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1 / 2)

初智齿 怀南小山 35870 字 2个月前

第71章

初夏的北京。

公司的车正往夜里吃饭的酒店开,从满眼晴色慢慢地开进了水汽之中。

谢琢暂时不用当司机,落个清闲,在后面合眼静坐了会儿。

他们在安逸的车厢里,一同穿过大半个城市。

外面的霓虹色泽温柔,暖橙色的阳光从车玻璃里映进来。

苏玉坐在涣散的光影之中,手里拿着一些CG动画的周边色纸。

她的指骨之间卡了一摞,垫在最上层的是她和谢琢初见的那个画面。

苏玉很喜欢夏天的樟树,手里的绿荫在时间之外,车子穿梭在被雨水洗刷过的叶片之间。

夏天与夏天就这样如若无缝地悄然连接。

苏玉似乎很喜欢她高中的形象,拿手上看了一路。

谢琢眼梢一偏,用余光打量着她:“喜欢我让他们多印一些?”

“物以稀为贵,我要那么多做什么?”苏玉脸上带点轻盈的笑,还在打量着小小的可爱的人物。

不过——

她摸摸下巴,揣摩着说:“这是不是比我真实的样子漂亮了一点?好像不太像。”

谢琢:“什么叫真实的样子。”

苏玉看向谢琢,说:“我记得我以前的脸圆乎乎的,有点显胖。你怎么记成瓜子脸了。”

谢琢也不大理解地看了看苏玉,视线沿着她线条流畅的一张娇俏脸蛋打量:“你和胖这个字沾边吗?”

苏玉静思。

如今要仔细想一想,她的确不算胖的。

大概从小被灌输减肥是女人一生的话题这样的思想,在这种死板的处境里成长起来,加上高中那段时间自卑到骨子里,她总是会嫌弃自己脸上肉肉的,或者腿粗粗的,甚至买过卷尺用来测量腰围和腿围。

她对自己不满意到某种程度的时候,做过这样笨拙的事情。

而当年,身边有一个江萌这样堪称尤物的参照,更是让苏玉对身材的执念延续了很久。

尤其是站在谢琢的面前时,她下意识地想藏起自己不够漂亮的双腿,并且暗下决心今晚一定要蹬三百个自行车。

虽然她蹬上十天半个月,很可能都换不到他的一次注目。

她现在回想,她不胖,她也不丑,她只是因为各种的压迫而自卑。

谢琢不知道她拿着色纸正在思考什么,安静地看过去时,就发现苏玉脸上一会笑、一会叹、一会惆怅,短短片刻,她脑子里也放起了第一视角的走马灯。

他指尖探过去,轻捏一下她暖热的脸颊,“想什么。”

苏玉回神,点点照片上的人物形象,“可是我觉得这跟我现在的样子也有点出入的,你怎么做的啊?”

谢琢闻言,长睫轻敛,自然地垂眸看向她手中:“看了你的毕业视频。”

苏玉第一反应不是问他什么视频,反而用一道指责似的语气轻道:“你拍毕业照不也没有回来。”

她低头,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色纸的边沿。

一切淡淡的,失落都随时间隐没,苏玉说完,再静一会儿,就连责备也没有了。只剩一点不值一提的心绪,如雨后的薄雾萦绕浅浅,尔后飘散。

人有许多不舍的心事,就这样被时间搓磨得干净。浓稠变稀疏,直至荒芜。

她自主地消化一切,不必等他的手来代为抚平。

谢琢挑眉,默默地接受她没有下文的嗔怪。

“那几天人都不在国内。”他给她姗姗来迟的解释。

“你比谁都忙。”她是笑着说的,并无介怀。

这事情,苏玉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那真的算是最后一次能够见他的机会了,苏玉好好地考虑过,跟自己打了个赌:

如果谢琢明天过来,她就再主动一次,去把他加回来。

如果他明天不来,那她就认定他们缘尽于此,她再不打扰——虽然两个萍水相逢的人,本来也没有什么缘分可言。

甚至睡前,她还设想了个完美的小剧场,有关和他第二天的碰面。

最后,苏玉等到的结果是,宋子悬都来了,谢琢也没来。

一中的夏季校服有两种款式,除了较为统一的白色T恤之外,学校还给他们定了漂亮的英伦风格子裙加领结白衬衫,专门用在各种演出和文化节上。

苏玉很喜欢这套校服,因为很漂亮。

与他相会总在校园,所以她很少有机会在谢琢的面前穿漂亮的衣服。

苏玉早起,研究了很久这个领结怎么系才足够精致。

因为高考已经结束了,她涂了一点妈妈的口红,陈澜没有批评她什么。

江萌的头发已经长到可以扎成马尾了,自然蜷曲的发尾垂落,随她仰头看盛夏的香樟,深栗色的一把秀发显得更长,快垂到她纤细的腰间。

她用来捆绑头发的蝴蝶结是海蓝色的,纤细的飘带在热风里摇摆。

江萌从小到大就是班里充门面的存在,一有什么抛头露面的事准是她在担着。艺术节演出、运动会举牌子之类的。

江萌的脾气好,老师请她帮忙她就会很热情,也讲究集体荣誉,从不摆架子。

苏玉站在她的身后,草坪上,风扫过她领口孤零零的领结。

她站在那样平静的日子里,第一次不用行色匆忙地经过校园,也在慢慢地习惯,视线没有要定睛探寻的终点。

她一下子仿佛失去了方向与支点。

苏玉放眼望去,原来学校这么的大,人这么的多。

宁静的夏日,许多的同学愉快地经过。

苏玉替江萌拿着毕业礼盒,还有她亲手给江萌做的纸雕灯。

于是,她对校园最后的印象就是:江萌穿玛丽珍鞋的脚跟轻轻点在地上,拿着稿纸的手负在身后,抬头看簌簌的叶片,一边背书一边轻轻晃着身子。

而苏玉只是安静地、盯着她圆圆的漂亮的后脑袋,听着女孩抑扬顿挫诵读诗歌的声音:

“《青春》——席慕蓉。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无论……”

江萌背着背着,忽然一卡壳,声音弱了下去。

她把手里的纸一甩,正要找下文。

苏玉温淡如水的声线接上:“无论我如何去追索,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江萌回眸一笑,顺着她的提醒再背下去:“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她们一轻一重的声音重合在一起,浅声地、温柔地吟诵:“含着泪,我一读再读,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念完,江萌迟疑地说:“我让苑婷给我选的,会不会太文艺了?老班说要正能量,这听着也太伤春悲秋了。”

苏玉只轻轻说道:“我很喜欢的。”

“那不换了,”江萌的手臂往她的肩上一搭,粲然一笑,“你跟我一起上吧。”

苏玉措手不及地被江萌拉上台前一秒,还在摘着花瓣思考,他今天到底会不会来。

苏玉在课桌上写过谢琢的名字,这事很私密,她并不想让下一届的同学欣赏,于是是有打算回一趟教室想办法把那行水笔字迹擦掉的。

然而,那天从学校礼堂出来时,台风快来了,她怕雨淋,飞快地上了爸爸的车,再紧急地往后一看,视野的一切都渐渐走远,她匆匆地离开这段仓促的青春。

她漂亮的校服裙摆和精心准备的小皮鞋溅上一点泥水。

车窗外一时间风雨大作。

再没有机会回头走去。

北京入了夜,一道清磁的声音将她拉回——

“说着说着就走神?”谢琢捏了下苏玉的腰,提醒她一句。

苏玉莞尔一笑:“谁叫你给我弄这些东西,老是想高中的事情。”

她放下手里的色纸,转而又问他:“你说的是什么视频?我都没有看过我的毕业视频。”

谢琢把手机打开,翻了一会儿,真的点了一段视频出来。

果然是苏玉和江萌一起诗朗诵的那一段录像。

“谁拍的啊。”她有些吃惊,下意识地问。

“徐一尘。”

苏玉轻喃,自言自语般出声:“又是徐一尘。”

谢琢也浅浅地应声:“嗯。”

他没有想得太复杂,不过这一刻又在心里描摹一遍这个名字。

徐一尘了解的苏玉,委实比他要多一些。

谢琢惭愧,也不尽于此。

苏玉拿着谢琢的手机在看,陈年旧事,看得她竟然不由地入神,嘴唇轻轻地开合,唯一还值得感叹的是:“江萌好漂亮。”

江萌的美丽已经成为符号化的存在,尤其是穿裙子时,校服裙摆荡在纤长白皙的腿间。

苏玉几乎目眩,那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一双腿,至今无人超越。不过江萌恰恰喜欢穿宽松的裤子,并不屑于成为一名被奉为腿精的校园女神。

她再回看这则视频,也不会注意到旁边似乎黯然的女孩。

而身旁的人却语气笃实地说道:“苏玉也漂亮。”

苏玉的眼波悄然流转,到一旁的自己身上,她弯起嘴唇,“嗯,苏玉也漂亮。”

比她想象里的样子美好一些。

即便站在十分耀眼的人身边,她竟也并不逊色,音色动听,如流水潺潺滑落在绸缎。

最后,谢琢看着她说:“这就是我眼里的你。”-

谢琢在北京有一些朋友,可能还不少。苏玉很少过问他工作上的事宜,也并不在意谢琢平时愿不愿意带她去朋友的饭局,苏玉对情侣双方的个人空间问题一向心态宽和。

一直以来,被人家夸奖懂事,这诚然不是个好词,苏玉没有跟这一部分的自我决裂,但她会温和地把“懂事”的表现解构为人与人的相互理解。

懂事与理解的差异在于,是否存在迁就与妥协。

她对谢琢没有。

苏玉对爱情没有过分的诉求,只是希望彼此独立,先自我成全,在此基础上,再谈相爱。

不过下车的时候,谢琢若有所思地拉了拉她的手,提醒说:“要是遇到什么不正经的人,说什么不正经的话,不用往心里去。”

苏玉啊了一声,故意说:“你不会交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吧?”

他平静地说“倒没有不三不四,但是欠揍”的表情过于严肃,苏玉忍俊不禁。

“我当然不会往心里去。”

他总有惶恐,怕人家嘴巴毒、吓着她,怕苏玉被人一撺掇,产生情绪。

究其根本,他怕失去。

攥了攥她的手,摸到那颗求婚的钻,谢琢稍稍踏实一些。

是主动的,她一直戴着。

庆功宴还是在上回那个厅,游戏公司的几个设计师在做总结。

苏玉去了一趟洗手间,她出来的时候,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抽烟。

她认得他,谢琢的老板,久仰大名的顾司庭。听说他跟谢琢是世家好友,苏玉在高中的时候对这个学长就有所耳闻了。

他的交际圈里,那些本该离她的世界十万八千里的人,如今站在面前。

路都路过了,不打个招呼不像话。

待对方一回头,苏玉微笑点头:“顾总。”

顾司庭第一次见苏玉。

他也微微一颔首,视线温淡地扫过苏玉手上的钻石,打趣道:“是不是该叫你一声谢太太?”

苏玉笑说:“我们那里没有冠夫姓的习俗。”

顾司庭淡笑:“冒犯了,这位小姐。”

“我姓苏。”

“苏小姐做什么工作?”

“还在读博,助力航天事业。”

“航天?”

因为很多人不懂航天和航空的区别,以为他这声问句是好奇,苏玉指了指天上:“我研究的是大气层外面。”

“这个我知道,”顾司庭说着,又稍稍回忆了一番,想起不久前的一件事,问苏玉,“你是A大空天院的吧?”

苏玉点头:“他跟你说了?”

谢琢倒是没说什么,不过顾司庭自己猜到了:“他刚回国那阵子,手里一堆干不完的活,还特地找我揽了个项目,跟空天院七室的教授合作。当时没打算给他,他自己想负责。我那会儿还调侃他,看来我运气挺好,招来这么个有事业心的好苗子。”

苏玉听着,微微诧异,好像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顾司庭说:“结果他告诉我,是因为有个朋友在空天院读书。他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她一面。”

他笑了笑:“我挺奇怪,朋友有什么不能见的。这么别扭,就当他是放不下前女友了。”

苏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笑开,她说:“不是前女友。不过除此之外,也会有别的想见不能见的关系。”

顾司庭轻声:“是吗。”

“有很多。”一副过来人姿态,苏玉点头。

第72章

苏玉找到谢琢的时候,她已经滔滔不绝地跟顾司庭聊了很久中国空间站的建立和发展问题。

苏玉的个性颇为内敛,在外面通常很少主动与人交际,除非人家问她工作上的事情,她就可以口若悬河地聊很久。

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就是客气一两句,好在顾司庭还是懂的不少的,都能接上茬。

男人看起来不苟言笑,骨子里还是谦和有礼的。

对方讲得再枯燥,他也没掸手遣开。

兴许也是顾及到谢琢的面子,这儿人人对待苏玉的姿态都很平和。

苏玉纵然带着与人交际的伪面,心里却在复杂地思考方才顾司庭和她说的那一系列事情。

关于谢琢,苏玉总不能够过于平静。

苏玉被领到公司隔壁吃饭的地方,顾司庭跟她说:“有机会合作。”

苏玉说好。

尔后,她看到不远处的谢琢。

谢琢方才已经站旁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看着苏玉想,原来每个人总会有意气风发的时刻,不是在爱情里,就是在事业里。

等他们聊完,谢琢走到跟前,拉了苏玉的手,看了眼他们的顾总。

“女朋友挺有个性。”顾司庭微笑。

谢琢点头,淡淡说:“不要在她面前抽烟。”

苏玉受惊,心里一凛,挪眼看他的老板蓄了半截灰的烟蒂,清清嗓以掩饰尴尬。

顾司庭什么也没说,并未袒露不快,真的很有礼貌地把那一节烟揿灭,又丢了。

“你这么不给你老板面子吗?”等人走了,她被谢琢拽开,苏玉憋着笑问。

“是他求的我来这儿。”

他这个语气,拽上天了。言外之意:我还怕他不成?

“原来你比老板还狂傲。”

苏玉笑眯眯地看他。

谢琢原以为她这样规矩的人,碰上以下犯上的冲突忌讳,要讲两句不应该的。

可是苏玉哪里乖了?她反骨一身,看热闹不嫌事大呢。

谢琢笑:“你就这么认为吧,以后跟我学,在这帮人面前,眼睛想长头顶上都行。”

苏玉到包厢里,跟着谢琢坐。

他扫一眼桌面,发现没有适合她喝的东西,去找外面的侍应生要。

坐她另一边的是乔雨灵。

苏玉见到她,总觉得这个女孩子身上带刺,想的还是上回跟她隐隐犯冲突的那件事儿。

开场白都很难拣出一句十足合适的。

虽然顾司庭说苏玉个性,苏玉倒是觉得,更个性的在她身边呢,她有些难以招架这样的女生。

乔雨灵正低着头接了个电话,没发觉到旁边人的欲言又止,抬头看时,苏玉正注视着她。

“现在不害怕我了?”她率先开口。

苏玉一愣:“我为什么害怕你?”

“直觉,有点儿躲着我。”乔雨灵挑眉,问,“是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捞过一瓶红酒,找桌上的开瓶器。

谢琢刚落座,眼看着乔雨灵给自己倒满,又看她的瓶口对准了苏玉面前的高脚杯。

修长的指骨曲起,他力道稍重就将瓶口推开,不容分说,也不加解释。

乔雨灵隔着苏玉看向他,笑说:“一点也不行?”

他只是说:“她喝不了酒。”

然后端上来一瓶果汁。

哄小孩儿似的。

苏玉一蹙眉,见他谨慎,偷偷说,“我的酒量其实还不错的,喝一点点没有问题,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谢琢终于发现,她原来不排斥喝酒,还有点人菜瘾大。

他看了一眼苏玉颇有些馋巴巴的样子,腹诽道,她这是重新定义酒量好了。

“一咪咪。”苏玉用手指做了个捏捏的动作,露出一点撒娇似的笑意。

什么时候轮得到她撒娇啊?

谢琢挑眉,手里的管制不由地松了松。

他想着快乐为大,不过盯着那瓶口流淌出的液体,确定了这是一点不会把她灌醉的量,才稍微放心地收回视线。

苏玉偷偷侧过身去跟乔雨灵说话,加密交流,谢琢一点都听不到。

乔雨灵说:“但你对我没有敌意。”

苏玉能对她有什么敌意呢?

情敌的那种敌意吗?

她根本连情敌都算不上,苏玉认清自身,位置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摇头,不由地轻笑一声:“我应该还没有本事能当上你的情敌。”

这话说起来就很卑微了,但也是足够坦诚的,苏玉说:“至少当时是这么觉得的。”

她想起往事。

“我有一次想请他吃饭,但他拒绝了我,然后你就出现,把他带走了……”苏玉回想着伤心事,如今的情绪也只剩点温和的无奈了,“你知道那种难过吗?”

她是喃喃自语的,不料真的被接上了一句——“我知道。”

乔雨灵看向她时,苏玉微微的惊讶。

她接着说:“不然你猜,我怎么看出来你暗恋他。”

苏玉讷讷:“难道,你也暗恋过吗?”

乔雨灵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她低头看到了苏玉的戒指。

“你们快结婚了吗?”乔雨灵说,“印象里也没有在一起多久。”

苏玉点头。

“见过家长了?”

说到这儿,他们还有件要紧事没有完成,苏玉说:“还没有,可能他家里人会来一趟北京。”

乔雨灵点头,笑里有难得一见的柔和:“恭喜你,暗恋成真了。”

苏玉也弯了弯嘴角。

是啊,她真的暗恋成真了。

苏玉听说过乔雨灵和顾司庭这两个人相爱相杀的一些事迹,谢琢给苏玉打了个预防针,说他的老板和他的老板娘不太对付,见两个人吵嘴也不必害怕,当他俩空气就行。

他说,他这么多年就是夹缝中求生过来的。

有一种情侣,偏偏是越吵越恩爱的类型。

王不见王,分分合合,拉拉扯扯,青春都萧条了过去。

在此之外,苏玉还真的没有去了解过他们的开始。

苏玉对乔雨灵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很喜欢你放的歌,每一首。”

或许,在感情里同一个位置的人,是很容易同频共振的。

她遗留下的那些校园里的旋律,藏了太多的故事。

这天,苏玉难得“安然无恙”地从酒桌上下来。

安然无恙的意思是,她可以独立行走,不在外面叽里咕噜随意发言,然而回到家里,症状复发。

灯一开,苏玉连鞋都没来得及换,突然“咚”一下把谢琢按在墙上。

她眨了眨澄明的一双眼:“谢琢,如果我们不在北京遇见,你也会找到我的,对吗。”

谢琢被她壁咚着,分明轻轻一把就能把人推开,不过他没有,纵容了她的玩兴。

“又听人说什么了?”

谢琢还得弯下一点身子,以配合她的高度,耳朵凑过去,便听见她说——“没有说什么,都是好话。”

所以今天她才眉眼弯弯,连审视的眼神都甜滋滋的。

看来真是好话。

那帮人能在她面前夸他吗?

谢琢还真想不到。

不过,每回跟他身边的人一碰面,苏玉对他的态度就会微妙地转变几分。

谢琢已经从起初的担心变为从容姿态了,他反而觉得,抱有几分好奇地去试探她的心意,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

苏玉不肯讲,只是柔柔地笑。

又问他:“是不是呀?”

“是什么?”

他嘴角翘起一点,假装听不懂,坏坏的样子,眉宇之间还有点痞气。

谢琢歪着脑袋看苏玉,忽然一伸手,反而把她往玄关另一边的墙面一咚。

两个人的主动权扭转,局势颠倒。

“……”

苏玉貌似可怜地抬头看看谢琢,而后使出杀手锏,她用软软的两条手臂将他环住,轻而慢地落在他的怀里。

她说:“今天,你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好喜欢。我喜欢那个游戏的结局,喜欢游戏的开始,喜欢跟你去吃饭,见你的朋友,也喜欢你的朋友。”

谢琢以为她开始说胡话了,指尖将她肉乎乎的脸颊一捏,轻笑说:“怎么,连我朋友都喜欢?”

苏玉说:“对的,你这么有距离感的一个人,能让你交很久的朋友一定是值得交的,我都喜欢。”

她很认真地抱着他,也很认真地在说话。

他拖长音:“嗯,还有呢。”

“还有……”苏玉抬头,下巴垫在他的胸口,水灵灵的一双眼睛望着他,说:“最喜欢的是谢琢。”

她说着,忽然羞赧似的一笑:“谢琢要是现在亲我一下,我就会幸福得昏过去!——唔。”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被捏紧了下巴,撬开了唇舌。

谢琢不止亲了她一下,他吻得很深、很热烈,让苏玉难以自控,软在他的怀里。

她抽空睁眼,看见他浓密的睫毛,在专心吻她的时刻,被冷气的风吹得微微打颤。

苏玉觉得天旋地转,而后被腾空抱起来,被三下五除二脱掉了衣裤,紧接着,彼此久久地相缠。

卧室很黑,只有一张薄薄床单和缠绵的两个人,衣物和被子统统被他粗暴地扫开。

谢琢在过程中往往很沉默,但这种沉默之下的气息声更是让她觉得好性感,从而催生出她满得快要溢出的情愫。空调温度有点高,夏天实在太热了,苏玉满身是汗,他突然出声,声音低沉得含糊,问她在想什么。

苏玉说,想到第一次见面,那个便利店,或是那条长满香樟树的街。想他淡漠的眼睛看过来——撇开清欲不谈,与现在分明是如出一辙的样子。

他似乎一点都没有改变。

谢琢听了这个回答,低低地一笑,声线蛊人,贴在她耳垂上的浅浅一吻,带出男人清醇的声音:“那时候会想到有现在吗?”

那一刻咬得非常的紧实,原来心里所想真的会从身体上反应。苏玉溢了出来,她紧紧地蜷指,刮过他的肩胛骨,皱眉、不知道是汗或是别的,被凶猛地引出。

她的身体里好似蕴藏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雨林。

苏玉战栗许久缓过神来,她的脚尖很僵硬,因为刚才紧绷了很久,慢慢松开才发觉,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谢琢却说他没结束,哄着她没让她躲开:“忍忍。”

雨林的河水都快被抽干了,滂沱的雨水止息,他终于得到了缓解,谢琢抱着苏玉,轻轻地吻了她一会儿。

苏玉一身汗,无力地说:“要不要去洗一下?”

“做一次洗一次,是不是太频繁了。”谢琢声音还微微哑着,沉沉道,“还浪费时间。”

苏玉没出声,嘴巴张成一个啊字。

看她惊讶,他就很想笑:“该不会以为这就结束了?”

谢琢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比我容易满足。”

苏玉说出汗了,很腻。

谢琢便没再强迫她,起了身,在黑色夜幕里,她身体乏力,肩背撑起来一部分,眼睛还在欣赏,男人的身形轮廓就像高大的山川与河流,沟沟壑壑,尤为诱人。

浴室里冷热交替,刺激性更强,光亮让隐秘的交织无所遁形。他被她全然吞没,把前进的方式改为上下打磨,谢琢抵着苏玉的额头,说:“我会找到你。”

“不管你还记不记得我,我都会找到你。见你一眼,看你过得好不好。”

苏玉好一会儿,才憋出三个字,轻飘飘的,不经思考,只是下意识问询:“为什么?”

谢琢说:“因为你是苏玉,你对我而言很重要。”

他停下来,以这样的停顿宣告,他所说的,并不是情到浓时的荷尔蒙产物,而是很正式的告知:“那天陪你去福利院,不是因为偿还,表达感谢,是我不想你一个人,是谢琢想陪着你。”

“记住了?”

“……嗯。”

她只能浅浅地吐出一个音节,深处的雨林已经风雨大作,让她心绪与感知都在高频地摇摆。

苏玉再仰头时,想的是还好,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十月国庆,江萌来了一趟北京,较为特别,她是来求签的。

苏玉总觉得人到困顿迷茫的处境里,才要求助一下神佛,于是下意识问她求什么,结果江萌说不出个所以然。

“财吧,我要发财!”她笑着说。

现在年轻人都这样。

过后苏玉想,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可问的。

江萌注定是要活在希望里的人,她是天性爱幻想,爱浪漫的双鱼座。

曾经道听途说,灵隐寺的山顶上有座财神庙,特别灵,一定要去试试,第二天一早,她人就在山顶了。

如今又听说雍和宫可以求个什么好东西,她快马加鞭地赶到北京。

苏玉细想,生活给了江萌许多的冷水。

可是她不停地撞墙,又反复地陷入理想。

江萌身体里那个天马行空的小宇宙是不会消弭的。

这样的热情、看待生活的高度,是苏玉无法企及的。

就比如,她如今还在热衷于追星,而苏玉早就觉得明星很无趣了。

苏玉偶尔荒诞地想,这样冷酷无情的现实世界根本配不上江萌。

她需要的是一个不断电的游乐场。

江萌很粘亲近的人,走到哪里都要牵着她、靠着她、挽着她。

苏玉相反,不喜欢和人有过多的肢体接触,她是很独立疏淡的性子。

但江萌不一样,她很喜欢被江萌靠着。

江萌活力四射地背着书包,跟苏玉去东逛西逛。她对一切新鲜的东西充满好奇:

“我发现烟袋斜街居然有我们那儿的特产店。”

“不愧是古城,居然还有这么老的电影院!”

“噫,地铁电梯怎么全站左边,好尴尬,我刚刚好像挡人家路了。”

“看到一个不穿衣服的外国服务生,这什么,他们的酒吧特色吗?”

……

江萌旅行去过不少地方,北京也不是头一回来,只不过是第一次有时间跟苏玉在这里好好地逛一逛。

她哪哪儿都好奇,哪哪儿都要出片。

苏玉一点也不嫌她烦,好心地给她介绍,给她讲典故,给她拍照片。

下午在爬山的时候,江萌穿一身轻薄的黑色运动衫,走在前面,马尾晃来晃去,苏玉抬头,看到日光穿过她的发丝,她定睛,看她细绳的发圈。

“哦~~”

江萌总算完整地听了一次苏玉给她讲恋爱的来龙去脉,她若有所思地说:“所以真的是你对他一见钟情?”

苏玉点头:“对。”

“早说嘛,我好早点给你说说媒。”江萌笑起来。

苏玉低咳一声。

她想江萌可能忘了,她是真的给她说过媒的。

只不过、惨淡收场。

苏玉想到这儿时,江萌转而也记起来了这回事:“当时我应该加把劲撮合一下,没准儿就成了。不过我比较笨,倒是没猜到你很喜欢他,我只是觉得,谢琢对你还挺不一样的。”

下午两点的太阳颇具威力,让苏玉的额头出了一点薄薄的汗,她轻声地问:“哪里不一样。”

“很微妙,看你的眼神啊,就很不一样,反正我知道他对别的女生不会那样。”江萌说着,回头看一眼苏玉,拉着她的手说,“有一次你生病他给你药。”

苏玉微微惊讶:“你怎么会知道。”

江萌笑说:“我替他传过去的呀,班里好多人都知道吧。”

苏玉回顾一番,不由地失笑。

“他确实不太会藏着掖着的。”

不管喜不喜欢,谢琢做事情是很光明磊落的。

苏玉又低眸,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说道:“可是就算你撮合成了,我们还是会分开读书。”

江萌忙打断:“距离不是问题!”

苏玉问:“那什么才是问题。”

江萌转了个身,看着后面的女生,定住脚步严肃说道:“不爱才是问题呀,傻瓜。”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笃信爱情的,就算她千帆历尽。

苏玉笑了。

不是嘲笑,她发自内心地觉得江萌很温柔,相信爱的人都很柔软。

因为柔软,所以被伤。

可是柔软本身是个好词。

在公交车上,她们坐在最后排,两个人着装轻盈,很像高中的学生。

虽然入秋,爬过山,身上燥热,江萌把运动衫的拉链拉下来一些透透气,为方便,她里面穿的是极轻薄的背心,领口很低。

苏玉一低眸,就看到很深的地方。

女孩子之间不介怀袒露,不过稀奇的是,苏玉就这么一瞥,看到她胸口的一块像是被亲吻过的痕迹,吻痕偏低,大概在心脏位置。

江萌还在在观察公交车前贴着的标语,喃喃出声:“北京市工人先锋号车……这是什么啊?”

她再一偏头,看向苏玉,发现苏玉的眼神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身体的某一处。

江萌紧急地把拉链拉回去了,耳朵红了一点点。

苏玉本来还在判断这究竟是不是个吻痕,她这个猝不及防的小动作就让真相昭然若揭了。

她们之间,竟然也会有一些尴尬的成分在。

江萌一惶乱就会飞快眨眼。

“怎么了。”她问苏玉。

苏玉微笑摇头,问了个哲学性很强的问题:“你现在还相信爱情吗?”

江萌眼睛亮亮的,是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显现出少女怦然的明亮,她笑起来明眸皓齿,重重地点一下头:“当然啦。”

苏玉的心脏真的会融化。

一次一次,为她的一颦一笑。

江萌今天戴了一块旧手表。

黑色的机械表,男款。

苏玉知道这块表是谁的,也见她戴过几回,但苏玉从来没主动问过。

它姓陈,可是却让苏玉想起另一个男生。

可能当初的某个画面令她印象太深了吧。

这是第一次,苏玉指着那手表问:“你怎么戴我哥哥的表。”

江萌闻言,将手臂的袖子往上一撸,很高兴似的给她展示,说道:“四市一模,我没有带手表,那天教室的钟还坏了。”

她扬起手腕,笑着晃一晃,眼里有小小的得意:“这是抢来的。”

苏玉还在回忆“四市一模”这个久远又具有压迫感的名词是个什么东西,江萌又将袖子往下一扯,熟练地把表藏起来了。

她托着腮帮子,耳尖红红的。

原来从十八岁起,这个手表就跟着她了。

不过在此之前,江萌从来没有提过这事,但她会悄悄地戴。

而现在,她终于可以高举它,坦诚而骄傲地笑出来。

苏玉最懂得察言观色。

她上一次见陈迹舟是在过年的时候,他笑着推辞掉所有介绍对象的亲戚时,手腕上戴了一个女孩子的小发圈。

是香芋紫的,江萌很喜欢的颜色。

这种颜色的发圈不算常见,现在就圈在她的头发上。

苏玉知道,江萌在读本科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生,是她在大学里认识的。

江萌没有给她定义过是哪种喜欢,她甚至没有怎么提过那个男生的大名,用来代替他的词语是“天空树”。

江萌和苏玉聊身边人八卦的时候,通常用代号比较多。

比如,周远儒的代号即为:辩论队的。

比如曾经有人为了追求江萌,试图给她送一套海蓝之谜,此人代号就叫:海蓝之谜。

这样聊起来,方便且加密。

“天空树”的由来,是因为那个男孩子唯一发表在朋友圈的一张照片,是他和东京天空树的合影。

彼时,他在东京做交换生。

江萌和他,从确认关系到分开那段时间,特别的不凑巧,两个人一直都是异地。

苏玉隐约记得,江萌跟“天空树”见面的次数可能都不超过三次。

不过江萌应该挺喜欢他的。

有一段时间,苏玉经常明里暗里接触到和那位“天空树”有关的种种。

男孩子学霸长相,修长清瘦,外貌算是相配的。

可是苏玉总有不甘。

她自然不会说出口,她为什么不甘。

她希望江萌不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她甚至不怀好意地在心里吐槽对方,长得又不帅,喜欢他什么?

所以,听到“分开了”这个消息的时候,苏玉心里是抒了一口气的。

她很不厚道,在别人失落的时候,竟然感到一丝坦然。

“只在一起四个月都不到吧,没有什么好伤心的。”

那天坐在咖啡店里,苏玉颇为客观地安慰她,语气有些生硬。

江萌点头,没有跟她细说过程。

她那天就戴了那块表,苏玉当时什么都没有问,不过江萌倒是提了一嘴:“你知道么?这个表的名字很好听。”

“叫什么。”

“黑骑士。”

“是不是有种被守护的感觉?”苏玉说着,特意去看她的眼睛。

江萌笑了一笑,眼底有些苍白。

她低头看表,忽然不笑了,也不说话了,噤声好一会儿,只是静静地在看指针走动。

“他说,他的心率天生比别人高,秒针走两下,他的心就跳三下。”

她说所以她相信,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你摸着他的表,就一定能听到他的心跳。

江萌说话时,神色淡得反常,她低头摸着她手上的“黑骑士”。

那日阳光极盛,从咖啡厅的窗子里透进来,于是苏玉顺着她的动作就看到,那精致的表盘上,浅浅地落下一枚女孩的指纹。

江萌不爱诉苦,她只是一声不吭的难过。

她摸着那块表,只觉得这样沉默下去好像也不是办法,于是还是开口轻声说道:“其实我觉得……方宇泽这个人,不是很有担当。”

原来他叫方宇泽。

苏玉很少这样听到她说出“天空树”的大名,竟然是那样忧伤的时刻。

一个说惯了对方好话的人,能讲出一句轻描淡写的指责,显然已经站在了被伤透了心的结局里。

苏玉没有恋爱经历,更没有分手过,她连安慰都找不到切入点,最后是反问了她一句:“你很喜欢他吗?”

她突出了很这个字,她相信喜欢是有的,至于到什么程度,苏玉就不得而知了。

闻言,江萌抬了头看她,扬起的漂亮眼睛温吞地眨一眨,她想了很久,慢慢地出了声说:“可是我从来没有去过东京。”

第73章

谢琢这几天工作繁忙,知道江萌过来,他照顾不到,让苏玉开他的车去接她。

不过苏玉在北京开车的次数不多,唯有几次,导师和师兄沾了酒,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况且他那些动辄几百万的车,她开起来必然心惊胆战的,所以推辞了他的好意。

然而江萌拉着她,在红墙外沿着烈日行走的时候,苏玉心里就稍稍有些过意不去了。

江萌用手挡太阳,已经走了一天路,苏玉注意到,她的额头有汗水。

好在她的心情还挺不错的,拿着从庙里求来的手串在拨弄把玩。

以前上学的时候,江萌来回学校基本都是私家车接送的,虽然和谢琢那般锦衣玉食的生存环境比不了,但她的家里长辈都是高知分子,也算是世家出身。尽管受到家里的控制较为严重,但江萌在物质条件上从没有被亏待过,一直都是好好养着的。

“累吗?”苏玉问她。

江萌看她,摇摇头说:“不累呀,我还能再走三公里。”

“不好意思,你难得来,都没有好好招待你。”

江萌笑了:“你居然会说这种话!伤感情好不好。”

苏玉也微微一笑:“我现在还没有很稳定,但我以后会有车有房,你再来找我,我就不会让你辛苦走路,我开车带你去内环溜达,可以在长安街开的那种车!五环外也可以,就不用哼哧哼哧转车去长城了,怎么样。”

苏玉满眼自信,讲起未来,眼神都有点放光了。

江萌捕捉到了她眼里的这一簇光。

她不是在幻想,她是在计划,因为她知道有朝一日,她所设想的一切都会成为真的。

苏玉不会简单地求财,求姻缘,求这个那个,靠一些虚浮的欲望,熬过捉襟见肘的时光。

她说出口的期待一定都会落到实处。

她想要拥有的东西统统都会抓在手中。

江萌很熟悉她这个样子,苏玉当初就是靠着对未来的憧憬将自己拉出泥潭的。

苏玉没有将负能量带给身边的人,但她的经历,江萌其实都是知道的。

江萌看着她,不由地出声,似乎是从肺腑里呼出来一声:“你真好,苏玉。”

苏玉想笑,想把她刚才那句“伤感情”回敬给她。

这样带有客气的感谢,对她们两个来说,多少有些生分了。

而江萌想表达的并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好,她说的是:“我好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江萌云淡风轻地笑着,对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玉不免怔忡。

清丽的眸子轻轻震动,她看到了种种往昔。

温暖的晚风扫过她们的身子,苏玉一时接不上话,她沉默了好久,看江萌的肩上的一轮夕阳,将她身体的轮廓印在自己的身上。

——我好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她早就在心底对江萌说过这句话,千次万次。

高二,她刚转学到一中,敏感又孤独。

老师讲课的时候,有时说急了,偶尔带出一句她一点都听不懂的方言,引得全场大笑。

所有人都在笑的时候,只有苏玉在恍神。

独在异乡为异客,原来是这般心情。

被削弱了参与感,好似被五十多个人排除在外,她会为这样一件小事就感到无比伤心。

她没有朋友,安静地走过课间热闹的走廊,独来独往去厕所,去办公室。

她低着头,塌着肩,因为没有人陪她,苏玉只能假装看看卷子,找到一会儿要去问老师的那道题。

而那个女孩迎面走来,长了一张哪怕不喜欢她、也无法不被她吸引住的脸,或热情地和同学打招呼,或被热情地拉住。

她不需要直板夹,头发就能熨帖顺滑。

她可以大方自信地站在讲台上领读,一点也不畏惧众人的注视。

她第一次在学校穿短裙,所有人都看直了眼,在百分之两百的回头率之下,举着运动会的牌子走过操场鲜艳的跑道,毫不吝啬、冲着旁边喊她“女神!”的镜头温柔一笑。

江萌走的那个位置,是永远不可能轮到苏玉站过去的。

她心知肚明。

苏玉在心里说:“我好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明明带了学生卡,但江萌今天又想“敲竹杠”了。快到食堂门口,远远地就看到了谁似的,她步伐加快起来。

不远处,两个少年十分养眼地站在那里。

远远的,在人群中。

苏玉看着他们的背影。

陈迹舟热络地跟人打招呼。

谢琢沉稳许多。

他的界限一直很高。

他就静默地站在那儿,没有小动作,也并不想跟来来往往的人说太多话,至多点头打个招呼。

因此女孩们偷瞄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都是小心谨慎的。

谢琢站在竹叶下的阴影里,但阳光还是落了一点在他的侧脸,让他透亮的眼睛澄澈得无以复加。

视线里,江萌跑到两人中间的位置,说了句什么。

谢琢没怎么搭腔,但行为阔气,手腕一抬,一张卡就被轻盈地抛出去。

江萌仰头看半空,抬手飞快地接住,再高兴地跑到苏玉跟前,夹着那张卡说:有饭吃了!

苏玉在心里说:“江萌,我好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少年时代的风吹不到十年后的北京。

苏玉站在红墙绿柳之下,看着江萌的眼睛,不知道时空还是心境发生了颠倒错乱。

她确凿地听见,江萌对她说了那样一句话。

她一直认为,江萌就是她心里真正憧憬的样子,她的美不是肤浅的庸脂俗粉堆砌起来的,是苏玉少女时代集大成的审美标准。

严格一点说,自信爱笑,明艳大方,江萌身上的每一个元素都是苏玉成长的路标。

即便眼下,她仍然夺目光鲜,刚才在地铁上还被搭讪了。

江萌从没有泯然众人,是苏玉一步一步走出了平庸。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江萌低下头,往已经堆不下的腕上又系了一串珠子。

“这样显得比较虔诚,菩萨会先看到我吧。”江萌扬起手上一串佛珠,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她一边戴手表,一边戴佛珠,珠子已经多到挤不下,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你说呢?”

苏玉笑起来:“菩萨看不看得到你不知道,但我看出来你是财迷了。”

江萌欣赏完,一低头,拎起苏玉的胳膊,问:“要不要给你一串?你挑。”

苏玉摇头。

“不信这个吗?”江萌好奇问她。

不能说不信,苏玉没有信仰,但没有到排斥的程度,她也很尊重菩萨。

不过怕伤了人家的热情,苏玉开玩笑说:“我导师不信,我怕挨骂。”

江萌笑说:“忘记了,你们是科学家。”

苏玉说着,见出租过来,拦了辆车一起回酒店。

正好坐进车里时,她接到了谢琢的电话。

江萌坐旁边,不知道谢琢在那边说什么,但听见苏玉对电话交代了一声:“我今天不回啦。”

好亲昵黏糊的语气。

江萌把耳朵捏尖了都不够,脸上带着笑,人要凑过来,歪过来,歪着歪着就倒在了苏玉的身上。

最后,干脆把她手机抢过来,她笑说:“把你的美女老婆借我一用!”

手机被江萌抢走,苏玉便也不得而知谢琢说了什么。

很快,江萌说了句“放心”就把电话丢回去了。

在苏玉好奇的眼神里,她清清嗓,压低声线,学男人粗沉的声音:“早点给我送回来——什么语气啊,好像要把我大卸八块。”

苏玉和江萌一起笑起来。

江萌:“他现在这么粘人啊,这才分开多久就要报备。”

苏玉想了想,粘人吗?

她没考虑过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谢琢,不过江萌这么一说,确实有一些细节可以佐证。

比如她有时候一个人在自习室待着,会接到谢琢的电话,他没什么要紧事,只说不打扰她,不说话,让她电话连着别挂就行。

他有点霸道的,让她没有办法拒绝。

苏玉就安安静静地工作,有时候连到很晚,她会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轻声地喊他的名字。

谢琢说:在呢。

她明知故问地问下去:你很想我吗?

他语气拽拽地说:终于发现了?

苏玉看了看时间,还算早的,她说:那你可以来见我的。

谢琢:早就在楼下了。

她面色一窘,赶紧挂了电话跑出图书馆。

谢琢给她一个早早就等待在那里的怀抱,他低头亲吻她的发梢。

苏玉一边回忆一边姨母笑,“可能是有一点粘人吧。”

她以前哪里想过谢琢会是这样的人,人陷入爱情里,才能分享只有对方可见的那一份亲昵。

苏玉弯着嘴角,突然发现自己在笑,有点担心被江萌调侃。

江萌没空调侃她,她正在精心修图。

苏玉转移话题,礼貌地问她:“你要去我们家坐一坐吗?”

江萌的眼睛又亮了:“你们家?”

苏玉解释说:“是谢琢家啦,我偶尔去一去,这样说比较方便。”

“比较方便?我看比较顺口吧,谢琢家怎么了,你不就是女主人。”江萌挑眉,不怀好意地笑一笑:“我怎么能那么没有眼色,加入你们共筑的爱巢呢。”

苏玉做出最“恼羞成怒”的反抗就是掐她的脸,她笑骂:“好讨厌。”

江萌笑眯眯缩了缩脖子,躲开她的手。

苏玉定的是大床房,她洗完澡出来时,江萌正横趴在床上,因为不好好穿浴袍,而露出白皙修长的腿,没有任何曲折的姿势,她就只是安静地趴着,大方地晾着她的两条直直摆放的长腿。

听到苏玉走近的动静,江萌一翻身,看向她。

手表已经被她摘下来了,放在床头柜上。

苏玉擦着头发,走过去。

她从来没有机会,和江萌待在一起时,能光明磊落地和她说一句:“你和我聊聊谢琢吧。”

在这两个字难以启齿的那些时候,苏玉一听到谢琢的名字,潜意识的反应是,她在当下该用什么样的姿态装作云淡风轻,才不会漏出在意他的破绽。

江萌:“我了解他哪里有你多呀,你想知道什么?”

苏玉想了想,“比如,你们小时候的事?”

“他小时候啊,装深沉。”

两个女生躺在被窝里,苏玉认真地听着江萌给她讲谢琢的童年。

“但是可能你想不到,他骨子里也有点叛逆。

“他爷爷是军人嘛,家里纪律感很强的,他爸爸这个人就很叛逆,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如果谢叔叔不是那样的性格,是做不成大事的。

“他爸爸超级厉害,笑面虎你知道吗?雷霆手段,很年轻的时候就抓住机会下海做生意了,但是他对我们小辈就特别友好。”

“他小时候被关在家里做作业,他会跳窗出来跟我们一起玩。”

苏玉有点不敢相信似的,“谢琢吗?”

“对呀。”江萌点着头说,“虽然他不是贪玩的性子,但是也很崇尚自由嘛,谁没有过跟父母对着干的青春期呢。”

“初中的时候很多人都长得歪瓜裂枣,谢琢从来没有过歪瓜裂枣的阶段,一直都是校草来着,有次我们班跟隔壁班交换着批作业,有女孩子为了抢他的默写本差点打起来,最后还把谢琢的本子撕了。哈哈,他超倒霉。”

“他妈妈很好,神女,浑身上学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谢琢像他妈妈。不管是长相、还是处世,一点尖锐的成分都没有,很peace。”

江萌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暖烘烘的被窝里只剩下她说话的声音,苏玉闭着眼,呼吸浅浅。但没有犯困,有认真地聆听。

江萌说到他妈妈,停了停,又问:“哎,你见过他家里人吗?”

苏玉平顺的呼吸滞了一下,说:“还没有呢。”

她说:“我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江萌点点她的额心:“怎么优柔寡断的。”

苏玉也摁了摁太阳穴,“嗯,我是要想一想,怎么跟人家打交道比较合适。”

“他还能让你吃亏不成?”

苏玉答:“谢琢不会的。”

“就是呀,”江萌笑,“他表面总是拽拽的很冷漠,但是很有责任心的。”

她拍拍苏玉的手背,像个语重心长的家长:“我严选的,你放心。”

苏玉忍俊不禁。

江萌的手机响了,她本来打算熄屏,然后看了一眼发消息的备注,忽然鬼鬼祟祟地背过身去。

陈迹舟给她发了家里猫猫的视频。

江萌带着笑看完,正以为藏得万无一失,准备给他打字的时候,肩膀上一个突然凑过来的脑袋悠悠出声——“咦,这不是陈总吗?”

江萌嗖一下把被子盖上了:“……!”

苏玉笑得不正经。

“你们一起养的猫猫吗?”

苏玉没仔细看,但注意到视频里的小猫,是金吉拉小公主,特别漂亮干净的长毛品种猫,很符合江萌的喜好。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

“一家三口?”

江萌:“……好了,我要睡觉了。”

“手机又亮了,不好意思,我又看到了,”苏玉点了点她手机桌面,他们两个的合照,“这个灯,这个窗子,这个桌子,是酒店没错吧。”

“……”

“事前还是事后?”

江萌气得蹭一下坐起来:“苏玉,你果然被谢琢那货带坏了!”

苏玉笑得眼睛都眯缝了。

“你藏得好深呀,”苏玉说,“他居然也帮你瞒着。”

陈迹舟这么磊落,他本人肯定没有任何隐瞒的意图。

无非是江萌不让他说呗。

“我叫他别告诉别人,”江萌咕哝道,“我以前说过,我不可能喜欢他的。打脸来得好快。”

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苏玉定睛,仔细地看了一看。

是陈迹舟和江萌的合照没错。

陈迹舟还是少年感满满,英俊痞气,嘴角带点笑,眼皮单薄,看起来寡情。

很像沉迷于玩弄感情,用心的时候还能搞点小浪漫,会在公众场合抱着吉他给你唱《情非得已》的花花公子。

但他“表里不一”,给人很强大的安定的力量。

江萌穿的应该是件浴袍,温顺地、毫无戒备地靠在男人的怀里,神色温和,这种感觉像什么呢,一颗漂泊的蒲公英种子,终于找到落地生根的环境,不用再迟迟地探索追寻。

她尘埃落定了。

这样的两张脸在一起,反倒不会产生出羡煞旁人的效应,只会让大家长出磕cp的脑袋。

“好像童话故事的结局。”苏玉说着,又不禁感叹,“人的感情怎么可以千回百折成这样子?”

江萌躺了回去。

她抓着被角,等身上羞赧的烧灼感褪去,才浅浅地出声:“因为我太迟钝了,接受人家的好,都已经成了习惯,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用分开的时间领悟了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不应该是这样的。

从小她当惯了公主,一大清早就会有人给她热好一杯牛奶,放在她的桌上,她掰开吸管就可以喝。

饿肚子的时候,就会有人远远地丢一个曲奇饼干过来。

没有带伞的时候,就有人送来自己的伞,而他可以自如地把兜帽一扣,潇洒地走进雨中,好像很享受这样小雨蒙蒙的天气,有没有伞无伤大雅。

留堂重默完,好像全校园只剩下她自己,她慌着神走出教室,看到灯都熄灭的操场,还有一个人在悠闲地运球。

她放下心来。

总是这样,他漫不经心地出现在她身边,从不用刻意的姿态宣扬一番番好意,所以无从留下深刻的痕迹。

所以她习以为常。

江萌看着天花板,跟苏玉都各自安静了一会儿。

她挪了挪脑袋,在枕头上呲出一点声音,靠近了苏玉,在她耳边极轻地说了声:“他说他爱我。”

她气音温浅,让苏玉觉得耳廓变得柔软起来。

好动人的一句话。

有一次,陈迹舟跟隔壁班一个男生打球,不知道那男孩子怎么惹了他了,大课间,往回走的人很多,陈迹舟从后面追上来,扯着那人的领子,一把就将人从队伍里揪出来,猛地甩到旁边墙上,问他叫什么名字。

陈迹舟是什么人啊,他可太会跟人打交道了,极少会有和人冷脸生气的时候。

除非他忍无可忍。

好多人回视过去。

预备铃响了,旁边几个人在劝他,陈迹舟用几头牛拉不回的气势指着那人说:这事儿没完。

远远围观的江萌挂在苏玉的肩膀上,在她的耳边,也是相同的轻声语气,对她说:他今天好像有点帅哦。

原来,她喜欢的是一个人张扬到露出叛逆的锋芒,原则被侵犯,从而温柔的一张软布被刺破的样子。

苏玉懂了,点点头:你喜欢痞子。

一样是这只左边的耳朵,像藏着回声的海螺,时隔多年,竟然回旋出一个并不新鲜的秘密——

“他说他爱我。”

苏玉没回答。

不过江萌发现她表情异常,“你笑什么?”

苏玉:“我笑了吗?”

江萌:“你咧着嘴巴在笑,露出八颗牙。”

苏玉搓了搓自己的脸:“嗯……好像,颧骨也快要升天了。”

她问江萌:“怎么都不告诉我。”

“你当初也没告诉我啊。”

“我?”

苏玉想了想,她交男朋友的事情,她的确几乎没跟任何人说,不过谢琢会替她通知,也省得她自己去琢磨那些繁琐的往来了。

苏玉本不是大张旗鼓的个性。

她觉得关于她的任何私事,没有什么广而告之的必要性。

她连读研、读博都不做通知——当然,即便她很低调,父母也会替她声张。

而苏玉本人,向来都只是闷着头,安静而大胆地走她的夜路。

她不用获得旁人的称赞、议论,来实现精神富足。她连祝福都不需要。

管人家说什么呢?

“你淡得可怕。”江萌评价。

“什么意思?”苏玉低强度冲浪,有时不太懂她说的梗。

“意思是说,你心如止水,什么都不在乎,不关注。”

苏玉微笑:“我只是觉得,每个人心里清楚自己要什么,再努力去拥有,就可以了。”

江萌说:“你不是想养小猫咪吗?我家猫猫怀宝宝了,送你一只?”

苏玉揣摩良久:“奥斯卡太凶悍了,会把小猫咪一屁股坐死。我再想想。”

“嗯,”江萌想到诡异的比方,“生二胎要顾虑一胎的感受。”

苏玉哭笑不得,只好应声:“对。”

她想想,话糙理不糙,奥斯卡已经从别人的狗狗变成了她的狗狗。

她接纳它,就像接纳一个家人。

那天晚上,苏玉先困了,她在睡前浅眠的状态里,听见江萌说了一段颇有哲学性的话:“你有没有发现,喜欢是很简单的,一张脸,合眼缘,或者对方散发一点点人格魅力,就会让人喜欢。”

“可是爱情没有那么简单。爱要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出去。爱是很好的,也是很痛的。”

“穿过屏障,走到对方的心里,这个过程是很痛的。”

“就像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花。”

苏玉深以为然,但没有回答她的话,因为她要快睡着了。

脑袋里却在漫漫地沉思,走出感情最丰盈无暇的年纪,似乎没有人能够再拥有赤诚、热烈而一往无前的爱,也不会再如此付出。

所以兜兜转转,还是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苏玉送江萌回去的那天,在车站。

她们并排坐着,江萌戴了一个U型枕,粉色的枕头,散发着与之匹配的浅色奶油味的香气,她的脑袋生硬地偏过来,靠在苏玉的身上。

苏玉只不过调整一下姿势,江萌正眯着眼睛休息呢,还以为她要撤走胳膊,赶忙拉住了苏玉,生怕她逃了似的。

她看看苏玉,按住她的肩膀让她不得动弹,没有丝毫修饰的眼神,只是明亮而透彻的样子,像最初那个纯美的少女。

江萌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为她的突然靠近而抱歉,只是给她提个醒似的说:“我很粘人的。”

苏玉莞尔一笑:“我知道。”

江萌也笑,接着放心地往她的身上靠:“你什么都知道呀。”

“嗯。”

她抬头看高铁的报站。

江萌的车直达,北京到平江,苏玉盯着平江这两个字,心生许多的恍惚。

毕业之后,每一个人都在离开平江,有的学业有成后回去,有的就长久地留在了外边。就像那首歌里唱的,他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只有江萌,从最开始到最后,始终安逸地留在他们的温柔富庶的过往之中。

她成了苏玉心里故乡的代名词,安然平静,像平江的小桥流水,轻风细雨。

她的朋友,她的青春,她的故乡。

不论她愿不愿意回去、回忆,她一出现就像点燃她的星火,将她的记忆烧灼成了一片燎原。

苏玉也往江萌的身上靠了靠,听见她问了一句:“暗恋很辛苦吗?”

苏玉默了默,声线轻了轻,时隔多年,她还是习惯地潜藏起和暗恋这个话题有关的声音:“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

“你忍这么多年,很有发言权吧?”江萌看她。

苏玉思考了片刻,说道:“其实还好的,容易伤心也容易开心,他看你一眼都开心,开心的阈值变得很低了,就很容易感受到幸福。”

“自得其乐?”

“对的。”

江萌思索着她的话里的意思,往苏玉身上又紧靠了一些。

她没吱声了,可能在想什么,或是试图代入某一种角色,试图从隐忍静默的喜欢里获得她常年来所缺失的能量。

临别前,苏玉问她:“江萌,你可以给我一句祝福吗?”

她拉着江萌的手,说:“他们的祝福都不重要,你的祝福对我来说是重要的。”

江萌笑着,给她回应:“恭喜你幸福,苏玉。不管是不是他,我只希望你幸福。”

她说的不是恭喜你暗恋成真,而是恭喜你幸福。

……

谢琢出了几天差,他回来的那天,发觉苏玉在家。

时间不算晚,但苏玉似乎是睡着了,她人在沙发松弛地躺着,电视上在放动画片。

谢琢脱了风衣外套,走到她面前,俯身撩一下她坠在鼻梁上的头发,想吻一吻她的额头。

但仍有不知足地,他嘴唇下落,轻轻地碰了碰她柔软的嘴巴,发出啄吻的声音。

苏玉没有睡着,她本只是在闭目养神,被他一吻,眼皮轻轻掀起,谢琢见状,也就没有再忍,扣着她的后脑,深深地吻进去。

他没有在过多的释放欲望,只是亲她,分别仅仅两三天的相思之情,都用行动倾诉了。

她洗过了澡,谢琢闻到身上沐浴后的清香,像一从温暖的晚香玉,最后唇瓣停在她的锁骨上。

“今天不是有课,特意来等我?”

苏玉上下起伏着胸口,竭力呼吸:“我不想让你回来孤零零的,灯都没开,暖气也没开。”

谢琢欣慰地笑着,摸摸她的脸:“去床上睡。”

苏玉应声,正要起身,却被他打横抱起。她正好有些乏力,没跟他轴,勾着他的脖子,顺从地窝在谢琢的怀里。

“江萌回去了?”他问。

她点头。

谢琢:“我还说空下来请你们一起吃个饭。”

说到这个,江萌离开之前确实和她提到了,苏玉喃喃:“她说,下次吃饭就……”

讲一半,她顿住,似是羞怯,嘴唇一抿,没再接着提。

谢琢看透了她这点闪躲的怯意,淡笑一问:“吃喜酒?”

苏玉打哈欠:“困了,我赶紧睡觉。”

谢琢将人放床上,替她掖好被子,他从上往下看着苏玉,手撑在床沿,低声地问她:“你确定,不等我洗好?”

苏玉笑:“看你洗得快还是我睡得快。”

浴室里水声传来,苏玉争分夺秒地想睡,然而他还是快一步。

不过谢琢从浴室出来,没急着弄她,他去狗窝看了看奥斯卡。

苏玉听着他的步子判断,但好一会儿,谢琢没再回来。

苏玉真的快睡着了,但觉得隐隐不对劲,她起床披了件衣服。

谢琢刚洗完澡,但没穿睡衣,穿上一身休闲装束,抱着奥斯卡,准备出门的样子。

“奥斯卡怎么了?”苏玉皱眉,看向他怀里俨然有些奄奄一息的小狗。

他说:“这两天精神不太好,食欲不振,刚刚吐了一地,我带它去看看。”

苏玉:“怪不得我下午给它喂什么都不吃,昨天好像还好好的。”

她说着,紧急地找自己的外套:“我跟你一起去。”

谢琢抱着狗,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最后说:“我一个人就可以。”

苏玉很坚决:“它还小嘛,不出意外的话,他还要陪我们十几二十年,跟养小孩没区别的。”

“作为监护人之一,我当然也要尽责的。”

谢琢听着她说“我们”,看着她动作利落地换好了衣服,又看着苏玉牵着狗狗往外走。

他想起刚才,从机场回来的路上看到,她在一小时前发了一条朋友圈,谢琢曾经送给苏玉一张高中时期的拍立得照片,她发了他的那张照片,并且配文:

【喜欢了十年的人,现在是我的爱人。】

他冒着淅沥的秋雨往前,第一次,感到前方有一束光亮正在牵引着他的灵魂。

第74章

奥斯卡没有大事,肠胃炎犯了,医生给配了药,打了针,不是很严重,医生没有让留院观察。

回去的时候,奥斯卡被苏玉抱在怀里,调皮捣蛋的小狗在病痛中变得温顺听话,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苏玉,可怜巴巴的,好像在说:妈妈,我好疼呀。

苏玉轻轻地撸着狗狗的毛发。

她一摸它,它就更可怜了,卖惨似的,喉咙里浅浅地在呜咽。

她坐在后座,谢琢递过来一个毯子,说让苏玉裹着它,免得一会儿奥斯卡吐了,再吐到她身上。

说到这事,苏玉就想起上一回她生病,也吐在了他的车上。

很尴尬的事情,谢琢倒是毫不在意地化解了。

比起狗狗弄脏他的车,他更希望苏玉不要受到波及。

“它吃过药了,应该好一些了。”苏玉说着,还是接过了他的毯子。

“垫着,以防万一。”谢琢说。

照料人的事情上,他总是事无巨细的。

对待狗狗也是同样,细心周到,从容而平和。即便赶路已经很乏力了。

谢琢带奥斯卡折腾到半夜,没有说累,没有不耐烦。

江萌说,喜欢是很简单的,爱却很难。

当年为什么喜欢他呢?颜值是第一标准没有错。

可时隔多年,苏玉选择谢琢,是因为他长得合眼缘,或是那份珍藏多年的情愫在作祟吗?她认真地审视过他们的感情。

是因为匹配的齿轮慢慢相嵌,他是她的天作之合,他的气质与性子里有着她期望的东西。

让她感到平静的那一面,无论何时都会治愈到苏玉。

“困的话睡会儿。”谢琢从后视镜里看一眼正在发呆的苏玉,“它长大了,重了不少,不用一直抱着。”

苏玉说:“我没有抱它,是它想趴在我的身上。”

谢琢又扫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他有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单身带娃的父亲,正在和他的狗儿子一起齐心协力地妈妈的喜欢。

想到这儿,谢琢不由地勾了下嘴角。

苏玉还在帮奥斯卡顺着毛,她说:“今天看到一个视频,狗狗老去的样子,我就想到我们家小狗。有人说,养宠物就是埋下一颗悲伤的种子。”

说着让她别总抱着,苏玉还把奥斯卡搂在怀里。

这个语气,又忧伤,又让人觉得满怀希望。

一起变老,当然是件值得期待的事。

谢琢想起来什么,说:“我妈过两天来北京,说一起吃饭。”

苏玉惊住了:“啊?!”

她飞快眨眼:“这不好吧,我们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去见妈妈?怎么等她找过来。”

谢琢淡淡一笑:“我家没那么多规矩,你平时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也不是特地来见你的。”

苏玉迟缓地哦了一声,说好。

他并没把这事看得多重要,不过第一次见家长紧张是正常的,他第一次去苏玉家也面临考核,但苏玉在他家长面前这关要容易许多。

谢琢知道自己的父母不会刁难苏玉。

泊车时,他说:“后面车门上有一盒套,你拿两个上去。”

苏玉看了看,还真有:“家里没有了吗?”

“没了。”

苏玉鼓鼓腮帮,“我明天要跟导师去上课的。”

她的意思是,她没有太多时间。

“几点走?”谢琢问。

“八点多吧。”

“不是还有七八个小时?”

“……”苏玉看了看时间,“但是我很困了。”

她是真困了,躺床上时眼睛都睁不开了。

谢琢笑意阑珊,拍了下她的后背:“睡吧,明天早起。”

苏玉那时候还不知道早起的具体意思,第二天一早,她还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陡然觉得身体满满当当的,充盈的感觉猛然袭来,她侧躺在他怀里,发汗的后背贴着谢琢的胸口。

起初他还较为小心轻慢,见她有了回应,谢琢的身体里也有什么东西在瞬间苏醒过来。

苏玉的膝盖被他捞过,小腿往后架去,腿肚子贴在他的部分肌理位置,能感觉到那里起伏的幅度。耳边细碎粘稠的声音让她羞耻得想死,谢琢浅笑的声音贴在她的耳后。

“醒了?”他嗓音沉懒。

“你这样,我很难不醒吧——”苏玉是咬着牙在说话,生怕多余的声音漏出来,但无济于事,最后一个字落下,她仰着头,蹙紧眉毛呵出长长的音节。

临界点比以前低了很多,轻而易举就被满满地覆过,可能早上的原因。苏玉抓着枕巾的手指窜满了汗,退潮平息后,才稍稍松开。

“昨天拿上来几个?”谢琢兜着她,指尖轻轻夹住,牵引出她的那部分空落落的感知。

苏玉很难受,欲拒还迎地闪躲着他的手:“别,来不及。”

“来不及什么?”谢琢笑着,清脆地拍一下她,“我说要用完了?”

苏玉脖子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哦,那你干嘛问。”

“难不成你在期待什么。”他说。

“我才没有。”

他敛眸,眼底透着怀意,“每次说不要,最后比谁都舒服。”

“……”她不想说话了。

苏玉趴在他的身上,早晨最纯粹的阳光附在她的后背。

没醒透,谢琢的嗓音还有点沙沙的,低哑而清醇,苏玉以紧紧埋在他脖颈间的姿势抱着他,听他在耳畔低低地喊宝宝、老婆,她的心脏跟着猛烈地震,泛红的两侧被他握住,用来固定位置。

她在那几秒有些意识抽离,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忘记是怎么结束的。

谢琢已经把被子拉上来,替她遮好:“再睡会儿。”

苏玉不太睡得着了,她只是想休息休息,躺着看了眼时间,一下就清醒了。

苏玉刻不容缓地嗖一下坐起来,赶紧去冲了个澡,再出门时,谢琢已经照料好了奥斯卡,正在厨房准备早餐,他穿戴齐整,衬衫的扣子都一丝不苟,但没系到顶,苏玉看到他的锁骨往上的位置一点红痕,是她刚刚下嘴咬的。

千不该万不该,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苏玉只好过去,帮他把扣子系好,她以为谢琢可能不知道这里“脏脏的”。

不过在他握住她的手制止那一刻,苏玉陡然明白了,他故意的。

好坏……

谢琢拉着苏玉的手亲了一下,挪眼看她:“早上更有感觉?”

“嗯?”

他低了低声线:“刚刚声音特别大。”

“……”

特别……?苏玉好想立刻找块豆腐撞上去。

她一转身想跑,又被人拉回去。

谢琢低头,跟她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以后都像今天这样。”

苏玉用力地亲住他,企图堵住他说话的声音。

谢琢淡淡地笑着,端着她的下巴,循序渐进地反吻。

他的吻技也一天比一天更见功力,苏玉踮着脚尖,意犹未尽地张开嘴巴。他想,他不用那里,也能让她频频陷入天旋地转的涡里,在许多亲昵的瞬间,轻易地战栗崩塌。

最后,他重重地吮一下她的唇瓣,说:“好了,锅要糊了。”

那年徐一尘生日,谢琢给他煎了一个鸡蛋,苏玉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只是那样远远地看着,她就感到满足。

她听见徐一尘评价谢琢,说这样的绝色美男,还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女孩子。

苏玉在谢琢的身后抱着他,愉快地想,虽然这鸡蛋煎得一般般,到头来还是便宜了她嘛。

第75章

接下来几天,谢琢和苏玉为了生病的奥斯卡忙前忙后,总算把这只狗给照顾到位了。

自从谢琢跟苏玉说他妈妈过段时间要过来,肉眼可见,苏玉最近的日子过得有点紧张。

她平常向来没有过分的爱美之心,这两天倒是会对着镜子照半天,看看脸上的肉是不是长多出来了。

谢琢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看着苏玉满脸苦恼地捏着自己的颊肉,好笑说:“见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谨慎?”

说到这个,苏玉可太有发言权了。

她有太强的气势可以反驳。

为他所不知道的那些细小的琢磨,私底下发生过太多次。

高中的时候,难得跟他在校外碰面,她提前两个小时开始试衣服,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会拿出来换一遍,最后挑挑拣拣怎么都觉得不满意。

衣服没有错,苏玉也没有错。

错的是她顾影自怜的心情。

站在穿衣镜前,听他这么懒声地调侃,苏玉从镜子里望了一眼蹲在地上喂狗吃药的谢琢。

她不愿总跟他扯旧账,声音温山软水一般,心里微微的担忧托出,一股惹人怜爱的调子:“我也会担心阿姨不喜欢我。”

谢琢看了她一眼,语气很自在,“不会。”

因为了如指掌、所以自在,所以才十分肯定。

苏玉相信他,放心地笑着,点点头。

谢琢正说着,打量着苏玉,又想到什么,招招手让她过去。

苏玉心情不错地蹦到阳台上,谢琢把人往怀里一拉,他坐在沙发上,让苏玉在他腿上,背靠着他。

谢琢稍一低眸,手揽着她的腰,低着声音问:“说到这儿,我也想问问你,退一万步说,我们的家长要是反对我们的事,你还嫁不嫁我?”

谢琢说话时,薄薄的嘴唇有意无意地碰着苏玉的耳后。

她最敏感的一块地方,被他气息弄得痒兮兮。

她一闪躲,他的手掌就会用力将她的腰肢握紧。

一番胜似警告的捆绑,意思是,这道题你得给我好好回答。

苏玉被他亲得很痒,感觉头皮都发麻了,她笑了笑,缩着脖子说:“好幼稚啊谢琢,怎么还多此一举地问这些问题?好像我是个渣女,我当然会嫁给你的,不管他们同不同意。”

她就会这样清清淡淡地给人承诺,话里都听不出几分热情。

就连当然这两个字都没有重音。

谢琢挑眉:“真的?”

“真的。”她点头,像为了展示自己的决心,甚至说:“可以的话,下辈子也嫁给你。”

苏玉听见谢琢笑了。

她以为他要说,何必开这么浮夸的玩笑?

但是谢琢回了一句:“你说的。”

苏玉没接茬,嘴角带点笑意,她垂下眼睛,面色腼腆了一番,低头拨弄她的戒指。

不吭声了。

谢琢用手掌将她细软的指尖一托住。

轻轻地,也随着苏玉拨弄她的求婚戒指。

她偏一点视线就能看到谢琢那双漂亮低垂的眼睫,苏玉看他们在日光下交错的指骨时,都会觉得羞赧。

她坚强起来,一次又一次,可是在谢琢的怀里,还是会一不小心就回到那番晴晴雨雨的少女心事里。

随他指腹摩挲的动作,她红润的面色昭彰出浅浅的怯意。

苏玉轻声问他:“你和你父母关系怎么样?”

谢琢说:“和我妈还行,和我爸沟通得少。”

苏玉点点头。

“我以前觉得你家的大楼好高——不过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远扬是你爸爸的企业,有的时候路过那里,我抬头看着顶层的玻璃窗子,胡思乱想,在那里工作的人,就是社会上金字塔顶端的人吧。我抬头看不见他,但他一低头,就可以看到我。这是怎么样的差距啊。”

谢琢音色浅浅地笑着,掰过她的下巴看一看:“小小的脑袋,怎么装得下这么些多愁善感的念头?”

苏玉承认说:“我想法很多嘛,不然也不会搞暗恋了,早就打直球把你拿下!”

谢琢扶着额,看着她露出一脸温润的笑。

苏玉说:“不过呢,以前是很会畏惧那样的高度,但是现在我只会想,只要我愿意,我也可以站在那里的。”

就像、只要她愿意,她还可以再爱他一次。

万事只求她称心。

所以苏玉早就不觉得家境是什么困扰了,只要她相信,他们就可以平等地相爱。

“对了,”她倏然想到什么,“听说你小时候很叛逆?”

谢琢倒是没想到她蹦出来这么一句:“又是江萌跟你说的?”

苏玉笑而不语。

他问:“还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说你的糗事啊。”

谢琢好笑,他能有什么糗事,“不信谣,不传谣。”

苏玉忍不住笑。

两个人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眉目传情的时候,旁边的奥斯卡就乖乖地趴着,保持着一张吃瓜脸,安静地看着他们。

苏玉一个眼神斜过去,它迅速地接收到讯号,立刻训练有素地嗖一下站起来,晃起了尾巴。

在它的“老父亲”的精心照顾下,奥斯卡吃了几顿药,很快又神气活现了起来,变成一个飞檐走壁的活力大狗狗了。

苏玉对奥斯卡很好。

但作为一个没有养狗计划的人来说,她多了个孩子这事儿,还是需要时间适应的。

苏玉学习过很多养猫咪的招数,甚至让自己的大数据被猫咪侵占,成为她闲暇课余的慰藉。

在认识了奥斯卡之后,又把她利用率不高的大数据挪出来一部分给了小狗。

“我发现猫猫和狗狗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苏玉逻辑严明,逐一地给谢琢打比方,“比如,猫咪的食量不大,狗狗呢,不知道自己食量多少,只会一个劲儿地吃,甚至会把自己的撑死。比如,猫猫很高冷,只有想吃饭的时候才会有一点粘人。”

“狗狗呢,就时刻缠在人的身上。”

她说着,指了指闹腾到已经整个一大只趴在她肩膀上,试图要上房揭瓦的奥斯卡。

谢琢好脾气地给狗狗顺毛,让奥斯卡离她远了些,问:“嫌他烦了?”

苏玉说:“那倒没有。”

“那是,想要一只猫?”

苏玉略一思索,说:“说实话,我发现江萌的小猫太漂亮了,她总是发图片诱惑我,确实有那么一丢丢的心动吧。”

苏玉说着,用手指捏出一个“一丢丢”的范围。

很小很小,但的确有心动,因为:“有一种儿女双全的感觉嘛。不过,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养猫咪呢,总觉得那是一条生命,就像生孩子一样,要权衡好,再决定要不要。”

她说这话时,人已经起了身。

纤薄的背影浸润在夕阳橙黄的温调里,苏玉做完了所有的功课,双手伏在窗台上,看着底下的景色,她甚至心情不错地哼起了歌,然后抬头用发圈绑紧了头发。

谢琢看着她一套动作结束,耳畔回旋那句“儿女双全”,又看着苏玉的发丝,就这样轻易地走了神。

苏玉对养狗狗的适应情况也良好。

博士生活比她想象得要悠闲一些,平常她的闲暇时间比谢琢要多,所以苏玉顺其自然地承担起遛狗的任务,她还买了好几个夜光球陪它玩。

奥斯卡是天生精力充沛的狗狗,苏玉有时候都觉得招架不住它。

她承认自己的耐心不如谢琢。

如果她沉浸在工作中时,是不会照顾到小孩子的情绪的,但是谢琢会很细心地安抚好奥斯卡,再去工作。

她有时候胡思乱想,谢琢当爸爸,一定也是很有耐心的。

苏玉想到自己脸热,当什么爸爸?赶紧打住,她晃晃脑袋,再次沉浸在工作中。

在入冬之前,苏玉去了一趟医院。

她在诊室门口安静坐着的时候,还拿出电脑工作了一会儿。

等闲下来,才细看自己的取号单,看到医生的名字,苏玉略有诧异。

过去有六七年了,她又碰到当年第一次在这个科室问诊的医生,对方姓梁,是一位中年女医生。

苏玉不是有钱到可以请私人心理咨询师的病患,很多的人,都只是像她这样,在诊室门口难耐地排队。

大多数生了病的普通人,在这里来去匆忙,短暂停留,不被关怀经历和生命细节,拿了药就走,复发了再来。

所以苏玉对医院的感受一向淡淡的。

她从没指望着医生帮她脱离苦海,那太理想化了。

不过当她敲开诊室的门,梁大夫看见她后便友好地笑了笑:“交男朋友了?”

苏玉挺惊讶的。

她和医生加过微信,倒是没想到人家还记得她。

这么问,肯定是她看到前阵子苏玉发的那个朋友圈了。

苏玉从容地一笑:“嗯。”

苏玉刚被叫号,电脑都没来得及塞包里,这会儿匆匆忙忙地整理了一会儿,末了,挺尴尬地看向医生,对方仍然对着她笑。

“最近怎么样?”就老朋友一样的语气,让苏玉感到亲切。

当年她就坐在这个位置,在暖烘烘的日光里,拿着冷冰冰的诊断结果,听着医生对她说,不要有太多的执迷,适当地放手。

苏玉回答道:“我觉得还挺好的,具体表现,当年很害怕做测试,现在我可以淡定地面对任何结果了。”

她说着,自己先笑了。

梁大夫也点着头,笑了笑。

接着,又问她:“男朋友怎么样?”

苏玉大概猜出她想知道些什么,她笑说:“他很好,他知道我所有的事情,好的坏的,他都可以接受。”

“嗯,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他说他要陪我来,不过呢我觉得,这道题是我个人的困境,当初是我自己走进这个门,现在也要自己走出去。我得放下这一切,无论好坏结果,是要由我来面对的。”

唯有不依靠别人,跨出这扇门时,才是真的结束了。

有人将自己托着固然好,而苏玉希望的是,那一只手松开的时候,她也不会再往下坠落。

她说:“所以我申请独自来看病。”

复诊的结果很好。

苏玉想象过一场疾病痊愈的场景,她要欢呼自由,要呼朋引伴,喝点小酒,开趴庆祝。

要写下纪念日,恭喜自己战胜病魔。

要牢牢地铭记,她度过了最黑暗的日子。

不过那一刻,她站在医院门口人来人往的广场上,苏玉两手空空地站在那里,只是抬头看了看天。

她看着天上,云淡风轻。

心里只有一个浅浅的画外音在说,都过去了。

一切感性的念头都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句,真是天凉好个秋-

月底,苏玉有个辩论赛要参加。

博二的第一学期要做材料实验,写论文,再花精力在别的比赛上,苏玉是有点吃不消的,她委婉地拒绝过一次。

但是弟弟妹妹们很希望她能到现场参与指导。

这个比赛的规模要大一些,不仅限于校内,他们要代表A大去参加高校团体赛。

苏玉现在已然是辩论社团里的元老级人物,各位年轻的小学弟小学妹们几乎用上了堪称瞻仰的姿态欢迎学姐的到来。

队伍里有两个新人,太新了,她甚至都没见过。

一问,才大一,刚进社团,看起来很有潜力,是被师兄挖掘来打比赛的。

被冠以“元老”的高帽,苏玉的做派都表现得做作了许多。

尤其听到有师妹说:“人已经不在江湖,江湖还有你的传说。苏玉学姐,敬您一杯。”

凡句子加个您,事情就变得郑重许多了。

苏玉立刻深思沉吟,摸摸下巴说:“看来我要端庄一点,才有大佬气势。”

大家围在餐桌前,听见这话,纷纷都笑了起来。

吃饭的过程中,苏玉没有表现出对比赛有丝毫的得失心,倒是有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宁静。

她还安慰士气紧张的大家:放下输赢,我们才能赢嘛。

轻松融洽的赛前饭局,氛围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苏玉有注意到,她在说话的时候,旁边有个女孩子的视线总是紧紧地盯着她。

或是感到崇拜、或是让她羡慕。

只不过,她一直没有出过声。

苏玉这几年在北京读书,凭自己的本事结识了很多人脉、慢慢地建立了她的专业领域的社交圈。

同时,自然有不少欣赏她、而她没有机会一一结实的后辈记住了她的名字,在努力追赶着她的步伐。

苏玉力所能及地照顾到每个人,帮大家排忧解难,但她没有表现过丝毫为人瞻仰的高傲架势,姿态总是平和的。

那天夜里,那个师妹在苏玉打车离开前叫住了她。

她的嗓音很轻软,天生细嗓,稍微大一点声音,嗓子都要疼的。

瞬间就让苏玉想到当时初出茅庐的自己。

“姐姐,好佩服你,在什么场合都能游刃有余。”

很少有人叫她姐姐,这个尊称比师姐更亲切一些。

简单的前后辈关系被拔高,苏玉看她的眼神也和蔼了许多。

她微笑着说:“什么叫游刃有余。”

师妹说:“你好像不会怯场,特别佩服。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校外的比赛,还没开始我就已经紧张了,好怕思路跟不上卡住了,到时候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夜的冷风里,苏玉看着内敛的师妹,问她:“为什么选择进辩论队?”

师妹在这个问题里愣了愣,想了想,她说:“起初是因为有一点点喜欢,小时候就很喜欢看辩论,很崇拜有智慧的辩手,后来就想尝试着自己上。但我发现,有很多问题还是不太好克服,可能我训练得太少了吧。”

她说着,又以那般崇拜的眼神看向苏玉。

俨然是把她当成了榜样。

苏玉没有什么榜样的架子,只是告诉她:“其实呢,我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不过当时很努力地锻炼自己的口才。的确,辩论不是谁都能打的,只有进入这个圈子,才看透这一点。虽然碰壁过,但是我没有放弃过,最初是想让自己的性格外向一些,后来发现,这种强者云集的环境能推着我快速成长。这个过程是艰难的,不过没关系,结果是我所追求的,而幸运的是,我成功了。”

苏玉说出我成功了的时候,心中竟有一种守得云开的自如和豁达。

她总觉得,给自己冠以成功者的头衔是很虚的,因为没有人能定义成功究竟是什么。

而眼下,胜券在握地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苏玉不光是自信,她此刻的心境已经是无比的坦然。

苏玉是跟小师妹一起回去的。

在路上,她接到程碧臻打来的电话。

对方问题比较生猛,上来就道:“和你的情侣名最近怎么样?”

“很和谐。”苏玉微笑。

“不负众望啊。”

“少贫啦。”

“明天什么辩题。”

“你认为,感情是培养出来的吗?”

苏玉念着纸上的字,开玩笑说:“又拿错持方了,其实我比较相信一见钟情——程老师有什么参考意见吗?”

程碧臻想了想,她忽然问苏玉,“诶,你知道追一个人最好的招数是什么吗?

苏玉还没回答,她自己接话:“叫做欲擒故纵。”

她说,这一套她屡试不爽。

执行起来的具体表现为:每天给喜欢的人发消息,嘘寒问暖,风花雪月。

不论他回不回复。

你就一直发一直发,发到那个人不耐烦,突然有一天,你不说话了,也不找他了。

这个时候,对方就开始着急了。

她说,感情当然要培养了,人的本质是很贱的!

苏玉听笑了:“遇到这种事,我一定会卡在第一关,如果男人冷落我,我绝不会走第二步。”

程碧臻:“你别说,自尊这跟东西跟爱情有时候还蛮冲突的。别给自己调子起太高,要接受拥有是个艰难曲折的过程。”

“是吗?”苏玉淡淡。

第二天,在赛场上。苏玉稳定发挥,她的第一个论点,并没有把感情着眼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人很容易对任何事物产生感情。”

“一把用了很多年的雨伞,一双洗洗刷刷总是舍不得扔掉的鞋。你知道他们已经没有功能性,甚至也不再美观,但是你把它丢进垃圾桶的时候,是不是会有一点点的舍不得?可是他们连意识都没有,人和物的感情就这样凭空发生了。”

辩论的论点难免会涉及到自身,苏玉一般不会提到她真实的过往经历,打比赛的过程里引用的事迹,还是杜撰的成分居多。

人把自己在公众面前血淋淋地剥开,总的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但这一回,苏玉说了中学时期的一件事。

“在我读高中的时候,我有一个很喜欢的男生,当时语文课上,有个课堂活动,阴差阳错的,我跟他被分到同一个组,老师让我们演话剧,我演朱丽叶,让他演罗密欧。”

“第一次因为被点名而感到开心,那天回家的心情特别好,我对着电脑开始看电影,我想象着跟他对戏的样子。我觉得那是我上学以来最美妙的一个时刻。”

“可是最终,我没有等到我们对戏的场景,我等来的是他拒绝的电话,他说他有事情要做,演不了这出戏。”

“同时,妈妈送来一个芒果,她说那个芒果很贵,他们舍不得吃,所以让给我吃。”

“我拿着那个芒果,耳边回响着那个男孩对我说:‘对不起,我演不了。’他们舍不得的,我当然更舍不得,那一刻,我觉得我特别的不值得。”

“人人都说,年少不得之物,终会困其一生。”

“那个芒果,让我懂得了这个道理,我对于爱情五味杂陈的感受,在那天起,被深深地根植在了心里。原来感情不止是有欢喜,还有眼泪。所以直到后来,我一直都不太爱吃芒果……”

苏玉难得地在公众面前调侃自己。

比如,说到演话剧,她会强调说:老师让我演的是朱丽叶哦,真的是女主角,不是蹲在后面当背景板的小花小草!

台下的观众席传来浅浅的笑声,苏玉也跟着笑。

她温润从容地站在那里,平平静静地讲出这个故事,以佐证感情要想深刻,势必要融进过程之中,用点点滴滴的喜怒哀乐去酿造。

一见钟情不过是一个梦幻的开始。

哪有什么感情从一开始就轰轰烈烈呢?当然需要时间来沉淀。

爱到最后,感情就成了一杯陈年的酒。

辩论赛结束。

今天苏玉没有让谢琢去接她,她跟队里的朋友们一起吃了饭,最后是跟着学校的车回去的。

车里大家的兴致还很高,在复盘这一场获胜的比赛,下一场有个替补的队员,苏玉不用继续比了,就趁机休息了一会儿。

她刚闭上眼,手机里就传来外放视频她说话的声音。

是刚才在辩论赛上的一段陈词。

苏玉原本闭着眼,闻声看过去,好奇问:“是有人录视频了吗?”

“没。”

一个男生回答说:“直播录频。”

苏玉哦了一声,点点头。

她差点都忘了今天的比赛在平台上有直播。

冬天天黑得晚,进家门的时候,客厅的灯关着,但苏玉注意到卧室的门缝里有光亮。

她没有喊谢琢,精疲力尽地想去厨房倒杯水喝,尔后,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喵~”

苏玉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往前走的脚步陡然顿住。

她四下里看看,又将客厅的壁灯打开,左右探寻——

实际上也用不着她探寻,因为小猫咪就大摇大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苏玉,它立刻将嘴巴张大,一个劲地尖叫。

“喵喵喵!”

“喵!!”

小猫倒是不怕生,不知道它要什么,一跟苏玉看对眼,立马吼得撕心裂肺。

“谢琢!谢琢,你给我买小猫咪了!”

“好可爱好可爱,它好可爱!!!”

苏玉一把扑过去,把巴掌大小的橘猫抱在怀里,肆意蹂躏。

“喵喵!”

“谢琢!”

“喵喵!”

“谢琢!!”

被喊了好半天的男人早已经悠闲地靠在门框,嘴角轻轻牵起,看着苏玉满眼放光的样子。

“它在喊你妈妈呢,快答应它。”他开玩笑说。

多难得呀。

她这么一笑,谢琢的心情都跟着变好了

因为苏玉当初表明,她并不想要昂贵的礼物,所以谢琢经常想给她送东西时,又毫无头绪,这事儿很为难他。

就因为什么都不要,才更觉得为难。

所以,他很少见到她这样欢呼雀跃的样子。

“我不是说还没有准备好养小猫咪嘛!”苏玉嘴上这么说着,手里还卡着小猫,眼睛笑得都看不见了,“你怎么就提前买了呀?”

谢琢说:“等你准备好,等到什么时候?”

他懒懒地一笑,说:“我看,还是直接塞你手里比较好。”

苏玉喜不自胜:“谢琢,你真的特别能懂我。我特别特别喜欢小猫,我从小就想养!你知道吗,小时候养过一只捡来的小狸花,结果它特别可怜,没几天就生病去世了,我好难受,难受了起码有大半年,后来高中的时候看到徐一尘的猫猫我就走不动道了,所以我老是去找他玩嘛,也有猫咪的原因啦……”

看吧,她一激动,叽里咕噜,话多得一点都不像苏玉了。

实在少见。

被她rua得晕头转向的小橘猫已经绝倒在苏玉的怀里。

谢琢没打断她混乱的语言系统,等苏玉看向他时,谢琢才冲着厨房门口的中岛台扬了扬下巴。

“还有礼物。”他说。

“啊?”苏玉瞧了瞧他,顺着谢琢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果然放了一箱东西。

箱子看起来挺大的,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包装盒。

倒像是……

水果盒?

苏玉狐疑,把盒盖一打开,陡然看到了一箱金灿灿的芒果。

谢琢倚在门边,从他的角度看去,苏玉像被点了穴,背影纹丝不动地定格了几秒。

见她不为所动,他略有忧心地跨前一步,揉了下苏玉的脑袋,看她脸色,确定没有太大问题,谢琢的目光落下,也低头看了看那一箱芒果:“够不够?”

她今天说,她没吃上的芒果,是很贵的。

谢琢不知道具体是哪一种,他直接去了水果店,让店员挑了最贵的,装了一整箱搬回来。

苏玉定定地看着这一箱芒果,好一会儿,才转而看回谢琢,她没有刚才抱着猫咪的高兴劲儿了,声音软下来不少,脸上带一点复杂的笑意,轻而细碎地出声:“买那么多干嘛,会坏的,笨蛋。”

谢琢一手抄兜里,一手抚着她的发顶,淡淡地笑:“怕你觉得不够啊,傻子。”

苏玉原以为,她如今能够好整以暇面对命运的一切馈赠,可收到谢琢的特别的礼物,心里还是止不住的下了雨。

只是因为,他给她买了芒果。

没有人知道芒果的分量,不会有人感同身受的。

所以她轻飘飘地把这些事讲出来,甚至脸上挂着笑,回以时过境迁的温柔。

谢琢也不会全然懂得,但他整齐干净地摆出了,满满的爱来回应她。

苏玉哽咽着笑了一笑,问他:“你今天去看我比赛了吗?”

谢琢摇头:“没有,要工作,不过看了转播。”

她的笑意更明显了一些,“好啊,终于轮到你在电视上看我了!”

谢琢可能不是很懂她说这话的意思。

大概又有什么他没有探索到的细节吧,不过,他可以领悟苏玉的一切心情,此时此刻。

“那是我编的,谁会当真啊。”苏玉苦涩地一笑。

他不以为然地说:“就是编的,我也乐意哄着你。”

没有泪流下来,但苏玉的眼睛酸酸的。

她柔情地看着谢琢,眼底盛满了万千情绪。

说实话,打比赛很累,与人打交道也很累,可是她不会习惯把疲惫挂在嘴边说。

无人可以倾诉,就这样独自前行着,在这个偌大的城市,她沉默地走了六年。

一路过来,她早就不怕淋雨了。然而突然有人出现,说愿意为她撑伞。

终于某一刻,万家灯火里,有一盏灯是为她点亮的。

苏玉抱住谢琢,浅浅地依偎在他怀里。

“好爱你。”她轻声地说着,在他怀抱的温度里,一点点地消解了身上的倦意。

“谢琢,我好爱你。”

第76章

苏玉埋在谢琢的怀里很久。

被小猫,芒果,还有谢琢包围的幸福笼罩了她很久。

苏玉很少贪图安逸,除非是谢琢抱着她的时候,她才希望这样慵懒的时间过得慢一点,让她沉到细节里,感受他修长的指节滑过发梢的力道,是以一种安抚的轻柔。

她会有着醉倒的错觉。

“累了?”抱了她一会儿,感受到苏玉的身子变得软塌塌的,有气无力地倒在他身上,谢琢低声地问。

过了片刻,苏玉才轻应:“嗯,有一点。”

她看了看他,说:“今天脑子一直在转,都没停下来过。”

他想说,累的话就早些休息。

然而,苏玉仍然倚靠着谢琢,没将他放开,她几乎整个人的重心不在自己的身上,而是让他架着,苏玉再出声,黏黏糊糊地说:“再抱会儿好不好。”

谢琢求之不得,见她化身粘人精,他唇角轻勾,一笑说:“看来这礼物是送对了。”

“对,我特别喜欢。”苏玉点头如捣蒜,频频表示肯定,“小猫很喜欢,芒果也很喜欢。”

她说着,露出软净的笑容,“谢琢也喜欢。”

“我的荣幸。”他也心满意足地说。

两人又安静地抱了会儿,空气里只剩下小猫咀嚼奶糕嘎吱嘎吱的声音。

说到礼物,苏玉仰头看他,“对了,你生日要到了,你是喜欢盲盒还是喜欢指定?”

苏玉承认自己缺乏一点浪漫因子,比起送出去后不被喜欢的惊喜,她觉得送礼物这种事,提前问清楚对方的需求更好。

谢琢浑不在意,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不用准备。”

苏玉咧开嘴巴笑了:“知道了,喜欢惊喜。”

“你这叫过度解读,”谢琢也笑了:“真别。”

他一副卖关子的口气,又改口说:“到那天我会跟你要的,时间空出来给我就行。”

“唔,好。”苏玉点点头,他的生日,肯定依他嘛。

既然提到生日,谢琢也有个好奇的事儿,忽然问她:“所以你之前,说记得我生日,是因为你一直很关注我?”

他说这话,因为有一次谢琢跟她说,手机解锁密码是他生日,苏玉立刻就报上来了。当时真以为谈了几天恋爱,苏玉就爱得浓烈了,他哪儿想到,这哪是几天的感情。

她想,他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细节控,连这都记得。

苏玉承认道:“对,我的密码有八个数字,四个数字是我的生日,还有四个数字是你的。”

听她这个语气,谢琢挑眉,问:“一直都是?”

苏玉继续坦诚:“一直都是。”

她说:“因为密码这个东西不太好记,改起来也麻烦,最后全平台基本都只用一套密码,用着用着就很多年了。”

谢琢沉默了片刻,看她的眼神变深了一些。

苏玉给他解释:“就是一种习惯而已。”

密码是习惯,他也是习惯,不会轻易改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