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思索后,轻轻一点头,耳边又传来苏玉嗲着嗓子的欢呼:“喵喵~好可爱的小喵喵,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喵喵呢?!”
“……”
被喂饱的小猫涨大了肚皮,已经舒坦地趴下了。还在舔着嘴角残留的猫粮渣渣,一脸满足。
这只小奶猫挺温顺的,谢琢说,他挑了好几只,最后留下了这个。
看起来没那么调皮,不过胆子挺大的,亲人。
“来家里,适应得很快。下午躲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小猫初来乍到,竟然没躲没藏,吃饱喝足,还懒洋洋地提前把这块当成了自己的领地,任由苏玉摸摸它,它还十分配合地眯起眼睛。
“它一定是一只e猫,已经和我情投意合了。”
苏玉蹲在沙发边沿,捏了捏猫咪粉粉嫩嫩的肉垫。
谢琢想起她刚才一番絮絮叨叨,略一沉吟,问道:“你刚才说,因为徐一尘的猫,所以才经常去找他玩?”
这都是什么几百年前的事了?苏玉腹诽,他说她老是喜欢回忆以前,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苏玉点点头:“算是一个小原因吧。”
她又看谢琢,微笑问道:“怎么了,你别告诉我,你又要醋上了?”
谢琢笑了起来,捏小猫的手转而捏住了苏玉的脸颊。
他声音低醇,尤其黑夜里,蛊人心弦的一道声线,黏糊地贴在她的鼓膜上,情绪满满:“醋死了。”
苏玉红了脸,她笑着躲开,又指了指猫咪,岔开话题:“诶,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她手里持续着捏揉小爪子的动作,陡生一个想法:“要不就叫捏捏吧!”
谢琢没有意见。
终于“儿女双全”的苏玉肉眼可见地快乐了不少,她听从谢琢的建议,把猫猫狗狗分开来养,毕竟奥斯卡已经是一只成熟的大金边了,这俩要是打起来,它没准真能一屁股把捏捏坐死。
不过虽然有了小猫,她也不能冷落了奥斯卡,狗狗的情绪是很敏感的,该头胎的待遇,还是一点都没少它的。
家里来个不速之客,奥斯卡隔着笼子,一见到捏捏就凶相毕露,势必要给它一点下马威,然而在家长的教育之下,他很快收敛了嚣张的气焰。
而这头炸毛弓背的捏捏,好半天才被苏玉安抚好。
晚上,苏玉洗完澡,抹一身香,掀被子钻进暖烘烘的被窝,一把抱住谢琢,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这就是她一天下来最舒服的时刻。
“现在有没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谢琢刚接了个电话,苏玉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因为她出来的时候,他正好挂掉了,这会儿,他收起手机,浅浅睨一眼苏玉:“送你只小猫就这么高兴?”
他一低眸,对上她兴奋到困意消散的眼,低而淡声地夸句:“好哄。”
苏玉笑说:“不是好哄啦,是你非常知道怎么投我所好,不然呢,我这个人还是十分刁钻的,千金难买我乐意,你又不是不了解我。”
谢琢脸上带点浅如涟漪的笑,承认地轻轻一颔首。
他没有说话,被她身上清幽的香气吸引,喉结轻滚,没忍住低下头,深深地吻了她一会儿。
想到他看了比赛直播这件事,苏玉歪着脑袋,颇有些骄傲地问他:“我今天厉不厉害?”
谢琢一笑说:“你岂止是今天厉害?”
说到这儿,苏玉又突发奇想,坐起来把手机打开,找到学妹发在群里的,今天的直播录频。
苏玉不是第一次上电视了。
她平时几乎没有时间去看已经过去的比赛,自己出现在公众视频里,回头看还是挺尴尬的。
谢琢不解地问她,“后面还有比赛?”
“没有了。”苏玉摇头说,“我不是在复盘,我是想看看我是怎么在台上表现的。”
而后仅仅看了一眼,苏玉起了鸡皮疙瘩,嘶了一声,立马把手机扣下了:“怎么上镜显得这么奇怪?”
谢琢好笑:“哪儿奇怪了?”
“没有我本人好看。”
他不置可否地瞥了眼她的手机屏幕,又若有所思地问:“你还有哪些我不知道的事儿?”
“嗯?”她懵懵地问,“你说哪一部分呀?”
“跟你有关的所有。”他说。
“比如呢。”
“比如——你小时候养的那只小猫。”
苏玉不禁失笑。
“那范围也太大了,养小猫的时候,我特别小,才刚学会走路吧。”
谢琢倒是认认真真地凝视着她,“我想知道,都跟我说说。”
苏玉正儿八经地想了想那只养去世的小猫,喃喃回忆道:“还是在清溪的时候了,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时候,童年真的很遥远。”
苏玉知道谢琢去过清溪,她高中为了了解他,从徐一尘那里打探了许多消息。
不过她心里猜想,谢琢自己恐怕都忘了,所以她没有怎么提起过这件事。
但是谢琢居然说他记得。
他也一直记得,清溪是苏玉的家乡。
“后来又去过一次,有一次过年去的。”他回忆着,告诉她。
第一次学校组织去清溪的时候,他还不认识苏玉,但谢琢记得,那儿的星星很漂亮耀眼,让她印象深刻。
第二次去,是谢琢上大三的时候,他回来一趟过年,清溪这几年已经发展得很好,因为青山绿水环境不错,政府开发了一些度假村的项目,过年的时候,临近省市的人都过去玩,向敏言也想凑个热闹,于是谢琢带着父母去那边玩了一趟。
向敏言看出他整个过程中的心不在焉,问他想到谁。
谢琢都没注意到自己在走神,被这么一问,呆了片刻答不上来。
夜里,谢琢坐在酒店的吊椅上,父母在温泉池里赏月,他孤零零地抬头看星。
“所以,你当时在想什么?”时隔多年,苏玉问他。
他说:“我只是重复在想一件事,你在这个地方生活过。它的气质跟你好像,很安静,一草一木都很像。”
那时候,谢琢刚通过手机短信发完碰壁的新年快乐,就来到了苏玉的老家。
眼下在北京的深夜,雪花落下,苏玉靠在谢琢怀里,笑着说:“我发现,你就是不好意思承认,我早就在我心里了。”
谢琢闻言,微微一静默,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过后他轻淡地“嗯”了一声,“可惜我太迟钝。”
他自我反思过后,接着问她,“继续说说。”
从小猫的话题开始,那天夜里,苏玉跟谢琢聊了很久的天。
她说小时候的事情,拣开心的说。
苏玉跟陈迹舟本来相隔两地,分开成长,不应该有很深的感情,但是没办法,陈迹舟对她太好了。
“我小时候很老实的,有个小男孩特别恶霸,推了我一下,我都觉得我是不是应该让着他?毕竟我比他年纪大一些嘛。
“但是哥哥看到了,他就一把冲过去把那个人推到了,警告他不准再欺负我。我当时真的觉得他好帅呀,后来就天天跟在他屁股后边。我去平江的时候,也是他带着我玩。”
苏玉说了高四复读的那一段经历,陈迹舟留给她的“哥哥热线”,她到现在还留着呢,不过躺在床上,不便翻找,只从手机里翻开一张照片给谢琢看看,给他展示完,苏玉说:“哥哥对我很好的,我以后要孝顺他。”
谢琢淡淡一笑:“行,一起孝顺他。”
也不知道这话应得真心假意。
“好啊,那他知道了得开心死。”苏玉笑得眼睛都弯了,“那你先喊他声大哥吧,让他爽一下。”
谢琢啧了一声,“胳膊肘怎么往外拐?”
“谁是外?谁是内?”苏玉装模作样地摸摸下巴,“我还要好好分一分的。”
谢琢真被她气笑了。
“可惜我们都情路坎坷。”最后,苏玉眼里表现出陈迹舟与她同病相怜的心疼。
谢琢大言不惭地说:“他但凡有我一半追女孩儿的魄力,早就娶到老婆了。”
“才不是,”她忙反驳:“爱情是不由自主的,他只是很清楚这一点,并不是缺少魄力。”
谢琢看了看她,这回倒是没有再计较,或是觉得她的话有几分道理。
毕竟暗恋那么多年的人并不是他。
因为聊天到太晚,苏玉都熬过了困点。
谢琢先睡了。
外面簌簌的雪在下落。
苏玉拿着手机,翻了翻她当初记录的“暗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从头到尾,细细密密地看了一遍文章。
她现在是什么心态呢?比起戏中人,或许更像是一位能够感同身受的看客吧。
文章憎命达这话在理,现在过得舒坦了,苏玉就没有任何记录生活的心情了。
她随便翻了翻新的点赞记录。
看到一个句号的id。
苏玉不知道怎么的,经常会被一个句号吸引。
哪怕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符号,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点进去,对方的主页空空的-
苏玉其实挺喜欢吃芒果的,她以为谢琢买这么大一箱真的会放到坏掉,结果并没有。
因为那一整盒很快就被她全部解决掉了。
反季水果都是甜滋滋的,自然也有“爱情”的功劳在里面。
北京入了冬,苏玉变忙碌了一些。
谢琢有的时候不加班,就会去接她放学。
北方的白昼,时间一天比一天短。下午上着课,天就冷不丁的黑了。
苏玉除了自己上课之外,还要给硕士生当助教。
偶尔导师出差不在,她还得去帮忙代几节课。
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时,天已经黑透了,苏玉被人叫住,她留堂给一个学生解答了几个问题。
人陆陆续续地散开,教室后边的日光灯都被关掉了。黄昏的室内晦昧昏沉,苏玉回去检查窗户有没有关上的时候,一回头就瞥见了立在灯影之下的谢琢。
他的旁边还站了一个人。
苏玉有点近视,眯眼一看,是个老人家,拄着拐。
老人还挺有气势地站在那儿,纵然青丝成了白雪,但肩背挺直,很有气势和气质。
苏玉遥遥看去,对方花白的头发让她微微一惊,她第一反应以为是找她的某个校领导,再一看,架势也不像领导。
倒像是。
“谢琢……?”
苏玉看过去时,正在和谢琢说话的老人家也抬了抬头,看向苏玉的方向。
对方稍一点头作为招呼,苏玉突然就想起来了他是谁,因为她见过那只拐,看起来价值不菲,一只气势不凡的龙头,被握在老人家的手心里。
她见过的,是谢琢的爷爷!
苏玉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怎么突然把爷爷领过来了?但来都来了,总不能临阵脱逃吧,她硬着头皮,面不改容地走到了爷爷的跟前。
谢琢微微一笑,他倒是不慌,挺淡定地杵在那儿,问他爷爷说:“您还认得她吗?”
谢琢的爷爷叫谢昭义,苏玉在病历单上看过这个名字——关于谢琢的任何细枝末节,苏玉都记得清楚。
谢昭义瞧了瞧苏玉,他比从前的样子更是苍老了几分,不过精气神很好,人看起来也挺友好的,尤其是对待晚辈,和蔼万分:“见过吗?小丫头。”
谢琢没吱声,只是在一旁淡淡地笑着,给苏玉眼神示意:他问你,你就答。
谢昭义知道苏玉的一些事,谢琢都跟他介绍过了,不过他没提当年苏玉救他的那件事。
看爷爷茫然的表情,他究竟还记不记得,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苏玉没有去揭开人家陈年过往的创伤,她只是轻轻微笑,点头说:“爷爷好。”
爷爷笑得很温和:“你好,苏玉同志。”
她此刻细看,谢昭义的长相和谢琢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两个人的眼睛都很深邃温润。
谢琢跟她说:“爷爷来北京看看战友,正好来见见你。”
老爷子拄着拐,身体素质很好,健步如飞走在前面。
苏玉快忐忑死了,又听见谢琢说:“我妈有点事儿绊住了,明天过来。”
她忍不住惊呼:“天哪……不是特地为我来的吧。”
谢琢笑:“真不是。”
“这大老远的,我好担心啊。”
谢琢再三强调:“放心,就是来吃个酒席,昨天就到了。”
谢昭义走了一阵路,回头看看苏玉:“这小子说我们见过,我上了年纪,对从前的事记性不那么好了。要是真有什么交情,你提醒提醒我。”
谢昭义的手背在身后,特有老干部的气势。
苏玉见老人家纪律严明,一身中山装穿得笔挺干净。
她料想这样的老人在人前势必是要保证体面的,那些对她来说拔刀相助的侠义剧情,无疑是对方心里不愿再提的人生坎坷。
苏玉扯了个谎圆过去:“我和谢琢是高中同学,去他家里做客过,可能是那个时候见过。”
老人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老同学。”
谢琢看了一眼苏玉,领会了她心底的良善。
对她来说,这份恩情有没有被记住,都无足挂齿。
爷爷让人安排了车。
开车的是个穿军装的领导,车里的氛围相当简朴肃穆。
“沾了老爷子的光,喝点儿茶。”谢琢稍稍侧过身子,跟她轻声地说。
谢琢拉了苏玉的手,她却撤开一点距离,小声地问:“在爷爷面前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场合实在过于严肃了。
谢琢真是被她逗笑了:“都快三十了,拉个手都不行?我爷爷虽然年纪大,还没封建到这个地步。”
苏玉幼稚反击:“你才三十,我比你小一岁呢。”
谢琢被她噎了下,然后气笑了。
谢昭义回过头,跟苏玉说:“他爸爸,忙得很,工作撇不开,他妈妈明天过来,一起吃个饭。”
苏玉坐得端端正正,像个乖乖女,点头说好。
“我老头子呢,年纪大了,说老实话,大场合估计再也参加不了几次,所以战友过寿,大老远过来热闹一下。”
谢琢和苏玉异口同声:“不要这样说。”
谢昭义笑了。
谢琢告诉说,爷爷现在喜欢玩扑克牌,下棋,日子过得很潇洒。
没事儿就喝茶。
那天,谢昭义真带他们去会所喝了茶,他领着苏玉,一口一个孙媳妇,让他在北京认识的人都照顾照顾他的孙媳妇。
“未来的科学家,国之栋梁,大有可为。”
苏玉被说得脸红,往谢琢身上靠。
谢琢低眸,看着她笑,轻轻扶着苏玉的脸说:“挨着夸吧。”
茶局结束的时候,老爷子拉着谢琢说了很久的话。
那天,拘谨地聚会完,苏玉上了谢琢的车,才如释重负地往后一倒。
“我真的没有想到第一个见到的是爷爷——他来北京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呀?”
“我说你在上课,他说想去听听,拦也拦不住,就过去了。”
原来他提前去听课了,苏玉稀里糊涂地一番回忆,又紧张起来:“我刚才讲得好不好。”
“特别好,大有可为。”谢琢莞尔一笑,学爷爷的口气。
苏玉低低地叹了一声,说你别取笑我,心中的忐忑还没结束,而后又问他:“爷爷刚刚怎么说我?”
谢琢想了想,:“他说他认出你了。”
苏玉有些惊讶,自言自语说句真的吗。
静默几秒后,她消化了这个信息,问他:“然后呢?”
她讲完,立刻又说:“我不要听场面话。”
什么感谢她帮助之类的,苏玉不想听,感谢的话她听过很多遍了。
谢琢笑,“他对你能有什么想法,还不是指着我唠叨。”
谢琢叫她放心,爷爷很满意她。
他正直了一生,一向很崇敬为国家做事的人,苏玉的磁场与他十分契合。
加上从前那件事的交情,让爷爷更是器重这个孙媳妇,几番对谢琢交代,一定要好好待人家。
老人家的训言总是那么的过时,但谢琢逐一听了,逐一点头说是。
“如果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爷爷。”最后,谢琢若有感慨地说。
苏玉也轻轻一笑,如释重负。
她说,“算命的说,他能活到98。”
谢琢闻言,平静无波的心里,如石子投湖般荡开一圈涟漪,久未消散。
就好像青春里与她有关的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向敏言临时有事情,出了趟国,第二天才赶到北京。
谢琢亲自去机场接的人。
车里,他妈坐副驾的时候拿着粉饼扑脸,补补妆,还心情不错地哼着歌儿。
谢琢几次欲言又止。
向敏言用余光都看出来了他有话要说,见他这会子又闷不吭声的,她便主动开口问:“怎么回事?紧张什么啦。”
还是当妈的看得透儿子,一眼看穿他心事重重。
默了默,谢琢承认道:“确实有几句话想说。”
“跟苏玉有关的吧?”
谢琢点头。
“说吧。”妈妈的脾气很好。
“之前她说她父母找过你们。”
“是。”向敏言承认,“女孩子的家长多一些心眼是正确的,我们没有想太多,当然是因为信任你了。”
谢琢轻轻地嗯一声,又缓缓地出声,说道:“苏玉喜欢了我很多年,我也很努力地在维护她对我的感情。我们之间相处得很融洽,所以我希望这种融洽能持续很久,即便我们结婚了,也不要有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摩擦,我很爱她,我希望你们能像我一样尊敬她。”
向敏言听着,并没有反驳,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
她联想,可能这孩子小时候跟着她看了一些夸张的婆媳剧,为此,谢琢难免担忧地思考起这层关系里的矛盾性。
又听他接着说:“苏玉有过一些压力,从前她在家里的需求不受到重视,所以有过阴影,虽然现在都过去了,但我很怕同样的环境重现,她的个性很含蓄,如果长辈做了什么让她不舒服,她不太会直白地表达抵触。”
妈妈接下去问:“所以?”
“所以我想在她有抵触情绪之前,申明一些情况,我希望你们——
顿了顿,虽然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叛逆姿态了,谢琢还是得说:“不要对她有要求,不要让她相夫教子,她不是那样的人,也千万不要指责她成为不了那样的人。
“因为我爱的就是这样的苏玉。她是我的选择,如果实在有什么不满意,先来指责我。”
听完谢琢一番掏心掏肺的陈词,向敏言心中感慨深深,她叹一口气,问他:“在你的心里,妈妈是这样的人吗?”
谢琢:“我知道不是,不过该交代的我得交代清楚,这样两方才都能安心。”
他语气淡淡,但眼神凛然,话里的意思却那么郑重笃定:“我希望你看出来,苏玉对我来说很重要。”
同样,也需要一番郑重的回应和承诺。
向敏言托着腮,打量着谢琢,打量着打量着就笑了,她说:“知道吗,你爸爸前阵子还在私底下给我吐槽你,说他这么爱老婆的人,怎么生个儿子,长了个渣男脸。
“我不服气,问他什么叫渣男脸?他说,长太帅了啊,帅的男人看着都渣。
“我说老谢,你还是不懂你儿子啊,怎么能这样编排他?”
向敏言拉过谢琢的手,用湿巾帮他擦了擦有些冒手汗的掌心,“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妈妈不掺和,好坏都不掺和,你有你的担当就好。”
她说着,挺得意地笑一笑,给自己打打字:“我呢,就力争上游,当一个挑不出错的绝世好婆婆,可以不。”
第77章
苏玉最近越来越喜欢回家了。
谢琢打趣说,他可算是靠一个小猫咪把她的心给拴在家里了。
他们彼此这样开玩笑,其实心知肚明,猫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理由。
今天谢琢的家里人过来吃饭,本来爷爷说订一家餐厅,但是向敏言说,只想吃点家常,所以谢琢接他妈妈到家的时候,屋里已经充满了柴米油盐的烟火气。
今天很难得,是苏玉负责买菜下厨。
谢琢之前总听苏玉自吹自擂,说她的自理能力多好,还曾经十分骄傲地吹牛说,她小学五年级就会做饭做菜了。
但是因为在外面上学,苏玉一直住宿,在食堂吃得多,回到谢琢这里,也是休息居多,始终没有机会在他面前大展身手。
苏玉对谢琢厨艺的揶揄,从最开始建议他多试一试,到后来直接感叹,你真应该尝一尝我的手艺,让你知道什么叫降维打击!
然而,谢琢还是没那个面子能让苏玉系上围裙,她每每在家里软趴趴地躺下,都要安逸地讲一句:哎,还是让人伺候着舒服。
正好明天是谢琢的生日,他说过要约她一起庆生,苏玉就请了两天假,从今天下午就开始准备食材做饭了。
向敏言进门的时候,苏玉飞快地迎到门口。
“阿姨你好,我是苏玉。”
苏玉露出来的笑容是练习过的,她知道要翘到怎么样的弧度最端庄可亲,因为对着镜子做了很久的表情管理。
声音也乖乖软软的,希望因此而博得阿姨的喜欢。
向敏言扫她一眼,带一点笑,点一点头说:“刚刚正说到你呢,这会儿就见到人了。”
女人一点也不显年纪,烫了一头很知性的长卷发,戴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身上扑面而来的清冷香水气味将苏玉轻盈地裹住。
这味道有点攻击性。
她瞬间都有点不知道怎么呼吸了。
身上的围裙解了一半,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
谢琢从后面跟进来,跨到苏玉身后,修长的指骨简单挑了几下,就将她的围裙好好地脱了下来。
他在她身后,捏捏她的脸颊,贴耳说:“别紧张。”
向敏言进来后都懒得换鞋,高跟鞋哒哒哒的,气场很强。
对熟悉她的人,比如谢琢来说,不过是很日常的姿态。
但是苏玉在眼下就有点局促了。
她超小声问谢琢:“说我什么呀?”
谢琢笑着,刮掉她的鼻尖的一点细汗:“夸你呢。”
苏玉将信将疑地回视他。
苏玉从小不擅长和长辈打交道,在亲戚面前总是呆呆的,一般会被妈妈敲一下脑袋说不出趟。
现在虽然好了一点,但当要面对的长辈成了谢琢的妈妈。
苏玉仍会有不自在。
谢琢的妈妈是什么人啊?
苏玉回想跟她仅有的几面之缘。
比如第一次,向敏言给她留下的印象,是坐在车里的一个侧影。
虽然隔得远远的,但苏玉能见到她画着时髦漂亮的妆容,来接她在学校里众星拱月的儿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女孩们在旁边嘀咕:这个婆婆好有钱,看起来就很难搞啊。
书店的那块玻璃,让镜头之外的苏玉成了看客,她置身事外地看着偶像剧里的男主角以及、男主角的妈。
因为他那么的不可触碰。
于是,谢琢的妈妈对苏玉来讲也遥远得难以企及。
以前有喜欢他的女孩子讨论谢琢,说谢琢妈妈的一身行头加起来小几万,她们很爱用的形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苏玉在小学的时候很喜欢看玛丽苏题材的偶像剧,里面身为风云人物的男主妈妈一定要盘高发髻,一身气势地坐在董事会股东的位置上,掏出一张支票对着草根女主角说: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然后开启虐恋大戏。
当苏玉坦诚地把脑内幻想的这个场景交代给谢琢的时候,换来他一声哂笑,脑壳挨了一下——
“想什么呢?我妈很接地气,放心。”
“好吧。”
苏玉倒是没有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点点头,又煞有其事地摸摸下巴思索道,“我主要是在想,是要你还是要那五百万。”
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一声不满的轻嗤。
一抬头,脑壳又挨了一下。
最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是坐在一起吃了饭。
苏玉还腼腆地收下了一个红包。
向敏言比她想象得温柔和善很多。
但也没有谢琢形容得那么接地气。
她一身富贵气质,摘了天价品牌的围巾,拿了瓶农夫山泉在喝的时候,苏玉莫名觉得这个画面很违和。
在餐桌上,向敏言拿筷子吃饭的时候,苏玉忍不住盯着她漂亮晶莹的手指甲看了好久。
很快,听到阿姨一声赞美:“这个菜灵的,全是你做的?”
苏玉本来维持着一种厨子在期末考试里接受考核的紧张,得到一个不错的分数,她终于松下一口气,好像整个人连同这一桌子菜都同时得到了肯定。
苏玉点点头,微笑说:“对的。”
向敏言友好地笑了一笑:“我以为学习好的人都不太会生活。”
她全程没有用打量的意图看过苏玉,这个女孩的气质在她的眼里是很质朴的。
不是贬义词的质朴。
这样的孩子,用不着她着眼到某些细节,去看她的眼睛亮不亮,鼻梁高不高,因为她的气质让人一眼能看穿她镇定安宁的底色。
通俗点来说,是一种学霸长相。
兴许是因为苏玉还在校园,没有脱离一身学生气。她干净而温和,眼里有着初见长辈的紧张,但没有视线闪躲的怯弱,这一点无可厚非。
“比谢琢的手艺好多了。”向敏言笑说。
苏玉的笑里也终于有了点别样的情绪,是颇有些得意地冲着他一笑:“谢谢阿姨夸奖。”
谈不上满不满意,向敏言从来不去想,儿子喜欢的人能不能让她满意这个问题。
这种行为很刻板,也挺庸俗的。
不过有几点她得弄清楚。
那天离开前,向敏言找苏玉聊了会儿天。
她单刀直入地问:“我知道,去年过年谢琢去了你们家那边,到现在我一直没有问他具体情况,不是不好奇,只不过我想亲自问问你,爸爸妈妈那边怎么想这件事?疑虑有没有消掉?或者说……”
虽然向敏言点到为止地沉默了。
但是苏玉理解她这样问的目的,她是想知道,这门亲事有没有得到双方父母的认可。
苏玉给她打了个定心丸,她点头说:“嗯。”
这一个“嗯”过于短促,俨然是话里有话。
向敏言看着她,等着苏玉说个明白。
“他们同意了,这是肯定的。”尽管她声音轻轻,仍旧安定从容。
接着,苏玉又坦白说道:“不过我并不知道,他们在心里有没有认同我的一切决定,也许只是做做样子,也许他们还是打心眼里觉得,我们差距太大,不会幸福的。可是这对我来说不重要。”
“我是要嫁给谢琢的,我还说,我下辈子也要嫁给他,他也同意了,谁阻拦都没有用的。”
向敏言听见这话,乐不可支地笑了。
苏玉以为自己的表达很稚嫩笨拙,她又补充道:“真的,阿姨,我爸爸妈妈的意见真的没有那么要紧,你不要想太多,他们现在管不到我了……”
坏了,越补充越笨拙。
好像个急切讨要什么的小孩。
向敏言笑着,点头说好,“阿姨懂你的意思了。”
她拉着苏玉的手,亲昵地撸了撸她的手腕子,然后低头看看,忽然话锋一转说:“对了,谢琢有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
苏玉起初没明白她的深意,有什么就答什么:“他送了我很多花,送了我吃的,还有刚才你看到的小猫,也是谢琢送的,还有……”
苏玉在思考着还有什么的时候,向敏言听着听着,眉头就皱深了。
她是在腹诽,当年谢林追她的时候,可没这么寒碜啊……
她立刻又摆出一副看来我得好好教育教育这小子的脸色。
苏玉看懂了她这个皱眉的意思,辩解道:“不是的,谢琢对我很好。他会送我这些,是因为我要的就是这些。”
她说:“再贵重的东西,如果不是我喜欢的,都没有意义。您不要教育他,他真的很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我。”
确定她的眼中没有勉强,向敏言眉心的褶轻轻地散去。
“除了这些,就没了?”
她已经揉了好一会儿苏玉的手腕,苏玉低头看着,说:“还有一个镯子。”
向敏言神色温和,放下心来。
苏玉的手已经被她摸得发热了。
她想起有一次谢琢在学校里生病,他的妈妈过来照顾她,好多同学探头往外面去看,母性的光辉给遥远的苏玉也带来春风拂面的温暖。
此刻,她被攥着手,终于也接触到了那般被悉心呵护的感觉。
“玉就要配玉镯。”向敏言拍拍她的手背,“给过你我就放心了。”
她说着,又问:“明天去领证?”
苏玉傻了眼:“啊?”
向敏言也一愣:“他没跟你说?”
“他……”苏玉眨巴两下眼睛,“他没说啊。”
她瞬间想起那天,谢琢说让她把他生日这天的时间留给他,会跟她要礼物的。
原来……是打算带她去领证吗?
苏玉晕头转向地想着,仔细捉摸了一会儿,脸颊就羞得有点发红了。
“我多嘴了。”向敏言笑着拍一下自己的嘴巴,“行,你就装不知道吧。”-
北京下了一夜的雪。
请完假的苏玉关掉所有的闹钟,放心大胆地睡了个懒觉。
第二天,她醒过来的时候,床上只有她一个人。苏玉没有及时睁眼,翻了个大滚,从左到右,然后缓缓意识过来,嗯?好像真的没有人。
“谢琢,生日快乐呀……”
在梦里都在来回酝酿的台词,终于找到机会说出来了。
然而,没有人应答。
苏玉揉眼睛,慢慢起身,看到谢琢站在卧室的阳台上。
他正在穿衣服,一只手正在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衣襟,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好像在搜索什么。
外面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白雪皑皑衬着男人的白色衬衫,一样的凛然清贵,让他与景致融为一体,成了那画中人。
男人清隽而冷峻。
身影被微弱的光线镀一层浅灰的轮廓,站在北国的冬天清绝冷冽的氛围里。
“谢琢,你不冷吗?”
苏玉稍稍拔高音量,喊了他一声,谢琢听见了,回眸看她。
“生日快乐呀。”她笑笑。
谢琢走近,轻轻折身,摸着她的脸,在苏玉的额心一吻:“谢谢老婆。”
虽然谢琢还没提,但是想到昨天他妈妈说漏嘴的事情,苏玉佯装不知地眨眨眼:“你今天……要带我去哪儿啊?”
谢琢忽然笑了下:“都知道了还问?”
“嗯?知道什么?”苏玉继续装蒜。
谢琢手里拿了个证件,往她脑袋上极轻地点了一点:“你的演技真的很烂,苏玉。”
“……”
她定睛一看,是她昨天就从箱子里翻找出来的户口本。
她明明记得放在枕头底下的!
怎么会在他的手里。
谢琢看穿她的惊讶,解释道:“睡姿不雅,我早上一看,掉地毯上了。”
谢琢说着,笑着随手一翻,“不会趁我睡着,自己偷偷起来翻的吧?”
“……”
“这么迫不及待?”
苏玉被他讲得哑口无言。
她往被子里一埋,有被羞到,五分钟不想跟他说话的意思。
“起来吧。”谢琢伸手进被窝,捏一下她腰眼的地方,苏玉一激灵闪了下,但人还窝在被子里。
尔后,听见他说:“赶个早。”
苏玉的被子拱了一下,像个圆圆的小山丘。
谢琢站床边等了她一会儿。
过四五秒,苏玉将被子一掀,脸上露出少见的激动神情,一下猴到谢琢的身上,勾着他的脖子,笑得眼睛都弯了:“好,结婚去。”
结婚是喜事,当然要趁早去。
谢琢虽然着急,一路上还是情绪稳定地保证车速,毕竟这两天雪天路滑,大事重要,但安全第一。
虽然他说不要礼物,苏玉象征性地给他准备了。
一个做工精致的蓝宝石,正好他今天穿了衬衫,能用上。
第一张氛围严肃的合照就用在他们的结婚证上了。
两人领完证后录了一段誓词。
回程的车上,苏玉还有点儿兴奋,看看证件照,又看看他们的誓言视频。
谢琢继续有条不紊地开车。
“去吃饭吗?”苏玉问他。
“嗯。”他点一点头。
红灯路口停下,谢琢突然伸手过来,在苏玉的脸上捏了一把,“现在是合法夫妻了。”
“嗯……”苏玉不明意味地点点头,又见他情绪深邃,狐疑道,“嗯?”
“该喊我什么?”
她莞尔,嘴角一弯,轻轻一声:“老公。”
苏玉主动地凑上前,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谢琢满意地笑出来。
吃了一顿烛光晚餐,一直到回到家里,苏玉的小本子几乎没离开过她的手。
毕竟是沉甸甸的,确确实实的证据。
比接吻还要真实的感知,是这个盖了戳的证件。
她真的嫁给了曾经最喜欢的男孩子。
苏玉反复地看着照片上的自己,又透过那样一双从没改变过的眼睛,看到了多年前的少女。
她在心里轻轻地说:
恭喜你,美梦成真。
也恭喜你,长大成人。
苏玉一时感慨,入睡前又回去翻了翻那个暗恋贴。
不看还不知道,今天源源不断的消息持续了一整天。
苏玉瞪大了眼睛,看到帖子里新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她的文章下面充满了各种语气遗憾的祝福。
与其说祝福,更像是一种劝她释怀的安慰。
比如,最高赞的那一句:【祝福楼主终于良人,暗恋太苦,早日放下。】
这个评论占领了热评区很多年,从苏玉刚发帖子的那天起。
让整个贴文的界面惆怅得很统一。
然而今天,热赞的位置终于被让了出来。
另一个评论被顶到高处——
【我是男主角,已领证,谢谢祝福。】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苏玉的心跳漏了一拍。
心底深处,她在难以克制的震荡着。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为谁震荡的激烈情绪了。
苏玉点开这个id只有一个句号的头像。
她的手指尖在亮白的屏幕前,颤抖得有点明显,苏玉点进句号的主页,看到了一个崭新的故事。
他引用的话题是:
还记得青春里你放不下的那个人吗?
【距离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个除夕夜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第一次点燃仙女棒——那是一种很安静的烟花。
在我的新春记忆里,没有太多和烟花有关的情节。
甚至,春节都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日子,太过安静的家门,总让我游离在热闹的边缘。
我不太喜欢听别人和我说新年快乐。
因为很难快乐起来。
我从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特地赶来见我,她会到我身边,送上只属于我的祝福。
她看着我点燃那根仙女棒,笑起来时脸颊很白净,鼻头和腮边发红,可能是太冷了。
她看着我手里的火苗时,可能没有注意到,我没有很在意点燃的火星,我全程只是在看着她。
她对我说:“新年快乐。”
我看到她璀璨纯净的笑脸,我发现,她比烟花更能吸引到我。
我认识到一点,我再也忘不了这个女孩。
我看着她的眼睛,无声地念着她的名字,在火光燃尽之前的半分钟里,我郑重地回忆,究竟哪一天起,她慢慢地走进了我的心里。
我很少频繁地去回忆某一个过去的夏天,除非是在那一年,我遇见了我的爱人。
那是2013年。】
第78章
2013年的暑假,谢琢基本是跟机器人一起过的。
他读书时期的生活很简单,也很枯燥。除了研究这点儿兴趣爱好,就是学习。
因为要准备比赛,家里堆满了各种零件和书籍。
一直到结束,谢琢如释重负,终于倒头睡了个舒服而漫长的觉。
那天是徐一尘给他打了电话,吵醒了谢琢。
徐一尘的声音很热闹,很激动,跟他说:“我刚在电视里看见你了,贴吧里都在讨论呢。”
谢琢哑声:“什么贴吧。”
“一中的呗,又炸出来一堆你的迷妹。”徐一尘笑笑。
谢琢浑不在意这事儿,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然后?”
“行啊你,又背着我偷偷拿奖了。”
他清醒了点,淡淡笑了下:“有事说事。”
“我能有什么事,出来打球么?放个假无聊死了。”
“还有谁。”
“我喊下陈迹舟,看看他来不来。”
谢琢没怎么想,顺口就答应了。
他好一阵子没出去玩过了。
那天天气挺不错的,没那么热,出门的时候临近傍晚。
谢琢家的小区附近有个体育馆,室内球场建设得不错,加上他跟陈迹舟家挨着,一般他们约着打球就在这附近,徐一尘过来找他们。
等来了人,随后照惯例去买水。
楼下两家便利店,罗森和501,谢琢平时去罗森比较多。
那天,他走在那条布满樟树绿荫的街上,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女生。
对方高中生模样,中等身高,扎了个马尾辫,穿白色短袖和牛仔裤,从头到脚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脚步有点着急,进了501。
两三秒的时间,这样一道身影闪过眼前。
谢琢的脚步顿了顿,被什么宿命般的东西牵绊住。
他根本没看清什么,只觉得视网膜上就被拓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辫子。
他往前走,绕过了罗森,去了更远一点的501。
徐一尘脚都快跨进去了,诶了一声,看向接着往前走的谢琢。
他也没问为什么,就顺从地跟上。
在店里,谢琢看清了女生的样子,还替她拿了一瓶够不着的水。
离开的时候,谢琢想到刚才那双灵动清澈的鹿眼,没有抱什么想法地回了回头。
女生恰好也在看他。
毫无征兆地对视上,只不过短短片刻,对方立刻局促地收回视线,背过身匆匆往反方向走。
徐一尘见谢琢不走了,也跟着往回看去,那个女孩清瘦的身影很快从拐角处离开。
“你看什么?”
谢琢摇摇头,转过身说:“没什么。”-
第二次见到她是在学校。
一面之缘算不上什么,人的一生要遇到那么多的过客——即便是个长得还挺可爱的过客。
看过就看过了。
那天打完球回去之后,谢琢就把那双眼睛忘记了。
倒是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见。
在楼梯上,她的书差点被徐一尘撞倒,谢琢帮了她一把,女生面露一点点的怯意,看向他时,视线忽然闪了闪。
很内向,他想。
不过,她对他说“谢谢你”的时候,声音软乎乎的。
谢琢不会和这样的女同学有交集。
他本来就是沉稳内敛的性格,那些座位离他遥远的女生,他更是接触不到。
有时候,短暂的一学期相处过后就会分班,许多被贴上“文静”标签的女生,他甚至连她们的名字都记不全。
不过这个女生略微特别一点,是个转学生,有特殊的介绍环节。
语文老师在课上点了她回答问题,然后说:“诶,好像是个陌生的面孔嘛,新同学要不起来自我介绍一下?”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前面。
谢琢没抬头,他的笔尖不停地在草稿纸上演算。
来了个新同学,毫无分量的一件事而已,不值得他从数学卷子里分心。
女孩子起了身,但稍微低着头,嘀嘀咕咕说了什么。
语文老师又象征性地了两句欢迎的话,就让她坐下了。
不知道是教室太大,还是她声音太小。
后排的人一个字都没听见,互相交头接耳,问:“什么什么?”
“刚刚那个转学生叫什么名字?声音好小,我都没听见她说什么。”
“好像说叫苏玉,玉器的玉。”
……
谢琢的思路卡了壳,一道题没算通。
他毫无头绪,笔尖在草稿纸上滑动了两下,竟然顺着他们谈话的内容,写下了“玉器”两个字。
“好像是陈迹舟的妹妹。”又有人说。
陈迹舟的妹妹?
谢琢终于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苏玉的背影。
也不像啊。
一个这么斯文,一个那么……
他忽然有点想笑。
谢琢低头,又看到刚龙飞凤舞写下的“玉器”二字。
“是表妹。”有人解答了他的困惑。
还挺有缘的。
谢琢看着那两个字想,他小学的时候,父母教给他的自我介绍是:“玉不琢不成器”的琢-
是苏玉主动加的谢琢的□□。
那天他刚从游戏里退出来,接收到她的添加申请。
她是从班级群里摸索过来加的他。
谢琢把耳机摘下时已经困得不行,点了同意。
她的id叫不吃胡萝卜的小玉兔。
头像是一只拟人的兔子,可能是什么动漫形象吧,谢琢点开大图看了看,跟她的神韵倒是有几分相似。
特别是牙齿。
挺可爱的。
谢琢以为她找他有什么事,撑着脑袋等了一会儿,但苏玉好像没什么要紧事,等他眯了会儿眸子再睁眼,看到无关痛痒的对话,说她在认识新同学。
关电脑之前,谢琢跟她说了晚安。
那阵子,江萌月考的成绩不是很好。
她的父母是大学教授,对家里小孩一向管教严厉,把优绩主义执行得密不透风,死板冷硬又严苛的作风时常把他们这一圈孩子吓到。
不过习惯就好。
让谢琢惊讶的是,他们竟然会因为成绩的问题闹到学校里来。
虽然那个时候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陈迹舟是最后一节晚自习约了谢琢出去打球的,他逃了半节课,回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一片狼藉。
江萌低着头在认错。
苏玉帮她捡起来被大人撕碎的那些照片和杂志。
眼见下一本书就要砸过来了,谢琢过去,帮苏玉挡了一下。
他回头问她有没有事。
她的眼里一片错愕,摇了摇头。
谢琢怕那两位家长战斗力太强,伤及无辜,选择带苏玉离开。
他很少跟女生独处。
几乎没有过。
在社交里,谢琢从来不是主动的人,即便有熟悉的异性跟他走在一起——比如江萌这样的,对方一定是跳脱的,话题源源不断,不用让他开口找话聊。
谢琢一点儿也不喜欢开口说话。
但是今天好不一样。
这个女孩很安静。
是把他当空气了?还是把自己当空气?她甚至不肯抬头看他。
谢琢在心里微微地叹,文静内向的女生这样吗?
他记得苏玉的眼睛很漂亮,但是她似乎很吝啬于给他一个眼神。
总得说点儿什么吧。
旁边走过去的两个人在聊生日的事情。
“你生日几月?”谢琢随口就问。
苏玉稍微抬起一点脸。
只是方便传导她的声音,但她仍然没有看他,回答道:“二月份。”
二月?
跟他一个年头一个年尾。
差得还有点儿远。
谢琢无端地想,可惜了,他不喜欢比他大的。
“姐姐。”他表示尊敬,这么喊了一声。
苏玉愣了下,终于扬起脸颊看了他一眼,语气迫切地回应:“不是的,我上学早,比你们小一年。”
他低头看到她水灵灵的双眼。
好乖,谢琢悄悄地想。
夜里,没人发现,他微微弯起一点嘴角。
轮到苏玉找话题了。
她轻轻地问:“刚刚砸到你疼吗?”
谢琢没听清,他弯腰问一遍:“什么?”
苏玉咬着字,她的音色有点儿黏黏糊糊的,虽然她发音很郑重,但旁人听了,只觉得柔软可爱——“我说,那个书砸到你疼不疼?”
很好听清脆的声音,让谢琢嘴角的笑弧变深了一点。他自己都并没有察觉,即便还有点不熟悉彼此的尴尬,但这样的氛围莫名让他觉得舒服。
谢琢忍不住地学她懵懵的声音:“那个书砸到我不疼。”
苏玉捏了下耳垂,说了句:“那就好”。
谢琢陪她等车,头顶的路灯照着两个人的方寸之地。
等候的时间很枯燥,他稍微往后退一点,挪眼看了看苏玉的侧脸。
她的身上有一点浅薄的香气,像是丁香花。
她的骨相很好,脸小小的,下颌骨流畅漂亮,鼻梁也很精美秀气,稍微抿唇的时候,嘴角压下一点浅浅的弧度。
她的长相,是很温山软水的那一挂,没有一点的攻击性,令人觉得相处起来很舒服,哪怕他们没有话题聊。
但透过她的眼睛,谢琢感受到了秀气之下隐隐一丝灵动。
不是活泼开朗的那种灵动,谢琢形容不上来。
可能不太熟吧,苏玉跟他站在一起时,身上还是有拘谨的,她的手握在前面,指头绞在一起。
谢琢淡淡地收回视线。
他把苏玉送上车。
她走到后排的座位,透过模糊的车窗,冲他挤出一点笑,礼貌地跟他挥手道别。
站台只剩下他一个人,谢琢站在拂面而过的晚风里,觉得被裹了一身温柔的丁香,那双清纯的眼睛又落到他眼底了。
江萌那边的事情大概是解决了。
陈迹舟给他发消息:【看见苏玉了没?】
谢琢说:【送上车了】
他拿着手机,就顺便沿着聊天信息往下划了划,谢琢看了眼苏玉的生日。
她填写的年份,的确比他小一岁。
最后,谢琢又百无聊赖地点开她的头像,一只小兔子,他看了又看-
第二天,原本的语文早读被换成了英语。
徐一尘去楼下丢了个垃圾,回来的时候,小声地跟谢琢说:“江萌怎么了吗?我刚刚上来看到她好像在哭。”
谢琢转着笔的动作顿了顿。
他其实不太会安慰女生,但是既然让人伤心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是为朋友做点儿什么吧,毕竟她的父母昨天晚上闹得实在太难看了。
江萌平时都是早读课后的课间去食堂吃早餐的,这样可以节省下她早上睡觉的时间。
但她今天没有去食堂。
谢琢去买了两个她喜欢的包子和热牛奶,发现江萌没回座位。
他问徐一尘人在哪。
谢琢根据徐一尘指的方向,到了后门的楼梯小角落。
那儿坐了两个女生。
他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
“江萌,你不用向任何人道歉,你没有错。”
——苏玉的声音很抓耳朵,很有辨识度。
谢琢在墙边站了一会儿,手里拿着给江萌准备的热烘烘的早餐。
最终,他没有打扰女生们独处的空间。等到江萌回座位,那两个包子才被放到她的桌上。
江萌接受了他的好意,她眼睛红红的,怕被嘲笑,不好意思抬头看谢琢。
只平静地说了谢谢,接着翻手里的教科书。
谢琢看了看她发红的眼角,又看向她桌角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手账本。
他很少见地竟然在她座位旁边停留了一会儿,指着那本子说:“苏玉给你做的?”
江萌咬了一口早点,轻轻地应:“……嗯。”
谢琢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对她喜欢的那些明星更是兴趣为负值,但那会儿偏偏没忍住,他把手账本拿起来随手翻了翻。
他隐隐约约认识到,苏玉身上的灵动感来自何处。
虽然不声不响,但她并不是遥远的孤岛。
她很紧密地和周围的人共享着情感。像午后清澈的水流,带着日光的晶莹碎片,经过每一片陷入阴雨的丛林。
她是鲜活的。
第79章
谢琢在读了高中之后,因为成绩常常位居第二,江湖上,关于他和宋子悬的传闻难免有些夸大其词。
什么既生瑜,何生亮都出来了。
谢琢倒不是不想考第一,但他不太会为了分数的事情发愁焦虑。
如果人的成就感只能从竞争中获取,那这份薄弱的成就感也会很轻易就被击碎,甚至反噬意志。
谢琢对成绩看的是很通透的。
用后来比较流行的话说,他的人生容错率很高,从来不被局限在分数之中。考得好是顺其自然,他不必为了出人头地而力争上游。
通常来说,每一次看到自己的排名上面多一个名字,自然会沮丧,但谢琢真的没有到跟宋子悬水火不容的地步。
他不是周瑜,他也不是诸葛亮。
除非,遇到了某些特殊情况。
换季感冒,常有的事。
谢琢小的时候体质就不好,经常生病,身边一众追求者早就了解到这一点,原本体育课送水的计划暂停,因为谢琢今天不打球,有隔壁班的女生好不容易等到和14班同一节的体育课,迫不及待地走到刚刚解散的队伍里,给谢琢送上牛奶。
“热的热的。”女生很热情。
谢琢瞄了一眼对方手里的东西,都没接,淡淡地说不用。
他今天早晨起来嗓子就有点疼,说话声音还有点沙。
别人看在眼里,他仍然是那副高岭之花的样子,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只给人家看冷淡锋利的下颌线,很少有人会拥有他炙热的一面。
这样的平静态度让对方气焰憋下去,扁了扁嘴巴。
怕病情加重,谢琢今天就没活动,跟体育老师请了假,打算回班级休息。
余光里,女孩们落在后面,沮丧地嘀咕又商量了几句什么。
小碎步跟上来一些,仍然没放弃,提高了音量问他:“那你想要什么呀?”
谢琢有点累,这回连眼神都吝啬了:“我想休息。”
“……好,那就祝你早日康复。”
“嗯。”他迈步往回走。
这两天大幅度降温,教室里很冷,谢琢进门的时候,看到苏玉和宋子悬坐在一起。
两个人应该是在交流题目。
谢琢没有多想,他打算趁着教室里没什么人,回来睡一会儿。
但不巧的是,进门就听见了宋子悬讲题的声音,恰好刚才在体育课之前,谢琢也在琢磨那道数学题。
他没急着回座位,鬼使神差地在离他们近一些的地方停留了片刻。
宋子悬发挥他当班长的老好人的精神,象征性地关心了一下谢琢。
他简单应了两句,说没事,然后拿了一份报纸在讲台边安静地看。
宋子悬讲题目的流程很宽泛,基本只是给她说个思路。
对苏玉的水平而言,想要理解是有些难度的。
他自己解题很厉害,但是要当好老师就是另一码事了。
“听懂了吗?”宋子悬问她。
——虽然讲得不怎么样,他的耐心还是很充分的。谢琢默默地吐槽。
苏玉用笔尖敲了敲脑袋。
她说话的声音小得多,但是因为教室里太安静,只有窗外风刮过树梢,一阵沙沙的风声卷过,而后就是女生缓慢的回应:“正在理解。”
谢琢翻过去一页报纸。
苏玉声音又小心了一点,问宋子悬:“可以麻烦你再讲一遍吗?”
“ok。”
宋子悬换了一张新的草稿纸,忽然看到了什么。
他疑惑地问:“你干嘛写那么多玉不琢不成器?”
苏玉让空气尴尬地流动了几秒钟,紧接着出声,音量好似拔高了一些,有点急迫地在澄清什么:“这是我的座右铭,从小用到大的!”
谢琢不禁想,还真是有缘。
少年埋在衣领里的下半张脸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紧接着,他放下报纸,回到位置上。
苏玉离开宋子悬的位置时,很诚恳地跟他说:“谢谢班长,终于听懂了。你好聪明啊。”
不知道是不是场面话。
但谢琢不是很想笑了,他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林飞在课堂上讲卷子的时候都说,这道题太难了,想不出来另一种解法可以放弃。
谢琢真的打算放弃来着,但耳边不断回旋着苏玉夸人的那句“你好聪明啊”,他一个浑不在意名次的人,莫名在这道题上面展现出了微妙的胜负欲。
他知道他会找到一套更简单的思路,比宋子悬更“聪明”的解法。
那天去医院挂水的车上,谢琢还一直在做题。
“车里太暗了,对眼睛不好。不要算了。”妈妈很担心他的身体,一边开车,一边略显严肃地告诉他。
谢琢置若罔闻,在演算纸上笔走龙蛇。
他只是说:“马上就好。”
见管不动他,妈妈瞪大眼睛、啧了一声,威严十足地喊了他一声:“谢琢。”
“……”
谢琢乖乖收起了草稿纸。
怕他再受凉,向敏言去私立医院开了间病房给谢琢挂水。
她陪他在屋里待了会儿,打了个哈欠,困得不行,脑袋往旁边一歪就在病床上倚着睡着了。
谢琢最后真的把那道题算了出来。
他被“要获胜”的强烈信念支撑着,才能对抗倦意,过程中,他总是在想,苏玉会怎么回答他,会不会很惊喜,会不会觉得他比宋子悬更聪明?
第一次真的和竞争对手有了较真的感觉。是有个女生横插在中间,让他催生出了较量的意图。
写出来之后,因为灯光模糊,谢琢怕她看不清,又重新誊抄了一遍步骤,很详细的,确保她能看懂。
解题的过程被发过去,结果苏玉只说了一句,我觉得都挺好的。
她这碗水端得很平。
谢琢也没灰心,颇有些强势地让她二选一。
那头向敏言睡了一觉醒了,看了一眼孜孜不倦的谢琢,觉得他刻苦得反常,皱着眉问他:“什么题目这么迫不及待要算出来?”
谢琢跟没听见似的,盯着手机,大功告成地舒适一躺。
他自然地松懈下来,顺手点进了苏玉的空间看一看,笑着的表情里带着小小骄傲-
寒假之前,陈迹舟问谢琢去不去滑雪,谢琢说都行,每年他们寒暑假都会约着出去玩,不用他兴冲冲地做什么准备。
陈迹舟又问能不能带着表妹,谢琢也说都行。
他的都行就是字面意义的都行。
他想带江萌也行,带苏玉也行。
只要是谢琢相处得来的人,他没有任何意见。
出去玩怕碰上事精,反正苏玉是很闷不吭声的性格,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谢琢整理了一些装备出来,意外地发现自己前几年用的雪镜有些老化了。
他在品牌官网买了一副新的,在网页链接下面,有一款推荐的滑雪手套,是粉白色的。
谢琢一并下了单,他想把那副手套送给苏玉。
女生的手可能更纤柔一些,谢琢想起,经常看到她的手指被冻得红彤彤的,让他产生过轻微的保护欲,尽管很快念头消散,他记住了这件事。
就这样等来了寒假。
去KTV的路上,谢琢收到徐一尘的消息,说妈妈这几天情况不是很好。
谢琢犹豫要不要去陪他一起渡过难关,徐一尘拒绝了。
习惯性地坐在暗处,谢琢安静地听着别人唱歌。
那天有女生过来,悄悄地打探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江萌吗?”
谢琢如果和江萌在一起,注定只能有一半的时间和心思留在自己的身上。
江萌是需要有人围着她转的,虽然这并非恶意,这是天生磁场作祟。
他很显然和她没有丝毫登对的元素。
“喜欢话少的。”谢琢说。
女生努力地抿出一个很斯文的笑:“我超文静的,你看看我?”
他真的抬起眼睛看了那个女生一眼,然后越过她的肩线,看到了不远处的苏玉。
苏玉像是没注意到谢琢会突然看她,陡然瞪圆了她一双可可爱爱的杏眼,以一种出乎意料的神情看了他不超过两秒钟,又快速瞥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旁边的人说话。
仿佛刚才的两秒钟并没有发生。
喜欢什么样的女孩?谢琢还真没想过。
但人家一问他这个问题,他抬头就看到了一双简单清澈的眼睛,好像是命运的指引。
那样的眼睛似乎藏不住情绪,让他一眼看到最里面。
仍然是清波漾漾的水流。
对搭讪的女生,谢琢自然没有什么想法。
追谢琢的女生很多,他没有精准地对哪一个人动过心。
他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体验。
学习是很好的挡箭牌。
大多数人,被拒绝过就会伤心地离场,也不乏一些穷追不舍的。
谢琢的脾性还算可以,不管人家怎么越界地出现在他身边,他都能给一点宽容的余地,想着,怎么说也是抱着对他的热情来的。
除了有一些明牌,偶尔让他有点困扰。
有时候身边的人撺掇两句:我看xxx挺不错的,怎么给人家拒绝了?听说她那天回班哭了一节课。
谢琢需要漫漫地花时间想,xxx是哪个。
好不容易回忆起来,哦,那个拉拉队的。
个子挺高的,长得也白净。
他反思自己当时说了什么,给的理由算很委婉的那一类,说他最近沉迷学习,没有恋爱的心思。
这就哭了吗?
谢琢有几分罪孽地想,确实不太喜欢,至于为什么不喜欢。
旁人调侃他不开窍,谢琢倒是觉得,只不过是没有遇到那个让他动心的人而已。
归根结底,还是缘分没到。
从小到大,谈恋爱的电视剧看过不少,但是一直没有任何怦然心动的感觉落在他身上。
谢琢没有什么上过心的女孩子,所以他宁缺毋滥,省得花时间去经营一段额外的感情。
所以他在校园里来去自在。
谢琢有的时候荒诞地想,陈迹舟可能有前世。就像贾宝玉上一世是神瑛侍者,陈迹舟往往表现出某种得道的超脱,好像什么人情冷暖都让他领悟透彻,仿佛十分的通晓是非,又无欲无求。
但是有一回,谢琢想到开不开窍这个话题,抱着大家都是同类人的心态问了陈迹舟这个问题:“你有喜欢的人吗?”
陈迹舟却不假思索说有。
这个回答让谢琢很意外。他还真有,他还真坦诚。
“喜欢是什么感觉?”
“希望她每一分每一秒快乐。”
他答得很笼统,像个可以拿满分的标准答案。
谢琢参悟不透,但接纳了这个回答。
平江下了场雪,江萌见到雪很开心,拉着两个男生陪她逛街,还心情不错地给苏玉买了个毛线帽。
那天夜里,不知道陈迹舟和苏玉聊了什么,苏玉上坐出租车的时候,一直情绪低落。
她脸色清苦,眉心有很浅的痕迹,尚没有挤出的褶,苦涩在她的脸色里迂回。
车里很安静。
谢琢坐在她身边,距离被拉到这样近的地步,人家在旁边难受,他不说几句什么也不合适。
但他一问,她就笑笑说没事的,她很开心。
徐一尘的消息让他心神不宁,谢琢低头看手机的时候,听见苏玉温和地出声:“谢琢,祝你去滑雪玩得开心。”
他的心里有浅浅的纳闷,想问问她怎么了,可是这或许对苏玉来说并不重要,并且有越界的嫌疑。
她都已经笑着跟他说很开心了,他还能怎么做呢?
他们之间,还没有亲近到可以坦诚相见的地步。
回到家里,他整理行李的时候,取出了那一副女款的手套。此时此刻它很多余,他不用带出国了。
用不上、也送不出了,手套被他叠好,放进了衣橱的深处。
谢琢想,算了,不了解也罢,生命里有那么多的萍水相逢。
第80章
有一段时间,苏玉在谢琢眼里的印象基本是四点:
1.同班同学
2.温吞和善
3.陈迹舟的妹妹
4.勤奋好学
因为是朋友的妹妹,所以谢琢对她的关注,会比其他的同班同学略微多一丝。
有时候出去聚会能碰上,虽然说不上几句话,但久而久之,显然比普通的同学要更相熟一些。
至于勤奋好学这一点,包括但不限于,苏玉每天早上第一个来教室读书。
苏玉在这个班级里,是属于勤奋努力的那一批人,纵然成绩的排名不高,但她不笨,她是需要过程的。老师总是鼓励学生,说有一类学生一定会厚积薄发。
在谢琢看来,苏玉就是最贴近这四个字的人。
漫长的冬天延续到了学期伊始。
二月的平江,雪还没有化干净。
苏玉很特别地围了一个枣红色的围巾,她很少在人群里展现出亮眼的一面,围巾让她整个人变得很醒目。
低下头的时候,侧耳的发丝会不规则地垂落下来,细细碎碎,令她清冷澄澈的眼睛像一颗水中珠玉,沉淀在一丝一缕的头发之间。
她专心背书的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眼睛明亮,两颗珠玉随着课本上的字轻微的闪烁晃动,映着浅浅的日光。
——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背书的好时机。
谢琢会打量她,因为他正在食堂无所事事地排队。
苏玉在他左侧的队伍。
谢琢的位置要靠后一些,但他的这条队伍前进得也快一点。
他跟苏玉的距离慢慢地被拉近。
谢琢排队的时候不背书,所以视线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就随意地盯着旁白的人看了会儿。
苏玉很清瘦,浅蓝色有内搭的冬季校服穿在身上,也仍然显得很瘦,她低着头,手里拿着口袋书,站在谢琢半米远的队伍里。
她背得专注,没有意识到他的靠近。
食堂里很嘈杂,但是因为挨得近,他能听见她说话的声音。
前面的文若敏看了看今天的菜单,回头想跟苏玉说话,发现她沉浸在学习里无法自拔,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暖烘烘的围巾,问她:“你过年回老家了?清溪好玩吗?”
苏玉这才动了动眼梢,清丽温柔的双眸抬起,抿了抿嘴唇对她说:“挺好玩的,想到小时候。”
文若敏看看她的神色,问她:“怎么感觉你不高兴?摸底没考好啊?”
苏玉手里还拿着历史的背诵小册子,抬头看了看对方,眼神变得沮丧起来,她很浅声地应答道:“嗯……就是在怀疑,我是不是没有学习的天赋。”
文若敏说:“天赋这个东西,本来就可望不可求。真正有天赋的人是很少的。你能让你的能力最大化就很好了啊。”
苏玉想了想她的话,觉得好有道理,点着头对文若敏说:“好。”
她终于挤出一点笑容来。
嘴角微微抿直,薄薄的嘴唇轻微的干燥,眼睛干净得无以复加,纯真而质朴,对人露出的每一个笑容都不会让人觉得在做戏配合,她和善且真诚。
她是清溪的吗?
谢琢想起从前去过的安宁的小镇,气质和苏玉很统一,可以说如出一辙。
他想起一句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人不论走多远,走多久,骨血里都会带着故乡的特质。
有的小雨如酥,有的清冷苍劲。
苏玉的眼底,就像那个小镇的春天,青山丛丛,常年流动着温润的溪水潺潺。
谢琢在歪着脑袋看苏玉的时候,正沉默地回想着清溪这个地方,不料苏玉已经注意到他的侧目,她几番复杂的表情转换过后,定格在一种谨慎的状态中,很浅声地喊他的名字。
“谢琢……”
谢琢点头:“嗯。”
她望了望面前的后脑勺,像是大脑空白了两秒,要怎么和他这个不太熟的同学寒暄,手里的书籍窝一窝,又转头看看谢琢,半天才憋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寒假分开到现在不过半个月吧?
谢琢笑了一笑:“久吗。”
苏玉又抿了抿嘴巴,她不说话了,队伍动了一大截,她快速挪着步伐跟上。
谢琢看着她圆圆的后脑勺,好像看到她耳朵红红的,但藏在围巾里面又不甚清晰。
他莫名觉得,她连头发丝都拘谨。
谢琢腹诽,他的眼睛里可能住着什么洪水猛兽吧,总是吓得她逃之夭夭-
语文老师点名让谢琢演罗密欧。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正在理科卷子上走神,被点到名,他抬了头。
视线里的许多眼神,有的幸灾乐祸,有的看热闹,有的复杂,有的害羞。
谢琢注意到了回视他的苏玉。
她的表情属于复杂里掺杂了一点害羞。
起初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谢琢问徐一尘:“演什么?”
徐一尘唰唰两下把他的书翻到正确的课文页数,说:“好好听课啊!”
谢琢撑着额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收起了被老师点名批评的卷子。
徐一尘低声:“不想演的话我可以自告奋勇,虽然嘛,我不是最帅的,但起码也称得上第二帅吧。”
谢琢瞥了眼书上的内容,甚至没仔细看,应下了这个对他而言的麻烦事:“谁说不演。”
徐一尘轻轻一笑,鼓掌说:“期待期待。”
谢琢不是难管的那种非主流学生,虽然对这种活动参与兴致不高,但不至于跟老师作对。
当天,谢琢做了很久的笔记。
他从没有过演戏的经验,难道要站在上面背台词吗?背词的功课是做好了,但这一点让谢琢有点头疼。
不知道苏玉在做什么。
在家里课桌前,谢琢没什么思路地撑着脑袋,想发消息问问她有没有做完作业,可以出来对一下台词吗?如果苏玉时间很紧张,他愿意去她家那边找她。
谢琢拿出手机,编辑了消息,还在斟酌措辞,一个北京的电话打了过来。
是他去年参加机器人比赛带队的老师,老师跟他说最近有一场世界级的赛事,邀请他去现场观摩。
谢琢看了看时间,平江到北京来回,起码要浪费三天时间,他想推辞不去,因为学校不一定给假条,但是人家说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入场券。
而且机会难得,有个评委是美国某个人工智能品牌的创始人之一。不说打好关系,跟人家认识一下,也是对他有益的。
谢琢翻了翻桌上写满笔记的书,思考了半分钟,起身给语文老师打了电话。
他的第二个电话是打给苏玉的。
虽然他的请假理由合理正当,但是这声抱歉还是要亲自去说-
徐一尘的生日在十月,谢琢一直记在心里,他需要找到合适的理由去陪他过个生日,因为今年他的妈妈不在身边,徐一尘嘴上不说,心里难免孤独。
男生之间是少有倾诉的,如果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我想陪着你”,实在是过于肉麻,所以谢琢表达得很委婉,说想去看一看他的小猫。
徐一尘的狸花猫是谢琢和他一起救助的,因为谢琢的妈妈猫毛过敏,所以暂时决定放在他家里养着。
他家里一楼带院子,院里养着母亲生前种植的花草,因为徐一尘没有养花养草的经验,一到秋天,有一些花都枯萎了,不知道是不是彻底死透。
谢琢自然也不懂养花。
他对花能有什么兴趣呢?但听到徐一尘惊恐又沮丧地看着他说,“不知道这些花到来年还会不会开。”
他不假思索地骗了徐一尘,说他会养。
谢琢咨询了家里的园丁阿姨,学习了很多栽培剪枝的经验,短时间内学会了这门技术,让那些枯萎的花草树木起死回生,能救一点是一点,萧瑟的秋景里,最惹眼的是那几朵月季与红枫。
徐一尘白天在院子里做作业,会时不时撑着脸看着那些花发呆。
两个男孩子在一起过生日,好像也没别的事可做。
徐一尘是不想要热闹的,起码这一年生日他不想要。所以一切娱乐活动都不做考虑。
最后两个人在院子里安静地做了会儿题目。
直到苏玉敲响了他的家门。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门是谢琢开的,苏玉买的花枝几乎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因为是跑过来的,她还在艰难喘息,额头上有着清晰可见的细密汗水,发丝凌乱。
但即便匆忙,她仍然歌唱得很嘹亮热情,生怕生日的祝福传达不到位似的,而下一秒,女孩脸上的笑意在看清谢琢的时候僵住了。
瞳孔收紧,上下欺负的胸口都不敢有动静了,憋了好多情绪和身体反应在深处。
又变得那样拘谨。
谢琢将门把松开,请她进来。
他不知道苏玉是不是和徐一尘有事情要说,下午便让出一点时间,让他们在院子里独处了一会儿。
坐在徐一尘的房间里,谢琢在课桌前做题。
他在全神贯注写题目的时候很少走神,眼下却看着窗外苏玉的背影,散漫了神思。
回忆整个高中时期,有三个场景,让谢琢觉得苏玉很漂亮。
是无关她那些柔美温和的气质的,很纯粹的漂亮、动人。
一次是有一回课间,回教室的路上,水泄不通的楼梯转角,谢琢走在苏玉前面一点,他低头的刹那,她正抬头往上看。
金灿灿的阳光落在她无暇的眼中,他几乎看到她的瞳孔。
有一些被打动的瞬间,或许没有清晰的前因后果,只不过那样简单的一眼,莫名就令他觉得,这一刻一切都美丽得恰到好处。
虽然对视的时间并不长,但谢琢对这一幕的印象很深。
谢琢在当天晚自习的时候收到一张纸条,不知道谁在到处传的纸条上问“你觉得班里哪个女生最漂亮?”,进行一些无聊至极的投票。
看着上面写着一些不出所料的,所谓班花的名字,他没任何想法,立刻把纸条丢给旁边的人。
“江萌的票数真高啊。”徐一尘摸着下巴思索着,又问谢琢,“你写了谁?”
“没写。”谢琢懒得去数谁的得票,他沉浸在题海中,又听见徐一尘说,那我也不写了。
谢琢做完一道题,发现纸条还在,他想到今天课间,苏玉看他的那一眼。
他又瞥了一眼徐一尘在研究的那张纸条,他很低声,恍若自言自语一般说了一句:“其实我觉得苏玉还行。”
他的声调慢慢的,格外温吞。
徐一尘听见了,二话没说写下了苏玉的名字,他脸上带着笑,不知道是替谁在做答。
第二次,谢琢觉得苏玉很漂亮,就是眼下。
她的怀里抱着小猫,夕阳西下的暖意里,没有整理好的碎发自由地飘荡,因为正看着徐一尘笑,文气柔美的侧脸对着谢琢,他恍惚了一瞬,从试题里走神。
第三次,是不久之后,学校有个文化节活动,每年秋天举办一次。
高三上学期,音乐老师来班里物色大合唱的苗子。
她要求每个同学起来唱两句歌,展示一下歌喉。
谢琢以感冒为由逃过一劫——他那几天确实有生病迹象,嗓子不舒服。
除了极个别同学,几乎每个人都表演了。大家各显神通,有的唱rap,有的转音了得,连会唱昆曲的都有。
下午三点的课间,整间教室沉浸在温暖热闹的午后日光里。
最后,轮到苏玉站起来,她唱了很简单的一首歌叫《送别》。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她的嗓音清丽干净,没有丝毫的技巧,连婉转都称不上,只是安静地唱着这样一首旋律简洁的曲调。
闹哄哄的教室里静下来,听着她忧伤而动人的声音。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因为与美声唱法相去甚远,苏玉最终没被选去合唱队。
但在那些五花八门的唱功里,谢琢只记住了苏玉的声音,以及,她唱歌的样子很漂亮。
第81章
那天晚上司机来接,坐在车里准备回家的路上,谢琢的耳机里放的是《送别》。
他在听歌软件随便找了一个和苏玉的声音略有些接近的女声,但听起来总归差点意思,咬字方式很不同,女歌手的嗓音很清脆,而苏玉的声音是黏糊的,绵密的,如附在鼓膜一层甜而不腻的霜。
他是戴着耳机听的,往后倚坐,闲适姿势。
一通复杂的念头过后,谢琢又鄙夷自己,他只是听歌,又何必事事想到苏玉呢?
放学堵车,谢琢挪眼看窗外。
不远处的公交站,一群学生在等车。
宋子悬站在人群中,正跟旁白的同学说着话,苏玉背着书包,从校门口脚步飞快地小跑过来,好像有什么急事找他,跟他说了什么,宋子悬笑了。
不是谈笑风生的那种笑,只是淡淡的,一笑而过,很周正的社交礼仪。
而苏玉背对着谢琢,他看不清她的样子。
观察了半分钟,谢琢没再看下去,歌曲放完,他把耳机摘了,阖目休息。
那段时间,苏玉和宋子悬有一点绯闻传出来。
因为谢琢没演成的那场戏,最后是宋子悬去救的场。他们之间有了cp的关联性,就容易被起哄。
这件事情挺荒唐的,加上同学们没有恶意,以至于两位当事人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都只当大家是在开玩笑。
谢琢没有去凑这个热闹,也没想是真假。
但是徐一尘偏偏把风言风语带到了他的耳边。
那几天天气凉,谢琢觉得可能卷子做多了,神经有些闷堵,身体里外都不是很畅快。
他没有联想到自己的不痛快是苏玉带来的。
人的情绪有很多时候找不到根源,但它莫名的发生。
考完期末没有立刻放假,还上了两天课,老师讲卷子。
可能为了缓解苏玉升学的压力,有段时间陈迹舟一直带着她踢足球。
谢琢注意过几次。
苏玉性格内敛,在学校里能有个人缘好的哥哥带着她玩还挺合适的——
偶尔,谢琢的心里莫名有着老父亲一般的操心,远远地看着操场上的人。
他又莫名地开始回忆,她刚转学来班上的时候,是跟谁在一起玩的呢?
谢琢已经毫无印象了。
他坐在篮球场的观赛席,望着不远处的绿茵场。
突然场上一阵骚动,可能是谁摔了受伤了,很多人围做一团,球也不踢了,悠悠地滚到旁边。
场面看起来很紧迫。
谢琢拧着眉,猝然起身,他不安地想,会是她摔了吗?
人头攒动的队伍里,他看不清苏玉在不在。
恰好那天陈迹舟还没来。
谢琢拎起旁边的矿泉水,观察着形势。
有女生急忙往小卖部的方向跑,有人问怎么了,女生答道:“xx没热身,脚扭伤了!”
离得挺远的,声音被风吹走,谢琢没听清,但他飞快地往场地中央跑去。
然而谢琢尚未靠近,突然人群劈开一条道。
有人背着伤者出来了。
谢琢的眉心有所松动。
受伤的不是苏玉,是他们14班同班的女生。
背着人往医务室赶的是苏玉。
她背着那个女生,也健步如飞,朝谢琢正面对的方向,嗖一下就跑远了。
见苏玉离他越来越远,谢琢手里还拿着器材室的球呢,他犹豫了一下,没再跟上去,得先去把球还了。
文科班的下一节就是体育课了,只有苏玉和那个女生要回教室上课,她当仁不让地肩负起保驾护航的责任。
苏玉已经背着人往体育场的出口狂奔了,身后人忽然喊她一声:“苏玉,围巾落了!”
紧随其后,苏玉的围巾被人捡了递过去。
回头的时候,她没当心,体育馆的出口本就不宽敞,手臂往旁白墙上一擦而过。
苏玉轻轻地嘶了一声,表情像是有点疼。
可能磨破了一点皮。
但是苏玉浑不在意,继续背着女孩,接过围巾,掉过头就继续健步如飞地往外跑去。
她顶着寒风往前,脚步却很稳,看起来那么清瘦,骨架小小的像下一秒就要被风吹倒。
她明明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但身体深处似乎总有什么在支撑着她,让她获得力量,大步往前的力量。
苏玉总是对别人太好,偶尔就会忽视自己。
几乎是在谢琢的意料之内,她没有处理她自己的伤口。
只是回到教室之后,风波过去,她才想起手臂撞墙的事情,偷偷地撸起袖子看了看,所幸冬天衣服厚重,手臂没有伤口,但淤青严重。
苏玉的动作幅度很小,她座位靠墙,做点小动作没什么人注意到。
谢琢看到了。
他放学就去楼下买了一瓶治疗跌倒损失的喷药,想亲手给她,但苏玉可能去做值日了,一时间没回来。
谢琢看一眼手机,司机叔叔说已经在楼下了,让他快点下去,不然一会又堵车。
他再环视一圈教室,看到了位置上的宋子悬。
谢琢把喷雾给了宋子悬,让他一会儿转交给苏玉。
说这话时,谢琢打量他的神色,宋子悬没有神色,只是扶眼镜,点头说行,也没问她怎么了。
他总是这副大智若愚的样子。
“要说是你给的吗?”宋子悬转转药瓶,左右看看,又用大智若愚的眼神看看谢琢。
谢琢把书包搭到肩上,要赶时间离开,无所谓地说:“随你。”
他希望她的伤口快一点好起来,至于这份好意是谁贡献的,并没有那么重要-
寒假,谢琢过了一个平静的年,一如既往,家里没有春节的热闹祥和。
他妈妈甚至研究游戏上瘾,几天都戴着那个VR头盔在玩。
爸爸忙生意,没什么过节的空间。
几天后,谢琢跟父母去给重要的人物拜年,兜里就塞着那盒烟花。
苏玉把仙女棒全部给了他,不算值钱的小玩意,谢琢却舍不得点燃。
剩下的,他一根都没有舍得点。
时不时的,手往兜里一揣,就摸到它。
看似没有意义的小礼物,且留不住片刻温情的余温,在他的掌心里,却又如价值千金,令他珍重地保存下来。
不久后,苏玉在群里问:【我实践活动的章还没有盖上,打算找一个社会机构,有一起的同学吗?】
谢琢看到的下一秒就给她回复:【我跟你去】
他都没率先问她有没有找到搭子,也没有问约定的时间,回复地急切过去,是下意识的行为。
谢琢还在等offer,下学期大概率不会再返校。
有一次,他偷偷看了苏玉贴在教师后墙的理想院校,不出意外,她应该会去省城读书。
距离波士顿一万多公里。
他知道,他们相处的时日无多。
跟苏玉约好去福利院的那天,妈妈有个聚会说要带谢琢去参与,已经提前跟人家讲好,一定要带他去的。
谢琢万般不肯,他也有他的原则:“我今天也有个重要的人要见。”
向敏言拗不过他,笑笑说:“什么人非见不可?你见舟舟他们可是随意得很,总不会是女朋友。”
对于旁敲侧击的询问,谢琢置若罔闻。
换好鞋出门前,谢琢忽然看向妈妈,神情颇为郑重地说:“我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
“嗯,怎么了。”向敏言点头。
“以前没有觉得,想到分别,还挺让人难过的。”谢琢若有所思地说。
妈妈温和笑一笑:“因为越来越近了。”
她理解地摆摆手,“去吧,不要留遗憾。”
谢琢见到了苏玉,在城南的福利院。
她准备了一个小节目,要给大家唱歌。
谢琢不知道苏玉还会弹吉他。
那天,她抱着吉他,给福利院的孤儿们唱歌的时候,缓缓地红了眼睛,又安静地流了眼神。
谢琢要帮她拍摄,不得不看着镜头,所以每一个她表情变化的微小细节都清晰地映入他的眼中。
她哭了,却并没有让他觉得是很突然的情绪。
反而,女孩的泪与眼下的旋律、脉脉温情皆浑然一体,在镜头里,透彻晶莹,被他捕捉。
最后,苏玉对孩子们说:“希望大家好好地生活下去。不管面临什么挫折,快乐也好,痛苦也好,都会过去的,生活还有很多很多的希望。”
谢琢倏然想起,他曾经咨询过陈迹舟心动的定义,他回答的是,希望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快乐。
那一刻,谢琢不需要再问任何人什么是爱情了,他恍然大悟地在答题框里行云流水地作答。
他希望她内心平静,思想充盈,希望她遇到的都是好人,从此以后,所愿皆所得。
——在那一刻,他终于也悟得了心动是什么。
只是这过程是延迟的,缓慢的。
青春就是后知后觉。
谢琢想把苏玉送到家,但苏玉拒绝了,他不愿意强人所难。
离开公交车后,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粒雪飘来砸向鼻梁,像是某种很细密的、没有杀伤力的针尖,令他心坎被刺了下,不由地一酸。
谢琢定住脚步。
再也不能叫萍水相逢了,他忽然心生失落地想。
回过头,公交车已经驶离了这条街。
离别之前,他们年纪尚小,容量不够的脑袋里装的都是对未来的憧憬,没有丝毫的闲暇伤春悲秋来时路。
直至公交的尾气卷起雪粒飞扬,各自到站。
生命里真的有了遗憾,才有如琥珀一样沉淀在岁月里的温柔可回首。
才真切地懂得长亭古道的悲凉。
洋流之外,还有万水千山,行路不由人,今宵别梦寒。
谢琢转过身,看着空空如也的街道,就那样沉默地在冷风里站了很久很久。
第82章
谢琢在帖子里的记录就到他们的最后一面为止。
苏玉花了很长的时间看完整篇文章。
久到他们中间还跨了一个年。
今年的新年是在北京过的,不出意外,以后都只会在北京过年了。
年前,谢琢出了一趟很久的差。
他回来的那天给苏玉买了花,苏玉习惯了在家等他下班,好几次他回来,都只见人在沙发上躺倒,歪着脑袋睡着,电视里还放着她喜欢的动画片。
谢琢把花放好,轻手轻脚地过去吻她。
苏玉装睡的演技不够好,明明被他弄醒了,还假装闭眼,但嘴角正在微微上翘。
微妙的转变被他捕捉。
“下次不要等我了。”谢琢说。
苏玉终于笑开,“我演的这么不好吗?还等你把我抱回去呢。”
谢琢也宠溺地笑着,真的把她捞起来往房间走。
苏玉紧急地抓住滑落在枕边的手机,握在手里,才回抱住谢琢。
“手套还在吗?”她被放到床上,忽然问了句。
谢琢嗯?了一声,帮她牵牵被子:“什么手套?”
“就是你……去瑞士之前,那次偷偷给我买的。”苏玉说着,还不好意思似的,声音低下来一节。
谢琢想起来了,看着苏玉淡淡一笑:“什么叫偷偷,我是正大光明买的,只不过没找到机会送出去。”
“哦我知道,你可从来不会偷偷的,”苏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想,“你当时要是真的送给我,我会开心半年。”
“就半年?”他挑眉。
她笑:“实话实说。”
谢琢想了想那副手套,“还在平江。”他说。
“质量很好,能用。要的话下次带给你。”
苏玉没有说要不要,她只是带点笑,轻轻地晃了晃脑袋。
谢琢随她的视线看去,手机界面还停留在他发的那篇文字上。
他有很多的内容没有写。
他没有写在国外梦到她,没有写每年春节都会想到她,没有写那个视频一直在他的手机里,隔三差五就会拿出来看一看……
他不是舍不得删,是不能删,因为总要再见的。
冥冥之中谢琢有预感,他们是会再见的,他还有机会发给她看。
没有想到,随手录制的视频却成了他用来缅怀的凭证。
视频看了多少次,苏玉就在他的心里哭了多久。
如果知道那就是最后一次了,谢琢会选择上前,帮苏玉擦掉眼泪,而不是此后一次一次用指尖按着冰冷的屏幕,无论怎么用力,也阻挡不了泪水落下。
“工作忙完了?”
苏玉的声音打断了谢琢的回忆。
他说:“还没,回来陪你过年。”
谢琢拉着苏玉的手亲了亲,郑重地说:“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春节。”
结婚的实感在过年的时候体现出来,两个年轻人在一起,不太会搞那些太繁复的习俗仪式,以前在家里还有祭祖那一套流程,最后删繁就简,他们在一起只是把对联贴了,家里打扫了一遍,一起做了顿年夜饭。
“还有什么该做的?”谢琢问。
苏玉想了想:“看春晚吧。”
电视打开,家里才有了点热闹的动静。
小家庭的氛围徐徐缓缓的。
“会觉得无聊吗?”谢琢问她。
“为什么无聊。”
他想了想,通俗说法,“没有年味?”
苏玉嘟哝:“年味有什么重要,我一直觉得,熙熙攘攘的仪式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幸福。人多了还容易吵架呢,催婚催育问成绩比孩子,那年过的真的舒坦吗。”
她在谢琢的怀里看电视,浑不在意地说着这一番话,就将他一直以来执着的“年味”轻描淡写地放下。
苏玉当然不是守旧的人,她更不是落俗的人,自有一套世界观,倒也新奇。
谢琢觉得在理,又缓缓地感到豁然。
“那你现在幸福吗?”他问。
苏玉笑着依偎在他的身上,说笑的姿态,却字字真挚,她挽着谢琢的胳膊,大声说:“我特别幸福!”
春晚没有意思,并不重要的氛围被她毫不犹豫地切掉了。电视上放的是苏玉最喜欢的动画电影,叫《岁月的童话》。
他承诺过她,要一起看动画片的。
那时候没有来得及兑现的诺言,岁月悠长,总能一一补偿。
今天白天大扫除的时候,谢琢见到了苏玉高中的日记本,封面上是一个小鲸鱼,他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她在文章里写过,这本日记在她孤独的高中生涯贡献了慰藉和陪伴,但也给她造成过切实的伤害。
谢琢便没有再打开看,他把整理好的书籍随着日记本一同塞进了书柜。
电影很温吞,看到苏玉都犯困了,外面隐隐有鞭炮声响起,因为市内禁烟,传来的声音隔得很远。
突然,家里也“砰!”的一声。
声音是从厨房里传进来的,放备菜盘的置物架倒了,盘子哗啦啦碎了一地。
两人都是一惊。
苏玉立刻知道怎么回事了:“捏捏!你又惹事!!”
捏捏长大了,战斗力十足。
起初他们总担心小猫会被狗狗欺负,没想到这猫是个不好惹的,每次猫狗大战都是它挑事在先,谢琢赶到厨房的时候,捏捏正炸着毛,抬起肉垫对着奥斯卡就是硬邦邦的两拳下去。
“喵!”
“汪汪!!!”
捏捏还尤其狡猾,打完狗以防被还手,下一秒就飞快地逃窜了,连门口的谢琢都没抓住它。
厨房里只剩乱飞的猫毛和龇牙咧嘴的奥斯卡。
奥斯卡也不甘示弱,爪子一摩地就跑了出去。
谢琢和苏玉一脸无奈地面面相觑:“……”
看着一地狼藉,两人都哭笑不得。
刚还在讨论过年是不是太无聊,这会儿就有熊孩子给他们找事了。
好在两个人性子温和,一起不紧不慢地重新收拾家里,也是一种乐趣。
至于摔碎的碗碟,苏玉早已经不会想起那个商场里的香薰瓶了,她将那些伤口一一埋葬回了童年。
现在的她会笑一笑,给彼此安慰:“碎碎平安嘛,好兆头。”-
六月份,苏玉终于毕了业。
博士毕业可是非常可喜可贺的一件事,谢琢说要带她去庆祝一下。
不过苏玉本人不喜欢搞太大阵仗,比起满汉全席,烛光晚餐,她更享受小空间的甜蜜,最后,找了一家胡同里的苍蝇馆子。
“我第一次来北京,第一顿饭就是在这儿吃的。”
苏玉心情不错,喝了点小酒,高兴地和他将初来乍到的一些经历。她讲着讲着,眼里含泪,但并不是哀伤,她为自己高兴。
她咬着字说:“我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很普通很普通的那种,我走到今天是很不容易的。谢琢。
“我以前很喜欢听你夸我,但现在呢,你还是可以夸我,夸我很厉害,可以夸我很漂亮,不过这都是我的身外物了。”
“因为,不管你夸不夸我,我都是很了不起的,我读了很多年的书,”说到这儿,苏玉停下来掰着手指算了算,“21年——21年过去了,我的大好前程才刚刚步入正轨。”
她说,不再需要通过别人的认可,才看到自己的优秀。
苏玉知道,她是很了不起的。这是一个不被动摇的客观事实。
她终于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理想的人生里。
她喝过酒,忍不住潸然泪下,是喜极而泣。
谢琢抱着她,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吻:“祝福你,苏玉。”
在热天午后的风里,苏玉哭得脸颊红红。
胡同里的一个开店的热情大叔见状,又瞄瞄那个搂着她的男人,用一种是不是需要帮助的怀疑眼神看了看苏玉。
谢琢笑着解释:“我老婆博士毕业了。”
大叔愣了下,再看苏玉时,眼神诚然只剩下钦佩了,笑说:“真牛啊小姑娘。”
苏玉重重点头,她抱着毕业证书,给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对,我超级厉害的。”
毕业这年,苏玉顺利进入了研究院工作,薪资虽然没有那么高,但她觉得很满足。
苏玉买了一辆车,为了上下班方便,花了点小金库里的钱。
有了车,人就自由了许多。
下班的红灯路口,她慢行在车河里,迎面而来的夕阳还有些刺眼,苏玉眯着眼睛抬头看。
秋天的叶子落了一地。
最近温度适中,北京的风都很舒适。
苏玉朝着回家的方向开车,手机消息是谢琢问她还有多久到,照片里的捏捏和奥斯卡难得“相敬如宾”地靠在一起。
苏玉微微笑着,放大照片看了又看,又听了听谢琢的语音。
在细密的日光里,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她的幸福正在如影随形。
翌日是休息日,苏玉在电脑面前忙工作忙到下午,午晚餐都是谢琢准备的。
等她终于交差结束,抬头看外面,一天又慢悠悠地过去了。
苏玉去问谢琢有没有需要帮忙,他说不用,还有一道菜就做完了。她百无聊赖,又去看了看奥斯卡,它正在熟睡,回到房间,捏捏更喜欢趴在她的电脑前,粘人得很。
苏玉泡了一杯红枣茶,她看到雨水温润,漫漫地浸没远处的山陵,书房的玻璃起了雾。
她打开很久不更新的随笔集《雨后书简》,轻轻地在键盘上敲字:
秋雨来了,天气转凉。
我很喜欢北京的秋天,它不像吝啬地待在我的家乡时一样,一闪而逝。
它很温吞,漫长,能够让我静下心来体验萧瑟细雨里的生活。
工作结束,爱人在下厨,我闻到了牛肉的香气,遥远的太阳在下落,散发稀薄的余晖,仿佛在跟我道别,而眼前已然落雨。小猫睡在我的脚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暖风恰到好处,让我觉得温和,它一定也很喜欢。
这不算是我憧憬的未来。
一直以来,我只是不停地埋头往前走,很少去展望过某种世俗向往的、能够落地的幸福,比如儿女双全,婚姻美满什么的,我并不将这些当做我的追求。
只不过,在某个闲来无事的下午,我停下匆忙的脚步,回头看到,他们都在悄然地静候着我。
我忽然领悟到那句话,小满胜万全。
原来在“成全自己”这件重要的任务之外,我早就被幸福感包裹得密不透风。
说到小猫——
今天新认识的同事一直和我聊天,她说觉得我很可爱,问我有没有人说过我像某种小动物,还是毛茸茸的那种。
我想了想,我被比喻成很多东西。
朋友说我像猫,哥哥说我像兔子,爱人说我像水流。
我很高兴,我曾经向我所爱的人展示过这样的一面。我很高兴,他们还记得我的柔软。
可是现在,我已经不那么喜欢被当成小动物了,我不再期望得到乖顺、温和、可爱之类的评价。
我并不愿满足于此。
从此以后,我将把我比作青山。巍峨,高耸,平和屹立,永不倒下-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