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捡漏
那红月的祭婆婆被气得干瞪眼,指着谢明珠一行人半响,终究只气势不足地吐出了一句:“我们走!”
而卢婉婉的师父,一脸得意洋洋的模样,还不忘骂一句:“废物!”
果然惹得对方又跳脚。
那边红月的几个男人,见此赶紧将他们的祭婆婆给劝住,毕竟这斗法斗不过,吵架吵不过,打又打不过。
他们又不可上去帮忙。
生怕再起纷争,到底还是他们那头吃亏,便忙给拉住了。
谢明珠这会儿也吆喝着自家几个娃,扶着卢婉婉,跟在祭婆婆身后一同回去了。
个个身上都挂了彩,却是一脸精神抖擞的,反正整个人看起来虚软的身体状态和激昂的精神完全不符合。
一开始还好,可随着他们往银月滩的摊位走,这一身放荡不羁的伤也是引来不少人好奇的目光。
偶尔遇到有那一面之缘的人问怎么了?
都含糊不清地说是摔的。
可是好人家,谁能摔出满身的抓痕?而且也不至于把头发摔成鸡窝吧?
谢明珠还好,面巾戴上了,倒没有那么尴尬。
反正是硬着头皮回来了。
沙老头一看到他们这副样子,眉头就皱成了一团,最后将目光锁定在祭婆婆的身上,“阿锦,你带她们和人打架?”那带着审问的语气不容人逃避。
谢明珠一开始还不知道阿锦是谁,直至看到祭婆婆东张西望试图逃避的神情,这才反应过来。
而且听着沙老头这语气,祭婆婆不像是第一次跟人打架了。
果然,沙老头虽没得到她的回答,但心中已经确定了,一时是气得捶胸顿足,“我就知道,劳什子的交流会,你就没好好跟人交流过一场。而且你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你骂人作甚?”
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肯定是对方骂不过她,这才打起来的。
反正以往都是如此。
庄老四眼神在祭婆婆和沙老头身上来回飘忽,一点多余的声音都不敢出,悄咪咪地想要将自己弱化,安安静静看热闹。
谢明珠则暗地里捂着胸口的卢婉婉使眼色,示意到她边上去。
一行人在榕树根须上坐下,卢婉婉也是从祭婆婆带来的箱子里翻出了药膏,几人相互涂抹着药膏。
时不时地抬头看沙老头和祭婆婆争辩。
等她们这伤痕处药膏抹得七七八八,祭婆婆也走了过来,一脸神清气爽的样子,很显然赢了。
谢明珠抬眼朝沙老头那里看去,只见他整个人气呼呼的。
沙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看样子正在劝他。
过了一会儿,沙婶也过来了,看了谢明珠母女几个,“没什么事吧?”尤其是看到几个小姑娘,好不心疼,“好孩子们,下次别掺和了,若是真伤了你们,可如何是好?”
谢明珠摇着头,“皮外伤,几天就没事了。”
小晴她们更不在乎,反而因为今日新奇的经历,而现在还为平复激动的心情。
而且对方更惨,所以对比之下,她们肯定不算吃亏。
沙婶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这才朝祭婆婆看过去,“阿锦姐,你别他计较,他也是关心你,毕竟咱们也都一把年纪了,比不得年轻的时候,平日里吵吵嘴就算了,可动起手来,这不小心伤了哪里,只怕一辈子真要像是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度过余生了。”
祭婆婆鼻孔出气,当然并不是针对沙婶,而是沙老头。
谢明珠后来才知道,原来祭婆婆原名叫阿锦,是沙老头的亲堂姐,不过后来她父亲出海,死在了海上的风浪里,母亲不久也病故,她才做了祭婆婆。
而随着金乌坠西,去草市闲逛,或是越到别处相亲回来的人越来越多,自然也看到了她们这帮人的形象。
本来还好奇,谢明珠这样好的性子,怎么还能跟人动手,而且连带着姑娘们也是这副样子。
但后来看到祭婆婆那副模样,大家心里也有数了。
以前祭婆婆若是来这八月节,回去的时候,偶尔也会看到是满身的伤。
阿香婶也回来了,带着自家老二庄清梦和老三庄云梦,喜气洋洋的,瞧这表情,大约是两个儿子的亲事稳了。
果然,庄老四凑到了两个兄长跟前一问,见他俩含羞带怯的点着头,不由得唏嘘起来,然后掰着手指在那里数,未来二嫂带着的两个孩子还好,但未来三嫂却是带着四个,有一个还刚断奶学走路。
他忽然觉得大事不妙了,老五庄梦梦要去海神庙上学堂,那以后娘岂不是要把自己呼来唤去的,跟着照看孩子了?
想到此,顿觉人生无望,自己以后竟然要做牛做马了。
只一脸萎靡地踱到谢明珠他们这头来。
“怎么了?你二哥三哥要娶媳妇,你还不高兴?”宴哥儿还有些为今天娘和妹妹们打架,自己因为那所谓的规矩没有上去帮忙而耿耿于怀。
所以看起来也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
庄如梦一脸生无可恋,“我快乐自由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如此哪里还能笑得出来?
不过随后想到宴哥儿每日都将妹妹们带着,而且他这几个妹妹又听话又团结,顿时就好奇起来,凑到他跟前,“大侄儿,你有什么秘诀没有,快传授给我。”
“什么秘诀?”宴哥儿一脸不解,不知他又在抽什么风?
便听庄如梦问,“就是,你看你家妹妹们都这样听你的话,你老实说,是不是她们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宴哥儿没好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我看你魔怔了,自家还还把柄?”心思不是都要一致对外么?
正欲好好跟他说道说道,就见着前面的人群里,来了个熟悉的身影,一下心虚起来,“完了,我爹回来了。”一面连忙站起身来。
这会儿,村里人已经在开始烧火煮晚饭,各家不但带了吊床换洗的衣裳,甚至还有碗筷和米和菜。
现在一起搭火做饭,米也都凑到一起,用沙老头家带来的大铁锅一处煮,调料什么的,自然是海神庙那边祭婆婆出。
庄如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不知道自己慌什么,也赶紧跟着站起身,“那什么,我去看看大家有什么要帮忙的。”然后就往烧着的火塘那边去了。
月之羡步伐很快,而且目的很明确,一来就直奔他们这里。
且目光还到处寻找谢明珠的身影。
这会儿却没看到,只瞧见宴哥儿木偶一样站在这里,傻了一般,顿时担心起来,急忙伸手去摸他的头,“你也去了?被打傻了吗?”可这脑袋摸着没什么伤。
宴哥儿被他这操作弄得满脸疑惑,试探地喊了一句:“爹?”心想莫非爹已经知道打架的事情了?会不会怪自己今天没去帮娘妹妹们的忙?
“你娘她们呢?”月之羡反复在他头上摸,确认没伤势,这才又问,“你没跟着动手吧?”
宴哥儿摇着头,有些紧张,生怕下一瞬月之羡责斥自己。
谁知道月之羡竟长松了一口气,“没掺和就好。”这事儿在祭婆婆身上经常发生,不足为奇。
虽然他是没亲眼见过,但没少听沙老头背地里骂,耳朵早都起茧子了。
宴哥儿有点懵,“爹不怪我么?”
“怪你作甚?你今儿要是真动手,他们红月那几个人,你也瞧见了,得一拳把你头给打爆。”又说对方虽然也是海边村落,但他们因为瘴气稀薄,所以经常进山打猎,有的人一个拳头能锤死一头野猪。
而且女人打架比不得男人,上了头怕是要见血,女人就是扯头发什么的,虽伤大雅,但不伤性命。
所以定下了规矩,男人们不可动手参与,不然必然受到神灵的诅咒。
这事儿说起来,月之羡也想到了当年冷家祖上,似就是有男人插手女人间扯皮,所以暗地里,大家都猜测冷老大的病,莫不是当时遭到了诅咒。
报应落到了冷老大的头上。
虽无从考究,但是月之羡也觉得,男人动手没分寸,不比女人,所以这种事情不参与是对的。
男人参与了,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可能就是两个族之间的纷争,不死不休。
不过他倒是听人说了,媳妇今天特别厉害,颇有祭婆婆之姿,完全可以轻松一打二。
但他是真没办法想象出媳妇打架是什么样子的,毕竟媳妇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一看就是被欺负的那个。
所以对于这传言半信半疑,极其担心她受伤吃亏。
一面继续四处寻找谢明珠的身影。
这时候听宴哥儿说,“去那边的棚屋里换衣裳了。”
今天打架,除了受伤,一身衣裳还弄得浑身的尘土。
月之羡这才没着急找。
等了不过片刻,谢明珠就带着女儿们一起回来了,手里抱着脏衣裳,他快步上去,一把给接手里,目光担心地在谢明珠几人身上上下扫,“你们伤得怎样?”一面示意谢明珠在榕树根上坐下,“衣裳我一会儿去洗。”
“就这,其他没事。”谢明珠抬着下巴,还怕他看不清楚自己脖子上的抓痕,“也不深,对方都没留指甲。”
幸好自己留了些,本来是想着剥皮方便的,谁知道今天用在打架上面了。
几个小丫头也忙给月之羡看她们的伤势。
只是那表情绝对不是求可怜求抱抱,而更像是炫耀功勋一般。
也是让月之羡有些哭笑不得,“好,下次就不要跟着起哄了,反正她们也不会真把人打死,咱看热闹就好。”祭婆婆扛打的。
“那不行,娘说了咱们一起的,要团结,要扭成一条麻绳,不然别人就会欺负咱们。”小晚反驳,一脸的坚决。
谢明珠也赞同,“是啊,今儿遇着不出手,改明儿我们真遇着事儿,难道你也希望咱同村的人看着不是?”一面准备起身去帮忙跟着摘菜。
谁知道又被月之羡按着坐下去,“你休息,你们今天受了伤,也是为了帮祭婆婆她们,不要你们做,我先去把衣裳洗了,回头和你说件好事情。”
谢明珠以为,他要说的是大规模种植荻蔗的事情。
自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宴哥儿和月之羡一起去洗衣裳,在河边遇到了纵月的女人们也来洗衣裳,得知他们是下山在海边居住的蓝月人,便有人打趣起同行的两个女子。
月之羡这会儿还不知道庄家两兄弟已经和纵月那俩寡妇谈妥了婚事的事,自没放在心上。
倒是宴哥儿竖着耳朵听了七七八八,回去的路上便与他提醒着:“爹,庄二叔和庄三叔的婚事订下了,指不定这一次,新婶婶就一起跟我们回去了。”
月之羡一听这话,想起刚才河边遇到的那帮纵月妇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难怪刚才总盯着咱们看。”
他还以为是看自己的脸。
在这外面,早就习以为常,没当回事。
如今看来,只怕没那么简单。
果然,连宴哥儿都明白的道理,“这以后,只怕她们到了咱村里后,肯定要让庄二叔庄三叔去洗衣裳了。”
若是不洗,必然要拿今日遇着自己和爹的事儿来说。
这下庄二叔和庄三叔惨了。
月之羡不以为然一笑,“反正又不是给别人洗,自家媳妇孩子,他们到时候有什么可委屈的。”
这话宴哥儿的赞同的,“说的也是。”所以到时候庄二叔庄三叔凭啥不愿意,那是他们自己的媳妇孩子。
父子俩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回来了,衣裳晾好,月之羡将自家的吊床都给挨个挂上,自己和宴哥儿的那条,则给挂到了外围去。
虽说大家同意住在这草市,也是各自睡自己的吊床,但晚上男女还是给分开,女人们休息的那一块,会将幕布给围起来,以保证女子们的安全。
而本村的男人们,则都睡在外围。
没带吊床的,直接就在摊位棚子下铺个凉席,也就兑付着过了。
睡觉的地方安排好,几个孩子在沙婶那里说话,月之羡也终于得了空,挤到了谢明珠身边,“媳妇,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陈大人同意了?”这事儿谢明珠早前觉得,有七八分的可能性。
所以觉得没有多大的惊喜,尤其是看他空着手回来,很显然糖已经被陈县令留下了。
那就更能确定这事儿已经落实了。
果然,月之羡点着头,“媳妇就是聪明,这都猜到了。”
但他话锋随之一转,眼里全是藏不住的雀跃,“不是这件事情,是另外一件。”
“不准打哑谜,要吃饭了,长话短说。”谢明珠看他神情,别是还要自猜吧?小年轻们就喜欢这调调。
然那倒是没有,毕竟月之羡早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了,只是一直没得机会罢了。
这会儿左右瞧了一下,确定无人,朝她靠近了几分,这才悄咪咪同她说,“你上次抓的那个人贩子,后来招了供,州府那边有一户有钱人家的孩子找到了,人家特意送了两百两银子来衙门里酬谢。”媳妇好香,可惜今晚仍旧不能抱着媳妇睡,好想回家。
至于那些两百两的酬谢银子,一百两是给衙门的,毕竟消息是他们帮送到州府那边的。
一百两是单独给谢明珠的,感谢她抓住了人贩子,不然他们家三代独苗,等被找到,怕是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这一百两别说是对于谢明珠个人,就是衙门所得的那一百两,都可以称之为一笔巨款的存在。
所以陈县令一直都没敢声张,就怕引了歹人之心。
何况这广茂县城如此破烂,兵甲没有半个,城里唯一的武力就是衙门这些衙役们。
这次八月节,还不知是否有海贼混进来呢!他本想查,可压根就没有这人力啊!
衙门那点人,只堪堪够用来维持秩序。
“陈县令说本来是要找个机会偷偷把银子送给你的,但这几天山里的人都出来了,他忙着劝说他们迁移之事,便没顾得上。”
谢明珠这会儿只关心一百两银子在哪里,这简直是天降横财,呼吸都紧张起来了,小声询问:“银子呢?”真是穷怕了。
那么多银子,可是整整十斤啊!他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银子。
当然,这排除在其他月族女子身上看到的首饰不算。
“好大一包袱,沉甸甸的,我哪里敢拿出来招摇?这会儿还放在衙门里,等回头咱回家的时候,找个时机,我偷偷放在筐里带回去。”这可是媳妇的银子啊,可不能出半分纰漏。
而且今天那陈县令都没多考虑就同意大量推广荻蔗种植,也正是因为媳妇。
所以月之羡觉得媳妇真是他的福星,不然这荻蔗种植的事儿,不知究竟还要什么时候才能落实呢!自己的制糖坊也就遥遥无期,想靠卖糖赚钱,猴年马月呢!
“对了,回头陈县令还说,叫你去仔细同他说一说这荻蔗种植之法。”
谢明珠还以为,要自己专门给人培训,竟然只用口头解说,那就更好了,不然自己还得在这里多留一阵子。
自是答应了下来。
只是想到月之羡竟然要将银子带回银月滩,只觉得糊涂,“你把银子带回去作甚?明儿你就先取一部份来,去将那些药材都买了,回头咱想办法给拿到外州府去卖,银子最起码翻四五倍。”
今天她才惋惜,明明有那么好的商机在眼前,奈何没有本金。
现在天降横财,这还等什么。
难道还能指望那些银子放家里,能生出小银子么?
月之羡听她说可以翻几百,自然是动心的,但一想到是媳妇的赏钱,自己怎么能拿来做生意?
自是有些不愿意,“那是媳妇你的,回头我还想着给你打首饰。”说来说去,都怪自己早前不争气,但凡能攒下些家业,现在媳妇怎么可能连一件首饰都没有。
还要靠她自己赚赏银?
谢明珠听到这话,心说这年轻人是真的单纯,那么多银子,竟然一点心思不动,要留给自己打首饰。
但又有些着急,“你糊涂了不是,现在有稳赚不赔的生意,回头要打多少首饰没有?何况你说现在咱们在乡下,也没得机会去戴。”瞎折腾是什么,赶紧抓住这运气,吃这一波红利不香么?
月之羡听着是有些道理,但总觉得用媳妇的银子不好。
谢明珠哪里还不知道他这心里在想什么,当下就拍板做了决定,“你不说家里都听我的么?何况你不想早点以汉人之礼来娶我?”就他这,等真要八抬大轿抬自己的时候,怕是抬棺材了。
她这两句话,前一句月之羡不敢忤逆,第二句他迫不及待地。
于是一咬牙,“好!”看来这辈子自己就是吃软饭的命了。
本来还想靠自己攒钱的,但是没想到最终还是吃上了媳妇的软饭。
“你两个还在这里嘀嘀咕咕说什么?有什么情话说不完,过两天回了家,有的是机会说,还不快些去吃饭。”阿来媳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后的,手里已经捧着耐造的椰子碗在吃饭了。
两人的注意力刚才都在银子上,哪里有留意到。
所以实实在在被阿来媳妇给吓了一跳。
“嫂子,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走路都不出声音的么?”月之羡不满地埋怨着,一面朝谢明珠说话,那声音就变得温柔起来,“媳妇你受伤了,就这里好好坐着,我去给你打饭。”
阿来媳妇见他这前后变脸,还如此体贴,不禁笑起来,“啧啧,你个小阿羡,从前怎没看出来,竟是个会疼媳妇的。要是早知道,我这些年就不和你阿来哥过日子,等你长大就好了。”
月之羡被她这话吓了一跳,“嫂子你莫要拿我来开涮。”一面连忙拔腿就跑,去晚了要是没好菜怎么办?
几个孩子那边,沙婶早就已经安排上了。
这会儿都已经端着碗在吃饭,见他匆匆跑来,也都喊起来,“爹快吃饭了。”
“嗯,这就吃。”月之羡回着,先去给媳妇盛了一碗,打上她爱吃的蔬菜也几样鱼干,又盛了一碗汤,屁颠颠地给谢明珠送去了。
沙婶在一旁看着,只怕他把汤给洒了出去,“你慢些跑。”舀那么多,也不怕把媳妇撑着。
夜饭吃过了,各家的碗筷各家自己刷。
谢明珠家的,仍旧是他带着宴哥儿去洗刷,毕竟家里的媳妇和女儿们手上都有伤害,如没有必要,尽量少碰水,明天就能结巴了。
回来原本是准备要睡觉的,但是周边都是山上下来的月族人。
和下了山多年的他们不一样,在山上的月族人还是喜欢唱唱跳跳的,尤其是都聚集在一起的时候。
因此根本就没法好好休息,不是东边在唱,就是西边在弹琴,要不就是南边连唱带跳,那个热闹。
吵得人实在睡不着,谢明珠这会儿只恨不得这吊床能挂树顶上去,反正有睡不着,不如安心看他们表演。
反正也不知闹腾到什么时候才睡的。
第二天谢明珠把孩子教给沙婶帮忙看着,与月之羡去了一趟衙门里,一来是为了见陈县令,说那荻蔗种植之法。
二来是为了拿钱。
然这陈县令实在是尽职尽责,他们夫妻这么早过来,人家都已经出去动员山民下山了。
谢明珠忍不住想,这要是放到自己那个时代,的确是个下基层为老百姓谋福利的好县长。
于是便去六房那边拿银子。
正巧阿坎也在,见他们这个时候拿来银子,有些不放心,“不是还要待两天才回去么?这拿去草市,如何安全?”所以想劝他们先把银子放在衙门里寄存着。
反正又不收保护费。
他们打算做生意这事儿,到时候指不定月之羡真需要亲自出岭南一趟,还要衙门里的路引,所以也就没法瞒着阿坎,便实话同他说。
“我俩本就合计做些生意,无奈一直没本钱,如今走了这大运,得这等慈善人家相助。眼下又刚好是八月节,东西便宜,想置办些药材,以后找机会送去岭南外的州府贩卖。”
阿坎一听,实在是被吓了一跳。
毕竟他们银月滩,这还没人专门出来行商的。
如果只是在自己这县里小打小闹就算了,可现在忽然要做什么药材生意,而且听这意思是要去外州府。
而阿羡这昨天来找陈县令说熬糖的事儿,这件事情,上至衙门,下至百姓,都是能得好处,倒也可行的。
可去外州府,这山遥路远的,而且他又晓得外面的人十分排斥他们岭南人,都只当他们是那茹毛饮血的野人一样来看待。
所以一脸慎重地劝着:“这事儿,要不你们多考虑考虑。”实在是太危险了。
若是谢明珠的身份朝廷赦免了,这还好说,有她一个京都的人带着,又有见识,阿坎倒是放心。
可如果只有阿羡一个人去岭南外的州府,他实在担心叫人欺负了。
到时候山遥水远的,这头的人也不知道,想想就怕。
然月之羡和谢明珠已经达成了共识,心意已决。
阿坎哪里能劝得动?这会儿他俩只担心去晚了,价格便宜的好药材叫人捡漏买走了。
毕竟这八月节,也吸引了不少别处来的外商,只怕这一两日就陆续到达了。
如今就是赶个先机。
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如此阿坎也没法,只叫负责看管银钱的同僚先给了他们俩五十两银子。
这银子拿到了手里,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谢明珠和月之羡仍旧是戴着面巾。
好在天热,许多山里来的姑娘也嫌弃他们这山下的太阳直射在脸上不舒服,不少也都是戴着面巾。
故而两人戴面巾,也就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了。
一个上午,走马胎、巴戟天、青天葵等十来种,只有岭南这种地貌生长才有这种好药效的药材之外,甚至还有沉香也有两斤,混杂在其他的药材里了。
谢明珠一开始也没发现,直至中午带去阿坎家里存放,两人清点各种药材,计算这五十两银子怎么花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混在其中的沉香。
以原主这记忆里,外头的沉香,就西域那边来的,也都一斤卖到了两三百两白银。
更别说是这本土的,少不得三百起步。
本来还在感慨花钱如流水的她,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原来自己也能有这等好运气。
月之羡还以为她是因为一个早上都和自己在草市里转,所以中了暑,正忙着要去喊阿椿,就忽然被谢明珠一把抓住了。
“媳妇怎么了?”他满脸惊慌,生怕谢明珠有什么不测。
谁知道下一刻,谢明珠收回了手,双手捂着嘴,然后控制不住的大笑了起来,浑身都在颤抖。
只不过激动的笑声被手掌堵在,传出来呜呜的。
不过月之羡看着她此刻开心的样子,只觉得媳妇原来还能这样可爱,好在同时也确定了媳妇没什么事,不禁也松了口气。
就是好奇媳妇开心什么。
耐心地在一旁等着。
谢明珠见他那傻模样,只得尽量压制住欢喜,压低声音与他分享:“我发现里面有两斤沉香,最低可换六百两银子。”哪怕到了现在,那沉香就放在眼前,她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一面比划着手指,“可咱们才花了二两一斤买回来的。”
月之羡知道沉香这种东西,早前鱼尾峡还有瘴气和大蛇的时候,村里的人不怎么出来,打渔回来的鱼获,都是内陆来的商旅骑着马进去收。
他们也曾经和自己问过村里人是否有在山上得到沉香。
还愿意花二十两银子一斤收。
当时月之羡就觉得是天价了。
谁知道,现在一看,这些外商分明就是奸商啊!
他们这拿到外面去,究竟赚了多少倍?
此刻月之羡的脑子里,只有六百两银子,垂眸看着地上里的药材,甚至都觉得是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堆在那里,嘴角不自觉扬起。
眼见着下一刻他的笑声就要从口腔里发出,谢明珠一脸大惊,飞快地伸手捂住他的嘴,生怕他这笑声吓着阿椿嫂。
月之羡立即就反应过来,硬生生将这笑声吞了回去,可身体里的喜悦却如何都掩藏不了,“媳妇我们发财了!”
是发财了!
谢明珠还以为捡漏,也许能便宜些买到几朵灵芝什么的就不错了。
毕竟昨天她看到有人卖了,价格也还可以。
谁知道,这运气也不差。
早前是因为这沉香混杂在这些药材里,那草市人挤人的,臭汗味比药材味道还要浓郁,所以没人察觉出来也可以理解。
但现在就这样敞开放着,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两人腾出了一袋子来,连忙将这沉香包裹在其中,以免气味外露。
然后用别的药材堆放在上面,以此可掩盖些气味。
谢绝过了阿椿嫂的留饭,随意在街上花两个铜板买了柊叶籺做午饭,便又去衙门拿剩下的五十银子。
阿坎见他俩一个早上就将五十两巨款给花完了,当下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满脸的难以置信,几乎是失声喊出:“你们都买了什么?怎么这么快就花完了?”
心想果然是年轻,手里留不住钱,这还怎么做生意?别是叫人骗了吧?
对于阿坎的这副失态反应,其实月之羡和谢明珠早就料到了。
毕竟两人发现荷包空了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五十两银子就这么花出去了。
“快两百斤的药材了,就放在阿坎哥你家里。”月之羡寻思,今天早上还没转完,下午再逛一圈,把便宜好货都挑了,明天那些外商来了,自己就没什么机会。
不过媳妇说好的他们都买了,那就是有的赚。
阿坎听得两百斤的药材,知道月之羡本来也认识不少药材,毕竟以前他没少去给祭婆婆挖药。
应该是不会买错,就怕价格上吃了大亏。
但现在买定离手,自己就说什么也无用了。
只能频频叹气。
也由此看来,果真是打定主意要行商,那么这五十两银子花出去,倒也说得通。
如今见也劝不住,只一脸无奈地摆着手,“罢了罢了,既然拦不住,你们就去试一试吧。”他此刻只能憨憨想,反正这些银子,也不是辛苦挣来的血汗钱,真要亏本砸水里了,想来他们小夫妻也没那么难过。
于是乎下午两人继续在草市里转。
只是大抵早上捡漏太多,下午没什么好货了,而这山里的山民们,几乎都已经来得差不多。
除非现在他们还藏有好货没拿出来。
所以两人下午也就买了二十来斤,余下的先不着急,想着接下来两天,在转悠转悠。
这也算得上是消失了一整天,回到属于银月滩的位置,自家几个娃儿一下就围过来,长殷也一脸的幽怨表情,“阿羡哥你今天怎么不带我一起?”被迫在这里卖了一天的沙蟹酱。
他还想去草市里转一转呢!
“人家夫妻两个出去游玩,你跟着去作甚?”庄老四也被按在摊位上卖沙蟹酱,这会儿只后悔昨天光顾着看谢明珠她们打架,没多在草市逛一逛。
方才听闻来买沙蟹酱的山民说,今晚吃过晚饭后,哪个寨子里的姑娘们要跳舞。
昨儿是不知道,今天有了信儿,肯定去看看。
于是朝长殷发出了邀请,“一会吃了饭,咱们也出去转一转。”
长殷想着庄如梦说的也有道理,阿羡哥和嫂子出去,自己的确不好跟在后面。
有些尴尬地冲谢明珠笑了笑,“那阿羡哥嫂子你继续带走,我卖沙蟹酱去。”
月之羡心情好,“我来看着,你们去玩吧。”
庄如梦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然见月之羡已经走到摊位那了,方确定他果然是良心发现。
自也不浪费时间,除了叫长殷,又喊了几个小伙伴,一起去逛草市了。
谢明珠也趁机带着自家几个孩子去转一圈。
但鉴于昨天才打架,小姑娘们脸上都有伤痕,实在是引人注目,所以沙老头让她们都戴上面巾。
手里有了钱,谢明珠也给五个孩子买了些吃的玩的,此处物价便宜,就花了二三十个铜板,便得了一大堆。
接下来两日,月之羡每日都出去转一圈,断断续续收了些,那后来拿的五十两银子,也只剩下十两。
不过在阿坎家那里,却是囤了四百斤左右的药材。
杂七杂八算下来,大概毛利润能翻个五倍。
当然,这是除掉那两斤沉香。
所以月之羡此刻只巴不得这八月节赶紧结束,他好抽个空将这药材运送出岭南。
他已经考虑过了,如果转手卖给这些外商们,也不是不可,但依照自己对他们的了解,利润不过是百来两。
如果不知道外面的价格,那就算了,可现在心中有数,他实在不乐意。
而且自己本来就不出海打渔,大把的闲赋时间,现在家里也有骡车,完全可以自己拉着离开岭南,出去自己售卖。
既然外商们都说这岭南的东西拿出去赚钱,那是赚这一路的车马辛苦费。
如此,也叫他去赚一回这车马辛苦费,这次就不劳烦他们辛苦了。
只是这样一来,即便是顺利的话,一去一来少不得要花费一两个月的时间。
可媳妇分开这么久,倒也不担心他们在家里受欺负,对于这一点他倒是很自信的,毕竟银月滩的人都十分团结。
而且又有沙老头他们照顾着。
他只是舍不得和媳妇分开这么久。
但是一两个月的时间,如果可以赚到上千两银子。
而且有了这一千两,不说是一座制糖坊了,就是三座四座也建得起。
更别说是给媳妇打首饰了。
所以便下定了决心。
到时候再喊上奎木长殷一起。
他心里盘算着,这最后半天,便留在摊位前卖沙蟹酱。
带来的沙蟹酱也卖了四分之三,比所预计的还要好些。
谢明珠则想着这一趟回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来过来看萧沫儿。
所以特意过去了一趟,回来便趁着草市还没彻底收摊,带着孩子们继续在里面转。
小时被雕刻树根摆件的迷住,非得站在那里看,谢明珠只能带着她哥哥姐姐们陪同着。
这时候听得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俏丽女声:“呐,这不是那天打架的那个美人么?”京都口音。
只语气里,竟带着几分揶揄之态。
谢明珠扭过头,寻声瞧去。
是两个陌生的男女,但只看一眼,她便知晓两人身份非富即贵。
有些出乎意料,这种矜贵子弟,居然还会跑到岭南这等地方来游玩,倒也是稀奇。
更让她意外的是,那男人竟然还当着她的面点评自己。
“粗鄙不堪,何谈美人?”语气里的嫌恶,是半点不掩。
少女听了,越发欢喜,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也直接无视掉被他俩品头论足的当事人,一脸嗔怪地轻轻捶打了男人的手臂一下,“无歇哥哥,你小声些,人家都听到了。”
咋听这话,好像她还过意不去的意思?可若真过意不去,刚才她就不会用那么大的声音做作地说吧?
神经!谢明珠在心里骂了一句。
第52章 送财童子
小姑娘们的注意力都在雕刻刀下,一根毫无生机的木头变成栩栩如生的小蚂蚱上。
唯独宴哥儿这个老大察觉到了谢明珠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忽然没了。
所以扭头朝谢明珠看去的时候,就见她微微蹙着的眉头。
自然也就发现了那对男女。
正巧听到那个男的竟然辱骂娘,看着倒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当下捏紧拳头就要上去。
和祭婆婆打架那次,没能跟着妹妹们上场就算了,这一次怎么能再继续叫娘被人欺负。
可他脚步才迈出去,就被谢明珠一把拽住了,“两个疯子,不要理会。”
对方那衣着气质,非富即贵,虽然很难理解为何跑到这里来,但为了不给银月滩引些不必要的麻烦。
还是算了。
毕竟这两人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那几个人,哪怕身穿着寻常衣裳,但还是很容易看出来是他们的护卫。
练家子的人目光,到底和寻常人是不一样的,就像是书里常用来形容练武之人的眼睛,像是鹰隼一样锐利。
的确,她觉得自己若是敢上去一步,对方立即就会挡过来。
然也就是谢明珠拉住宴哥儿这点功夫,那对男女就已经走了。
气得宴哥儿接下来也没了什么兴致,心头一直憋着一口气。
回到银月滩的摊位,剩余没卖完的沙蟹酱,这会儿沙老头夫妻安排了月之羡,一会给送去阿坎家那边先存放着。
大家也都在收各自的行李,整片巨大的榕树树冠下,都忙忙碌碌。
眼下就唯独锅瓢碗盏还没收,这是准备在这边吃了午饭在回去,几个婶子已经在开始生火了。
也是这样,东西全都堆放在地上,还没绑上车。
其实谢明珠在得知月之羡打算自己亲自去外州府贩卖药材后,想法是月之羡不必送他们回去,银月滩这么多人,大家一同回去安全得很,实在犯不着他多跑一趟。
倒不如趁着现在那些外面州府来的商人们也要回去,赶在一路,路上也好做个办什么的。
但月之羡以路途遥远,不舍得孩子们走路为由,要送他们先回家。
月之羡这样考虑也对,毕竟决定自己去外州府,这一趟少不得是要走一两个月的时间,他得回去安排一二,不能这样匆匆忙忙就走了。
所以谢明珠最后便没在说什么。
而且这也还没来得及和沙老头说走商一事。
这会儿月之羡正往车上搬沙蟹酱罐子,见着谢明珠领着孩子们回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上前问她:“还有什么落下的没?”若是落下了,一会儿自己从阿坎哥家那边回来,还能买。
谢明珠摇着头,“该买的都买了。”
几个小姑娘则热情地将买回来的东西与他分享,将他团团给围住。
月之羡却察觉到了宴哥儿的不对劲,等小姑娘们散开,过去找小伙伴玩耍后,不由得询问地朝谢明珠望去,“他怎么了?”
谢明珠不打算将遇到两个神经病的事情告知他,“想是舍不得他姑姑吧。”所以随意找了个借口来敷衍。
然现在的月之羡可没有这样好骗了。
但见谢明珠不愿意告诉自己,也没追问,只趁着她去那边帮忙做饭,便将宴哥儿喊来问,“你怎么了?”他才不信什么舍不得姑姑的话?
那怎么没看到小丫头们舍不得?不都高高兴兴的么?
宴哥儿压根就没有想隐瞒,听到他问,自是将街上遇到的那对神经病男女告知于他,又有些不解,“我想上去同他们理论的,可娘不许。”
月之羡听着他说来,那两人一看便是身份不凡,但是只怕这种人身边,暗地里都藏着护卫的。
所以觉得媳妇不上宴哥儿上去,是对的。
但见他心里不得劲,便宽慰着,“没事,回头我有法子给你娘报仇。”又不是本地人,倒也好找。
而且他也心里不舒服,这不就是典型的仗势欺人么?仗着有护卫在身边,媳妇不敢上去理论。
可他也有自己的底气,人家海上强龙不压地头蛇。
这可是他们的地盘。
宴哥儿不知道月之羡心里打什么主意,只是听到他会去给娘报仇,心里顿时舒展了不少。“爹,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而且这事儿还要瞒着你娘。”月之羡一口拒绝,怎么可能叫小孩子去冒险?
宴哥儿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是没得商量了,也只好作罢。
正巧沙老头那里装好了沙蟹酱,便来催促他,“快些去快些回。”
本来是用他家车装的,但是他想到月之羡家这车,一会儿就拉他们自己的行李和娘几个,如此一来,也没法给村里其他人家带一带行李。
故而沙老头就将自己的车留下来,等一会吃了午饭,也好提前将东西都搬上自己的车,不耽误时间。
只是如此一来,他们夫妻就不打算再去儿子家了。
但让月之羡一个人拉着沙蟹酱过去,怕路上人多没,不好过车,他到时候急躁起来和人起纷争,便将长殷给喊着跟去。
长殷性格稳重些。
走的时候,月之羡只给沙老头留了话,午饭不用管他们,他们就在阿坎家吃。
其实就是想趁着这功夫,去找宴哥儿说的那两个外来人。
什么身份,无缘无故骂人,就算是带着护卫又怎么样?想办法引开就是了。
所以月之羡的想法很单纯,找个机会将人揍一顿,然后自己就回了银月滩,到时候任由他们在这县城里找吧。
于是乎匆匆忙忙一路将沙蟹酱送到阿坎家,这边留他吃午饭,他说回草市吃,实则是赶着车找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将车停在那里,然后吩咐长殷看车:“长殷你看着车,我出去一趟。”
长殷作为他的顶级狗腿子,早在阿坎哥家留饭时,听到月之羡说又回草市吃,就猜到了不对。
但也没有去问他出去干什么?只提醒着:“阿羡哥你早去早回!”
月之羡应着,“好,等我回来给你带午饭。”然后就朝着人群里挤过去了。
要说这人行大运的时候呢!真是怎么都挡不住,月之羡这还没找到那对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女,人家反而先找到了他。
不管是衣裳款式颜色,甚至是长相发髻怎么梳,戴的什么发誓,月之羡仔仔细细打量,都全和宴哥儿说的对上了。
他当时看着对方身后七八个护卫,还都是练家子的样子,就有些疑惑,这怎么还找上了自己?甚至已经在脑补,莫不是媳妇在京都的仇家?
正琢磨找个什么机会逃跑?一面又觉得这样逃了,太没有男子汉气概了,而且他们辱骂媳妇在先,自己若是不报个仇就跑,以后还算什么男人?
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还没个头绪,谁知道那一脸倨傲的男子竟然先开口了,“六十年的金木芫,全在你那里?”
月之羡心头震惊,他怎么知道?脑子飞速地转动着,所以他不是媳妇京都的仇家?而是来找自己买金木芫的?
可这几天的广茂县,人海茫茫,他怎么知道金木芫都被自己买了?
月之羡几乎都没过脑子,就脱口反驳:“不在,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辱骂媳妇,还想要金木芫,给他才怪。
但话音才落,那男人身后一个护卫就朝前走了两步,恭敬地说着,“卫公子,我们问过那山民,就是这人全买走了。”
月之羡听到那护卫的话,心生中生出羡慕,以后自己也要多挣钱,给媳妇配上这样的护卫,这样媳妇要找人或是买东西,都能方便许多。
又忍不住想,媳妇以前过的,也应该就是这样的日子吧?
卫无歇打量着眼前的月之羡,其实有些难以置信,他这样的出色外表,竟然是本地人。
如果不是这浑身上下透着市井小民的土气,他几乎都要以为是哪家公子哥儿穿着下人的衣裳跑出来体验生活了。
也是这种市井无赖最难缠了,他不想与对方多纠缠,所以语气也放温和了些,“这位小哥,我们的人不会弄错,倘若金木芫果真在你手里,卫某愿意出高价购买。”只想早早将金木芫给拿到手里。
高价?“有多高?”月之羡见既然瞒不住,那他倒是想知道,对方能给多高的高价?
卫无歇听对方这语气,有的商量,但那东西怎么说,虽是有些用途,但放在寻常人手里,也只是一味普通药材,可如果在自己手里,那就是送人的无价之宝,可尽显诚意。
所以他其实能接受对方狮子大开口,“你想要多少?”
但也没想到,对方的口开得有点大。
月之羡还记得媳妇说沉香木能卖三百两一斤,那这金木芫大概也就两三斤,五两银子买的,算是除了沉香之外,最贵重的了。
但拿到外面的州府去卖,价格也只能翻个几倍。
几十两卖给别人可以,对这人必然不行的。
而且月之羡只要想到他如此辱骂媳妇,根本就不打算卖给他,因此直接就以沉香的价格狮子大开口,“两千两!”
这个价格说出口,月之羡就准备打算走了。
因为他并不觉得这样的天价,这人看着也不像是脑子不正常的,应该不可能答应。
谁知道他还没转身,对方就应下了,“好!”
区区两千两银子而已!
可对于自己来说,却是一步登青云的机会。
明明他有更好的机会,都被那个蠢货给害了。
也不知爹堂堂太师,怎能教养出那样愚蠢的人。
为了一个男人而已,不顾家族声誉。
月之羡以为自己听茬了,俊俏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和我开玩笑?”
“我再加五百两。”两千两都已经给出去了,如果银子能办成,那就不算什么事情了,因此卫无歇大方加价。
所以哪怕这会儿能看到对方那眼神里,明晃晃就是把自己做傻子看一样。
也只能忍了。
卫无歇想,如果这个岭南人能知道,将来自己会以这些金木芫改变人生,位极人臣,那么到时候他可还会觉得自己是傻子?
夏虫不可语冰。
“你没开玩笑?”月之羡还是不信,本来有点捉弄对方的感觉,可对方竟然这么真诚,而且这么多银子啊。
他心动,可能要对不起媳妇了。
他有点想卖。
但是二千五百两银子,太不好听了。
于是又想起自己还有一堆等着要送到外面的州府去卖的药材,“我还有其他药材,大约一共三百斤左右,你全买了,我就将这金木芫卖给你。”
“你别……”于卫无歇一起来的柳颂凌终于是忍不住了,这无赖分明就是坐地起价,欺负无歇哥哥。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卫无歇打断了,“好,一起多少?”
月之羡知道那些药材的价格,顺利的话,大概能卖七八百两左右。
可对面这样的冤大头,还辱骂媳妇,肯定不能便宜他。
这会儿又笃定了对方果真十分想要那金木芫,而且还有些读书人的傲气在身上,不屑抢。
那就好办了,最好对方一直保持这种端方态度。
“一起,五千两,我立刻就能给你送来。”
听到这个价格,柳颂凌有些着急,生怕无歇哥哥上当,什么破药材要五千两?分明就是故意为难,欺负他们外地来的。
她急得小脸上都快要挤成一团了,奈何又怕自己一直插嘴,惹无歇哥哥不悦,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五千两!这会儿卫无歇可以确定,对方不是单纯的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了。
所以很坦诚地问出心中的疑惑:“在下,可有得罪小哥的意思?”
“第一次见。你少废话,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回山上了。”月之羡不耐烦起来,磨磨蹭蹭的,别根本就没钱,拿自己开涮吧?
卫无歇想不通了,第一次见?既然是第一次见,何故这样为难自己?但他也怕对方真的走,而且听着口气是山民。
要是真叫他走了,这茫茫大山哪里寻他去?只怕又得等一年了。
无奈,哪怕心头不舒坦,花五千两买一堆无用的药材,可也只能咬牙应下,“好。”说着,就拿出银票来。
可月之羡虽听说过银票,但并不曾见过银票,不知真伪。
何况他们这里也只认银子,所以摆着手,“我要银子,你若有心,现在给我些银子作为定金,我们在北城门那边破庙里交易。”
“全要银子?”卫无歇有点不理解,五千两的银子,那就是整整五百斤。
“对,就要银子。”月之羡环手抱胸,一副你不同意就作罢的表情。
柳颂凌觉得这人就是故意的,“无歇哥哥,就这破地方,只怕未必能兑出这么多银子。”
是啊,卫无歇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不过他想错了,此处不管男人或是女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银饰,所以本地的钱庄可能没有一两金子,但是银子却是足够的。
可见对方也不容商量,只好退让一步,毕竟这事对自己实在重要,不能临门一脚出任何岔子。
因此最终还是答应了,拿了二十两银子来做订金,当下就让柳颂凌的护卫去兑换银子。
他与柳颂凌先带着两个护卫去那边北城门口附近的破庙查看。
而月之羡这头,拿了二十两银子揣在手里,仍旧有些云里雾里,觉得不真实。
心说媳妇这个哪里是仇人?这分明就是散财童子啊!
省得自己再跑一趟外州府了。
于是匆匆找到长殷,顾不得同他解释,带着他连忙返回阿坎家,将药材都给拉走,只独留下那沉香,管阿椿嫂要了个罐子来装着。
这会儿阿坎已经去衙门里了,阿椿也听了自家男人阿坎说过月之羡要去外州府卖药材的事情。
现在得知他就在本县卖了,觉得是好事情,还跟着搬上车。
有了她的帮忙,月之羡这里很快就将药材都装好,赶着车就往北城门去了。
这边比较破败,住的人也少,那破庙更是年久失修。
月之羡选择在这里,一来是因为恐对方有异心,最后正生出什么杀人劫财的事情,自己熟悉地形能跑。
不过他觉得可能自己想多了,对方有点单纯,还是过份自信了,自己拿了订金去阿坎家取药材,他竟然没打发个护卫暗地里跟着。
第二个缘由,则是他选择赌一把,对方就是个送财童子,这样自己拉着一车银子回去,也不会太过于显眼。
毕竟谁也想不到,自己这个穷鬼的车上,会全是银子。
长殷坐在月之羡身旁,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神经都绑得紧紧的,连带着自己也有些紧张起来。
但几次想问,发现月之羡抿着嘴,也不知在沉思什么,便没有开口打扰。
往北边走,行人很少,所以一路畅通无阻,车很快就到了那破庙里。
果然看到了这对男女在,不但如此,还有好几口大箱子。
他暗自数了数,大概五箱,不会每一箱里都是一百两吧?
整场交易,有点像是做梦,不管是对于月之羡还是一无所知的长殷。
反正五口大箱子搬上车后,长殷跟着月之羡一起赶车离开后,还是觉得心仍旧如擂鼓一般咚咚地跳个不停。
月之羡别看一脸沉着冷静的样子,可事实上拿着鞭子和扯着缰绳的手心里,全是汗。
直奔钱庄,将银子换成了票据后,他才觉得自己的脚底踩在了实心的地面,终于没像是此前那般飘忽忽了。
钱庄的人很奇怪,这刚才来了一帮人着急忙慌兑换五千两现银,才将他们的库房搬去一半,掌柜的正发愁,这忽然来了个人,又存进五千两现银……
心说这都叫什么事儿?
既然是两方交易,几张银票搞定的事情,为何要如此折腾他们钱庄?
长殷这个时候也终于抹了一把汗,“阿羡哥,那真是银子?”刚才的一切不是做梦?
“真的。”月之羡轻轻拍了拍自己藏在皮荷包里的银票,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原来银子可以来得这么快。
跟下雨一样。
不过也没忘记叮嘱长殷,“这件事情,你知我知,千万要保密。”
长殷如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肯定要保密,不然叫海盗知道了还得了?
只是此刻看月之羡的眼里,冒着星星。
心想不愧是阿羡哥,一批药材竟然能从他手里赚这么多倍。
“走,咱们先回去,只怕大家都等急了。”月之羡深深吸了口气,现在他也是有上千两银子的土财主了,要沉住气。
然这会儿北城门口,这会儿终于拿到了金木芫的卫无歇也终于长松了一口气。
柳颂凌仍旧为他不值得,将月之羡连带着整个岭南人都骂了一遍。
又看着那一大堆药材,“这些怎么办?”
这会儿自己所需的东西拿到手里了,卫无歇也逐渐冷静了下来,想起那小子骄纵跋扈的嘴脸,眼里闪过一丝阴沉沉的冷意。
五千两!就为了这金木芫,那小子敲诈了自己整整五千两!
卫家是有些家底,但父亲自视清高,都不是太师了,还要在族里维持面子,这些年家底不知都被掏去了多少。
所以看了看那些药材,虽然那小子是卖了自己天价,但拿到外面的州府,的确也能换些银子回来,减少损失。
最终长长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看朝柳颂凌,“颂凌妹妹,可否让你家借几个护卫将这些药材送出岭南?”
“啊?”柳颂凌以为自己听错了?
卫无歇以为她不同意,局促地垂下头,“那算了,他们本是世伯留在你身边,保护你安……”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柳颂凌就连忙解释,“不是,无歇哥哥我答应,就让他们先将药材送出去。”眼底满是雀跃之色。
开什么玩笑,要不是爹爹安排的这几个人碍眼,自己早于无歇哥哥水到渠成了。
现在大好的机会,自己怎么可能错过?]
因此连忙朝几个护卫点着头,“你,你,你还有你们三个,一起将这些药材先送出去岭南。”余下还有两个。
她也想一起打发走,可是他们估计不愿意。
算了,一步一步来,只剩下两个碍眼的了,再想法子就是了。
她现在已经能想到,如果到时候自己成功将剩下的两个护卫打发走,那等从这广茂县离开的时候,一路上山山水水,只剩下自己和无歇哥哥。
尤其是那夜里,这岭南难以遇到一座驿站,到时候风餐露宿,孤男寡女。
她不信,那时候端方稳重的无歇哥哥,真的能忍心让自己一个弱女子独自在树下过夜。
那几个护卫,原本是不同意的,那些药材算什么?如何能比得了他们郡主的安危?
但是后来见还留下了两个,方答应了。
卫无歇没想到柳颂凌愿意帮自己的忙,也是正正经经朝她作揖,真心道谢。
宽大的袖狍随风而起,柳颂凌忽然有些心疼无歇哥哥了,明明自己的无歇哥哥这样优秀,为什么在家中不受宠?他的才学他的聪慧他的努力,难道老太师就看不见么?
这些年他在外游学,只怕也是被迫的吧?所以柳颂凌有些担心,今天这五千两拿出后,无歇哥哥手里的银钱,所剩无几了。
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还要留下那些药材。
但是她知道,绝对不能揭穿真相,不然无歇哥哥多难为情。
只想着接下来的途中,自己多想些办法,让无歇哥哥少花银子就好了。
而卫无歇见这次自己来岭南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至于那个孩子……没找到,关他什么事?
现在卫无歇只想赶紧收拾一下,也该启程离开了。
得知他就要走,柳颂凌心急如焚,这还有两个碍眼的呢!
于是一咬牙,将原本留着防身的迷药,给那两人用了。
那两人只当是主子送来的东西,自是没有防备,谁知道下一瞬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柳颂凌其实也知道,此举无异于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但是她就这一次机会,好不容易借着给表姐找美人的幌子和无歇哥哥巧遇。
只怕自己这途中所有的事情,他们都早就已经禀给父亲知道了。
父亲本来就不同意自己和无歇哥哥在一起,这若是就这样无功而返,以后爹爹不会再给自己接触无歇哥哥的机会。
那自己和无歇哥哥,这一辈子,只怕就只能这样错过了。
又想到这一路上,还要与无歇哥哥多游山玩水,便将这两个昏迷中的护卫,托付给了一队汉商,让他们帮忙将人带出岭南。
做完这些事情,匆忙收拾了一下行李,也与卫无歇一起轻装上阵。
两人骑着马,风光正好,柳颂凌心情更好!
除了有些炎热,太阳有些大。
两人也都学着山上来的山民们一样,戴上了遮阳的面巾。
然才离城十里左右,竟然遇到一队回山里的山民。
上来一言不合,对方就冲上来抢了他们的马和身上值钱的物件,柳颂凌上去争辩,反而引得几个女山民扑过来对自己一阵拳打脚踢。
卫无歇也好不到哪去,正被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围着踢踹,弱书生的他疼得卷成虾米一般,满脸痛苦。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横祸打得七荤八素的时候,依稀听到有人说:“不会错的,阿冕说了,就是一对带着面巾的男女,男的好看女的也好看,白白净净的,不是他们还有哪个?”
又有人说:“算了,买卖离手,是我们自己粗心,既然他们已经买走,就算了。”
但有人不愿意:“不行,就算东西拿不回来,那也要拿点东西补偿。”
然后他们身上除了那身衣裳和鞋子,其余的全都被抢了。
莫说柳颂凌的耳环簪子项链手链……
就是那卫无歇被热醒来时,也披头散发的,那帮山民竟然将他束发的发箍都给抢了!
两人身上除了这衣物鞋子,真是再无半点长物。
路引、银票、开阳公主府的令牌,全没了!
披头散发,雪白的衣衫上也满是污垢的卫无歇在四下寻找了一片,连个包袱皮都没见着。
一时也是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起来,“报官,立刻报官!这些该死的山民,实在是无法无天!”再没了早前的端方雅致,孤高清傲。
柳颂凌也哭得伤心欲绝,她一辈子还没吃过这样的亏,遭过这样的罪。
还被几个女山民按在地上打,就像是那天那个漂亮女人按着对方打一样。
现在浑身上下的肉没有哪里不疼,她甚至觉得自己的骨头可能都断了,脸也肿肿的,嘴里还有血迹。
听到卫无歇的话,方吸着鼻子站起身来,幸好自己还有无歇哥哥。
可是,他们两忘记了,这里已经离城里十里了。
依照他们这身娇肉贵的脚程,一个时辰都未必能走得到呢!
而这会儿天已经黑了。
所以等着连跟束发头绳都没了的两人,披头散发拄着半截棍子,深一步浅一步走着山路,终于进城到衙门的时候,已经是大晚上了。
因为八月节,已经熬了半个月没好好休息的陈县令刚睡下就被叫醒,也是一肚子的气。
辛辛苦苦,忙得脚不沾地,就劝了不到百来人下山来,还零零散散的,不是一个族的,信仰也乱七八糟的,此刻也不知要安排在哪里才好!正是一个头两个大。
好在,还有月之羡夫妻俩提出的熬糖致富。
可惜自己这些天太忙了,一直都没机会找他们详细说一说这大面积种植荻蔗之事,等休息几天,还得打发人去银月滩请他们过来。
至于让谁去,他都已经想好了,就让阿坎。
那是他的老家,省得他老是叨念已经多久没回去了。
这也算是给他告假。
“谁啊?”他房间对面就是方主薄的房间,刚出门就见对方已经在凉台上伸懒腰。
方主薄还呵欠连天的,正试图伸张四肢,去一去这浑身的疲惫酸痛,“不知道。”不过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个哆嗦,“别是闹海贼了吧?”不然这三更半夜的?
想到这个可能性,两人的瞌睡都被吓醒了。
这破县城里,算得上是官的,其实就是陈县令一个,什么县丞都没得。
好在有方主薄这个得力助手,不然只他一个的话,只怕早就累死在案台上了。
这会儿来两人急匆匆跑到院子里,却见那门口上坐着一男一女,但满脸污垢伤痕就算了,还披头散发的……
尤其是那个男的,还一身白衣,这要是荒郊野岭看着,不得吓死个人?
“怎么回事?”陈县令问值夜的阿骏。
阿骏摇着头,“好像是俩疯子,来了就说什么公子什么郡主,一问路引,什么都拿不出来。”
竟然扯到了什么郡主!
陈县令倒吸了口冷气,和方主薄面面相觑,随后走到两人跟前问,“两位这是打哪里来?”
卫无歇一肚子的气,再也没有办法保持体面冷静了,倏然起身,只是奈何从未走过这么远的山路,这猛地起身,又因身上有伤,疼得他险没站稳。
晃了好几下才稳住了身形,越发显得狼狈不堪了。
“你们能说得上话?”他怎么看这两个人,一个年轻人,一中年老头,哪里像是话事人?
柳颂凌也想问,这里这么破,真的是衙门们?
可她实在没精神了,现在就算是有什么问题什么脾气,她也没精神发,只有气无力,犹如死狗一般坐在那里,背靠着柱子等结果。
心想最好赶紧给他们先安排香汤沐浴,然后准备一桌好饭菜,吃了好好休息一个晚上。
余下的事情,可以明天在说。
而坦白地说,陈县令很不满意卫无歇的态度,虽然自己是年轻了些,但也是真才实学靠自己考上的,要不是家里贫穷,没找到可攀的大树,他也不会到这里来做县令了。
“我就是本地县老爷。”于是对这卫无歇也没什么好态度了,语气冷了许多,半点也不同情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他了。
疲惫不堪的卫无歇将他上下扫视了一眼,但对方身上这洗得发白的官袍,磨边的袖口和领子……
真的很难叫他信服,这就是本地县令。
不过想来也没有谁胆敢偷穿官服吧?哪怕是旧的。
于是语气也恢复了那一贯的高傲冷态,“你既然是本地县令,那如何治理?任由山民抢劫行人?”可事实上,他一介白身,却因在凰阳借着父亲的名望做惯了人上人。
这几年在外游历也有钱财傍身,早前有家中护卫在身边,倒也顺顺利利的。
以至于他已经养成了这种孤高倨傲的秉性,小小县令对他来说,更犹如蝼蚁草芥,不值一提。
“你谁啊?”陈县令冷不丁地将他质问的语气打断。
他们县衙就算是再穷,没有办公审案的地方,。但就算是再没有规矩,这报案人是不是要先禀明身份不是?
“凰阳卫无歇!”他想报上父亲的名号,可是想到父亲已经告老还乡多年,这县令如此年轻,又是这种偏僻之地,未必知道。
所以便将所有希望放在了柳颂凌的身上。
可是看她现在一脸的虚弱,只得开口替她介绍,“你可知道她是何人?”
陈县令倒也实在,面对卫无歇的这种态度,还好脾气地摇着头:“不知道。”
阿骏急了,心想这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谁认得你啊?说了半天也不说重点,光问陈县令,他哪里知道?他又不是那算命的。
于是不由得推了卫无歇一把,“你倒是麻利的,大晚上谁有闲工夫听你闲扯,明天还一大堆活呢!”
八月节是结束了,可是那草市堆得小山高的垃圾,接下来还不知要处理几天呢!
卫无歇的话又被打断,而且还是一个从来都看不上的小吏,心中一股子怒火,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说:“她母亲是当今圣上的妹妹开阳公主,父亲是镇西节度使……”
这次话仍旧没说完,不过不是阿骏打断的,是方主薄。
他说:“年轻后生,你别叭叭了,路引呢?”什么郡主节度使的?说了半天身份证明倒是拿出来啊!
卫无歇觉得自己简直是要气死了,他那些东西要是在,他怎么会返回这破地方?还不是因为都被抢了!
“我刚才不是说,被山民抢了么?再说要什么路引?难道我们的口音你们还听不出来么?何况你看我们,跟你们这里的山民分辨不出来么?”他要疯了,这些人怎么一句人话都听不懂?
陈县令这会儿倒是严肃起来了,但并不是因为两人的身份。“口音证明不了什么,岭南最不缺的就是你们这种贵人。”
岭南多的是流放犯,什么郡主公子侯爷的也不少。
若是人人都凭着一口京都口音来报身份,要求这那的,那这县衙成什么了?
又把朝廷当成什么?
所以他语重心长地看着已经处于发狂边缘的卫无歇,“这位兄台,你听我一句,我不管你是晒盐场逃出来的还是其他矿山逃到广茂县的,就悄悄回去,今日之事,我陈某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
听说,晒盐场和矿山都有流放犯趁着前阵子的大风逃了。
现在还没全被抓回去,谁知道这两人是不是哦。
前阵子可不就又送了一大堆流放犯么?
所以这两人拿不出身份证明,他可不敢乱来,不然回头自己还要不要命了?
说不定还牵连整个衙门呢!
谁不知道现在陛下老了,就喜欢连坐。
卫无歇听出来了,对方这是拿他当做那些乱臣贼子来看待了,气得两眼一番,竟然晕了过去。
这个时候靠在柱子上的柳颂凌,也被吓着了,顿时扑过去哭喊起来。
想象中的风花雪月游山玩水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疲劳无助,她一边哭一边威胁,“你们要是敢让无歇哥哥出事的话,我要让你们给他陪葬!”
回头又继续趴在卫无歇身上哭:“无歇哥哥,呜呜。”
这会儿方主薄确认了阿骏的话,“还真是两个疯子。”
第53章 身份证明
可就算是两个疯子,也不能放任他们就这样在衙门大院里过夜啊。
方主薄发现陈县令看着自己,心有不安,“大人你别这样看着我。”可别想甩给自己。
“那你说怎么安排?”陈县令认真的问他。
这两个人,可能身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别处逃来的流放犯。
可不管是哪一个可能,都是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他赌不起。
“大人觉得呢?”方主薄将问题抛回去。
陈县令头疼,年纪轻轻的他觉得自己的发际线越来越像后移了,不戴帽子看起来实在显老,可戴上帽子又太热。
他这一辈子大抵是完了。
他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脑门,问阿骏:“还有空房间么?”
“马房算不算?”阿骏一脸真诚,并没有要羞辱谁的意思。
“那还不如送草市去过夜。”陈县令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个二愣子。
最终,三人商讨一番,给他们俩一人挂了一张吊床在院子里休息。
柳颂凌自己蹲坐在卫无歇旁边哭得天昏地暗的,压根就没留意到在那边商讨他们安顿去留问题的三人,早就各自散了。
反而是卫无歇被她给哭醒了,发现身下还是沙土地,一股屈辱油然而生,挣扎着爬起来,怒声大骂:“这些狗官!”
柳颂凌是真的担心他,不顾自己身体不舒服,连忙掺扶着他坐起来。
这个时候的广茂县城里静悄悄的,万家灯火早就已经熄灭,偶尔一声声犬吠从遥远的巷子里传来。
如若不是这耳边不断鸣叫的知了声,柳颂凌真要被这种不见灯火的苍凉夜色给吓着。
她对于此刻的处境六神无主,显得弱小无助,眼眶红彤彤的:“无歇哥哥,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又饿又累又疼又困的卫无歇低声重复着她这话,怎么办?能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这会儿冷静了下来,大脑也慢慢恢复了正常运作。
这种情况下,他们拿不出身份证明,如果在别的州府还好,也许提起家中长辈,大家相互聊几句,是真是假,这底细一下就摸清楚了。
可这里偏偏是岭南,还是一处甚至在图上都还没标注上去的偏僻小城。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里一下亮起来,“你那两个护卫呢?”不是给自己送药材的只有五个么?
还有两个呢?
不提还好,一提现在柳颂凌后悔又痛苦。
一路都好好的,为什么自己才将那两人打发了,就遇着这样的事情?
她哭了。
这让卫无歇很着急,声音不觉也大了几分,“你哭什么?那两人呢?他们在何处?”他们的身份路引总还在吧?
不对,他忽然意识到,今天他们被山民围殴的时候,这两人都没出现。
一个很不好的猜测从他心底浮起,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抬手扶起柳颂凌的肩膀,还带着些幻想:“他们人呢?”
“我,我收到信,有事情另外给他们办,便打发他们先走了。”柳颂凌自知是瞒不住的,哽咽着告诉他。
但断然不敢告知他自己是以怎样的方式将两人送走,还编了个理由。
亏得她才哭过,脸上的红肿也未消,所以说谎如果观察表情的话,还真看不出来。
卫无歇忽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一半,两眼无神地朝身后的沙地倒下去,岭南的夜空可真美,而他也是真的蠢。
竟然到了现在才发现。
然后就笑起来了。
人果然在气急之时不是大吼大叫,而是无语是笑。
柳颂凌被他的反常给吓着了,一下都忘记了哭,着急忙慌地扑过来,“无歇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忽然觉得我命不由我只由天,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明明柳暗花明,为何又入这山重水复之中。
他的路在哪里?
“那里挂了吊床,你去休息吧。”他记得,之前他们来时,那里空荡荡的,如今却挂着两张吊床,很显然是这衙门里的人给他们留的。
倒也算他们还有些人性。
他一面也挣扎起来,费劲地爬上吊床去。
柳颂凌吸着鼻子,见他不言语了,也只能去睡觉。
月色很美,谢明珠他们第一次去银月滩时,休息的芭蕉林在大风后,月之羡带着阿畅他们往城里送果干的时候,就给砍得干干净净。
毕竟这种禾本植物,已经被风摧毁得七七八八,那就只能是砍掉,让其重新发芽长出新的,才会有望结果。
这条路就只有他们银月滩的人在走,到时候结了果子,也是方便他们。
可是如今砍了,这里显得空荡荡的一片,有些荒芜。
好在不远处就有松林,所以大家今晚便在这松林坡里过夜。
这里地势宽广,也无旁人,全都是本村人,自然是各家睡在一处。
半夜里忽然醒来的谢明珠一睁眼,就被吓了一跳,只见睡在自己对面吊床上的月之羡睁着大大的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她给了个警告的眼神,也不知这月色下他是否能看得清楚。
月之羡睡不着啊,白日里他一直都在刻意去忽略发横财这件事情,而且人一多,大家聊着天,话题还广,倒是很容易就叫他忘记了这件事情。
可这都睡下后,山林里除了虫鸣鸟叫,没有了人声鼎沸,这件事情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立即从自己的脑子里钻出来。
他就激动得如何也睡不着了。
只恨不得快些到家,好将这件天大的喜事说给媳妇听。
忽然被睁眼的媳妇吓到,又见她警告的眼神,只能默默地垂下了眼眸。
但第二天果然还是被她说了一顿,好几次想找机会开口,可总有人来蹭车,都是村里的婶子嫂子,车也的确能坐得下,他自不好赶人。
于是继续憋在心里。
只不过被山民们误以为,买走他们沉香,被打又被抢了的卫无歇和柳颂凌两人,日子却不怎么好过。
一早天才亮,两人就被阿骏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