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觉得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可是不敢吱声。
不说那月之羡,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不会累就算了,就谢明珠看起来一介扶风弱柳的女人,竟然也是力大无穷,什么都能干。
这样一对比,自己真真是一无是处,让他不断的怀疑人生。
尤其是看到谢明珠竟然用巧力把木头一根根送上去给月之羡,他就更吃惊了。
怎么她一个女人都能有这等智慧?
而且他但凡敢吱一声,这个外甥一个眼刀子就甩来了。
这孩子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第一天自己被月之羡带回家的时候,就被他威胁了一回。
后来卫无歇劝着自己,算了算了,宴哥儿这样冷漠无情些,总比像是他亲娘一样没有脑子的好。
这样一想,也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虽说今天的居住环境有些潦草,但是好在这吃得足够丰盛。
尤其是那些烤虾,沾着谢明珠调制出来的酸辣酱汁,美味直击天灵盖。
就是卫无歇自己也吃了五六个大虾,更不用说还有其他的蔬菜米饭了。
可谢明珠觉得还差些蒜泥,再有些蒜泥那才叫人间美味,只等过一阵子回去,稻田里的稻谷该收了,自己的蒜头也能挖了。
这一夜,果真是月朗天青,睡前四周又撒了些纯阳石粉,放安心休息。
第二天谢明珠和月之羡将临时的家和孩子们交给卫无歇看着,两人就匆匆去木材坊。
这边的木材都是碳化处理过的,尤其是需要埋进地里的承重柱,更是处理得完美。
谢明珠看到的时候,就一眼看中,这十两银子花得值。
木材坊的掌柜虽然是本地人,但却不是山上下来的月族人,而是汉人,叫牛大福。
整个县城里虽然就他一家木材坊,但是这生意也是艰难。
只因城里人口少,大家修建房子的需求也就不高,更多的人宁愿修补老一辈传下来的旧房子,而不愿意建造新的。
二来,城里本地人,大部份人家的树林就在城外边缘,就更不可能花钱来买了。
如此他即便是没有任何竞争者,但这生意还是难做。
所以谢明珠他们如今要建造一座大房子,另外还要些零散的木料修建骡棚鸡鸭鹅舍等,甚至还要大量的竹子做栅栏。
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一笔大生意,当即就乐呵呵地给他们推荐好木材。
最终价格谈妥,他除了建造房屋所需要的木材之外,余下的全送。
包括那栅栏。
谢明珠提醒着他,“牛掌柜,你还不知道我们房子建在哪里吧?”
“哦?不是在城里么?在城里我们都免费送货上门。”他想着,他们若是外面村寨的,直接就有现成的木材,怎么可能跑到城里来买?
月之羡嘿嘿一笑,“我媳妇前一阵子抓了人贩子,救了那州府一户富贵人家的公子,人家给了不少赏银,所以我们把衙门后面那块地全买了,如今要给围起来。”买了那么一大块地,他们如果是其他村寨来的还好。
可偏偏是银月滩,所以这银子的来路,到底还是交代好。
不然大家可能都会以为是银月滩的人装穷。
因此昨夜夫妻两个商量了一回,决定就把这事儿拿出来说。
早前是担心怕给银月滩添麻烦,但现在都搬到了城里,这里离海边可不算近。
月之羡一脸得意地说完,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抓了人贩子得的赏银呢!见牛大福傻了眼,继续笑问:“牛掌柜,还白送我们竹竿么?”
牛大福飞快地在脑子里回想那块地到底多少亩来着?三十还是四十?
可不管到底是几十亩,只要是超过五亩以上,他就送不起了……
于是那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赔笑道:“方才是我牛某不知天高地厚,两位就当我开玩笑吧?不过这些竹竿,我还能送你们一两百斤。”
谢明珠听了,心想这牛大福果然是会做生意的。
当下夫妻俩就答应了,便痛快付了三两银子作定金,牛大福这里也是十分速度,立即安排家中儿子们一起送货过去。
他们家这建造房屋所用存货,一下就给谢明珠夫妻两个清完了。
他也是个机灵的,不忘问谢明珠,“你们可是找了人,还是打算自己慢慢建?”瞧出来了,这夫妻两个,是女的当家做主。
不过媳妇美成这样,哪个男人还能不听媳妇的话呢?纵然这眼前的月之羡也是难得一见的俊俏后生。
于是也就直接跳过月之羡。
“你有可靠的人介绍?”谢明珠反问,阿坎那边忙,只怕一时半会儿也给他找不到这么多人来。
牛大福一听,顿时乐开了花,“有,有,太有了,我这几个儿子都是闲着的,而且你别看我今年五十,但我一样能干,另外还有几个我媳妇娘家的侄儿,也都是身强力壮的勤快人。”
看他们处理木头的这技术,谢明珠没有什么迟疑的,“那行,不过先说好,工钱就按照城里眼下来算,每天十文。”
“成的成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带着四个儿子,一天还能赚五十文呢!等帮她家建完了房屋,再去附近的村寨收购木头就是了。
于是高高兴的,马上去后院喊媳妇,通知他娘家侄儿们。
又说他媳妇娘家那些侄儿们,得知他这里做了一笔大生意,还能给他们介绍几天的工,就赶紧过来了。
还一起帮忙运送木材。
原计划就他一家五口拖着板车的话,只怕还要送一两天。
然这会儿媳妇娘家侄儿们来帮忙,十几个年轻一起,当天就给送完了。
至于阿坎帮忙找的人,中午也来了。
正巧遇着谢明珠和月之羡回来,谈好了工钱,明天一早就来开工。
阿坎得知他们这就要开工,晚上急急忙忙回家推算了好久,终于给他们挑了一个上梁的好时辰,于是也不顾深夜,提着灯笼跑来和他们夫妻俩说。
自不多说,接下来几日这片荒地变得热火朝天起来,三十五个工人加上月之羡自己,四天后,一座比他们在银月滩宽的吊脚楼就建好了。
十几个竹筐的行李陆续搬进了房间,接下来又是熟悉的一套,添置家具。
但谢明珠这几天在看牛大福他们父子五个干活的时候,也瞧出来了,这一家子都是木匠好手,奈何这大部份岭南人,个个人均手艺人,能用藤条编织的家具绝对不会打木质的家具。
故而他们家这祖传的手艺也就无用了。
但现在谢明珠想着,扣除做生意的本钱,还能匀出不少,就不愿意让月之羡那么辛苦了,何况本来也要花钱买木材,便继续找牛大福。
正好现在围栅栏的活儿,牛家父子几个也帮忙干。
谢明珠便趁此问起:“牛掌柜,可帮忙打些家具?”
牛大福被这天降的好事给砸得一下没反应过来,是他大儿子牛老大连忙替他应着:“好,明珠姐你看需要什么样式的?不是小弟我吹牛,不说是月族人汉人的,就是岭南外面州府的款式,我们都能做。”
他粗略算了一下,谢明珠家这么多人口,房屋又建造这么多间,肯定以后都是一人一间,如此一来,一个房间里最起码的基本,床是要有一张,另外桌子椅子的,更不在少数。
若是接下了这笔生意,他们家今年半年都不愁过日子了。
牛大福听着儿子滔滔不绝的话,方从巨大的惊喜中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对对对,正是,明珠你看要什么样式的?”
样式?谢明珠还真没想过。
但是叫对方这一提,想到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可能要在这里居住很长一段时间了。
于是也是重新想了下,正儿八经给姑娘们打带帐架的床。
这其实就是拔步床的简易版。
牛大福连连点头,“这没什么问题,到时候看她们都喜欢什么花鸟的,与我说一声,我老头子雕花的手艺是有一些。”
谢明珠有些出乎意料,又喊了月之羡来问家具等。
“这事儿媳妇你做主就好。”他一个住在小树屋的,有个睡觉的地方就成了,哪里懂什么家里要配置什么家具?
谢明珠见他两眼纯真,也只好作罢。
于是除了八张床铺之外,三个双层的洗脸架,放在凉台上吃饭喝茶两用的大长桌一张,木质的扶手椅子六把,藤条椅子也六把,藤条的躺椅一张,小凳子五只,长条凳六条,另外厨房柜子储物架子书架梳妆台小桌书桌等。
牛大福听得眼睛越来越亮,生怕自己记不住,赶紧将儿子们都喊来听着。
谢明珠见此,“要不,回头我给你写上一张单子吧,回头你将价钱估算给我。”若是在接受范围里,就和他做这单生意。
牛大福心说这样也好,赶紧催促谢明珠去写,自己这里则带着儿子们,保管今天就将栅栏去弄好。
至于月之羡,下午则去了衙门。
倒不是与陈县令说荻蔗种植之事,而是主动借钱给陈县令,还说了这四千两的用途。
明明是借给陈县令的,可他还是感动得一塌糊涂,痛快地跟月之羡签了借条,盖上了自己的县令官印。
然后激动得什么都顾不了,赶紧和方主薄贴榜招民兵队伍,只说是借得了款项。
这事儿也是把家里养伤的杨德发惊动了,他的家人,就是被海贼杀完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独自逃出来,最后在这广茂县落了脚。
这么多年来,最大的夙愿就是自己能组建一支队伍,带着上海去剿灭这些海贼。
所以带着伤就急匆匆来。
月之羡借钱给陈县令这事儿,只有方主薄知晓,并不敢声张出去,以免给月之羡带来麻烦,叫人追究他这银钱来路。
因此杨德发即便是闻讯来了衙门里,也不知银子何处来,更不晓得月之羡他们现在都在城里安家,新房子都建造好了。
这会儿只一门心思找陈县令求证,“大人,咱们真的能建属于自己的队伍了么?”
陈县令见他来,心头正是高兴,“你来得好,招兵的事情,我交给阿来阿骏了,你现在身体不便,先去和城里的铁匠他们接洽,找他们打些刀具。”
按理,铁匠哪里能私大量自造刀具?但陈县令现在组建民兵自卫队的银子都是借的,难道还能指望朝廷或是州府那边给他配刀么?
当然只能是自己想办法了。
杨德发闻言,连忙应下,“好勒。”一高兴,觉得自己身上的伤似乎都痊愈了一般,也不顾这天都要黑了,拖着病体就去连夜找城里的几家铁匠铺商议。
衙门里能自己组建起民兵自卫队,这对于老百姓们来说是好事情,铁匠们都愿意无偿帮忙打制刀具。
至于是否触犯律法一事,根本就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里。
毕竟朝廷的律例,在他们这边其实是形同虚设的。
除非真杀人放火,十恶不赦了。
就像是朝廷给他们保证,会派兵来剿灭海贼,等了几十年都没等到人,倒是州府那边的守备军愿意出兵帮忙,但只是镇压,而且一次价格上万两起步。
朝廷这么多年都没办到的承诺,那他们还遵守那些破规矩作甚?
杨德发一连跑了三家铁匠铺都十分顺利,到第四家的时候,对方正在打铁锅,听到他诉求,也是痛快答应,“这好办,回头杨捕头你们把料子送来就是,正好我给月小后生家打了这只锅儿,手里也得空了。”
那铁匠说着,看着杨德发,像是想起了什么。
逐问起他,“我记得你那小舅子,娶的可不就是月小后生媳妇原来夫家的妹妹么?”
这话有点绕,以至于杨德发大脑短暂愣了一下,不过随即就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阿羡?”
“对,叫月之羡那个。”铁匠连连点头。
杨德发心头疑惑,他什么时候来城里了?这个时候他不是该在银月滩么?一面指着铁匠手里已经有些雏形的锅,“这是什么时候定的?”
“昨天定的,我还给他修补了几把刀。”铁匠回着。
杨德发懵了,昨天阿羡来城里了?于是又连忙问,“他这锅儿什么时候来取?”
“以后都是邻里,哪里要他自己来拿,我打好了,给开了锅,直接送去就是了。”铁匠笑着,心说那小后生好个俊俏,人又大方爽朗的,这铁匠铺离他家也没几步路,送过去也就是两步路的事情。
而且自己看他家那么宽的地,以后要开垦,不知要伤多少回锄头呢!
打好了关系,以后少不得那锄头刀具修修补补的活儿,他也找自己,一文两文的,也算是进账嘛。
邻里?亲自送去?杨德发觉得,大概有人和阿羡同名。
不然阿羡搬来城里这么大的事情,自己怎么不知道?他买地买房也好,肯定都要经过衙门的,自己却是一点风声没听到。
但又觉得不对,这铁匠说他家媳妇和千垠的媳妇从前是姑嫂。
于是越来越好奇,忍不住想要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连忙问:“可晓得他家在何处?”
铁匠笑了,“你咋不知道?他们可是大手笔,买了你们衙门那块地呢!”
杨德发当场愣住了,他刚才还想,那块闲置的荒地总算是有了大用处,以后可以用来练兵,做演武场了。
当下也顾不得和铁匠说这刀具的事情,急急忙忙想要过去那片地看看,如今到底是什么人在住?果然是如同这铁匠所言,是阿羡一家么?
但走到岔路口,犹豫了一下,是去衙门先问问,还是直接过去?
那可是衙门的地,当然只能是陈县令和方主薄点头才能卖出去。
于是直接回了衙门找他们。
方主薄正在院子里纳凉,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想到他身上有伤,“老杨你也不必太着急,这人还没招到几个呢!还是要多注意自己身体一些,而且一把年纪了,别还和个小年轻一样风风火火的。”
杨德发顿住脚步,一把拉住方主薄,“我且问你,后面那块地,卖出去了?”
方主薄就知道,他出去转这一圈,肯定是瞒不住的,于是笑道:“肯定啊,不然你以为我们哪里来的银子?除了借款之外,还有这卖地的钱。”
还真卖了?杨德发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听说,是阿羡他们夫妻买了?”
“是啊,折腾了好几天呢!当天来就在荒地里搭了个窝棚过夜,这几天找人刚把房子修好,今儿估摸能搬进去住人了。”方主薄说着,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又解释着:“不是有心要瞒着你,实在你这伤势没好,千垠不在,他媳妇又要人照顾,所以他们没敢上门打扰。”
杨德发却一脸气呼呼的,只觉得谢明珠他们夫妻没拿自己当自家人,竟这样见外。
方主薄看了出来,连忙劝,“你可别想左了,人家也没去阿坎家里。叫我说你应当知足才是,得了这门好亲戚,知道轻重,不然你仔细想,若是他们都去了你家,这些天你们日子怎么过?你媳妇哪里忙得过来?”
又拿了阿来家的旧事来说,“你莫不是忘记了,那年阿来媳妇生娃,寨子里亲戚来城里,就住在他家,一住半个月,还跟阿来媳妇一起坐了一回月子,把阿来吃得提前领了半年的俸禄。”
衙门里掏不出钱,最后还是他们几个给凑的。
杨德发也想起了那段日子阿来过得苦兮兮的,于是挺直了腰杆,“阿羡他们夫妻知道分寸。”
方主薄笑道:“那不就得了,你还气恼什么?人家正是知道分寸,才没上门打扰,你倒还不知好歹觉得人家不拿你做亲戚?不然叫我说,依照你们这关系,人家修房子,你和阿坎该去跟着帮忙两天才对呢!”
这话说的,杨德发也没什么想法了。
但想到自己这如今都能干公务,既然晓得他们如今就住在衙门后面,是该去看一看的。
于是也就没忙着回家,直接从这厨房旁边的小路走过去。
却不知,自打谢明珠第一次将家和孩子们扔给卫无歇之后,发现到底是个成年人,有点用处。
有他在,夫妻两个出门都安心了许多。
现在房子建好了,搬了进去,也不用担心下雨。所以今晚也是带了些东西,去了杨德发家,一来是探望他,二来是告知搬进城里来的事儿。
所以这会儿杨德发来了,看着四周新围起的一米高竹栅栏,远处那新建起的吊脚楼灯火通明,便冲楼上大声喊:“阿羡?明珠?”
宴哥儿听出他的声音,手脚比他腿脚不灵活的舅舅要快,已经跑到凉台上来,“是杨大舅么?”
“正是我,你爹娘呢?”杨德发问。
“我爹娘去了你家呢!杨大舅你没在路上遇着么?这会儿该到了。”宴哥儿回着,因为此处院子宽敞,还没顾得上收拾,所以杂草横生,离这大门也有些距离,便捧着一盏油灯下楼来。
杨德发闻言,远远看着往下移动的灯火,连忙道:“小宴你回去,我这就家里去了,好生看好家。”没想到竟这样错过了。
卫无歇这会儿已经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到凉台上,说起来宴哥儿还没喊过自己一声舅舅。
如今却叫一个外人大舅,喊得那亲热,心里颇不是滋味。
不过又想,这也怪不得谁,依照自己做的那些蠢事,此前还对谢明珠生那等龌蹉念头,他们没把自己赶走,还给自己一间房,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又见那杨德发走了,宴哥儿捧着油灯上来,想着这油灯被风一吹,忽明忽暗的,生怕他踩空,关忧地喊着,“你小心些。”
只是得到的回应不大理想。
宴哥儿的声音冷幽幽从楼下传来,“我又不是你。”
卫无歇没敢再吱声了,因为自己那快好的腿,前天又给扭着了。
第59章 货物清单增加
又说谢明珠和月之羡已是到了杨德发家中。
眼见着天都黑了,寒氏还不见杨德发回来,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吃晚饭,一时是急得不行。
想到他们夫妻俩是专程来看自家男人的,他自己还不在,越发觉得不好意思。
这会儿站在凉台上往巷子里望去,黑漆麻乌不说,也没听到半点脚步声,不禁也是忍不住骂起来:“这个不要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卖身给了衙门,这大晚上的,还不回来。”
谢明珠早前听月之羡说杨德发受伤不轻,也正是这样,他们才拖到今天才来的,想着人能下床了,他们来看也方便些。
哪里晓得,杨德发得知了衙门贴出了招收民兵的榜后,立即就高兴地出去了,甚至到这会都没回来。
月之羡有些担心,起身与寒氏说道:“嫂子,要不我去看看吧?兴许就在衙门呢!”
寒氏虽不好意思叫月之羡跑一趟,但又担心自己男人,毕竟他那一身的伤还未好,“那阿羡就麻烦你了。”
连去给他点了只手持的防风油灯,“你小心些。”
谢明珠与寒氏目送月之羡出了院子,很快身影也消失在巷子里头。
寒氏想是真的担心,眉眼间满是愁绪,谢明珠轻言安慰道:“姐姐你不也说,咱们县里能自己组建起打海贼的民兵队,姐夫最是高兴,兴许这一高兴,一时便忘记了时辰。何况这初组建,大家也没个什么经验,只怕这会儿都聚在衙门里商量个章程。”
话说谢明珠当时第一次来寒氏家时,就与萧沫儿一般,唤杨德发夫妻姐姐姐夫。
可月之羡那头,喊的有是哥哥嫂子。
如此一来,简直就是各喊各的,孩子们也自己喊起杨德发杨大舅,叫寒氏舅母。
谢明珠也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先开的口,反正现在是喊顺口了,称呼虽不对劲,但这辈分没乱,他们便也没多管。
寒氏闻言,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心里这么多年苦,但朝廷不管,咱们又能怎么办?身上虽是披了那一层皮,但到底也只是小老百姓一个。我啊,就只盼望着这次真能组建起像样的民兵队伍来,到时候咱也不用指望哪个了。”
她说罢,觉得人家高高兴兴来,自己何必说这些旧事惹人伤怀,便扯出个笑容来,转过话题,“方才你说,你们来了几日,还买了地建房子,是在何处?”
萧沫儿坐在栏椅上,因孕反严重,所以没说话。
说来她这孕反如今也奇怪,只要不说话,就好好的,可一张嘴说话,就忍不住的反胃干呕。
如今倒像是个木偶人一样坐在那里,说来也是可怜。
此刻听到寒氏问,也连忙将急切的目光落到谢明珠身上,忍不住开口:“是啊,嫂子,这几日你们怎么也不来这边,都是怎么过的?”话刚说完,就开始忍不住捂着胸口干呕。
谢明珠和寒氏都看得心疼,示意她别说话了。
又赶紧回她的话:“那有什么难的?我们这一次带的家当多,以往就一张吊床,来城里的路上,不也能照样过。和现在房子都修好了,等过些日子,打了家具,到时候请你们过去坐。”现在屋子里空荡荡的,有些像是当时在银月滩,推门进去,除了一张吊床什么都没有。
说起来,还有那窗户一事,回头还要去弄些海月贝。
这里离海边有些远,得走一天左右,与去那银月滩也相差不了多少了。
所以谢明珠想了想,还是先就这样,等过一阵子回了银月滩,再去捡一些带回来便是。
最近在这城里开销实在大,能不花钱的尽量别花钱。
而寒氏和萧沫儿听得房屋都建造好了,无不吃惊。
尤其是萧沫儿,想着以前他们来城里,都要在那野外风餐露宿一宿,好不心酸。好在这往后在城里住下,终于不用受这苦楚了。
“那好,你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喊我就是。”寒氏笑应着,一面也问起她屋子里如今都有什么家具陈列的。
谢明珠摇着头,“除了些锅瓢碗盏,就是吊床席子。不过倒也无妨,我今日和那牛记木材坊的掌柜说了,他们会打家具,明日算好了钱,若是合心意,便与他家做了。”
寒氏听着,只觉得这是白花钱,“那椅子凳子上什么的,你莫要花这冤枉钱,你姐夫都会做些,等他伤势好些了,下职回来,给你们做。”
谢明珠谢绝了她的好意,“难为姐姐想得到,不过不用了,这些阿羡其实都会,我们家里那些桌椅床铺,都是他做的,只是我想着如今来了这城里,既然是打定主意做生意,便也不拿时间浪费在这上头。”
又道:“如今民兵队伍建起来,姐夫那一门心思都在上面,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
寒氏听罢,心想也是这个理。
但听她又提起做生意一事,“那荻蔗熬糖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但这如今都还没种,只靠野生的能熬出多少糖?”
“是啊,今年是指望不上熬糖挣钱,所以我们俩又琢磨做些的别的,但暂时还没想好。”先前是打算弄染料卖,但这到了城里,没守着那海滩,反而觉得有些不方便了。
所以可能还是继续下乡去各处寨子收购药材,或是海货倒卖也一起做。
这次收回来就不卖城里的商户了,月之羡自己去挣着辛苦钱,送到外面的州府去。
但还没来得及细说,就听得了敲门声。
原来是月之羡在半路遇到赶回来的杨德发了。
只不过寒氏萧沫儿这里听谢明珠说话听得认真,没留意到脚步声罢了。
寒氏连忙去开门,少不得是责备了杨德发几句,三人一同上来,便将罩在饭笼里的饭菜都摆出来。
杨德发今日有两件高兴事,一件是谢明珠他们搬来了城里,房子都修建好了,还十分宽敞。
二来,县里终于要有自己的民兵队了。
于是朝寒氏嚷着:“今儿这样高兴的日子,你倒是拿酒来,咱们喝一杯。”
寒氏也觉得是好日子,果然起身要去拿酒。
月之羡不会饮酒,谢明珠喝一些,但兴趣也不大,萧沫儿就更喝不得。
杨德发倒是想喝,可他一身的伤,所以谢明珠抬手止住,一面朝杨德发身上看,“姐夫赶紧将身上的伤养好,以后要喝多少还怕没有么。”
寒氏一听,果然顿住了脚步,瞪了杨德发一眼,“我倒是糊涂了,差点被你诓了。”
吃过饭,难得高兴,寒氏煮了些果茶,留他们夫妻俩一同喝些茶再走。
谁料这茶煮上,大家倒是聊得开心了。
等反应过来时,夜已深了。
寒氏将早前给月之羡那盏手持防风油灯递给他们,“路上小心些,白日里你们若是忙,孩子没人瞧着,就喊过来这头,我是素来喜欢孩子的,不怕他们吵,倒是觉得热闹呢!”
谢明珠嘴上应着,但心想现在家里有个现成保姆在,倒不必麻烦。
夫妻两个打着灯笼回家,走到栅栏门口时,月之羡还是有些觉得不真实,垂眸看着谢明珠傻笑:“媳妇,你说我走了什么大运?我这和你在一起后,咱都换两回新房子了。”
“以后还有的换。”谢明珠想,运气好的话,皇帝要是驾崩了,新皇上位,必然大赦天下,他们没准也能赶上,一下恢复身份了也是说不准的。
“对,有媳妇在,什么都有可能。”月之羡看着身前站着的谢明珠,对未来那是一个自信满满,一面推开门,打着灯笼,“媳妇小心些,明日我就将这前院的杂草都清理干净。”
楼上,小姑娘们都睡下了,宴哥儿作为家里的老大,自动忽略了卫无歇,守在凉台上。
听得楼下的动静,立即起身,便看到了的打着灯笼回来的爹娘,顿时兴奋不已,“爹娘,你们回来了。”
不过他那爹娘脱口喊出后,忽然想起妹妹们都睡着了,立即压低了声音。
谢明珠见他还没睡,心疼不已,一上来就有些埋怨卫无歇这个小舅舅,“夜这么深了,怎不喊宴哥儿睡觉去?”
卫无歇心里有苦说不出,他倒是想喊啊,可是这外甥能听自己的么?
他不但自己不睡,还不让自己睡,这才最要命。
可这会儿被谢明珠质问,也只能干干地回了一句:“他说不困。”
谢明珠揉了揉宴哥儿的头,语气立马变得温柔起来,“你也是,以后不许熬夜,我们若是没回来,你也不必管,好生关好门窗就去睡觉。”
宴哥儿嘴上答应得很爽快,“那爹娘,我去睡了,厨房里留了热水,娘您泡个脚再睡。”其实依照娘的习惯,是要泡澡的。
但没法,家里的浴桶没有带来。
想到这里,便停住脚步问谢明珠,“娘,要不明天牛大爷来了,我问问他,有没有不要的木料,我给您做个浴桶吧?”他和爹也学了几手,到时候只要箍浴桶的时候,爹跟着帮忙就好。
此话引得卫无歇不由得朝他看了一眼,满是震惊,他才多大?怎还学了木匠活?
月之羡却是已经早就想好了,家里都需要什么家具,他不在乎,但媳妇的事儿他时刻牢记在心上。
眼下只一脸得意道:“哪里要你动手,我已经和他打了招呼,明天过来的时候,就带个浴桶过来。”
“那正好。”宴哥儿闻言,心想还是爹想得周到。然后便进房间休息去了。
卫无歇见此,自己留下也尴尬,朝他夫妻两个打了招呼,钻进属于自己的那间房里。
其实早前他还想,他们多好的人,自己落难,还收留自己。
但是后来越想越是不对劲,他们夫妻买地修房子的银子,不都是从自己这‘赚’走的么?
只是如今想起来,恨不得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可惜没办法时光倒流,打醒前些日子的自己。
最后也只能认命地叹气。
人都去睡觉了,他夫妻两个洗漱,月之羡却忽然提起宴哥儿上学的事情。
“我原本就想好的,等搬城里来,让宴哥儿去汉人学堂读书。所以我今天都打听过了,就在城东,虽然就几个学生,但听陈县令说,人是有真才实学的,不如明天我就带些礼物上门去吧?”
谢明珠听到这话,心中一阵感动,“眼下咱们要办的事情不少,难为你还能记着宴哥儿的事情,只不过也不着急。”
“怎不着急?小宴是个读书的好料子,这都耽搁了好久,现在既然城里有学堂,咱就该早些送他去读书才是。”这件事情,月之羡觉得尤为重要,不能再继续耽误了。
因为除了媳妇教给自己算账的事儿,还有那些学问之外,他发现媳妇因为有学问,这日常之中,同一件事情,媳妇比别人做起来就特别简单,又做得好做得省心。
这就是学问的魅力所在,能让人的脑子变得聪明,遇到很难的事情,也能简单处理好。
他现在甚至想,以后不止要将宴哥儿送去读书,要是人家肯收女学生,小晴她们也该去读书。
但谢明珠觉得不用那么着急,是因为现在家里有现成的先生啊。
于是努了努嘴,朝那卫无歇房间指过去,“有他在,何必花那冤枉银子?”
月之羡忽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谢明珠不解地看着他?那卫无歇不管怎么说,可能社会经验不足,但学问应该是有一些的。
“我笑媳妇你净说笑话,你觉得小宴能听他的?”月之羡不信,这么多天他们舅甥两个怎么相处的,媳妇没看到。
谢明珠一时也想到这个问题了,不由得倒吸口气,“看来,这羊毛也不好薅。”关键是自家娃看不上这羊毛。
那没法,只能花银子,送去城东上学了。
便道:“也好,那你明日去问,我就在家里等牛掌柜过来。等咱家这些事安排好,陈县令那边,怕是也腾出时间来准备荻蔗种植推广的事情了。”
“媳妇你说这荻蔗能顺利推广么?”月之羡有些担心,要是推广不成功,到时候种植的人少,那过几个月后,也没多少收成,也就熬不了多少糖,收益也比不得计划的多了。
若是此前,谢明珠还真有些担心,但现在见识过了陈县令在这广茂县的民心,她觉得这事儿不难。
只要陈县令一声令下,想来各村寨的人,都会愿意大片种植的。
何况这有银子赚,谁不想赚钱呢?有了陈县令作保,就更放心大胆种植了。
现在问题是,要管各个寨子里通知人,一来一去,不知耽误多少时间。
想到通知人这个事儿,谢明珠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顿时激动起来,“得了,明天早上你别着急学堂的事情,这招收民兵,明天县衙里正要到各村寨去通知,倒不如一并让他们将学习种植荻蔗的人也一起喊来,不就省了事儿。”
而且也要去银月滩,便有几丝期许:“也不知银月滩谁来?到时候若给咱将那几筐东西带上就好了。”
那天骡车实在是装不下了,又给搬回了家里去。
月之羡听在心里,“行,那一早我起来,就先去衙门。”
他说的早起,谢明珠一点都不怀疑。
毕竟这是一个半夜经常起来赶海的人。
果然,第二天,月之羡天没亮,就已经从抄小路从衙门后门进去了。
真赶在了衙役们下村寨之前,将这话给陈县令带到了。
陈县令这也是赶紧叮嘱大家,务必挑几个人来城里学习,这几日里吃的衙门管了,至于住,就暂时住在衙门对面的草市里。
月之羡回来,谢明珠他们也才都起来,听得月之羡说起此事,不禁笑起来:“如今陈县令也是有钱了,开始财大气粗起来。只是他有没有算过,这要是一个村寨来两三个,也好几十号人呢!”只是来学习种植荻蔗的人。
这还不算他那民兵队伍。
而且既然是喊人来训练,即便大家心甘情愿来,毕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
但这吃住也要管,要给配刀吧?
住的,不用多想,肯定就是安排在草市,现在过了八月节,那草市里冷冷清清,多的是空位。
不过一下要做这么多人吃的饭菜,衙门里那小厨房哪里够?而且人也要添几个吧?
这样一来,衙门这接下来的日子,还真是花钱如流水。
果然,练兵是真烧钱,就看陈县令将这一个铜板掰成两半后,怎么个花法了。
而因月之羡起得早,没耽误事儿,因此吃过了早饭,照例去置办礼物,往城东那农先生家去。
自不多说他去那农先生家之事,说说谢明珠这家里头,带着孩子们开始清理前院的荒草。
大把的纯阳石粉已经撒下去两天了,按理也安全了,但谢明珠还是不敢贸然弯腰割草,拿着一根长竹竿,割一点便往里敲敲打打的。
正儿八经的打草惊蛇。
那卫无歇虽没被安排活儿,但他一大男人闲着,便是腿扭伤了,有一只手臂上也带伤,可看着小时也跑去跟着干活,所以十分不好意思自己闲赋着。
只能下楼来,单手跟着将谢明珠割好的草,学着宴哥儿他们一样,给收拢堆在一处。
人多,倒也快。
一大半清理出来的时候,牛掌柜便扛着浴桶来了,看到谢明珠一个娇滴滴的仙女做这活儿,啧啧几声,“你这活不着急,过两日我喊我家老三老四过来,一个早上给你清理几亩不是问题。”
其实谢明珠早前想过,都是些无用的荒草,家里的骡子都不吃,倒不如四周挖出隔离带来,给一把火烧了。
但奈何到处都是果树,到底怕火苗伤到果树,只能手动。
此刻听到牛大福的话,笑了笑,“那感情好,他们要是愿意做,我整片地都包给他们了,草给我堆地里就是,到时候我用来烧荒土灰。”
看着是轻巧活儿,可一直弯着腰,长时间也受不了。
而且她也想早点收拾出来,争取等过一阵子回银月滩,能将那边的种子和剩余的菜苗移到这边种植。
牛大福没想到,又给儿子们找了活儿。
谢明珠也顺势收了工,喊他上凉台坐,自己洗了把脸过来,小晴已经将从银月滩带来的茉莉花茶给倒上了。
牛大福捧着茶碗,看着她家这一群闺女,眼里那叫一个喜欢,“你是命好,这么些个女儿,这整个广茂县一眼望去,也就你家闺女最多了。”哪里像是他家,四个儿子,现在一个媳妇都没有。
想到这不由得是叹了口气,现在就想多赚些银子,听说到外州府去,攒够了彩礼,能说到媳妇,十两银子,那偏远些的乡下,也不是不可能。
就是怕人家嫌弃这边穷,宁愿去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也不愿意嫁过来。
发愁呐。
见谢明珠坐下,也将昨日回去核算好的价钱表目给谢明珠,“城里虽就我们一家做,但也绝非没有多赚你工钱的意思。”一边指着上头的数目,“这边是工钱,那边是木材价格。”
又怕谢明珠嫌弃木头贵,连忙解释着,“这做家具的都是上好的红木,和建房子的松木是不一样的价格。”
红木,这倒是超脱谢明珠的预想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里也不缺红木。
在银月滩家里,她家那藤条椅的材料,不照样是博物馆里才有的奢侈品么。
所以他这个价格,倒也不贵,至于工钱就如同牛大福自己说,是很便宜,反正谢明珠折算下来。
好像牛大福就是用一日十文钱的工钱来算,然后再加两文,算是他们这手艺钱。
因此即便他们父子几个日日做,一人的工钱也只能是每天十二文。
这价格低得谢明珠有些难过,这底层的老百姓,也太难了。
哪怕人家有手艺在身上。
牛大福见谢明珠一直沉默不言语,以为她嫌弃工钱贵,连忙从自随身所携带的布袋里,拿出几个木工小玩意儿,“你看,这些都是我做的。”
谢明珠只看到一个秀珍笔架,只有手掌一半大小,但底座那里雕花刻鸟,甚至那叶子上,还有一个小小的蚂蚱。
真真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
另外还有一个小巧玲珑的食盒,他轻轻按了一下提手,盒子竟然从四面八方打开,夹层自己也弹了出来。
这下不止是将谢明珠的目光吸引过去,叹为观止,一帮小孩更是热切不已,围着他便问,“牛爷爷,这是怎么做的啊?”
这小食盒居然能自己打开,实在是神奇。
卫无歇坐在远些的栏椅上,也看到了这一幕,便是见过了世面的他,也是满脸的吃惊。
没曾想这种偏僻之地的老汉,能有这样的手艺在身上。
牛大福见孩子们都喜欢,心想自己这手艺,也算是没有荒废掉,虽然不能换钱,但还有人愿意承认。
而谢明珠看着那小小的食盒,那笔架,心里又冒出了一个商机来。
这东西能拿去卖,尤其是越大的州府城池,有钱人多的地方越是好卖。
看来月之羡,做不了一个单纯的药材商了。
因为自己又给他的货物清单里添了一样。
于是当即便道:“牛掌柜的手艺果然是好,如此我家这些家具,就指望您老了。”
牛大福一听,高兴不已,“明珠你只管放心,除了这木工手艺我敢和你保证,就是防虫防潮处理,我们的工艺也都十分精湛,一套家具流个几世那是肯定的。”
这海边地方,哪怕没像是银月滩那边紧挨着大海,但防潮防虫依然是头等大问题。
谢明珠没想到牛大福家还有这本事,心头那想法就更进一步了。
因为小食盒都被孩子们拿了去,探寻里面的玄机,所以她手里只有这笔架。
当下把这小巧玲珑的笔架递到牛大福眼前,“我家的家具,我觉得倒也不是很急了,你先将床铺和这些常用的桌椅作出来,别的可先放一放,这样玩耍的小物件,你一件要做几天?”
牛大福不解?又有些担心,她难道其他的不要了?可又见谢明珠,好像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将小笔架接到手里,“这看着小,但因细致要眼睛,所以一天,我最多做一个半。”
谢明珠闻言,有点失望,“有点少。”不过这东西的市场,不是很大,客户也都锁定在殷实人家,且还要有小娃娃,用来抓周最好。
东西小,看着灵巧,能吸引小孩子的目光。
家中长辈看孩子喜欢,自是高兴,肯定觉得孩子将来带文才,图个喜庆。
所以她已经在心里想到,专门做抓周文房四宝一套迷你版来试试水。
除此之外,更倾向牛大福做的那食盒,甚至还可以改成妝匣。
不对,牛大福听她这意思,要做这东西?有些不解:“明珠,你要是喜欢,这个送你便是了。”
谢明珠摇着头:“不是,我是想,你若是能多做这些小玩意,那我让阿羡送到外面的州府去贩卖。当然,不单一是这个笔架子,比如其他的精巧玩意,你也不用专门找什么好木头,那做家具留下来的碎木头,有多大你就做多大的。”
主打就是做一个别出心裁,市场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越是这样,就越是能卖得起价钱。
“拿去卖?”而且还是去外州府,牛大福有点动心,但并不是因为这东西能卖,而是到时候能不能叫儿子们跟着一起去,没准能带回来一个媳妇呢?
而那卫无歇听到谢明珠的话,又一脸惊讶,心说她不愧是出身商贾,看到那东西立即就能断定,能卖,眼光果然是极好。
的确,卫无歇清楚,那些士族子弟们,可不就喜欢把银子花在这些无用的玩意儿上嘛。
便是自己,从前也往上砸了不少呢。
第60章 小狗
“对,所以得空,先做一些,至于都要做什么,过两日我整理一下图纸给你。”谢明珠说着,见他也没有反对,先将家具的定金给了他。
虽然做小物件迫在眉睫,但是床铺桌子更是不能拖。
牛大福手握着银子,如梦似幻,觉得还是有些不真实,回了家里去,几个儿子在后院里做木工,就他媳妇在前头,拿着扫帚赶不远处隔壁家篱笆下钻出来的鸡。
见他一脸神魂不清的样子,有些被吓着,“当家的,你这是怎了?”青天白日的,难不成还会中了邪?
说着,伸手去摸他额头,嘴里又埋怨着:“别被晒昏了头吧?叫你带个草帽,你又偏不肯听。”
这时候牛大福一把扒开她的手,将那沉甸甸的十五两银子塞她手里,整整三个银元宝呢!“媳妇你看这是什么。”语气里,颇有些炫耀的意思。
牛大娘垂头一看,太阳底下,三个银光闪烁的银子在荷包里,顿时喜笑颜开,“这是定下了?这夫妻两个真是咱家的福星,有了他们家这单生意,咱家这接下来的大半年都不用愁了。”
但这不是最叫人惊喜的,牛大福继续说道:“何止是做家具,明珠又和我谈了一门生意,平日里你总埋怨我浪费时间做的那些小把件她看中了,说过几日给我图,让我照着做几样,到时候让她男人拿去岭南外面的州府卖。”
牛大娘听得此话,惊喜万分,“真的假的?哎哟,要是真的,那往后咱家还愁什么?”又因高兴,不停地拍打牛大福,“可见你这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也不白瞎了。回头你就赶紧给他家将家具打出来,要用心,好好做,咱往后就指望她家发财了。”
又不禁感慨,“难怪他们家出手这样大方,感情人胆子就是大,还敢到外州府去做生意。”只是想到外州府对待岭南人的态度,又有些唏嘘担忧,“就盼望他夫妻两个这生意做得顺畅,回头咱也能跟着沾沾光。”
“可不咋的,若是做得好,回头叫老大他们跟着去送货,没准能在外面找个媳妇回来,那咱俩以后到了底下,也不会愧对祖宗。”牛大福的主要目的,赚钱这会儿成了次要,重要的还是给儿子们说媳妇这事儿。
牛大娘却是想起八月节时,几个儿子榆木脑袋,真是整日和木头打交道,脑袋也和木头一样不开窍,山里出来了那么多年轻姑娘,没能哄上一两个回来。
一时不由得直叹气,“早年生儿子那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情,就咱命不好,赶上了这世道,生个儿子如草芥,不如那姑娘宝贝。”
一家女万家求,他们这生儿子的人家,难啊。
牛大福不同意她这样说自己的亲儿子,撇了撇嘴巴,“人家愿意,你又不愿意人带着孩子来。叫我看就是你眼光不长远,那明珠的五个孩子,你看阿羡不也养得好好的,而且我看个个都乖巧懂事,你当时若是同意,咱俩这会儿已是过上了含饴弄孙的好日子。”
“啊呸,那山里下来的姑娘,个个野蛮,哪里和人家明珠比,人家从前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夫妻俩自顾说着,却没有留意到,远处已有半人高的芭蕉丛里,蹲着个满身污垢的姑娘。
她也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从谢明珠家离开后,再没有出现在大家视线里的柳颂凌。
她身上的衣裳更脏了,头发也乱糟糟的。
本来就生活不能自理,如今无家无业,可不就只能四处躲躲藏藏,偷些吃的么?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没这么脏,有人见她孤苦伶仃,还是有几户人家想收留她,正好家中儿子又没成婚,没准得个媳妇。
她这会儿倒是机灵起来了,只觉得自己这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反而只是身子了。
自是不愿意。
她吃过山珍尝过海味,她这一双手生来就不是干活的,不是拿来如同街头那些妇孺们一般,蹲在榕树下拿着刀撬海蛎,弄得满手的伤痕。
无歇哥哥不会再同自己在一起了,以前都不愿意,更别提说是以后了。
所以她也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
但现在她对自己的未来,有着前所未有清晰明了的目标。
整个人就像是忽然开窍了一样,她想过好日子,她不想做庶人,不想为奴为婢,更不想就随便跟了一个普通汉子,一辈子忙忙碌碌起早贪黑撬海蛎。
更不愿意她以后的孩子,也继续重复这种苦日子。
而身子就是她唯一的本钱了。
男人喜欢年轻美貌的女人,她不算美,可她曾经是公主养大的,这无疑是别人身上没有的,属于自的专属优点。
但这广茂县太穷了,她转了几天,都没有找到一户像样的有钱人家。
直至昨日,她听到那钱庄的掌柜说,他们的二东家要来查账。
这钱庄的名字,她在京都也好,凰阳也罢,都从未听说过,想来是这岭南本土人开设的。
但既然开得了钱庄,除了有数不尽的银子,想来身份地位是不会差的。
她只有这个机会了。
可现在自己浑身脏兮兮的,好衣裳都没有一身,别说是对一个不缺美人的中年男人投怀送抱,就是一个最普通的平民老百姓,他们都只当自己是疯子乞丐。
所以坐在这里的她听到牛大福提起谢明珠,心里意动。
朝着谢明珠家去了。
几日没来这里,没想到竟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原本杂草丛生的荒地,如今一座宽广的赞新吊脚楼伫立在那。
这让柳颂凌更加确认了银子的重要性。
前院荒芜的杂草清理了大半,远处的凉台上,小晴她们几个在凉台上玩耍,谢明珠和宴哥儿在楼下,头上倒扣着一张大荷叶,正在焚烧砍下的荒草。
她一出现,就被谢明珠发现了。
柳颂凌想着,自己现在什么都没了,已经想好去给人做妾,可能妾都做不上,所以还要什么尊严?
索性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走过去,‘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上,“明珠姐,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谢明珠满脸的错愕,倒不是因为现在的柳颂凌折腾得像是个乞丐,而是她居然就这样朝自己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起来说话。”谢明珠有些防备地看着她,一面让宴哥儿上楼去,反正这荒草也烧得差不多了。
宴哥儿不情不愿,总觉得这柳颂凌不怀好意,别是求娘收留她吧?
就怕娘心软,于是走之前不忘提醒:“娘,咱家可没地方住人了。”
柳颂凌听到这话,一点都不意外,毕竟自己本来就不讨人喜欢,脾气不好,又骄纵什么都不会。
但以后不会了,她会改,不然一眼望到头的苦日子。
“你赶紧去吧。”谢明珠催促宴哥儿,等他走了,自己也朝旁边的椰树下走过去。
柳颂凌连忙起身走了过去,赶紧表明自己的态度:“你放心,我这几日想过了,那天你的话说得对,我弄到现在这步田地,着实活该。而且我仔细想了想这些年我爹的那些姬妾们,可能其中有一个就是我的亲生母亲。不过这也无所谓了,她们都跟我爹一样全死了。”
而且坦白地说,她现在也发现了,自己是真的就像是谢明珠说的那样自私,因为对于那些姬妾的死,她没有半点伤心难过,哪怕里面其实有她的亲生母亲。
她现在只想过上好日子。
谢明珠诧异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这几日是经历了什么,终于不红眼眶掉眼泪了,反而一脸平静地说出这番话。
“所以你想干什么?”
柳颂凌抬头看着她,眼神坚定,“我虽是庶人,可在这岭南,连你们这些流放犯嫁人,朝廷都不追究,那我去给人做妾,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何况她留了我的性命,可见其实对我还是有些感情的,当时也只怕是一时之气罢了。不过我也不敢指望再回到从前的好日子,只想以后不要再过这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
“你,能否说你的来意?”谢明珠可不想听她这些长篇大论,虽然出乎意料,依她这个脑子,竟然还能揣摩到这么多。
但有几分真假,谁又知晓呢?
“我想给你借钱,二两银子,你放心以后我会还你,而且会还你很多。”她刚才那些话,其实的确是有些铺垫的意思。
“你拿什么还?”谢明珠不客气地上下扫视了她一圈,这一身破衣烂衫,还是那天的那一身,而且浑身脏兮兮的……很显然生活仍旧不能自理。
不然好歹把头发理顺些。
柳颂凌一脸认真,“我打听过了,和气钱庄的二当家要来广茂县,我不漂亮,但是我的身份足够吸引他。”
谢明珠倒吸了口冷气,实在没有想到,柳颂凌会想到走这样的‘捷径’。而且她可能还真会成功,因为这位二当家自己略有所闻,喜欢收罗各种身份的女人,简直就是个集邮大家,连她们这种流放犯,现在他后院就有两款。
更别说是各处的山民渔娘,风月花魁。
所以柳颂凌这是忽然长了脑子?虽然自己不赞同她选这种路,但人生自由,那是她的选择,而且这还真是现在她最好的一条路呢!
二两银子,就当给她这条命续些生命值吧。
不然就照着她这样的光景,再继续流浪,哪天被那急了眼没媳妇的抢回去,只怕叫她生不如死。
因此叹了口气,“行,你在这里等我。”
柳颂凌大喜,连忙又跪下来,朝她磕了个头,“明珠姐,你放心,你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那倒不用,好好活着吧。”谢明珠说着,上楼去拿了二两银子下来。
递给她的时候,还是提醒了一句:“你不要后悔。”
“不后悔,我想通了,与其饿一百年,不如吃香喝辣锦衣玉食一年。”柳颂凌倒是果断,接了钱去,立即就走了。
二两银子,足够她置办一身好衣裳,将自己改头换面一番。
卫无歇在房间里休息,听到凉台上宴哥儿他们提起柳颂凌之事,从房中出来,人已经走了,只听到几个孩子说,她来借钱。
而且谢明珠还真借了。
不由得蹙起眉头来,这不是肉包子打狗么?她什么都不会,这二两银子吃完了,肯定还来借?
但他又不敢说谢明珠的不是,只等月之羡中午回来,便拉他到一旁小声告状。
月之羡听了,虽然也赞同卫无歇的话,借钱给柳颂凌有去无回,但还是坚持一个原则,“这个家里,媳妇做主,她借肯定是有她的道理。”
然后上下将卫无歇冷冷打量了一遍,“我就说宴哥儿怎么不接受你这个舅舅,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卫无歇一脸无辜,“什么叫我是这种人?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你现在手里还剩下多少银子?今天她又和牛大福订了货,说要让你带去外面卖,你知道又要多少本钱么?”
月之羡的耳朵里,只听到媳妇又给自己找到了可卖物品,眼里满是兴奋,压根就不理会他其他的话,兴致冲冲地跑去找后院里的谢明珠。
谢明珠正在规划,何处养鸡鸭鹅,还有猪圈等。
而且要挖一个大大的粪坑,到时候家里的生活垃圾什么的,全都倒进去发酵。
但现在她有个两难的问题,粪坑不盖,方便生活垃圾倒入,但肯定臭气熏天。
盖了,倒入垃圾不方便,而且极有可能造成粪坑爆炸。
左右为难。
忽然月之羡就闯入视线里,一脸的兴奋,“媳妇,听说你和牛大福谈了新生意?”
谢明珠点着头,将牛大福做的那些小把件说了一回。
其实那些东西,别处的木匠也能做,但是手艺好名声在外的,人家不屑做,即便是做出来了,价格也不可能卖那么便宜。
人家卖的都是名气。
二来,他们还有个天时地利的优点,就是这边的红木资源丰沛,这些小把件的原材料,都用红木来做。
所以谢明珠才能保证即便到时候东西卖出去,有人仿,也不用担心,因为人家的材料肯定比不过他们。
月之羡听她说,越听那眼里的崇拜就多一层,“媳妇你太厉害了,那我们肯定能赚钱。”
“赚了钱,可能还要继续借钱给陈县令。”若是顺利的话,他们富起来了,肯定也会带动广茂县的经济。
有钱了,海盗闻着味道也来了。
所以海盗一定要防,不然就是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说起海盗,月之羡一脸的咬牙切齿,似石鱼寨的惨剧又历历在目了。没了方才的嬉皮笑脸,一脸严肃,“媳妇放心,有陈县令他们在,咱们广茂县一定会操练出一支厉害的队伍。”
打海盗肯定是不指望的,连艘像样的船都没有,能自我保护就不错了。
“对了,你去那农先生家,如何?”谢明珠转过话题,问起他,毕竟去了这整整一个早上。
很是不对劲啊。
说着,夫妻两个并肩从后院楼梯上楼。
月之羡嘿嘿一笑,“我坐在那里听了一个早上,我觉得还挺有些意思,果然这农先生是有些真才实学在身上的,明天我就送宴哥儿过去。”
谢明珠是真的没有想到,她还以为,月之羡就是去看一眼,谁知道人家还特意坐下来听了一个早上的课,检测对方的学识。
一时也是忍不住好笑:“从来只有先生考学生挑学生的时候,你这样挑先生的,还是头一个,他没生气?”
读书人都是有些傲气在身上,看那卫无歇就是了,都那副鬼样子了,有时候还要摆弄读书人那套脾气。
“他生气也没用,他理论不过我。”月之羡说起这事儿,一脸的得意洋洋。
“你与他说了什么?”谢明珠有个不祥预感,尤其是想起月之羡这嘴恶毒起来,比白雪公主后妈的苹果要毒。
一时隐隐有些担心。
月之羡摸了摸鼻子,这是一个很心虚的表现,含糊其辞地回着:“也没什么。”
“嗯?”谢明珠眉头微蹙,大有一种你最好坦白从宽的意思。
月之羡这才一脸不服气地说道:“他今天在课堂上讲什么是民族大义,说朝廷不该和亲北辽,应该打仗,这点我是同意的。男人之间的事情,怎么还要女人去牺牲?”
他这话,一下将卫无歇和宴哥儿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不过这两人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这农先生胆子好生大,真是仗着这岭南天高皇帝远,什么都敢说?简直是不要命了。
而月之羡显然提起这事儿,情绪就上来了,“他又说,镇北侯打仗厉害,要是他活着就不会有现在这种伏低做小的局面。然后对他大夸特夸。”
要说月之羡这脑子聪明灵活呢!虽然他对这农先生的话十分不满,但也知道这个镇北侯是谁?所以还能抽空朝栏椅上坐成一排的兄妹几个看去,“我也没有要诋毁你们亲爹的意思。”
解释了一句,继续说道:“我就反驳他,将军再怎么厉害,那没有粮食衣裳有个屁用?全靠媳妇你当年的嫁妆,所以这镇北侯的功劳,要分媳妇你一半才对。”
宴哥儿连连点头,“对。”他能证明,娘的嫁妆爹全拿去充当军费了。
几个小丫头也连忙附和:“对!”
倒是阵型保持得整整齐齐的。
卫无歇在一旁看着,虽然他十分不喜镇北侯,也看不上这人,毕竟是他骗了自己那个蠢姐姐,害得自家名声被毁,无法在京都待下去。
但此刻也颇为同情他,一帮亲娃儿都替别人生了。
真真是人走茶凉,镇北侯这杯凉得更不能再凉了。
而月之羡听到孩子们都站在自己这边,说得更起劲了,“后来他说我不懂民族大义,不知民心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民心就是粮食和银子,银子就是媳妇你说的经济,没有粮食和经济,说什么民族大义?他就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教不了我,说我是顽石。我说那没事,我又不是去做学生的,要教的是我的儿子。”
谢明珠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可以想象出那农先生被气成了什么样子。
忍不住失笑,“虽说你的观点我赞同,但是你当着满堂学生的面和农先生争执,实在不妥。”
月之羡展眉一笑,“所以我后来就没骂他啊。”这要是换做以前,谁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必然将他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
但想到这农先生后来还扯着自己不放,月之羡越想越气,“他说我满脑子的铜臭味,我寻思着,没有这些铜臭味,他那学堂里哪里来这么多学生?难道他还白白给人授课不是?”
谢明珠吓了一跳,“这话你可没当着人的面说吧?”人家先生不要吃饭不要面子么?
“当然没,咱小宴还得去他那里读书呢!他这思想虽是老旧了些,但到底也是有学问的,咱小宴这几年还要指望他,我没糊涂呢!”月之羡说完,一脸等着媳妇快夸我的表情。
谢明珠想给他一巴掌,有些后悔,应该自己带着宴哥儿亲自去的。
但想到现在的他比起以前,的确是脾气好了很多,最终还是夸了一句:“算你知晓些轻重。”
小晴她们姐妹几个,却是有些担心哥哥,小声嘀咕起来,“哥,那你明天去读书,先生不会打你手板心吧?”爹都把人家先生气成这样了。
宴哥儿下一瞬缩了缩手掌心,“应是不会的。”既然爹都觉得他是个好先生,那应该不会……
其实他心里也没谱。
宴哥儿读书的事情安排好,束脩也交了,明天他就去报道,谢明珠是无论如何也不要月之羡带着去了,决定自己亲自送宴哥儿去。
所以下午,打算给他去扯布做书袋,还要给买文房四宝。
把修建猪圈鸡舍的活儿扔给了月之羡,反正材料牛大福家都白送了,现在后院除了一骡棚,别的也没有。
骡棚也是空着的,骡子叫衙门借了去。
而下午谢明珠去扯布,看着不少透气纱布,打算买些来糊窗户,透气阻蚊虫。
可想到这时不时来的大雨,又挡不住外头的雨水。
最后作罢,直接多扯了些来做窗帘,至于窗户上,还是等回银月滩的时候,捡海月贝回来吧。
广茂县是不大,可是这些店铺东一个西一个的。
就买这点东西一个城里四个方向全转了一圈。
尤其是那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因为这个时候没什么生意,人家直接把铺面关了,所以她这一路打听着,找到人家院子里去买的。
那会儿掌柜的还去城外打柴去了。
说起打柴,她家现在用的还是修房子剩下的那些烂边角料,过一阵子烧完了,也得自己出城去打柴了。
好在这柴火,只要不砍树,也不分是谁家的林子,可随便拾。
不然只怕到时候这柴火都要花钱买了。
因文房四宝一事被耽搁,谢明珠母子两人回到家里晚了些,厨房烟炊里已经飘起了烟,没看到小晴姐妹几个在凉台上面,谢明珠估摸是她们在煮饭。
果然,上了凉台,将买回来做窗帘的纱布放到栏椅上,朝着后院那边的凉台走过去,便看到月之羡带着卫无歇在搭建鸡舍。
出乎意料的是,院子里已经有十来只毛茸茸的小鸡仔了,若不是它们发出叽叽的声音,这会儿已经暮色蒙蒙,谢明珠还有些看不清楚。
“哪里来的小鸡仔?”她高声问楼下干活的月之羡。
“方才阿椿嫂子带来的,说明天再给抓些鸭鹅来,正好放在那边的塘里。”月之羡答着。
谢明珠听得阿椿嫂来过,有些埋怨,“怎么不留她吃了晚饭再走?”
“顺路来的,还有事情,说是过些日子,咱家具摆上来,再来吃饭。”月之羡的声音继续从楼下传来。
谢明珠眼见着夜色越来越浓,想叫他们明天再干,但又怕一会儿天黑了,小鸡仔们没地儿待,便喊宴哥儿举着油灯下去照亮,自己去厨房里帮忙。
他们这地好,选择修建房屋这里,就有一口现成的小井,谢明珠合计等过一段时间,将井口重新修建一下。
至于以后种了地,后面的那口大塘子足够满足庄稼需要的水源了。
所以这七十二两银子,是花得十分值的。
翌日,谢明珠一早就领着宴哥儿去读书,这边的学堂因为山上搬迁下来的月族人不少,所以汉人拜师那礼早就荒废了去。
这农先生也没有什么讲究。
本来因着昨天月之羡来学堂的事儿,有些不高兴,但见宴哥儿进退有度,对答如流,十分满意,便将那些个不愉快给抛之脑后了。
当下给他分派了位置,今天就直接正式上课。
谢明珠见此事办妥,便也回了家去。
昨天买回来的纱布,月之羡已经裁剪挂上了,自不用多说,卫无歇肯定又跟着打下手了。
“媳妇。”月之羡见了她,屁颠颠迎上来,“过两日,只怕下各村寨去的衙役大哥们也陆续回来了,想来不要几天,村寨里也安排人来,那时候只怕没空,趁着这会儿,我想把家里要的罐子水缸都烧了。”最重要的是媳妇要的过滤器,还有媳妇的花瓶。
北门边上就有两口窑,一口大的一口小的,小的常是老百姓们自己烧个什么炊具用的。
这几天刚好有人在用。
月之羡才想,正好自己今天捏好泥坯,晾得差不多,等人家出窑,自己都不用暖窑,就直接可以接着烧。
其实大可去银月滩将那些搬过来,但瓶瓶罐罐的,这一路上不知会摔碎多少?而且那边没准隔三差五要回去住,都搬来了也不方便。
“也行。”反正家里的这其他的荒草,也都包给了牛大福,他说会安排儿子来。
就是这样一来,需要大量的柴火,所以谢明珠提议着:“家里这柴火,就不必费劲拉过去,你们到城外看看,能不能捡些。”
这样商议好,月之羡又开启了忙碌生活。
以前是宴哥儿给他打下手,现是卫无歇这个读书人。
他是不愿意的,但又不服气,实在是月之羡会的太多了,大到修房子,小到针线活。
很难想象,月之羡一无父无母的孤儿,上哪里学这么多手艺在身上的?
他自诩也是满腹诗书,难道脑子还没他聪明?所以也是咬着牙,忍着手上脚上的伤,跟着他干。
本来他以为,自己这本就孱弱,现在又带伤,没准坚持两天,就病倒了?那时候宴哥儿这个外甥会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关心关心自己?
谁料这一下坚持了三天,与月之羡一起和泥巴,失败无数次后,终于成功捏了一个不是很规整的笔筒,但他十分满意。
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体素质随着每日孜孜不倦的干活,居然有所改善,体魄变得更坚韧了不少。
中途还跟着月之羡顶着炎炎烈日去捡柴火,好在现在有了骡车,不用自己背回去。
只是这岭南的天气实在是多变,就今天一天里,已下了三回瓢泼大雨,每次都汹涌磅礴,可下了不到盏茶的功夫,乌云散去,又是湛蓝天空,朵朵白云。
湿漉漉的地面被烈日一晒,肉眼可见那地面的积水热气腾腾地快速蒸发,空气里不但没半点清爽凉快,反而更闷热了。
守在窑跟前的卫无歇觉得自己快要中暑死了,头晕眼花的。
甚至都已经想到了等月之羡赶来,可能自己都已经凉透了。
可事实上,他虽觉得身体不适,但迟迟不倒,直至这窑不用添柴火,也不用人看,等两天两夜后温度低了,就可以开窑。
这个时候他已经恢复了正常,反而精神抖擞的,满怀期待自己的笔筒问世。
而这几天里,他们家这房前屋后的荒草,也都被清理完了。
当然不是牛大福的儿子们来做的,他现在都忙着给谢明珠干工期,哪里还舍得叫有手艺的老三老四来割草?
这几天已经将床铺全做好送过来了,桐油不知上了几道,看着油光润滑的。
所以找了牛大娘她娘家的侄儿们来割荒草。
四五个大小伙子来,又都是干活的好手,没个两三天,给清理得干干净净的。
期间每天来,还带些牛大福做的桌子板凳过来,谢明珠也顺道将画好的图纸叫他们带去给牛大福。
找空闲趁机将这些野草烧荒,得了不少土灰出来,等过一阵子和骡棚里积攒下来的粪便,就是种菜的粪肥。
地收拾干净了,现在有了骡子,地也宽广,所以自不似当初在银月滩时,靠着自己一锄头一锄头的挖。
但是家里也没有犁,本想去找铁匠打一副,然现在的铁匠铺里压根就腾不出空来,都忙着给衙门里打兵器。
所以这经过杨德发那边,七拐八弯的,终于借了一把犁头回来。
可惜月之羡才犁了一天,各村寨响应陈县令号召,派人来学习种植荻蔗的人和参加民兵操练的人陆续来了。
谢明珠夫妻俩作为荻蔗种植主角,接下来肯定要忙一天,所以犁地这个活儿,最后落到了卫无歇的手里。
银月滩也来人了,几十号人,学习种植荻蔗和来参加民兵训练的都有。
奎木也在,还帮忙把谢明珠他们收拾好的那三个大筐行李,以及一些长殷收集好的菜种子给带来了。
他自然住到了谢明珠家,晚上就和宴哥儿睡一个房间。
因大家都带了荻蔗来,现在就等着谢明珠教他们如何种植,但这么多人,肯定要选一处宽广的地方。
这不就是谢明珠家么?正好月之羡翻了一块地出来。
于是就领着大伙儿来了地里。
只见卫无歇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赶着骡子犁地,叫好几个年长的人瞧了,在旁边频频摇头,指手画脚。
听得他头皮发麻,但也不敢反驳,因为他昨天就跟月之羡学了一天,还不是很熟练,而且他们还时不时地说土话,他压根就听不懂是褒是贬。
还是小时同情他,特意过来做翻译,“卫小舅,那个白胡子爷爷说你不如他们家的狗。他家狗在旁边吠两声,他家骡子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不要人抽鞭子,只需扶着犁就能犁地。”
捂嘴已经来不及了,小晚拉了小时一把。
但是看卫小舅的表情,这翻译不如不翻,于是替小时找补:“卫小舅,你别听小时瞎说,她根本听不懂。”
小时不服气反驳,“谁说我不懂?我会的月族话最多了,你们都没我厉害。”
“是是是是,你最厉害,你不是说要去跟着娘学种荻蔗么?你在这里做什么?”小晚试图将她拉走。
小时站着不动,“那边好多人,我根本就挤不进去,硬要挤,他们会把我挤瘪了。”
卫无歇仰头望苍天,凰阳那边到底什么时候来消息?等他重新办理好了路引,他就立刻马上走。
这不是人待的地方。
而谢明珠和月之羡这边,因为谢明珠已经和月之羡说过了荻蔗种植,他理论知识已经十分熟练,所以现在同谢明珠实践,倒也没有出差池。
第一,这地要选择平坦的地方,至于土壤,本地的土壤谢明珠觉得简直就是为荻蔗而生的,肥沃且土层深厚,其中还有不少细腻砂砾,可保土里透气透水,对于不耐涝的荻蔗来说最佳。
第二,要造畦,畦垄间距留四尺,中间的深沟四寸为优。
一开始大家以为自己将他们带来的荻蔗种在土垄上,谁知道竟然是种在深沟之中,盖上一层薄土。
因谢明珠是给大家演示,所以即便现在的荻蔗还没发芽,但还是给大家细心讲解,发芽后就开始往上培土,每次薅草的时候都继续往上培土,土盖得越多,这荻蔗扎根就更加稳实,如此即便是那大风天,也不怕给吹倒了。
至于施肥,一两尺高就可以开始施肥了。
而施肥的次数,取决于大家土地的肥瘦。
众人见了,觉得简单,就是培土次数有些多,麻烦。
但转而一想,这种地的,哪里有辛苦的?
很快就有人拿了锄头和半截荻蔗自己实践一遍,一天下来,自然全都学会了。
本来这样不是什么高深的知识,他们的种植技术再不好,但也一年种几回水稻,万变不离其宗。
因此只一天,第二日他们这些来学习种植荻蔗的人,都回去准备开垦旱地,教给村里人了。
月之羡顺便问了他们鱼获,有好的给自己留着,回头拿去卖。
而至于荻蔗种子,倒不用操心,各处都有,虽没有大面积,但也足够大家做种来种植了。
奎木并没有回去,因为他也参加了民兵自卫队,白日里几乎也都见不着人影,跟着各村寨来的年轻人们一起操练。
杨德发心心念念的演武场,如今成了谢明珠家的,所以他们另外找了一片荒地,在城南的大水塘边。
晚上吃过饭,风清月朗,月之羡提议,去将已经在窑里多待了两天的器皿都给运回来。
所以骡子又加了个晚班。
谢明珠没跟着去,在家里整理长殷让奎木带来的各种菜种子。
出乎意料的是,长殷竟然连第一茬蜀葵的种子都给自己送来了。
谢明珠看到后,兴奋地赶紧下楼撒在了篱笆四周,不敢想,要是她将自家整个篱笆都撒满,那开起来得多美?
可惜眼下种子数量有限,只能仅限住宅区域了。
她正计划着,等明日月之羡去寻荻蔗种子,自己在家把这些菜种都培育上,到时候其他的地陆续开垦出来,也能种上了。
现在最缺的,反而是粪肥了,看来还是要弄些芭蕉叶来跟着发酵,这个更快。
果树也需要施肥,疏花,毕竟现在围在了她家的篱笆栏里,那就是家养非野生。
南边那片荔枝花太密了,回头还要抓紧疏花。
这一想,活儿有点多,看来这卫无歇得多留一阵子。
正想着,院子外面传来欢呼声,她朝院子外面眺望过去,看着那移动的灯火,知道是月之羡他们回来了。
不过却意外看到了一双反光的眼睛,也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儿?这肯定不是人。
虽然不可能是狼,但谢明珠还是急忙起身。
小晴她们也发现了,先被吓到,可随着骡车驶进院子里,听到小狗欢乐的汪汪叫声,一时兴奋不已,全都冲下楼去,目光完全被小狗给吸引过去了。
很快就先带着小狗上来,是一只白色的土松犬,颜值不错,就是四肢脏兮兮的,“哪里来的?”她问抱着花瓶上来的宴哥儿。
“不知道是谁家的,我们在那边开窑,它被声音吸引到,就不走了。我们回来,也跟着回来,沿途爹问了几户人家,都说不知道。”宴哥儿也喜欢这小狗,就巴不得是无主的才好。
“娘,要是它的主人没找来,咱们留下好不好?”几个小闺女几乎是同时开口,一脸期待地看着谢明珠。
“好,留留留。”这土松犬不但颜值高,更是看家护院的忠心守卫,如今家里的院落这样大,本来就该养两条狗。
现在来了个现成的,谢明珠自然愿意留下来。
也和孩子们一样想,巴不得是没主的。
而她此话一出,别说是小晴几个姐妹,就是宴哥儿也高兴不已,连忙楼下摘了把野花来,给谢明珠插在他抱上来的花瓶里,“谢谢娘同意留下这只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