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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月之羡那里吃完饭,过来接过谢明珠手里的活儿,王机子一看,连忙将算盘也塞月之羡的怀里,“我老头子可也没有卖身给你家。”

然后拔腿就跑,似生怕月之羡逮住自己不肯放手一样。

这会儿客人还有不少,月之羡一下被人围住问东问西的,也没空和他扯皮,谢明珠见此只得拿起炭笔继续记账。

这拨客人持续了大约三盏茶的功夫,才逐渐减少。

谢明珠也得空了下来,方与牛家几个兄弟劝着:“越来越晚,想来不会再有多少人来了,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今日辛苦了!”说着要拿给他们工钱。

牛老大一见她这动作,连退避几步,“今儿是我们主动来帮忙,怎能要你们的工钱?何况这也没干什么。”主要在他看来,没下力气,就不算是干活。

何况这次他们家靠着月之羡和谢明珠,也赚了不少钱,那都是早前几年赚不到的。

爹娘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一早就去地里给荻蔗培土去了,还叫他们过来帮忙,以好报答这恩情。

毕竟这都多亏了谢明珠夫妻两个,将他们家的木雕带到外面的州府去,不然那些木雕做得再怎么精致又有何用?

放在这里,就是一堆没用的边角料,最后也是进灶膛罢了。

谢明珠原本早前还叮嘱月之羡,多给人家些工钱,可是这县里的人工钱,左不过五文罢了。

再怎么翻倍,也是二三十文,而且感觉好像给钱也不怎么好。

而且眼下他们兄弟又一致拒绝,谢明珠心头一动,想起他家那铺子柜台旁边缺角的油灯。

按理这是做生意的门脸上,更是不能太寒酸,但灯盏都坏成了这样,由此可想,他家后院里用的,只怕都是更差的。

于是当即也不劝他们拿工钱了,只往后面堆货的车旁走去,捡了个空闲的竹筐来,一面喊着要告辞走的牛老大兄弟几个,“那你们等等。”

几个兄弟疑惑,便见谢明珠捡了一卷布放在筐里,又拿了几盒胭脂,梳头的桂花油,全都一股脑塞进去,“这些帮我带去给你们娘用。”

牛老大连摆手拒绝,“我娘哪里用得上这些东西?”

谢明珠一听这直男发言,就忍不住好笑,“你这个话,可千万不要到你娘跟前讲,你这不是诚心给她添堵么?她怎么就用不上了?就是你们男人也想穿新衣裳,体面些,女人更是爱美。”

“那也用不了这许多胭脂。”牛老大嘿嘿笑着挠了挠头,这会儿倒是没阻拦谢明珠送他们东西的事儿,只不过走过去要往里将多余的胭脂拿出来,嘴里还说:“我娘就一张脸,都给她使,见天抹,那也要涂到猴年马月去!”

他几个弟弟深以为然,竟然整齐地点着头。

谢明珠只觉得眼前发黑,心想他们老娘要是听到这话,不得气个半死?一面止住牛老大的动作,“你真是个糊涂的,你娘用不完,难不成她不会拿去送人?正巧又赶上这逢年过节的,这一次你们忙着赶货,你们外祖家那边出了大力,送人家些小玩意儿怎么了?”

牛老大嘟嚷着,“都是结算了工钱的。”也没叫人白做啊!

这话一说,谢明珠还没顾得上叹气,后面的宴哥儿就先唉声叹气起来,“大牛哥,你这样往后可找不到媳妇啊!”有媳妇也要给气跑的。

结工钱怎么了?难不成还不能有点人情来往的?

牛老大给他们母子俩弄懵了,只回头不解地看着三个弟弟。

好在这次三个弟弟开了巧,牛老二笑道:“也是,明珠姐考虑得周到,我们外祖家那边隔三差五没少来帮忙,也不是次次都结工钱。”

就比如今日他们兄弟几个来这摊位帮忙,也没要工钱。

而谢明珠也没真叫他们空着手回去,这是情份。

牛老大还是没转过弯,但谢明珠见有人终于明白了,懒得再解释,只拿了几个灯盏放进去,还有两把雨伞,“咱这里都是些百货,我也不知什么合你们的心意,就瞧刚才哪些最是热销,我就给你们放里头,想来拿家里去,总是有用途的。”

可几个兄弟看着一个大筐都装满了,急了起来,牛老大更是连忙拦道:“明珠姐,我知道了,你可快住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样下去,你们可亏大了。”

“朋友之间,说什么亏不亏的?何况这过年,本来也要往你家送年礼。”这以后还有不少合作呢!谢明珠自然是没有吝啬。

好说歹说,兄弟几个才搬着筐回去。

谢明珠一扭头,就看到王机子和四个孩子齐刷刷地望着牛家兄弟去的背影,看得好生出神,“你们这是瞧什么?”

王机子摇头感慨,“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这么实诚的人,还兄弟几个都整整齐齐的。”

谢明珠扯了扯嘴角,没理会他们这无聊劲儿。

不过这兄弟几个实在是情商略低,看着牛大福夫妻也不是这种人啊。

一面朝摊位走去,但见这一折腾,人又少了许多,长皋已经开始准备收拾边缘的货物了,便转身拿筐过去。

见她此动作,几个孩子也连忙起身来帮忙。

只是筐被月之羡给截下来,但见他从货摊下面拉出几个沉重布袋子来,用力提起就往里装,一阵铜钱摩擦的美妙声音顿时传出来。

几个孩子的眼睛都瞪圆了,一时看待在了原地,好不激动,“爹,里面都是钱么?”

王机子也被吸引了过来,忍不住感慨一声:“这钱也忒好赚了些吧?”

月之羡也高兴,“亏得是杂货铺关了门,回州府过年去了,不然未必有这么好的生意。”

毕竟他的货物虽然比杂货铺是便宜些,但却没有杂货铺里齐全。

而且这一次有人看自己挣了钱,只怕往后也会有人跟风。

所以其实也就是赚这一次罢了,再有那些东西耐用又高,下一次可不敢带同样的货了。

不然肯定会压货。

因此他这心里都打定了主意,得赶紧趁着过年杂货铺关门,将这些货都给出手了。

货若是能出个七七八八,那开杂货铺的事情,也就先不着急了。

几个竹筐,一下就给装满了铜钱,还有一袋五六十斤重的碎银子。

谢明珠也有些唏嘘,本来还觉得这广茂县除去了州府来做生意的那些人后,家家户户的穷,没什么银钱。

但没想到,其实手里还是能挤一些出来的。

可是现在钱庄的人有放假回州府了,这些铜钱是没法存放到钱庄去的,所以长皋那里劝着:“阿羡你们先把钱送回家去,我和长殷在这里装货。”

月之羡却想,这么多钱送回家去作甚?而且放在哪里?摆了摆手,“不用这样麻烦,我直接送到对面衙门里去就是。”

真有人见财起意,也不敢将主意打到衙门里头去吧?

谢明珠听罢,觉得这主意好,又想明日还要摆摊的,便将他拦住,“那别急,货也一并放到衙门里去。”明天不就更方便了?

“还是媳妇你聪明。”月之羡连忙从车上跳下来,开始和长皋兄弟两个往车上搬货。

谢明珠和王机子带着几个孩子,也往其他筐里装东西。

很快,这车来来回回跑几趟,这里就收拾完了。

那长皋遥望着黑暗里根本看不清楚的衙门,“还是咱这衙门好。”真为民服务,要是在那顾州等地,别说是往衙门里寄存货物了,就是在那大门口多站会儿,人家的腰刀就都架到脖子上了。

此话让王机子也感慨良多,也是不知多少年没见过这样做官的了。

难怪谢明珠和月之羡这样心甘情愿地拿钱出来,又如此积极。

试问,但凡是有志青年,哪个碰到这样的好官,能不全力以赴呢?

他瞧着这广茂县,心想照着这样的势头,想来要不了多久,这广茂县必然能变另外一番天地了。

货物都寄存在衙门里,车自然空闲了下去,别说人都坐上去了,连猫儿狗儿也爬上去。

也就是那骡子吭哧吭哧地在前面开路。

到了长皋家,这才全下车。

骡子连带着车,就暂时放在这边,明早他们兄弟起来,也好将货物装车。

如此,谢明珠一家子方慢悠悠走回去。

可惜没得月亮,但就靠着那一盏小灯笼微黄的亮光在夜色里,几个孩子的欢声笑语,猫狗的打闹,寂静的路上也热闹起来。

下半夜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天亮之后才慢慢停下来,昨日月之羡才卖出去的那些油纸伞,不少人立马就用上了。

卫无歇一早就撑着一把油纸伞过来,等月之羡和谢明珠一起,就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据给他俩,“这是豆娘昨晚让我帮忙写的借据,我给她做担保人。”说着,指了指页尾,“我们俩都画了押,你们可收好了。”

谢明珠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豆娘和卫无歇自打头一次见面就针尖对麦芒的,如今竟然这样好了?

这卫无歇还给豆娘做担保人,毕竟这笔货物的银子可不小。

好奇心不免是被勾起来了。

又看了看那借据,不禁问起卫无歇,“你可晓得,她要是没回来,这些东西,得你来赔,按照你在书院里的束脩,不吃不喝,得赔个三四年呢!”

卫无歇显然并不清楚,顿时吓得一脸惊色,“这么多!”一面赶紧将借据拿过来仔细瞧,“她也没和我说啊。”自己还以为是就百八十两呢!

一时脑子里又回想着豆娘早上走的时候,说杨捕头赶车送她去海边,自己就纳闷,啥时候她这样娇贵了,还要坐车去。

感情这是带了许多货啊!

已经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卫无歇,现在对银子的数量很敏感,再此朝谢明珠确认,“你没吓我吧?”要是豆娘真不回来,那自己岂不是完了?

“我吓你作甚?昨日她来拿东西的时候,我亲自给她点的货,你若不信,自己去那边看,货单沙若婶还收着呢!”其实,这东西是谢明珠主动借的,真要是看错了人,豆娘没回来,那也是她自己的责任。

不过就想借着这事儿试探一下这卫无歇罢了。

看看他面对这滔天巨债,是否会替豆苗承担?还是立即撇清关系?

要是他愿意承担,那他俩这段是要是在书院里接触,没个什么猫腻,谢明珠是绝对不信的。

正想着,就听得卫无歇叹着气,一脸认了命的表情:“算了,真要卷货跑了,我一定替她还。”说着,还真老老实实地将借据还给了谢明珠。

早下楼刷牙洗漱的月之羡听得这话,忙把满嘴的盐水吐出来,一脸的难以置信朝楼上看去,“小黑子给你灌迷魂汤了?叫你这样死心蹋地给她背债?”

月之羡的眼里,哪怕豆娘现在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但始终都是当初自己在大海上遇到的那个黑碳头小子。

所以也继续称豆娘做小黑子。

第82章

谢明珠听到他又叫豆娘小黑子,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就没个正形的,人家好好的一个大姑娘,你别总这样叫。”

楼下的月之羡应了一声,只是放没放心上的,那便不知晓了。

不过上楼来,见卫无歇还坐在这里,便道:“这过年书院不上课,我还白送了你们那么多书,你不好好感谢我一下?”

卫无歇瞥了他一眼,没好气:“我这不是在这里等你吗?昨日听说你一人既是记账又拨算盘,今日换我来。”如果是寻常,记账和拨算盘,那本就是账房该做的。

但那摊上生意听说极好,客人源源不断,如此月之羡还能忙得过来,算盘珠子硬是没错半个子儿,卫无歇这好胜之心也是被提起。

他今日也试试去。

月之羡一听,他果然愿意去,自是不嫌弃,顿时就换了个热忱不已的表情,上手就拉着他,“那走走,到草市里去,我请你吃面。”然后朝谢明珠喊了声:“媳妇,我们就不在家吃了。”早去摆摊早赚钱。

卫无歇却道是已经吃过了。

豆娘要赶路一天,接下来又要在海上漂泊,还不知要漂几日才能找到她的族人们呢!所以带的干粮自然没敢一早就浪费,自是在书院里吃得饱饱的再走。

当下两人正欲下楼,谢明珠忽想起昨日王机子的话,急忙把人喊住:“等下,老爷子这里有几封信要给寄出去,你们去衙门顺道的。”然后便要去敲门。

不过才抬起手,还没叩响,房门就开了,王机子顶着一头散乱的银发,满脸的起床气,“一早你们就吵吵闹闹的,还叫人睡不睡?”说着,一把将那信塞谢明珠手里,然后关了门。

这是打算继续睡觉了?

谢明珠没理会,拿了信就跑下楼递给月之羡。

谁知道月之羡瞧都没瞧,又塞给卫无歇,“你直接从这去衙门里,我去同长皋他们装货,到时候在草市碰头。”

卫无歇应了声,自没有去反驳他的安排,拿着信熟门熟路地朝着那已经踩出一条小径的椰树林里去,往衙门后门钻了。

无意瞥了信两眼,只觉得那字迹好生熟悉,且字力苍劲磅礴,竟有一种可纳山河云海之力。

但这并不是谢明珠和月之羡常用的行书,所以暂时也没多想。

反而是对上面分明寄到五湖四海的地址颇为好奇,忽又想起他们只叫自己来寄,却一个铜板也没拿给自己,好不懊恼,低声骂了一句:“真是一家子的扒皮。”他这做先生才一个月,钱也还没攒几个。

就这么盯着,连寄信的钱都没给。

想到这,有些闷闷的,到了衙门里,只得自己掏钱将信教给了负责此事的小吏。

心想待到了草市,自己反正是做账房,必然将这寄信的钱给扣下来。

而月之羡这头,到长皋家,被告知他兄弟俩已经早去草市了。

他也没空着手,拿了扁担来挑着两筐货物,也赶忙过去。

果然这兄弟俩已经将摊位摆得整整齐齐的,连带衙门里昨天寄存的货物都给拿了过来,也开了张,幸好卫无歇已经在这里了。

已是如火如荼地忙碌起来。

自不多说,今日生意仍旧火爆。

又说家里,谢明珠见着还早,孩子们昨儿都睡得晚,便下楼去喂鸡鸭鹅,给猪圈里的两头猪喂了些芭蕉芯后,直接生灶煮猪食。

忙完上来,又到厨房里准备早饭,这个时候宴哥儿已经起来了,自过来帮忙。

这期间王机子和其他孩子们也陆续起来,挤在井边上打水洗漱,原本清静的院子里,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晨光也不知何时升起,所照耀之处,地面湿漉漉的水汽快速蒸发,形成了一抹薄薄的烟胧,风一吹,没多会儿也就散了。

又是一个大晴天了。

吃过早饭,谢明珠原本也想去草市里帮忙,没想到牛大福夫妻却是来了。

这一耽搁,半个早上没了,她也就懒得再去,加上王机子领着孩子们去瞧了,她也就在家里煮饭。

反正这腊月二十九,就在这忙碌中度过了。

晚上月之羡他们回来得仍旧是晚,那卫无歇却是不放心书院里那些盗版书,生怕叫人给偷了,这头吃了晚饭后,还打着灯笼回去。

众人也洗漱睡下,哪料想那半夜里,忽然听得楼下传来爱国和小黑的汪汪声。

月之羡被惊醒,心说自己是赚了几个钱,但也没放在家里,莫不是小偷不知道?

一面起身,朝窗外看去,却见有个人影正费劲地朝内翻篱笆墙。

谢明珠在他起身的时候就醒了,见月之羡站在窗前没动,也小声问道:“真有人?”

“这小贼在翻墙了。”月之羡轻声回了一句,不过心里纳闷,爱国和小黑虽然叫,但怎么不上去扑咬?

这个时候,去咬哪小贼已经翻过来的那条腿不是最好的时机么?

然这好时候也顾不得多想,开门出去拿起门边的木棍,就要下楼去。

谢明珠生怕他吃亏,也赶紧穿好鞋子追出去,捡起桌上砌果子的小刀,义无反顾地追了下去。

夫妻两个弄这样大的动静,加上今晚的狗又一直叫,宴哥儿等人也陆续被惊醒,依稀也看到了此刻在墙上架着,上不上下不下的黑影。

他这个做大哥的连忙吆喝了一声:“都给我拿家伙,打死这胆大包天的小贼!”居然偷到他家里来了。

王机子也起身来了,但跑在后面,已经没有是趁手的物件做武器,混乱中,一手拎起一个椰子,好似一对大锤般,也要跟着去打贼人。

而一心一意认认真真翻墙的卫无歇,到底是高估了自己一些,也不知道那片衣襟被挂住了,这会儿他是上不得,下又下不得,而且大腿处凉飕飕的,他怀疑刚才自己一用力,估摸是经裤子给划破,拉了个大口子。

也正是这样,所以不敢声张叫人。

偏偏小黑和爱国见他架在墙上迟迟不下来,替他着急,叫得越发大声急促了。

原本见到楼上有人下来,瞧那身影大约是月之羡的时候,他心里还一喜,正要开口喊他帮忙拿条裤子,谁知道紧接着就看着另外一个身影追下来。

自不用多说,肯定是谢明珠了。

想到自己这暴露在空气里的半个屁股,他哪里好意思开口,一时心急如焚,不知如何以一种双方都不会尴尬的方式来应对。

只是还没想到法子,就听到自己的外甥喊拿家伙抓贼。

真要给自己孝死了!

尤其是看着那一窜小影子跑下楼来,他更是心如死灰。

可偏偏他只是被划破了裤子,挂在墙上下不来而已,也不是真的死了。

所以倒头来,哪怕万般不愿意,也得面对。

因此在月之羡到跟前,那木棍要朝自己挥来的千钧一发之际,只得无奈张口,“是我,别打!”

没有月色的半夜,虽不至于到黑不见五指的地步,但的确两三米之外,看不清楚脸面。

更何况现在卫无歇以这样奇怪的姿势挂在那里,大家又如何以身形辨认出他的身份?

也就是这会儿他出声了,大伙儿才反应过来。

月之羡连忙刹住脚步,一脸不解,“大半夜的,你跑来作甚?不怕有人偷书了?”又恍然大悟,这爱国和小黑为何不咬他。

原来是熟人。

谢明珠也到跟前来,担心不已,“是不是书院那边出了什么事?”一面和月之羡一起上去要扶他下来。

谁知道谢明珠脚步才动,卫无歇就急得忙喊,“你别来!”

谢明珠不解,一帮才下来的孩子也傻了眼了,“怎么是小舅?”

卫无歇本来以为,自己最倒霉的莫过于当初被山民打劫得分文不剩的时候。

可万万没有想到,老天爷从未打算放过自己。

他现在甚至都有些想要哭了。

一面见孩子们凑过来,出于本能下意识地按了按被夜风吹拂起的衣袂,嗓子都快要喊破音了:“你们别过来啊!”他还要脸面!

月之羡凝着眉头,随着他这紧张的动动,又想到自家这竹篱笆上面削得尖尖的头,大约猜到了什么。

憋着笑转头对谢明珠道:“没事了,你先带孩子们上楼回房间。”

上楼就上楼,为何还要回房间?谢明珠满目好奇。

而王机子此刻还拎着俩椰子,听到月之羡没喊自己上楼,逐一脸真诚地问:“那我老头子呢?”

“也回去休息吧。”月之羡看了一眼垂头掩面的卫无歇,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卫无歇这一刻是真的想死,他从谢明珠家这边吃了晚饭回去后,挑灯了一会儿书,不知不觉,灯油都给看没了,方上床躺着休息。

也不知是不是白天里耳边全都是客人询问声,今晚竟有些失眠了,然后便回想起白日的种种事情。

然后星火电石间,他的大脑里像是闪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他想啊想,终于努力抓住了些。

然后越想越吓人。

他终于反应过来,为何早上自己看到信上的字迹会如此熟悉?那不就是以前在父亲书房里常见的么!

是当世圣人给父亲的回信,父亲如获至宝一般,叫人镶嵌在书房里悬挂着。

算得上是家族荣耀了。

于是他再也睡不着,满肚子的疑惑,提着灯笼又赶回谢明珠家这边。

但这个时辰,他们早都睡熟了,也不好意把人叫起来开门。

可回去,他又觉得自己一刻都等不及了,一定要在天亮的第一瞬间询问他们,这信是何人所写,何处所得?

又想到那位自称是谢明珠娘家长辈的王机子,就越是焦灼了。

指不定,他就是那位呢!

于是思略片刻,便吹了灯笼,先将灯笼扔进去,自己决定翻墙。

这篱笆墙修建的时候,当初自己还跟着削竹子了呢!

区区一米多而已,只堪堪到脖子这里,随便拿捏。

但事与愿违,爱国和小黑忽然跑来摇着尾巴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叫他担心惊吵到休息的众人,只想快速翻到院子里安抚它们。

谁知道这一个着急,反而勾住了裤子衣襟,衣襟被勾住,裤子被划破。

第83章

王机子疑惑地叨咕着跟在谢明珠他们身后上楼去,几个孩子明显还是不理解,瞌睡早就醒了的小时更是一脸天真地问着:“难道卫小舅尿湿了裤子,才挂在篱笆上的?”

她虽然已经很久没尿裤子了,但在银月滩住的时候,尿过两次,谢明珠把席子洗洗刷刷后,就是这样晾在篱笆上的。

这样干得快。

“可不敢胡说,叫他梁上君子都比这尿裤子的名声好听。”后头的王机子听到,呵呵笑起来。

他这一打岔,大家都是没再继续朝楼下瞧,只是也没瞌睡,想在凉台上坐会儿。

可谢明珠想着月之羡向来聪明,如今却喊大家回房间,分明就是那卫无歇有什么不方便的,不好叫大伙儿撞见。

而且这又是半夜三更的,可不能养成习惯,今儿要是不睡,明晚要是这个是也醒来怎么办?

自是不惯着,全都给赶着去睡觉了。

就那王机子,他是个明白人,老头子虽瞌睡少,但月之羡话都说明白了,他也没道理在凉台上胡搅蛮缠。

而带着猫狗等在楼下篱笆旁的月之羡见楼上没了人,这才走过去,替卫无歇先将那被勾住的衣襟给解开,方伸手去扶:“你仔细些。”

一面少不得是嫌弃他,“你就是个闲不得的主儿,你看你在我家里住那一阵子,身体多好,百来斤的猪草和柴火你不是背得很轻松么?这才去书院里待几天,连这没人高的篱笆你都爬不过来。”

爬不过来就算了,又是撕破□□,又是挂到衣裳的,也亏得是夜深人静,大家瞧不清楚,若是白日青天,卫无歇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在?

他的话是不好听,但偏偏他曾经在石鱼寨救过卫无歇,现在又为了顾及卫无歇的颜面愿意帮忙。

所以卫无歇也无法反驳,反而真给听进了心去,竟然答道:“也罢,反正这一阵子过年,书院里也不上课,正好赶上荻蔗要培土,等过年了年初一,我就过来给荻蔗培土吧。”

月之羡听了这话,心里高兴不已。

扶着他下来后,“你先别上楼,到那等我。”一面指着吊脚楼下,置放柜子的地方,那里头还有不少椅子凳子,为了平时在楼下方便用的。

然后没等卫无歇反应过来,轻脚轻手上楼去。

卫无歇却是一颗心都给提起了,以为他是想去拿自己的裤子来给自己换,那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谢明珠,自己撕破了裤子么?

但又不敢出声喊,不然这会儿大家都没睡着,肯定全都听到了。

一时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知道月之羡压根没进房间去,直接在凉台上的那檐下,谢明珠置放针线的箩筐里,翻找了针线来,然后便又悄悄下楼来,手里还拿着灯盏。

卫无歇看到他手里的灯盏,却没有什么裤子,方长松了口气。

甚至想要不自己趁着现在半夜,街上又没人,赶紧回去换了。

谁知道月之羡走过来,将灯盏放下就催促他,“快把裤子脱下来给我。”

“啊?”卫无歇以为自己因为焦急,耳朵出现了幻觉,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月之羡。

“看我作甚?快点啊。”月之羡瞪了他一眼,“你快些,我明日还要继续摆摊去。”说话间,已经是开始熟练地穿针引线。

见他这番动作,卫无歇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脱下裤子,只是十分难为情,“那什么,实在麻烦你了。”

他刚才这一着急,竟是忘记了,月之羡本身针线活也做得很好,缝补衣裳裤子,对他来说,更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总归是自己身上脱下来的。

于是十分觉得不好意思。

比起他的扭扭捏捏,月之羡倒是麻利得很,一点都不含糊。

接了过来,将裤子往里一翻,看了一眼,心里就有了数,立马就凑到那还不如蜀葵花骨朵大的灯火前,飞速地穿针引线。

卫无歇并着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一手按着衣袍盖着光秃秃的腿,一手煽打着嗡嗡抽过来的蚊虫。

这一忙碌,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尴尬。

只是偶然抬起头来时,看着灯下给自己缝补裤子的月之羡,心里还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心想往后不管如何,自己就只认他是阿宴的爹!

天下可再没他这样的好人了。

月之羡收针打结,将裤子递还给他,见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禁喊了一声:“卫三?”

卫无歇就一个回神,便看到了几乎要塞到自己脸上的裤子,忙给接过来,手忙脚乱地穿上,“今日大恩不言谢了。”

“嗯,荻蔗培土,你多上几分心。”月之羡将针线收起,准备就上楼去睡觉,“这么晚了,你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明日说,先去和小宴挤一晚。”

这话一下就提醒了卫无歇自己今日的来意,连忙一把伸手将月之羡给拉住,“我有一件比天大的事情要问你,不然也不会半夜三更过来了。”

月之羡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瞧了瞧天,比天还大?那是多大?还真勾起了他几分好奇心,“什么事儿?”

一想到那王老爷子极其有可能就是那位,卫无歇的心跳声都一下急促了几分,“你老实告诉我,王老爷子到底是不是明珠娘家那头的亲戚?”

“你大半夜的过来翻墙,就为了问这个?”月之羡错愕地看着他,这就是他嘴里比天还要大的事情?有点想打人了。

满脸毫不掩饰的失望,“再说是不是的,和你也没关系?那糟老头要是个如花美貌的小娘子,你若是这般心急如焚来打听,我倒也能理解,可他一个老头子,你操心这作甚?”

说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也没心情同他在这里扯皮了,打了个哈欠就悠哉悠哉上楼。

卫无歇跟在他身后,心急如焚,“你知不知道,当世有一位活着的圣人?”

谁知道竟然得到月之羡轻飘飘的一句回复:“我知道啊。”说着,不忘指了指楼上那王机子的房间方向,“你可小声些,这老头子脾气不好起床气大着呢!”

这会儿月之羡也终于明白过来,卫无歇今晚如此失态所谓何事了。

他不是读书人,不理解读书人对于这王机子的狂热追捧,哪怕是听媳妇提过,但也无法理解。

不过现在看到眼前的卫无歇,他倒是明白了,忍不住啧啧了两声,“你自己慢慢发呆吧,我睡觉去。”又想这卫无歇都是如此,那以后要是陈县令方主薄他们知道了,还不得一下高兴得晕过去?

尤其是这老头子,如今可是答应留在书院了。

不但如此,白日里还寄出去那么多封信,肯定是召唤他的徒子徒孙嘛。

他美滋滋去睡觉,本来还在琢磨,要是媳妇问起怎么搪塞。

不过进来一瞧,见她早就睡着了,不由得长松了口气。

理论上,他是不想骗媳妇的。

要是媳妇真问起他这么久在楼下和卫无歇干嘛,他肯定会说实话的,只是这样一来,多少是有些叫卫无歇难为情。

所以媳妇睡着了好啊,省得自己为难了。

他倒是和谢明珠一样,一沾床就睡着。

反而是那卫无歇,整颗心都在胸腔里激动地跳动着,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激动亢奋的心情,叫他半点也不觉得困,等上楼来了后,就一脸期待地望着王机子的房门。

然后想到曾经那房间是自己住的,现在却住着圣人,又更激动了,不自觉傻笑起来。

这个傻笑一直维持到早上,天茫茫亮就有起来尿尿习惯的宴哥儿,看到站在王爷爷房前傻笑的小舅,吓了一跳,“小舅一大早的,你做什么?”

可是等了片刻,卫无歇还在傻笑,都没理会他。

这不禁是叫宴哥儿有些担心起来。

又恰好这前日看皮影戏,鬼怪神仙的故事也听了不少,便联想到昨晚半夜小舅翻篱笆,别是那时候被鬼上身了吧?

不然平时多稳重的一个人啊!昨晚却是一派反常,没准就是他半夜三更在外乱晃,叫鬼上了身。

想到此,心里不由得一阵焦急,想去通知爹娘,又怕惊到鬼怪。

要是天亮,那鬼怪藏起来,不肯现身,那可怎么捉?

正是担心之际,忽然想起不知听何人所说,鬼怪就怕童子尿。

那这好办。

于是他二话不说,尤其是看到仍旧发癫傻笑,不回话的卫无歇,更是没有半点犹豫,下楼去茅房后,拿了个破罐子来,接了小半罐子的尿,还冒着惹气就急急忙忙端着上楼来,直接就朝卫无歇身上泼去。

嘴里则飞快地训斥着:“我不管你是什么,哪里来的,怎么死的车扎死的,水淹死的火烧死的饿死的吊死的饿死的还是气死的,反正不管你怎么死的,我命令你都快些从我小舅身上滚下来,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了!我家可是有养黑狗的。”

听说黑狗血,也是吓退怪鬼最有效的神物,到时候给爱国借一点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楼下趴在狗窝里睡得香喷喷的爱国,忽然抽了一下,觉得背脊骨后冷飕飕的。

只是抬起头来瞧了一眼,除了小黑靠着它睡觉之外,什么也没有,于是继续埋头睡觉。

可卫无歇的情况就没那么好了。

半个身子都被宴哥儿那一脸决绝果断泼来的尿淋湿了。

他抬起干燥的那只袖子,擦了擦淋湿飞溅过来的这几滴,然后暴跳如雷地骂起来:“萧云宴!你是照顾我一段时间,我知道你对我心存不满,可你也用不着拿尿泼我!我再怎么说,也没伤害过你!还是你血亲的亲舅舅啊!”

第84章

一直以来,卫无歇觉得人倒霉喝水都塞牙缝这句话,多少是有些夸张了。

水是握不住的,只要有一点缝隙,就跟风一样。

牙缝哪里能堵得住?

但事实上,古人诚不欺他,奈何他目光短浅不肯相信。

如今真真切切感受了一回,他也终于明白,何为水会塞牙缝了。

因为人倒霉起来的时候,真的不能用常规的认知来解决。

一如他永远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外甥会忽然朝自己泼尿。

他的怒骂声,一时吓得梁上趴着睡觉的酱油罐险些摔倒下来,然后喵呜喵呜地骂起来。

楼下狗窝里的爱国和小黑也一脸惊恐地夹着尾巴从狗窝里挤出来。

两双眼睛更是瞪得像是铜铃。

猫狗都被惊着了,人哪里还能睡得着?

事情发生在王机子的房前,他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只是一开门就看到半个身子湿漉漉的卫无歇堵在自己门口。

这也就算了,浑身这尿骚味……一面忍不住皱起眉头,伸手捂住鼻子,回想起刚才他的骂声,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对面的宴哥儿身上。

但语气还挺平静的:“你们在干什么?”

几乎是他刚问完,谢明珠和月之羡也一脸焦急地从屋子里出来了。

也忙朝宴哥儿看过去。

看到了爹娘,宴哥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连忙朝他夫妻两人靠过去,急忙开口说道:“爹娘,我小舅好像被鬼上身了,我一早上起来,就看到他站在爷爷门口傻笑,我喊他,他也没反应。后来我估摸着昨儿晚上的事情,想着八成是撞了邪,就用东临他们教我的辟邪方法,洒童子尿。”

他这会儿如此长篇大论解释,其实是已经意识到,虽然不知道早前小舅为何傻笑发呆,但听到他铿锵有力地破口大骂自己的时候,就反应过来,可能自己是近来鬼怪故事听多了,有些杯弓蛇影。

那么问题就来了,小舅没有撞邪,那自己这个亲外甥给他泼尿……

这得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啊,不然自己今天少不得要吃一顿竹笋炒肉了。

于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后,就立即表达了自己对卫无歇这个小舅的担忧。

如此一来,冲他泼尿这事儿就不算是以下犯上,毕竟是建立在想救他的急切心情上。

果然,他这一番解释是有用的,谢明珠听了,只欣慰道:“难为你想着你小舅舅,幸好都没什么大事,快给你小舅道歉。”然后催促月之羡,“你别傻站着了,快带他去找身衣裳,换洗一下。”

按理,谢明珠不能这样和稀泥,得打一顿才对。

但既知全貌,孩子是关心他小舅,慌乱之下所谓,所以这是事发有因,真打的话以后遇事他可能就出手得不积极,估摸还要权衡利弊一番。

当然,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宴哥儿本身就是个性格稳重又善良的好孩子之上。

倘若他天生就是个熊孩子,那刚才他那些解释就是狡辩。

完全不用考虑其他的,直接上手揍就对了。

宴哥儿一听,这事儿是跳过去了?紧张的心也暂时放了下来。

先诚诚恳恳地给小舅道歉,于是连忙主动道:“娘,我来收拾,您再去睡会儿。”但仍旧有些心虚,不敢看卫无歇一眼。

不是,卫无歇看着这母子俩三言两语就要将自己打发走了,张着口还想教育宴哥儿几句话完全就被堵住了。

他真的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外甥是故意的。

可就被月之羡捏着鼻子过来催促,“走啊,再继续站在这里,一会儿太阳晒来,不得熏死人?”一面少不得埋怨宴哥儿,“你一天天吃的什么?尿这么臭?快赶上小黑和爱国了。”

尾巴才放下去,缩回狗娃里打算睡回笼觉的爱国和小黑,好像又听到有人喊它们,起身探出头来瞧。

而卫无歇听到月之羡的话,又见自己站在门口堵住王机子,一想到他的身份,此刻只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这会儿,他只巴不得,王机子不是那位。

但这可能么?

一辈子攒起来的颜面,就这样彻底丢完了。

他跟着月之羡闷闷地走了,宴哥儿方长松了一口气,也急忙去打水来擦洗地板,还不忘朝王机子招呼着:“爷爷,您也再睡会儿,保管半个时辰,您这门口就香喷喷的。”

至于已经爬起来的几个妹妹,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都纷纷去给哥哥帮忙打水。

又是从沟渠边摘了不少开得茂盛的唐菖蒲,搬了约摸膝盖高的陶瓶灌满了水,将这一串串唐菖蒲插在里面,还弄了些茉莉花来点缀,便摆放在王机子的房门前。

真做到了叫王机子起来保管香喷喷的。

只是卫无歇却有些抑郁了,他哪怕现在换好了干净衣裳,那身脏衣裳也洗干净晾在篱笆上了,但他仍旧站在院子里,望着那篱笆上的衣裳裤子出神。

“你说,这不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我等凡人就不能私自篡改?”

月之羡才漱了口擦了脸,正对水波荡漾的缸束发,那里头养了一只不知道是谁从池塘里捞来的草龟,拳头大小一般,正奋力地往缸口爬。

但眼看着就要爬上来,越狱成功,谁知道一个脚下不稳,‘噗通’一声又掉落进水缸里。

原本平静如镜面的半缸水被它砸得波纹粼粼的,月之羡瞧着自己半个上身都碎开了,只朝楼上喊了起来:“这是你们谁养的草龟,不能养在缸里,水太深快给淹死了!”也没弄个石头垫在里面给它爬出水面呼吸,难怪总想越狱翻出水缸。

草龟是用肺部呼吸,需要时常钻出水面呼吸,可缸里半缸水,它想呼吸就只能一直游动四肢。

这草龟肯定不愿意,谁不想躺平啊?

所以才一次次试着翻越水缸逃出去。

‘镜子’被乌龟打碎了,月之羡也没功夫去和卫无歇共情,瞥了他一眼,“退一步想,小宴也是关心你。而且好人家谁半夜来串门是翻墙的,还把自己挂在上头。”

卫无歇也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反正只听到他回了自己的话,于是继续碎碎念:“所以,就是注定了我今天必须穿你衣裳呗,昨晚给了我一个机会,我没要,还试图躲躲藏藏。谁知道今早到底没逃脱,哎!命运啊!”抬起手臂,看了看这短了半截的袖子,继续叹气。

“别神神叨叨的了,要和我去草市?还是今天就直接下地给荻蔗培土去?”月之羡挑眉问他,一寸光阴一寸金,他要出摊去了。

“我去培土吧。”卫无歇现在不想见人,总觉得人人都知道他被外甥泼尿的事儿了。

更无颜面对王机子。

培土好啊,地里就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草木又不会说话,又不会笑话自己。

月之羡闻言,方正眼瞧了他一回,忽然间觉得卫无歇好像有点沧桑,心想一定是怪他昨晚没睡觉的缘故,于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今儿年三十,要不你好好休息,晚上一起吃年夜饭热热闹闹的,一开心,烦恼事就抛脑后去了。”

是啊,卫无歇竟忘记了,今天是过年呢!

正是这时候,谢明珠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是了,一年忙到头,都年三十了,还去培什么土?”一面也朝月之羡喊道:“你中午就收摊回来,听到没。”

银子什么时候都挣不完,如果不是答应了有些客人,今天谢明珠都不想叫月之羡去出摊了。

月之羡这里应着,小时就带着酱油罐下楼来了,手里拿着个在沟里捞虾米的小网兜,直径朝水缸边奔来。

他见此,方也晓得是小时养的,连过去伸手拿了网兜,给将小草龟给捞出来,面对这个小胖闺女,语气也不自觉温柔了不少,“拿去闲置的猪食槽里养着。”

小时眨巴着大眼睛,“不行,它会跑的。”她已经试过了,猪食槽太浅了。

不然就不会拿到缸里来了。

月之羡想了想,看了一下这水缸,“那就继续在缸里,你哥得空了,喊他帮忙搬些石头来垫在里面,记得轻拿轻放。”不然一下将缸砸坏了,得不偿失。

说罢,自去了草市。

宴哥儿已经得空了,只是他见小舅卫无歇一直在楼下,没敢下来。

看他那忧郁的背影,就知道还没能释怀。

虽然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换位思考,自己无缘无故被泼了一身尿,也高兴不起来啊!

这会儿是想跟着月之羡这个爹一起去草市的,这样还能避开小舅,免得他一时想不通,动手揍自己。

可家里不能没男人,爹已经去忙了,一会儿娘要贴春联,自己还要帮忙呢!

王机子背着手,满意地看着刷洗得干干净净的地板,还给自己插了花瓶,只不过看到满脸纠结的宴哥儿,“怎么?做贼心虚了?”

宴哥儿被他这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爷爷您瞎说啥,我是真以为我小舅撞邪了。何况这也不怪我,那么久的时间,他但凡回我一句话也行啊,就在那里傻笑,但凡是个正常人,第一反应肯定都以为他撞邪了。”

王机子听他说来,想了想,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想想是挺惊悚,但下次,还有这样的事儿,咱先不忙着泼尿,泼水试试看是个什么情况。”

宴哥儿点了点头,真不怪自己,这不是才听说泼童子尿有用么。

“小宴,去拿春联,咱们从大门口开始贴。”谢明珠的声音从链接厨房的廊桥那边传来。

早饭自有小晴在煮,小晚小暖也在帮忙,她要是还继续留在厨房,反而挡脚挡手的,索性就调了浆糊,喊宴哥儿贴春联。

王机子也站起身,“走,我给你们看,正不正,老头子我的眼睛就是尺。”

至于楼下的卫无歇,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在谢明珠他们下楼之前,跑去追月之羡的脚步去草市了。

留在家里,他暂时是没有颜面办法面对王机子了。

一行人下楼来,宴哥儿把春联往王机子怀里一扔,就先去搬凳子,往大门口垫着,准备爬上去刷浆糊。

只是拿起浆糊,才下手刷了一下,就被王机子喊住:“不对,你这第一步刷浆糊就刷歪了,往右边一点。”

宴哥儿半信半疑,往右边挪了些,扭头看朝谢明珠,“娘,这里?”他表示信不过王机子。

老头子容易老眼昏花。

谢明珠还没来得及看,就听得杨德发开怀的笑声:“明珠,你们这都贴上春联了。”

只见杨德发挑着两只桶来,也不知桶里装了什么,看起来很重的感觉,随着他的步伐,绳索与扁担摩擦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这是什么?”谢明珠疑惑地问,感觉好像闻到了一股子熟悉的大海咸腥味。

王机子也凑了过去,但见两只桶里,全是新鲜的海鱼和贝类。

宴哥儿站得高,自然也看到了,也满脸的兴奋,自打来了县里,好一阵子没见着这样鲜活的海货了。“杨大舅你哪里得来的?竟都还活着。”

杨德发满脸的愉悦:“我昨天不是赶着车送豆娘去海边么?想着不能空了车回来,大家伙打渔的家什也都在,我就拿去和豆娘在海边下网捞了一个下午。”

谁知道运气还挺好的,他便直接装上海水,养在桶里,给带回来。

只是这一折腾,回来得晚了,小舅子也没接到。

不过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了,反正他人好好地回来了。

鱼获不少,还都用海水养着,大部份都鲜活着,天一亮他进城,往家里留了些,余下的挨家挨户送。

也实在是有心。

第85章

眼下笑呵呵地看着都围着桶的众人,“还瞧什么,小宴快去拿桶来装。”

宴哥儿得了这话,将沾满浆糊的刷子递给王机子,飞快地跑进院子里去。

杨德发见了,生怕他实诚,就只拿一只,又忙添道:“拿两只桶,这都是给你们家的。”

很快就提着两只桶来。

随即只听哗啦啦的水声,杨德发将两只桶里的鱼获都全倒给了他们,“行了,我还得继续去给方主薄和陈县令他们两家送些,明珠你们忙去。”

说罢,挥着手,不等谢明珠他们道谢,就挑着一对空桶就直接走小路去衙门里了。

谢明珠瞧着他远去的背影疑惑:“怎的?今年陈县令和方主薄不去你家过年?”心想难道是家里来人了?但早前也没听说啊。

杨德发的声音从椰树林里传来,“今年不了,陈县令和方主薄家里都来了人,我去衙门里还车的时候,就听说他们已经出城去接人了。”

只不过眼下衙门里是住不下这许多人的,所以打算先安顿到南边训练的塘边,那里早前搭建了些房屋,如今都空闲了不少。

所以杨德发还要去南边。

谢明珠闻言,心想这样正好,他两位大人将家里人都接来这头过年,想来也不用总惦记着了。

不然听说往年,他们都要回家小半月,时间全浪费在路上了,和家人反而没待几天,衙门这头呢!又堆了不少事务。

转头见小时围了过来,另外一只桶王机子已经提着进去,见他背影颤颤巍巍的,生怕闪了他的老腰,连忙追进去,“我来,您老继续去给小宴看对联吧。”

王机子也不客气,将桶放下:“果然是不得不服老。”催促着宴哥儿继续贴春联。

谢明珠将两只水桶都提到院子里,一会儿就在这里杀鱼剥虾了,只不过这许多,又是许久没吃上的新鲜海货,便琢磨着,把一旁捞着草龟过来,想往桶里扔的小时拦住,“别瞎折腾你这小乌龟了,仔细给玩死了。去拿那小木桶来,娘给你沙若婶婶家送些过去尝一尝鲜。”

“娘我也要去。”小时想去串门,连忙将小乌龟扔回缸里,也不管它在水里拼命地滑动着四肢,费力地将脖子拉得长长的伸出水面来呼吸到底多狼狈,自顾去拿桶。

谢明珠挑了些鱼虾贝类,又往里倒了不少海水泡着,就打算趁着现在给送去。

小时喊着爱国小黑,跟在后头一起追着去。

等回来,但见大门口的春联已经贴好了,不但如此,连爱国和小黑的狗窝上,都写着一副:忠心护主,诚恳为家。

横批是三个旺旺旺!

小黑和爱国瞧见这贴着红彤彤的春联,只觉得新鲜好看,围在狗窝旁看了好一会儿。

楼上,宴哥儿和王机子已经是默契了不少,各处也快贴完了,连厨房那边都给灶神菩萨贴了一对在旁边的墙上。

接下来便是鸡圈猪圈的。

谢明珠可不知道他们竟然写了这许多,瞧见了不免咋舌:“啥时候这样讲究的?以前在镇北侯府里,也没见给后门侧门贴的,现在连茅房你们都想贴,想什么呢?”

宴哥儿嘿嘿一笑,“这些是人家白送的,现在还多出好几张贴粮仓的。娘可见咱家还是穷,粮仓都没有。”对联是昨天他们在草市里买的,有识字的人摆摊,也跑去捧个场,谁知道人还挺客气,送了这许多。

所以秉承着写都写好了,不能浪费,最终王机子和宴哥儿还是去给贴了。

谢明珠无语,只催促着他们,“赶紧贴了来吃早饭,今天忙的事儿多。”

是了,就算是这边过年没别处那气氛,这该有的程序还要有。

吃过了早饭,自是先把海神娘娘的给拜了,摆上供桌上满了各样供品,果子六样,荤素各三样凑齐六,六加六就是十二,正好对应了一年十二月,月月红。

想要米满仓,果满树,再自己加个闰月。

所以供品再上一样,正是糯米粉蒸熟捏的睡莲灯。

这要手巧,花瓣要惟妙惟肖,还要上颜色,谢明珠是做不来的,所以草市里有人专门捏来卖,还挺贵的,五文一个。

她也早买了一对来,如今莲花台里早就干干的,倒了油进去,插上自己搓的灯芯,点燃摆着就是了。

最后作了三个揖,便开始到了诚心诚意的许愿环节。

谢明珠要求也不高,只默默念着:“望海神娘娘保佑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生意顺顺利利,海上地面风调雨顺,书院的孩子们,也能早日讨回公道,还有……”

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跟着作揖的宴哥儿扯了一把袖子。

不满地瞪了没眼力见的宴哥儿一眼,“干嘛?”她这许着愿,怎还给她打断了。

“娘,您这一桌子供品连带着供桌,往大了算,左不过二两银子,可你都许了什么愿?你这不是为难海神娘娘么?让我来。”宴哥儿吐槽完了,然后双手合适,还特意跪了下来,瞧起来果然比谢明珠要更虔诚。

只是没吱声,谢明珠也不知他许什么愿,但是跪得挺久的,可见也是许了不少。

他一起开,几个妹妹也凑了过来,也是各自开始许愿。

这就更离奇了。

小晴的还正常,保佑全家健康。

到了小碗小暖这里就不对劲,许了一堆不切实际的愿望。

轮到小时那里,连带着猫猫狗狗的愿望一起许了就算了,还特意给王机子许了一个,活一万岁。

家里没有堂屋,本地也不兴客厅一说,平日招待客人都是在凉台这里。

所以海神娘娘也供奉在这宽广的凉台上。

王机子就坐在一旁喝茶看他们一家人许愿。

这会儿听着小时要他活一万岁,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止不住笑起来,又满是欣慰:“果然还是小时最惦记我这老头子,可咱不敢活那么久,活那么久不得叫人当做妖怪么?”

“不对,是老神仙。”小时纠正着,然后撅着小屁股满脸虔诚地给海神娘娘的画像磕了三个头,还不忘叮嘱:“海神娘娘,我刚才的话您可不要忘记了。”

而王机子听到小时的话,就笑得更是开怀了,“好孩子,就冲你这一份孝心,以后我的家产真的全给你。”

这话他是第二次和小时说了,但很明显上次说的,小时早就忘记了。

现在听到他又提,眼睛珠子转起来,连忙转回海神娘娘的供桌前,“海神娘娘,童言无忌,刚才给我爷爷求一万岁那个不作数了,不然我都死了,他还没死,我就拿不到他的家产了。”

“噗。”刚自己倒了杯凉茶,还没咽下去的谢明珠没忍住,直接给笑喷了。

王机子嘴角直抽搐,捂着胸口嗷嗷叫,“什么死不死的,小丫头快给我住嘴!”一面急忙去将小时抱过来,捂住她的嘴,不叫她继续说那没边的了。

这一场闹剧结束,接下来是要给亲人送年饭年灯。

然这问题来了,月之羡爹娘的坟墓不在这县附近,总不能回到银月滩去吧?而且宴哥儿他们爹的坟头,也远在京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