这不是得给你参谋参谋?”

苏玉低下了眼睛,轻轻地点头,没说信不信。

似乎伴随这个动作,有在慢慢地思索他话里的意思。

“今天有星星,过来看看?”谢琢说。

窗户积灰,看到的星星也不美,但苏玉往前一步,跟他站在一起。走廊就显得更窄了,肩膀的距离不过一寸。

苏玉又问:“你为什么着急攒老婆本?”

几番提问,已经脱离了闲谈的范畴,她带有不易显露的目的性,像围绕着他进行探测的卫星,在汇总一些她所需要的数据。

谢琢略有不解地看向她。

自然也好奇她的目的。

苏玉说:“我也以为你会再读几年书。”

“个人选择。”他答得平静。

“顺便,以防万一。”

谢琢注视着她,眼神是真诚的,在讲他的心里话,“万一我喜欢的女孩子和我差不多大,万一我想娶她的时候她还在上学。我得走得快一点,给她足够的支撑。”

这话是对苏玉说的,另一种层面上,也似乎是在对苏玉说。

容易让人误会其深意。

苏玉笑了一笑:“你想得挺远的。”

体会到男人的担当跟责任心,她缓缓地认识到,原来每个人都在成长。

谢琢:“因为爱情就是件很长远的事,我得顾全大局。”

听起来,谢琢比她想象得还要强大一些。

也更长情一些,如果他能够知行合一。

她为他的观念而轻轻惊讶,然后说:“可是你现在就很有钱。”

谢琢:“不止是钱的事,也得培养一些能力。”

苏玉想了想:“你在美国挣得比这儿多吧?”

谢琢会回来,最直接的原因是爷爷的身体出了问题。老爷子这几年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但今年年初突然住院,因为肺上面长了个小水泡,做了手术,并不严重,但这事给谢琢敲了一个警钟。

在苏玉看来,她自然觉得,他留在国外也挺好的。

谢琢说:“你可能看不出来,其实我很恋旧。

“以前没有发现这一点,因为每天都和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分开了才知道——

“还是喜欢跟老朋友相处,选择回国也是这个原因。”

她听完,轻声地接上一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这样一句话,将他的心境描述得彻底。

舞台上的声音穿透力强大,越过墙壁,穿梭在他们的只言片语中。

在颇为撼动人心的背景乐里,谢琢打量着苏玉。

刚才,曾一航在他的面前偷偷地夸苏玉漂亮。

她当然漂亮,顶尖院校的准博士,气质过人,她什么都不用说,往那里一站,就渗透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美,连带着萧瑟的秋景都柔美。

一个天生内向的人,不必成长得热烈张扬,或是游刃有余。她这样就足够好,充满了吸引力。

曾一航问他和苏玉什么关系。

谢琢简单回答,是老朋友。

老朋友这个词很好用,比老同学更深厚一些。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说得真好。

此刻,看着她的脸颊,谢琢心里生出一点莹润柔软的笔墨,在身体深处写了一遍玉这个字。

任何多余的笔画都会让她繁琐,让她复杂累赘,她不是,她就是玉,干净清澈,美好得无以复加的玉。

无暇到有一点圣洁,一再地,让人忽略了时空这强大的介质,令他无比的亲切,宛如从没有走出过那场雪。

无往不利的人生滚滚往前,谢琢却不知足地思量他匆匆而过的十八岁,他驻足等候,还想再走一遍回家的路。

他的书架上堆放了很多专业类的书籍,图书馆借来又送走,不断地流动。

唯有那一本格格不入的《边城》,自始至终停留在他的书柜里。

书被他放在醒目的地方,于是谢琢频繁地想起她那一天的眼泪。

有一次爷爷出事情,是苏玉将人送到医院。谢琢赶到,被惊到无力,她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站了很久,很怕打扰他似的,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对他说一声:“谢琢,我走了。”

谢琢喜欢听苏玉说话的声音。

可是他再回顾,回旋在耳畔的竟是这样一句。柔软而又悲凉。

——谢琢,我走了。

她望向他的眼睛,就此、永久地从记忆里退去。

谢琢敛神,想了许多事。

两人都安静了好一阵,直到苏玉的手机震了震,是周远儒问:【身体不舒服吗?】

苏玉反应过来自己在外面逗留太久:【没,来了】

她跟谢琢打招呼说:“我进去了。”

他眼里带笑看着她,调侃着问句:“采访完了?”

苏玉脸红了,为她方才的严肃和迫问,忙摇头说:“不是这个意思。”

他点点头,去吧-

谢琢今天和公司的两个人一起去参加了一个智能医疗领域的发布会,任务来得很临时,他差点以为赶不上晚上的话剧,幸好没错过。

不过有一个问题,今天他自己没开车,从发布会现场过来,乘的是公司的商务车。车在地下车库停了会儿,说好等会儿送他们回公司,结果又接了个任务走了。

谢琢在北京没有太多的打车经验,一点开打车软件,看到排号124……

头都大了。

曾一航说可以坐地铁。

谢琢没考虑,低着头翻通讯录说:“我让顾司庭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找停车场的出口。

迎面过来的是苏玉和周远儒。

“谢琢。”

她轻轻地喊他,令他无意识地心旌摇颤。

谢琢抬起头。

苏玉问:“找不到车了吗?”

他尚没开口。

曾一航抢答:“没,我们公司的车办事儿去了,准备打车回去呢。”

苏玉看了看周远儒。

她也尚没开口,周远儒很有风度地笑:“一起吧。”又问:“公司在哪?”

“正好,和学校一条路。”谢琢把手机揣兜里,说,“那就多谢了。”

曾一航说他坐后面晕,申请了副驾的位置。

苏玉没有意见,谢琢自然也没有。

两个人又顺理成章地坐到了一起。

在车上,周远儒谈起自己的工作,在电视台做栏目编导,上班时间不固定,比较辛苦,常常加班到凌晨。

接着他又问谢琢做什么。

谢琢跟他聊了几句,他没用上辛苦这个词,是打心底里认为他现在为工作所付出的辛劳是个沉淀的过程。

尽管觉得周远儒和苏玉不太合衬,感情的事撇开不谈,谢琢本质还是体面的,再加上搭了人家的车,没讲丝毫挖苦的话。

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车就开出去很远了。

然后静了静。

周远儒开车不听歌,苏玉没给他提任何要求。

她任由车里静着。

不过在谢琢的车里时,她会有礼貌地说出自己的需求。

她望着外面放空时,一只耳机被塞进她的耳朵里。

苏玉看向谢琢。

他很轻出声:“给你点一首歌。”

前奏出来,苏玉觉得非常熟悉。

她一下子报不出歌名,但她觉得这首歌是和她有关的,旋律会调动一些情绪。

是酸涩的,也让她痛苦的。

也和他有关系。

谢琢留了一只耳机给自己。

歌手温柔地唱道:“你是巨大的海洋,我是雨下在你身上。我失去了自己的形状,我看到远方,爱情的模样……”

在旋律之外,谢琢对她说:“你喜欢的歌。”

对上苏玉诧异的视线,他一笑说:“正好我也很喜欢。”

苏玉怔然无声。

她咬了咬后槽牙,克制着什么,觉得心室在猛烈地震动。

谢琢走了之后,苏玉就不再听他喜欢的歌了。

包括这一首,《爱情的模样》。

她早就不听了。

当年,因为得知他喜欢,她特地加入歌单,听了一遍又一遍。

为他培养小众的喜好,是为某一天,可以假装不经意地跟他产生只有他们之间能够产生的链接。

让他惊喜,他们还有这一点外人无从领会的共鸣。

她自以为是地代入了他,以为这会是很不错的惊喜。

因而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发的说说,最后得到一个不过心的浏览,又被她狼狈地删除。

她演完了一出出独角戏,很多很多年之后,才意外发现她的背后真的有观众。

他果然记住了,也果然觉得惊喜,迟到地予以了回应。

她想说,不是正好。

不是正好我们都喜欢滑雪,不是正好我们都喜欢听五月天的歌。

是因为你喜欢,所以我才会喜欢。

“不好听?”谢琢渐渐地发觉她脸色不对。

苏玉看着他,露出久病未愈的表情。

这种带有疼痛心酸而隐忍的一面,很久没有在她的脸上体现了。

他降了点音量,目色关怀地看向苏玉:“还是现在不喜欢了?”

她沉默地落两行泪,霓虹之下,琼楼玉宇都碎在眼中。

故事仿佛在往某一个方向行走,渐渐地,让梦与遗憾相连,在他们认识的第九年,形成了无人知晓的闭环。

但苏玉脸上带笑:“确实,以前很喜欢。”

她说:“是特别特别喜欢的。”

终于看到她潮湿的眼睛,谢琢徐徐地坐直了身子。

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一幕,他无措地抬手,尚没有碰到她的脸,串珠一样的热泪便来势汹汹地淹没了他的掌纹。

他率先摸裤兜,没有纸巾,前面两人还在聊天,没发现后座的异常。

谢琢瞥了一眼放在前面的纸巾盒,空的。

于是没让人递,情急之下,他用衣袖给她擦。

再晚一步,就要垂落了。

苏玉一惊,抬手拦住他的动作。

“不要弄脏你的衣服。”

“脏就脏了。”谢琢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掌心,你拦我我就拦你,最后还是苏玉阻拦的动作被彻底打断,她的急切在他沉冷的嗓音里静了下来。

他垂眸看她,声音又低了一节,重复一遍,“脏就脏了。”

眼泪没有衣服值钱,清清地淌过很高级的绒,苏玉只好快速收声。

“第二次了。”静了静,谢琢忽然说。

她吸吸鼻子:“嗯?”

他说:“第二次看着你哭了。”

“……”

眼泪被擦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一滴。

谢琢曲指,刮掉悬在她鼻尖的最后一颗泪珠。

是下意识的举止,等到发现或许不该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的手指,和她的眼神,同时滞涩在空中。

谢琢的嘴角勾出一点苦涩而浅薄的笑意,好像见她苦,他就会跟着苦,接着问她:“是不是?”

这样的一双疼惜的眼睛看着她,这样的语气,让苏玉无端觉得,像哄女朋友一样亲昵。

第38章

谢琢回公司,又开了个无关紧要的会,他兴致缺缺地坐在暗处,心不在焉地点开苏玉的头像看了看。

她依然没有什么分享欲,朋友圈只有沉默的灰色线条和一句座右铭: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点进去,退出来,再点进去。

随后苏玉就给他发了消息:【我到了】

谢琢打了一些字,又慢慢删掉,最后回一个:【嗯】

她没有再说话,更不会向他解释今天为什么哭泣。

但不算很难理解,有一些感性的人,听歌都会流泪。或许旋律忧伤,或许歌词戳中她经历过的某种相似的心境。

都是有可能的。

大概率跟他关系不大。

谢琢回到独居的家里,在厨房忙活,给小狗做了一些吃的。

奥斯卡正值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活力不是一般的旺盛,谢琢下完班还要应付它的撒娇。

他坐在沙发看了会儿电视,狗狗趴在他的腿上摇尾巴。

一个网名叫Daisy的女孩给他发消息,谢琢想了半天这人是谁,看了看她的头像,想起来了,上回打网球那个,应该是叫黄莹莹。

Daisy:【你不喜欢网球,那你喜欢玩什么呀?我可以陪你】

谢琢不是很想回复,但毕竟是他领导的妹妹,还是得给点面子。

他说:【钓鱼】

Daisy:【我老爹也喜欢钓鱼,你心理年龄50了?】

谢琢:【差不多】

Daisy:【钓鱼有什么好玩的?】

谢琢:【不能说话,清净】

Daisy:【不能说话呀……】

Daisy:【那除了钓鱼还喜欢玩什么?】

谢琢:【极限运动】

Daisy:【心理年龄50,生理年龄20?[偷笑][偷笑]】

他懒得回了。

电视上在放不太有意思的古装片,谢琢看着看着就走神了,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苏玉。

她今天乱拳打出的问题,他回答得不是很好,也或者说,不算很遵循他原本的心迹。

老朋友冰释前嫌,这其中的珍贵,更是要格外维护的。

谢琢抱着重新认识的想法接近苏玉,也想让她慢慢地接触到一个全部的自己。

高中的那一次相逢,为了目的聚在一间教室,为了目的奔赴天南海北。

是不能够停下来充分彼此了解的。

想请她看话剧,是想跟她叙叙旧。阴差阳错的几次交集里,吃饭,话剧,竟然都拣不出一次独处的机会。

事后想来,是有一些可惜的。

他的确在意周远儒。

但万全之策,在她的质疑里,他只能搬出很好用的陈迹舟。不论如何,他们之间有一些纽带,把他拎出来作答,起码是不会出错的。

Daisy又来了:【极限运动可以说话不?】

谢琢:【可以说话】

Daisy:【那就好[害羞]】

谢琢:【但是容易死】

Daisy发了一串捂嘴哭的表情。

谢琢不耐,把手机撂一边。

他头疼地想,他不懂苏玉。

她说他们是老同学,这个定义实在让他们目前的关系很勉强。

遇到他还总是闪躲。

就像高中那次在他家里打台球,他都没碰到她,她像是要躲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强刺激性的火源,很容易就烫到她一颗柔嫩的心。

在不懂苏玉的情况下,谢琢不敢贸然地袒露什么。

为了和别的男孩亲近而把他删了这种事情,虽然被证实是个乌龙,但确确实实地伤害过他。

谢琢是骄傲的。

他抹不开颜面去承受最坏的结果,在心思细腻的女孩子面前,生怕说错话,一言不合又被晾个十年八年。

或许,真相反过来,她才是真的被他伤害。

不然怎么会频频掉眼泪?

那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谢琢完全想不明白。

总之,他必须很小心地维护他们之间稀薄的联系。

谢琢想起她说的暗恋这件事,又把手机拿回来,去看了看苏玉的那篇采访稿。

头头是道,不太像编的。

谢琢的直觉反应,对方是她大学的同学,大概率还是刚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这个阶段少男少女刚得到解放,各方面的解放,会获得各种全新的体验,包括感情上的。

又看了一遍她的回答,谢琢没什么头绪地转了下手机。

随后他打开社交软件,输入了“暗恋的人”这几个字。

跳出来几个词条,吸引他的是:暗恋的人有多难忘。

他点进去,看到五花八门的答案-

还要一个月才过年,陈澜已经源源不断地发了很多消息过来。

苏玉刚上大学的时候很流行一句话:从此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

苏玉不会为这类想法而伤感,相反,她很憧憬自由的生活,她太需要自由了。而这句话困住的,反而是她逐渐上了年纪的父母。

因为点了消息免打扰,陈澜数不尽的关怀被坍缩成一个很小的圆点,积泯于每日更新的无用广告和群聊中间,在苏玉的心里,母亲的存在感和这些可有可无的广告平起平坐。

她不是故意晾着不回,陈澜的话太密集,苏玉回不过来,所以每次只是恰好点开,看到她恰好说到哪里,回复一两句。

比如今天陈澜问她:【今年过年回不回?】

苏玉:【要看情况】

陈澜:【我看人家读研究生怎么没你这么忙,国家领导人还要回家过年呢!】

这个感叹号尤其可憎。

很难想象,这样的阴阳怪气、夹枪带棍,不是源于真的憎恶,而是出于爱和思念。

这句话,苏玉就选择性地忽略了。

接着陈澜又说:【在备年货了,买了很多猪肉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陈澜:【图片】

苏玉看到了肉脯的牌子。

妈妈还记得她曾经吃不上的好东西,记得她小小的手在瓜果蜜饯里挑挑拣拣,悄悄地捏着肉脯包装袋的锯齿,却被拦下,被要求让给亲戚家的小孩吃。看着她懂事地收回手,陈澜心里也过意不去。

现在条件好了,所以一一补偿给她。

可是24岁的苏玉已经不在意父母的补偿了。

她敷衍地回了句:【知道了】

倪秋含最近又说起谢琢,苏玉听说他常来A大,因为和章老师的合作项目还在进行中。

她对谢琢美貌的称赞,让苏玉常常觉得分不清真假虚实,宛若回到了高中课堂,他还是那个令人眼热的风云人物,活在她的想象与憧憬之中。

不停地听到谢琢的名字,苏玉终于认识到,他是真的重新回到她的生活里。

虽然倪秋含一个劲地问苏玉,谢琢高中的时候怎么样?有没有女友?有没有绯闻?

但苏玉并不十分积极地参与到他们的聊天里,她敷衍地应几声,都能让花痴的女孩浮想联翩。

完全符合我的想象!

苏玉很想笑,不是嘲笑,是因为想到过去的自己,对待他也是这般远远崇拜的心态。

她从前笃定谢琢是会发光的,他是真的有结界,让人不可接近,不可触碰。

后知后觉,真相并非如此。

是爱人的眼睛修饰了他。

周远儒给她发来消息:【想象不到你演朱丽叶会是什么样子?】

话剧已经结束好几天了,自打那天分别后,周远儒重新跟苏玉建立联系,靠的是这句话。

她那天随口说了一句,高中演过这出戏,周远儒延迟提起。

苏玉退出一层层的PDF文献资料,回复他的消息:【小孩子过家家而已,不要试图想象,我会自己找地缝钻】

他发过来一个笑。

周远儒这个人,说话也是有点意思,总有几分弦外之音的。

那天把她送回寝室,他没有提谢琢的名字,只是眸色黯然地看着她,问道,天上有什么秘密,你们在车里怎么一直看天上?

苏玉说:天上有星星啊,你看今天星星很多的。

周远儒没有看,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斯文的笑。

他说好吧。

那时候的他,俨然有着被真正同频的两个人撇开的失落。

星星当然是有寓意的。

苏玉连解释都没必要跟他解释。

他们曾经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从逢魔时刻坐到漫天星辰。

这样独特的氛围,她该如何分享?又如何才能让旁人领会?

无法用言语形容,无人能懂。

周远儒不认识徐一尘,他不知道一件穿不下的毛衣所承载的感情,他没有去过清溪,没有走过那里的山路,不知道乌云散开,一尘不染的天空有多么的烂漫温暖,他不知道,星星会消逝,而青春的尾巴却绵延了十万光年。

他在残局之外,看着另一个人进入才清楚地知晓,他原来一直都在线外,从没有拿到过入场券。

他只是对苏玉说,你看他的眼神,我从没有见过。

苏玉为此也是一惊。

即便觉得不公也无济于事,拥有回忆的人总是更胜一筹。

十几岁的时候,心无旁骛喜欢过的少年,是很难忘怀的。

那天听歌听哭了之后,谢琢可能是被她吓到了,怕打扰苏玉,一直没有讲话。

苏玉想起他的狗,她找到谢琢的聊天框,拍了拍他的头像。

谢琢回得挺快的:【1】

苏玉看着他的回复,倒是顿了顿。

想说什么来着?

她稍作思量,谢琢的消息率先发了过来:【高中电话还在用吗?】

苏玉想了想,他知道的号码,应该是她当时在一中用过的那一个吧:【换掉好多年了】

谢琢:【好多年是多少年】

苏玉:【高考结束就没用了吧,怎么了?】

谢琢没说怎么了,过会儿道:【现在的手机号给我一个,联系方便。】

苏玉给他一串号码,然后谢琢打过来,两秒后挂断。

她把号码存到通讯录,输入他的名字。

接着,沉默。

谢琢:【找我什么事?】

哦……

他不提她都忘了。

苏玉:【我想看看奥斯卡,可以吗】

谢琢:【晚上,我在加班】

苏玉:【好】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都这么晚了还在工作。

他说晚上,但没有让她等很久。

大概半小时之后,苏玉已经躺床上了,谢琢发来消息:【视频可以?】

苏玉又紧张地坐起来,看看她四周的环境,室内很黑,大家都在玩手机。

她把耳机戴上,回道:【好】

苏玉整个人埋进了被窝里,开了后置,保证屏幕黑乎乎的,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谢琢开的也是后置,接通后,她首先看到的是他的家里布置。

谢琢的声音在画外传来,低低凉凉的,挠着她的耳朵:“吃了吗?”

非常中国式的一句寒暄,苏玉还真的计算了一下,回答得很认真:“吃了四个小时了,都快消化完了啊。”

那一头发出一声清清的笑。

他没料到她会这么一本正经。

奥斯卡跑到画面里,速度飞快,苏玉都还没看清,只见一道白色影子闪过,“咚”一下,屏幕就黑了。

谢琢的手机被猛然扑来的小狗压在底下。

他把狗狗推开些,又拿稳了手机,对她解释说:“孩子还小,比较顽皮。”

苏玉也笑了,终于看到镜头里可爱的狗狗脸。

她问:“它拆家吗?”

谢琢把狗推开,用镜头给她展示奥斯卡干的“好事”。

踩碎的遥控器被摆在桌上,咬破的抱枕渗出了绒绒的鸭羽,散乱在地上,茶几上的水杯也没有幸免于难,昂贵的地毯也遭殃,洇湿了一大片。

他倒是不紧不慢,还气定神闲地架着腿,坐沙发上休息,也有着对此习以为常的淡然:“一会儿慢慢收拾。”

苏玉说:“你脾气真好。”

她在被窝里,声音闷闷小小的,都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

但谢琢很快给了答复,他听见了,并说:“因为我爱它。”

她觉得这句话格外的温柔,苏玉因而赧然,她沉浸在这份美好的感情里,安静许久,又问道:“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她脱口讲完,觉得不太好,但覆水难收。

谢琢:“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苏玉想,难不成他要邀请她去他家里吗?

她轻声地说:“这几天没有那么忙了,我刚写好论文。都可以的。”

他说:“最近在你学校后面遛狗,可以碰个面。”

苏玉觉得这个办法好,不越界,也能让她摸到狗狗,她开心地扬起嘴角:“好!”

谢琢全程开了后置,十分详尽地给她拍奥斯卡的样子,偶尔露出他的腿和手。

苏玉看了会儿狗,又摸不到,心里痒痒的,她翻了个身,忽然说:“你不给我看看你吗?”

她没有特别过分的想法,只不过觉得两个人在视频,一直看狗也是怪怪的。

谢琢低笑了一声,“你也没给我看你啊。”

“……”

苏玉又小声了点:“寝室熄灯了,我在被窝里,不好打扰别人的。”

他没再为难她。

几秒之后,视频被切到了前置。

谢琢的脸出现在镜头里时,苏玉确信她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几秒后又猛烈地反扑。

她无声地抿唇,看着他灿若星辰的一双桃花眼,深邃而近在咫尺,这种对视的方式,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亲密,在被窝里的身体都不受控地烧热了几个度。

谢琢陷在沙发里,穿件黑色的T恤,眸色淡淡的,也看了看镜头里的自己,用手指散漫地抓了两下半干半湿的头发,说:“刚洗了澡,头发有点乱。”

她视线往下,偷偷看他凸起的喉结与白净的锁骨。

苏玉点头:“嗯。”

他嘴角翘起来一点,鄙视一般冷冷说:“就嗯?”

她说:“看到了。”

谢琢一顿,好似被气笑,“那挂了?”

“……等一下。”

他问:“怎么。”

没怎么,就是还没看够而已。

苏玉转一转眼珠子,没话找话说:“你这个衣服还挺好看的,什么牌子的啊。”

谢琢真给她报了个奢牌的名字。

苏玉懊恼地想,她就不该多余问。

她的叹息声传过去。

谢琢静静地看着镜头,她这边是黑的,但他莫名地看出了一种眼里有人的深情感。

她想起那天他说,爱情本就是一件很长远的事。

苏玉的心脏像被拧了一把,不是疼,是过电般的酥麻贯穿了心室。

随后,谢琢说:“视频有什么意思?改天当面看吧。”

她小小的欲望被戳破,苏玉庆幸今晚没有灯,不会让她的难为情无所遁形,她轻应:“好。”

谢琢想了想,没什么要交代的了,淡声说:“先挂了,要弄一下家里。”

“好,拜拜。”

奥斯卡本来趴在谢琢的身上,他起身后,一把将狗狗抱了起来。两个手都用来托着它,手机就自然地被搁在了沙发上。

谢琢腾不出手点挂断,应该是觉得苏玉会挂。

他离开了沙发,于是苏玉看到的镜头里只剩他家里天花板和一半吊灯的形状。

苏玉这头倒是也没急着挂,不知道在等候什么,她没有切别的app,就看着他家的天花板发呆。

耳机里传来缓慢清扫和整理的声音,大概一分多钟之后,谢琢和狗狗交流了起来。

“汪汪汪!!”

可能是等着要吃饭了。

然后,吧嗒吧嗒,狗舌头在动——

果然是在吃东西。

谢琢的声音随后,浅浅的:“表现好点儿,妹妹一定会喜欢你,知道么。”

“……”

苏玉倏然觉得身上灼热难耐,将被子扯开一点,透透气。

又听见他发出了“坐”、“转圈”、“握手”之类的简单指令。

奥斯卡一会儿汪汪汪,一会儿又呜呜呜。

谢琢很嫌弃他发出的声音,啧了一声,训道:“不要叫,安静。”

空气里果然安静了下来。

“尾巴收一收,别晃这么猛。”

半分钟后,他满意地嗯了一声:“就这样,乖乖的。”

面对听话的小狗,男人的语气又耐心了几分,似轻哄般说道:“对她温柔点,不许吓唬她,听见没?”

奥斯卡:“呜呜呜,汪汪汪。”

好像在答应他:明白!

第39章

倪秋含问苏玉,谢琢什么时候再送她回寝室。

苏玉告诉她,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他不会再来了。

“你喜欢他?”苏玉问她。

倪秋含当然不喜欢,所以她可以大方地笑笑说:“帅的我都喜欢。”

“只不过觉得日子过得好无聊,每天就是实验数据,给老板干活儿,前段时间和K大那个联谊会我去了,没意思,超级没意思,满脸坑M秃就算了还一股爹味,优越感强到爆炸,对高学历男人彻底祛魅。”

倪秋含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春节的特价机票,“别说谈一个了,我的身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干净清爽的帅哥了。”

说着,倪秋含又给苏玉发过来一条视频,视频的内容是谢琢在一个企业发布会上发表讲话的片段。

苏玉想,她搜罗信息的能力令人钦佩。

看他的那身西服,苏玉猜到是他们看话剧的那一天发生的事。

他全英文演讲。非但聪颖自信,他还有责任心与信念感,一切要素都指向他得天独厚的人生高点,成为某一领域的翘楚。

苏玉想起第一次在电视上见到谢琢。

十年如一日,气质未曾改变。他是永恒耀眼的天之骄子,与她这一点缘分种下,竟然缠绕至今。

因为倪秋含在联谊活动上加的那些歪瓜裂枣实在太让她心碎,所以对谢琢的惊鸿一瞥就显得更为可贵,令人念念不忘了。

这两天总听到谢琢的消息,让苏玉频频想他。

她把高中的日记本带在身边,掸一掸封面的灰尘,苏玉打开,又翻了一遍。

「我从前听人家说,不要随便把自己的伤疤揭开,这样很傻,会受到伤害。可是在我袒露脆弱的时候,不过是想要换到一颗真心。

有真心才会有感情。」

看到这一段,她有所感怀,如今开启了防御机制的苏玉,已经不这么觉得了。她感慨地想。

苏玉决定去见他的那一天,一夜雪落,城市变得白茫茫-

北京下雪了,夜里下的,第二天又万里无云。

乔雨灵公司的一个产品还在内测阶段,让谢琢帮忙去测评一下。他在她公司楼下的咖啡厅等了半天,人还不来,谢琢时不时低头看看手表,他一个耐心充分的人也有点儿急了。

谢琢倚靠在单人沙发上,平静地看玻璃外面的积雪,咖啡一口没喝,等到烟气消散,都快凉透了。

电话打过去,乔雨灵还在接待客户,说:“你今天不是休息吗?着什么急。”

谢琢直言:“我要遛狗。”

“……”对方颇为无语地一愣,“马上来。”

说了马上也没马上。

谢琢再看一眼时间,又给她发消息,提醒:【还有半小时,我得遛狗。】

乔雨灵问:【你那小金边?】

谢琢:【嗯】

乔雨灵:【晚几分钟遛它会去世吗?】

“……”

谢琢对这人素质不详的行为一般都不会予以理会,但是今天他真的忍不了,因为他真的要去遛狗。

他起了身,把包挂肩上,一边往外走一边给她发消息:“先撤了。”

乔雨灵从后面快步跟过来,上下扫了一眼谢琢,好笑说:“干嘛啊你,穿这么帅去遛狗?”

他低眸看去。

“再耽误您十分钟咯。”乔雨灵难得地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走吧走吧。”

结束之后,乔雨灵为表歉意,亲自开车把谢琢送回家。

谢琢坐车里百无聊赖地闭了会儿眼,听见乔雨灵说:“你谈恋爱了吗?”

谢琢没说话,睁眼看她,但他眼神平静,没反驳也没肯定,只觉得她这个结论下得没有根据,让他懒得搭腔。

“最近状态不对。”乔雨灵从镜子里看看他。

谢琢淡声:“没有。”

“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谢琢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似轻喃般慢速:“喜欢的人?”

又针对她这句状态不对,他问:“哪里不对?”

“你以前很淡定,现在没这么淡定了,比如说,遛狗都要抢时间。还有就是——”她想了想,“不知道,直觉。”

谢琢没有听过这么莫名其妙的判断依据。

乔雨灵说:“是高中那个女同学?”

谢琢想都没想,说:“那是很好的朋友。”

乔雨灵笑了:“高中那么多女同学,我一说你就知道我在说谁?这么在意啊,不会脑子里全是她吧?”

“……”

谢琢哑然无声。

确实,听她误会自己有喜欢的人,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苏玉。

不过,谢琢一直觉得,他对苏玉只是有些欣赏的态度而已。

其次,对她偶尔的冷落会有些许不甘,所以才想要靠近她,是男人骨子里那点幼稚的征服欲作祟,非得在她那儿找点存在感。

想让她对他有点情绪,无论好坏。

乔雨灵却冷不丁问:“帮你判断一下,你想跟她接吻吗?”

谢琢说:“没想过这些。”

他没打算跟她聊太多。

但说到这儿了,接着,又浅浅地出声,“我希望她别躲着我就行。”

在此基础之上,也希望她别不开心,更不要因为他而不开心。

……

苏玉看到谢琢的时候,他正站在公园的一个凉亭里,周围人很多,有休息和散步的人,因为他长得过于出众高挑,被她一眼就看到。

谢琢穿件深色的运动外套,工装裤,配黑色短靴,肩膀上松松地搭了个包,一手插兜里,一手缠着狗绳,穿的像个学生。

旁边几个年轻人过来跟奥斯卡玩,谢琢怕狗狗伤人,时刻紧紧攥着绳子,以防万一。

柔软的发被凉风扬起,一阵一阵地在额前飘乱。

他的眼神淡然,又似藏着一汪深深的湖。

沉稳而又有不动声色的张扬。

苏玉过去的时候,听见擦肩而过的女孩子在跟旁边的人说:“要电话现在就要啊,又发到网上捞捞捞,捞得到个屁!”

出声的地方离他挺远的,谢琢应该没听见,但他偏眸看过来一眼。

两个女孩同时也回头看去,正巧对上他的视线——

“完蛋了,你声音小点啊,他听见了!”

“……”

两个人收回视线,仓惶逃离,而谢琢还望着这里。

因为他看的是苏玉。

苏玉和奥斯卡初次见面就倾盖如故了。

她是真的喜欢小动物,跟人相处才不会这么兴高采烈,眼睛都亮晶晶的。

奥斯卡眼睛也亮了,典型的人来疯。

在家里教它规矩的那一套,一被摸头就全忘了。

谢琢看它见到苏玉,尾巴摇得快变成螺旋桨飞上天了,无奈这狗怎么一点教养也没有,他颇感头疼地捏了下眉心。

“不要蹲下摸,怕它伤到你。”

苏玉闻言,又小心地起身,懵懵问:“狗狗不是都很友好吗?”

他说:“再友好也是狗,我不能保证它没有攻击性。”

所以一般有小孩过来摸,谢琢都不让靠近的。

苏玉接过他手里的绳,她想牵着狗狗走一走。

谢琢说:“他有脾气,喜欢别人叫它宝宝、宝贝之类的,就高兴,不然摆臭脸。”

苏玉笑,真的学他,喊它宝宝宝宝。

谢琢也淡然一哂:“也别太惯着,黏上你就麻烦了。”

苏玉轻道:“不麻烦的。”

他们在湖边散步,走在流动的人群中,苏玉问他以前有没有养过狗。

谢琢告诉她:“小时候想养,爷爷觉得很吵,一直没同意。”

苏玉就没再问狗了:“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他这样说。

她点头。

谢琢看她:“不是敷衍你,是真的挺好的。”

苏玉回视他琥珀珠一样的双眼,捕捉到严寒的风里最柔软的一抹净色。

“徐一尘的小猫呢。”苏玉又问。

“在他舅舅的女儿那里。”

“还活着呀。”

“嗯,但上年纪了,没从前那么活泼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一起沿湖往前走。

走着走着,苏玉心猿意马地想,这算不算约会呢?

谢琢在人群里,回头率还是那么高。

高个子的男人本就稀缺,他还长得帅,还有只无敌可爱的狗。

苏玉说想喝奶茶,经过一家绿林里的氧气小店,谢琢去帮她排队,有女生看看谢琢,又看看苏玉,犹豫要不要上前要号码,最后再看看苏玉,还是作罢。

苏玉置身事外地玩着狗,等他回来,才笑着调侃说:“如果不是我在,你应该又能领回去一沓爱的号码牌。”

谢琢把奶茶给她,不以为意说道:“那你还是一直在我身边吧。”

苏玉轻楞。

这话有歧义了。

他想说的必然是,你走在我旁边的话,能帮我挡挡桃花。

但换种角度理解,有着邀请她共度人生的诱惑力。

苏玉低头含住吸管。

露天的茶吧,他们坐的是二人小桌,桌子实在太小了,谢琢坐下后,无意识地将她一条腿夹在了中间。

膝盖碰到才发觉,两人都谨慎地挪开了一点,保证距离。

谢琢问她以后,有没有打算留在北京。

苏玉说:“等我博士毕业,我会进研究所工作,拿到落户资格,然后在这里安家。”

她说的是我会,而不是我想。

“我会攒钱买一个小小的房子,很小的那种,我自己住就好,把它装修成我喜欢的样子。

“也不一定要地段非常好的,但是我需要一扇东边的窗户,每天第一缕阳光要照到我身上。

“我喜欢养颜色很明亮的那种花,放在我的工作台上。

“哦,还要养一个小猫,我养不了狗狗,因为我要赚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陪它玩,小猫很高冷,大多数时候互不干扰就很好。”

她勾画出人生版图的一角,像透露秘密一样,全盘展示给了他。

在谢琢眼里,必然都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

可这是苏玉走了很长的路,才到达的远方。

谢琢没有表露不屑,他认真地听她讲述,然后弯一弯嘴角,说:“好厉害啊,苏玉。”

如果这是她深深地喜欢着他的那一年,苏玉会难为情地挠挠脸颊说,没有啦,我只是随便想一想的。

就算有野心也不敢说出来。

她不敢多看他一眼,怕自卑从眼睛里溢出。

而此刻的苏玉会看着谢琢,露出一个很轻淡,但称得上强大的笑容:“对呀,你也觉得我厉害吧?”

谢琢总觉得,重逢之后,苏玉常常云山雾罩的。

这时他才真的和她亲近了些。

很久没有这样,听她静静地诉说自己。

而苏玉也短暂地沉浸在快乐里,陈迹舟说过,因为她太善于倾听,所以需求会被忽视。

哥哥不会让她被忽视,谢琢也不会。

所以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细小快乐,她可以和他讲,因为他会予以回应。

谢琢会问,养花?喜欢什么花?

谢琢会说,东边很好,能量很足。

谢琢会说,什么品种的猫?你挺适合养猫的。

谢琢会笑着夸她,你好厉害啊,苏玉。

“我给小猫取好了名字。”她静悄悄地说。

谢琢:“叫什么。”

犹豫过后,苏玉又含笑低头,扭扭捏捏:“我不好意思说。”

她要主动提取名的事儿,又不好意思说。

很显然,还是想要他再多问两句。

谢琢身子往前一点,心领神会地把手伸过去,掌心朝上,声音也压低了些:“偷偷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苏玉笑容低敛,像个小女孩。

她在他手心写字,一笔一划的,尤为轻细。

谢琢的生活算是忙碌,工作压力大,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兼顾感情。

于是也没有那么多复杂细腻的念头,去逐一理解、领悟、区分爱的发展阶段,比如好感是怎么样,心动是怎么样,再如何由此进化到喜欢,甚至爱。

他看着苏玉面带羞赧地在他手心写字。

她的难为情不是为他,是为难以启齿的小猫名字。

苏玉的黑色羽绒服称得上朴素,碎发沾一点雪檐下的湿气。素面朝天,清汤挂面的一张鹅蛋脸,生得显小,但从容的气质与谈吐又让她早早站在时光的彼岸,看透了许多,放掉了机巧,拥有了守拙的力量。

这一刻的她,没有那些庸俗定义里的诱人之处。

但谢琢看着她低敛的眼睫和翘起的嘴角,莫名地感到,一颗火种在深处暗生,快速地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点燃了他的身体。

那是一道没有由来地,浑浊得堪称亵渎的念头。

他想要占满她。

喜欢或者好感什么的,怎么区分不那么重要了,一夕之间就领会了情为何物,在他的世界观里,一则清晰的概念浮出。

欲望是感情的界碑。

谢琢喉结微动,自惭地蹙眉,收回了手。

苏玉堪堪写完三个字,见他逃脱的姿态匆匆,她先是不解,接着眼中露出生怕冒犯的歉意。

“痒。”他声线平平地解释,丝毫没有将身体里那激荡的波动流露在表面。

苏玉点头。

谢琢稍握拳,试图抹掉掌心真切的痒意:“小小玉?”

苏玉一惊,鼓了鼓腮帮,慌乱地眨眨眼,然后说:“你这样替我讲出来也蛮尴尬的。”

谢琢笑了。

苏玉为了转移尴尬,用手指尖点了点他的表盘,动作很轻,“好漂亮的手表。”

谢琢往上扯了下衣袖,整个精致昂贵的表露出,他将骨骼修长的手往她面前轻盈一送:“会摘吗?”

苏玉一惊:“嗯?”

“送给你。”

她学他说话:“送给我干嘛呀,我喜欢看你戴。”

他眼神柔和,看着她,极淡地一笑。

看到表上的指针,苏玉说:“我要回学校了,晚上还有些事。”

他礼貌提出:“我送你过去。”

苏玉拒绝说:“不要了,我想自己跑跑步,最近都没怎么运动。”

谢琢思索过后,点头。

她起了身,又和奥斯卡打招呼。

奥斯卡被苏玉摸头,蹭一下就坐了起来,尾巴狂甩。

谢琢见它藏不了本性,实在懒得教育了。

他看看苏玉,欲言又止。

在联谊会上,不合缘的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不提下次再见,那便是点到为止地表达结束。

可是,如果有人不想结束呢?

最后是她先开口,也是带有克制和试探的语气,提起不知道会不会被拒绝的下一次独处:“它有什么喜欢吃的,你可以告诉我,我给它买一点,方便跟它打好关系。”

苏玉看向他,请求说:“好不好?”

谢琢不假思索地点头:“好。”

意思是,还可以见小狗。

也还可以再见到他。

苏玉露出淡色的笑眼,挥挥手:“拜拜,谢琢。”

喜欢是什么呢?

谢琢还没有研究得特别明白。

不过他看着苏玉离去的背影,很希望现在能再下一场雪,这样的话,他就有理由送她回去了。

第40章

因为遛狗,两人又见过一次,再接着,苏玉就开始忙期末论文,紧锣密鼓,没有太多的闲暇和谢琢见面。

但是让她觉得缘不尽于此的事情总在发生。

比如在学校的便利店会碰到他,回寝室的路上也能碰到他,甚至在图书馆都能碰到他。

第三次的时候,苏玉终于忍不住好奇问:你怎么能进图书馆的?谢琢说找朋友弄了张卡,附近没有学习的地方,还是学校清净一些。

苏玉无意得知谢琢家住得离学校挺近的,所以他平时才会来这儿遛狗。

她点头说知道了。

谢琢低头看苏玉,问她:“坐哪儿合适。”

苏玉约了个座位,这个点空座挺多的,不用预约也有位置:“你跟我坐一桌吧。”

看了看那张桌子,他选择坐在她的对面,晨光落进来,格外偏爱优越的人,照亮他的肩膀部位,勾勒出他喉结和鼻梁的阴影,被柔化的线条浅浅地落在苏玉的手上。

谢琢没有带电脑,在看一本专业类的书籍,余光察觉被打量,他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影响你吗?”

苏玉摇头。

他点头,继续垂目看书。

动静上不影响,心理上很难说。

怕吵到旁人,苏玉给他发消息:【你今天不工作吗?】

谢琢本来没打算看手机,瞄了一眼,见是苏玉,于是回复道:【嗯】

苏玉:【为什么啊】

谢琢:【不想去】

苏玉惊呆:【啊?还能这样】

谢琢:【我本事大】

苏玉想了想,虽然头衔是总工程师,有一点股权在手里,也算是半个管理者吧,不过看到他四个字里流露出小小的、且又是他能够匹配上的骄傲,苏玉还是忍不住想笑,她认同道:【好吧】

接着,苏玉没话找话似的又问:【狗狗呢】

谢琢换了个坐姿,往后靠,撑住脑袋,俨然不快:【今天能不能不聊狗?】

苏玉顺从说:【好】

过会儿,苏玉又问:【那聊什么?】

她此刻没有抬头,不然会看到谢琢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一点,他说:【中午吃什么?】

最后苏玉领他去了食堂,她说平时她只吃食堂。

谢琢没有意见。

只不过走在一起,时不时有人望过来。

苏玉把这回头率都算在了谢琢的身上,不过一左一右排队的时候,他忽然看她,说:“我这样跟你待在一起,会让他们有危机感吗?”

苏玉眼神不解。

他也留意到了一些打量的视线落在彼此之间,于是看着她,用两个字给出他的理由,“女神?”

他居然能把这两个字念出来。

苏玉耳朵一热,和听她的小迷弟喊她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给她的冲击之剧烈,让她羞耻。

十分羞耻。

苏玉慢吞吞地转开视线,看向前面人的后脑勺,讷讷回应:“不会的。”

谢琢淡淡反问:“不会吗?”

他歪头看她,倏然又笑了一声,声音更低了些:“觉得我抢不走你?”

“……”

苏玉的脑袋变成红烧狮子头,阿姨问她吃什么,下一秒她就托着餐盘立即逃之夭夭。

“我去找位置。”

她先占到座位,谢琢挑了一次性筷子,抬眼找寻,幅度不大地张望一圈,他很快看到了人群里的苏玉,然后定睛在她身上,阔步向她走来。

他穿得轻松闲适,没怎么刻意地搭配,不过腿长个高,把配色和版型都很简单的衣裤穿得极为好看,包带挂在一边肩上,松软的发梢自然垂落,不需修饰,清隽的感觉一如年少。

令她心底产生微弱的雀跃,像过往的遗憾被尽可能地填补了一些,也为他抑制不住地怦然心动。

她在一中的时候,都没有和他单独地同桌吃过饭-

苏玉过年回了平江。

谢琢说今年不回去了,工作上有一些事情要忙。他在北京也有不少朋友,正好还能跟徐一尘他们聚一聚。

因为没有抢到车票,苏玉只能飞回去。

平江是较为罕见的没有机场的大城市,零下的天,陈澜和苏临开车去省城专门接苏玉,虽然苏玉说不用,但是他们很坚持,辛苦并乐在其中。苏玉坐上车,沉默地看手机,到了和父母无话可谈的年纪,她静静地听着他们说长道短。

苏玉附和的声音小而短促。

“嗯”、“还行”、“就那样”这一类的敷衍应答贯穿始终。

父母没有气,总是笑脸相迎。

有违常态的关怀和嘘寒问暖往往发生在回家的前三天,第四天,苏玉就因为赖床到九点多被贴上了懒惰的标签。

今天是小年,苏玉要干活,她被喊起来做了一些事。

帮爸妈干完活,她对自己的东西稍作整理,早年用的书柜下面空了一大截,另外一大截放的不是书,是家里的杂物。

“妈,我高中那些书呢。”

陈澜背着身,在厨房忙碌:“卖掉了。都七八年了还有用?堆家里也是碍事。”

苏玉不吭声。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陈澜这个话题已经终结,站在厨房门口的人才慢慢地浮出一口气,说好。

所幸苏玉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带去了北京,比如谢琢给她赢回来的地摊玩具,还有江萌送给她的那只会唱歌的机器人兔子。

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她必须交代保留下的东西了。

纵然她的交代本就是无用功。

除夕那天,苏玉早起帮爸爸粘对联。

陈澜整理了一些东西丢在阳台上,乱糟糟的,是准备清洗晾晒。

苏玉看到自己的一个包乱入其中。

是织物手提包,一个叫Kate spade的小众轻奢品牌。苏玉不是热衷于奢侈品的个性,她买这个包纯粹是因为好看,否则两三千的价位完全可以买到满足她虚荣的大众牌子。

苏玉把包拎起来说:“这个不能这样洗的。”

陈澜说有点脏了。

“不是脏,就是这个颜色。”

“咋不能洗,不会是什么奢侈品吧?”

“是有点贵。”她淡淡应。

知道了价钱之后,陈澜的脾气来得好像走火入魔一般突然,并且激烈。

“三千块你买个包?!”

她吼完这句话,苏玉就知道这个年不会太好过了。

陈澜气得牙痒痒,以她心底的愤怒程度,本该一怒之下把包剪了或者扔了,但毕竟三千块在手里,终究还是舍不得,最后她的出口回到了苏玉的身上,尽管苏玉解释说,这是我花我自己的钱买的,所有的辩解无济于事。

陈澜把包砸到了苏玉身上。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败家子!”

苏玉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所有的行李,也幸好她留在这个家里的东西不那么多,轻装回来,也便于轻装离开。

除夕夜的逃离,听起来是极度荒唐且无法修复的一件事。倘若她再年轻个几岁,绝不敢这样忤逆。

哪怕忍到初三再走呢?

这个时间点的家庭争执,总能够找到应对办法来化解的,和解不了就忍一忍,哪怕黑着脸,也得演一演阖家团圆。

但是苏玉忍不了,她也不想化解。

他们极力维护的体面被一夕打破,从她关门离开的那一刻起。

可是苏玉感到无比的轻松。

状况之外的苏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苏玉离家之后才给她发消息:【跟妈妈计较什么劲,她脾气上头就很极端,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没有回。

坐在出租车上,苏玉订了一个离家远一点的酒店。

苏临:【哎呀算了,大过年的,你回来嘛,让她给你道个歉行不?】

苏玉把爸爸的消息也免打扰了。

她躺在酒店陌生的床上,打开电视看了会儿动画片,直到夜幕降临。

一整天里,很多人给她发了祝福,不管是不是群发,苏玉都很有礼貌地回了。陈迹舟还给她转账三千块钱,并且“恐吓”道压岁钱不能退,苏玉躺在床上笑。

江萌给她直播家里的年夜饭,然后说:【看看你的?】

苏玉:【我不在家】

江萌纳闷:【啊?】

她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知道江萌最近从哪里学的口癖,喜欢喊她:臭宝儿。

于是苏玉一把门打开,就迎接了江萌大大的拥抱,“好久不见啦臭宝儿,给你买了礼物。”

她站在门口拎着礼物盒,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粲然又漂亮,像个了无心事的少女。

江萌的笑容总能让苏玉冰冻的心情瞬间化成温暖的河流。

彼时已经不早了,她背了个包过来,说今天陪她过夜。

江萌给她准备了一串手链,她亲自给苏玉戴上。

“你家里人不说你吗?”苏玉看着江萌低头在研究手链的扣。

她低头说话,浅浅的气息浮在苏玉的手背上:“不要紧咯,我吃过年夜饭了,他们去打牌,我说跟朋友聚餐,他们管得着吗?”

苏玉微笑。

她们之间已经可以省略掉感谢了。

江萌戴半天还没戴上,她忽然一把抓住苏玉:“你抖什么?”

苏玉愕然:“有吗。”

“你一直在抖,你不知道吗?”江萌不解。

苏玉说:“哦因为……因为今天提了箱子。”

江萌没说什么。

她还给苏玉带了饭。

她没有食欲,但没有辜负人家的好意,全都吃完了。

这几年禁烟,过年都很安静了。她们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聊老同学的八卦,按照座位一一聊过去,xxx结婚了,xx定居国外了,xxx都有孩子了,xx现在是大领导。

聊到苏玉,江萌的语气为她自豪:“你好棒呀,可以为了目标一直努力,我就不行,我还是回到这个地方,回到平庸的生活里,活五十年再死和明天就去死还有什么区别?”

“被安排和合适的男人结婚,条件很好的,但是可能长得丑,可能性格非常的古板木讷,跟我爸爸一样。”

“不过不用为我伤心,这也是我的选择。”

“而且呢,找对象这个事我是不会妥协的,性格无聊我还能忍一忍,长得丑的绝对不行!”

江萌的脑回路仍然活跃,让苏玉的痛苦没那么持续了,她会分神听江萌说话,偶尔被分配到她的情绪里。

苏玉今天很沉默,没有说太多自己的事,倾听为主。

许多年前的冬天,在江萌最脆弱难受的时候,苏玉拥抱着她,那些散在风里的祝福,又在时过境迁后,温柔地折返到她的耳边。

“臭宝儿,你一定要幸福……”

江萌抱着她,睡意袭来,她闭着眼,半梦半醒地说。

苏玉的手还在抖。

她看着天花板,不停地想象她今后会过上的生活。

在未来的那个小小的家里,除了入户门,她一把锁都不会留,她要坦荡,要轻盈,要敞开窗户,就可以看到广阔无垠的天空。

她要养花养草养猫咪,没有嘈杂的争执,唯有安宁。

而眼下这个阖家欢乐的日子,苏玉躺在床上,她能做的只有打开APP,看一看现在还有没有开着门的药店。

药店都关了,但是消息提示里,有谢琢零点发过来的祝福。

他说:【新年快乐】

谢琢说完,拍了拍她的头像,像是为了证明,他并没有群发。

苏玉心跳平复了下来,沉静的夜降临,她慢慢觉得好受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