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这一年的除夕,二房的二太太和大姑娘五少爷都在任上,大老爷年底赴任河南,把方姨娘和另一个通房带走了,所以整个程家都显得冷清几分。
三太太倒是出来了,但因为上次那件事情恶了老太太和西府老太太,她还得赔着小心。
妙真照旧先跟大奶奶纪氏去把个平安脉,纪氏倒是一直追问她是男是女,妙真摇头:“这我可无法算出来。”
即便有征兆,她也不会说破。
纪氏就有些失望,正好看到女儿沁芳过来,又成了一幅慈母模样。妙真就悄然的退了出去,迎面碰到了上回下跪的通房。
大抵是上回自己送过跌打膏子,她还记得,对自己笑了一下。
回到住所时,计珍姐已经回家了,知晓自己一个人值夜的苦,倒是留了一屉梅花包子给她。妙真不怎么挑剔,当下把包子用帕子包了一半让小桃送去给顾妈妈几个打牙祭,剩下的自己吃了起来。
她曾经在《东京梦华录》这本书里里看过一种山洞梅花包子,有专家分析说可能是汤包,她现在吃的梅花包子倒不是什么汤包,纯正的豆沙包子。
只可惜甜包子虽好吃,她还是更爱大肉包,香喷喷能流油的大肉包子。
有时候妙真都觉得自己真的是包子脑袋,各种包子吃不腻。
小喜烹了香茶来:“姑娘吃些茶吧,也去些甜腻味儿。”
“正有此意,对了,你说三太太不会再针对咱们吧?”妙真看向小喜。
小喜叹了一口气:“这就很难说了。”
妙真心想所以自己还是回家比较安全,若没有三太太,她在这里倒还好一点,说实在的,爹为她寻这样一处不错的亲事,想必嫁妆也肯定会置办更多,家里本来底子就薄,自己若是能够多攒些银钱,也为家中减轻些负担。
今年的雪总算在除夕下了下来,静悄悄的,也算不上什么鹅毛大雪,但奔波了一日的妙真吃完饭就睡了。
对于她们这样的打工人而言,能够睡饱觉,比什么都强。
大年初一初二程家的人还得走亲访友,妙真她们这些边缘人物就待在自己房里,她索性蹬了鞋子窝在被窝里,头发跟鸡窝似的,但就是这样也觉得舒服。
可你若让她成日这么躺着也不成,忙里偷闲最好。
“大奶奶那里没事儿,别的太太奶奶们也没听说什么病,今儿咱们就睡个昏天暗地。”妙真打了个哈欠后,又伸了个懒腰,准备睡回笼觉。
哪里知晓刚躺下去,就听到大太太身边的小丫头子过来道:“徐姑娘,我们大太太说让你快些去给应天知府家的夫人去看看病。”
“好,我这就来。”妙真哀嚎一声,只得起来。
离开温暖的被窝,妙真狠快梳洗穿上衣裳,可是出门的时候,却被告知没了马车,若要调马车来,还要事先和三奶奶知会了,才能够安排。
“这可怎么办?三奶奶今日去别家吃酒了。”顾妈妈也是着急。
妙真就道:“大太太去了礼部尚书家里,三奶奶又去了别的人家,咱们就是想出去也不能啊。”
顾妈妈也有家小等着她回去过年,不比妙真她们是独身在这里,只好道:“依我看,如今没有车轿出去,不妨咱们都略等一等,等她们回来吧。”
看出顾妈妈是想回家吃年饭了,听说今日她亲戚们都过来,妙真摊手:“也只好这样了。”
虽然顾妈妈离开了,但妙真知道大太太的脾性,所以对小喜小桃道:“咱们非守在大太太那里不可,否则她要是回来知道我们没去,不知道怎么骂我,那我们就是无妄之灾了。”
只是大太太这里主屋是不让她们进去的,偏房也是丫头们盯着,妙真只好到一个杂间等着。
妙真这边是这样的情况,大太太正和程媛说起道:“上回那个徐医女不是帮你大嫂把不孕都治好了么?如果她把应天知府夫人也治好了,那应天知府的夫人可是陆指挥同知的表亲,你若是能够嫁给陆指挥同知,咱们母女的好日子可就来了。”
之前曾氏十分信任大老爷,以为他会为准备为女儿挑个佳婿,后来方姨娘事件后,忙着过年升迁,他如今都去河南赴任了,女儿的亲事还得她自己操心。
曾氏这样说,程媛心里很满意,陆指挥同知可是皇上发小,当今最炙手可热的红人。
不过,她也对她娘道:“您既然要人家出外诊,这年节下,也得多给些打赏。”
“每个月已然给了月钱,到时候赏她几两银子就是了。”大太太很不以为然,甚至还道:“她往你大嫂那里跑的勤快,对我们别人都敷衍的很,也该让她做些事儿了。”
程媛不赞同:“您使唤人家,还不给人钱么?咱们家的下人跑腿都给赏钱,更何况是供奉。”
她知晓娘只要人家围着她转,但是徐妙真毕竟是全府的大夫,况且纪氏如今有身孕,怀着长子长孙,她也自然重视。
女儿劝解半天,曾氏才同意。
却说雪比先时下的大了些,杂间也没有火盆,妙真主仆三人只好跺脚,互相暖手,好容易等大太太回来后,她已经僵到不行了,连忙上前说起缘由来。
曾氏瞥了她一眼,轻飘飘的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去吧,明儿再去你三奶奶那里。”
妙真连忙道是。
回到房里,她不让小喜小桃伺候,而是让她们一起窝被窝里先暖和一下。她们连抱怨都不能抱怨,就怕这个时候有人听门,到时候传到大太太耳朵里,就完了。
次日一早,妙真她们又去应天府知府夫人那里,看了之前的医案,看她的脚都溃烂了,妙真摇头道:“这恐怕不是妇人病,是消渴病,我恐怕治不好,您还得另请高明。”
糖尿病截肢这样的手术不是她现在能够做的,但是妙真知晓其实明朝已经出现靠手术来治痈疮的,如今这个情况,她也不逞能。
自己不能治好,就别逞能,妙真实话实说。
这事儿原本再正常不过,曾氏又觉得妙真打破了她的计划,上回方姨娘的事情如此,这次应天府知府夫人的事情也是如此。
但妙真不是她家的奴婢,虽说能责骂几句,到底心气不爽。
“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了,你看看你,帮别人连毒药都能解?怎么我让你治个什么病就治不好呢。”
妙真也就不辩解,越辩解,到时候反倒人家说是自己的不对。只是走出来时,眼泪滴在唇边,才发现自己哭了,她快速的抹干自己的眼泪,头也不回的回去了。
小喜和小桃都安慰她,妙真却劝她们:“小喜,我托春纤嫂子教你针线,你好好跟着人家学,人家可是程家针工房的管事。小桃,你就跟着半夏春纤学梳头,别成日憨顽。”
这两个将来是要做陪嫁的,是她的左膀右臂,不能轻忽。
小喜笑道:“您放心吧,我这绣活愈发精进了。”又安慰妙真道:“等咱们回家就好了,不必听人啰嗦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里也清静不了,如今暂且忍耐,将来蚍蜉未必不能撼树?”妙真冷哼一声。
正月十五是她的生日,若是在家,爹娘肯定会为她办及笄礼,但是现下也只能让厨房下一碗面,自己吃一碗面,权当给自己过生日了。
小桃学来的梳头手艺,特地帮妙真戴了银丝云髻,妙真也换上了新衣裳,这是程家的节礼,一共两套衣裳。
白绫交领袄儿,鹅黄裙子,外面是葱黄底子秋菊纹的缎面长袄,挂上春纤送的玉佩,她走了几步,两个丫头都夸好。
“你们也歇歇吧,一年到头陪着我受累。”妙真招呼她们坐下,别忙活了。
程三姑娘的亲事一直到元宵节也仍旧没有着落,让朱姨娘背后看了笑话,还道:“明年又是个寡妇年,我看她后年都不知道能不能说到婆家?”
今日元宵,也是团圆之日,徐二鹏早早带着妻小去看灯会,坚哥儿初八已经七岁了,他在社学读了两年,徐二鹏见他虽然算不得什么天才,但也有些天分,遂在家为他请了一位塾师开蒙,坤哥儿年纪还小,倒是不必考虑那么多。
灯会上热闹的紧,梅氏平日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爱看春台戏,尤其是《白兔记》,总是看不厌的。
她正和徐二鹏说:“你要陪我去看春台戏啊~”
“放心吧,那日我就是挤也得挤出些功夫来。”徐二鹏还是很喜欢梅氏的,除了原则性问题,几乎对妻子百依百顺。
坚哥儿一人提了两盏灯,还想要,被徐二鹏道:“你一次都买完了,明年怎么办?总要留些余地到明年吧。”
梅氏则怕灯笼里的火星子烧到儿子,让下人多看着些。
正走到附近时,却见一群妇人出来走百岁了,倒还真的遇到了熟人。其实徐二鹏有时候并不愿意成日和人打招呼,所以有时候只要人家没看到他,他就赶紧闪开,这次遇到的是萧家女眷们。
萧二太太是个身材十分娇小的女子,宽眼距,高鼻梁,整个人显得很轻快,即便她现在应该四十多岁了,看起来仍旧很年轻,她很热情的抛下其他人过来说话。
“徐太太,你好么?上次我让人送去的炮谷你吃过没有?这是我家一个广东的朋友送的,我想着这玩意儿新鲜,就送来了。”
萧二太太戴着一顶金丝鬏髻,上面插金佩玉,拢着玄色大氅,里面透出猩猩红缎袄的一角,何等富贵模样。梅氏比起来就相形见绌了,梅氏只梳着堕马髻,一侧簪着浅色花朵和一朵石榴翠花,看起来清清爽爽的。
但她并未有什么自卑之色,只笑道:“我吃了一浅碟子,我家这两个皮小子倒是抢的吃了,多谢你记挂我们。”
“你这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千万别说两家话。”萧二太太道。
梅氏嘴上和萧二太太寒暄着,心里却有一丝隐忧,年前她见过未来姑爷一面,那孩子身材高大,肩宽腰细,普通的秀才襕衫穿在身上那样的挺括,走过来行礼时云间踏雾而来。
什么都好,但是对她和丈夫有些冷淡,梅氏暗自揣测他是不是嫌弃这桩亲事?
要知道女儿可是个十分心高气傲的人,万一想不开又如何是好?
萧二太太走百病之后,回到家中,她先让儿媳妇韩氏带着小女儿回房,正好见到二儿子过来,又打起精神道:“时哥儿怎么来了?”
萧景时拿出一沓媒贴道:“这里面有童家,从苏州府经历右迁江州别驾,还有龚家,吴县县令之女,这些人母亲还看不上,却偏偏选了小商人家?母亲告诉我是为何?”
他并非一定要娶这些人,只是觉得爹娘为何这般?是否太不看重他了。
萧二太太道:“你别只看面上的,我这样做自有我的理由。童家你别看右迁了,先前苏州府亏空,知府被锦衣卫抓了,要底下人补齐,童家把家产都填进去了,田亩卖的只剩两顷了,不过撑着旧日的架子罢了。至于龚家,那女孩儿是偏房所出。”
“可是这里不是还有车马行的赵家吗?赵家可还兼着船行的股呢?”萧景时句句针锋。
萧二太太又道:“若真娶了赵家姑娘,不就跟你大堂兄似的,娶个暴发户的女儿回来么?斗大的字都不识几个。况且徐姑娘外家也是举人,她父亲是本府廪生,虽然并非富贵人家,可家里也算殷实,人家还和金陵程家关系匪浅。”
听到这里,萧景时却站了起来:“母亲,您是活脱脱受了那莫愁老尼的蛊惑,说徐姑娘八字旺您吧,我早与您说三姑六婆少来往,我平生最恨那些人,迟早把那淫庵捣毁了倒好。”
萧二太太安抚道:“好孩子,这事儿也不止我同意,你爹也同意了啊。”
“爹还不是听您的。”萧景时清楚的很。
萧二太太则道:“徐姑娘可是一手好医术——”
“医婆就更不成了,您忘记姨母就是胡乱被医婆扎针,扎的人都没了。总而言之,这桩亲事哪儿哪儿都不配,您务必要退亲才是,我不同意这桩亲事,就是到时候小定,我见到徐姑娘也是这句话。”萧景时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萧二太太有些头疼,这个儿子从小聪明过人,就是桀骜不驯,性情又古怪,徐姑娘的八字又好,是很旺家的,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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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程家三姑娘请妙真前去吃茶,说起来,大太太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常常对人不友善,可是三姑娘倒是对她不错。
有时候请她吃个点心,有时候是去吃茶,实际上妙真觉得和她性情并不相投,因为程三姑娘看不出性情怎么样,所以她们即便聊一个上午,但根本不知道聊了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今日亦是如此,吃了茶,妙真就赶紧告辞了。
程媛其实也只是想替她娘周全些,曾氏这样为人处世,底下的人只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为人家只要做的稍有差池,她就骂骂咧咧,做的好的未必有厚赏,御下差成这般,还不如风评不好的河东狮大嫂子。
从程媛这里离开,妙真又去了纪氏那里,纪氏的肚子已经八个月大了,她正跟妙真抱怨:“翻身都觉得笨重的很,腿也酸的厉害。”
“那我给您稍微推拿一下,这样舒服一些。”妙真笑道。
因为纪氏有身孕,大爷便没有入京重新选官,而是守在金陵,按道理来说,这对于纪氏而言很幸福,可是夫妻之间却互相防着。
妙真想起自家虽然没有这么富贵,可是爹娘感情却很好。
帮纪氏按摩了几下,纪氏舒服许多,她方才道:“我听说你许了亲事了?”
不知道纪氏从哪里知道的,但妙真微微颔首:“我爹原本想早日接我回去,就是为了定亲的事情,但是想着您肚子里的孩子,我就先留下来了。”
“若你不是定了亲事,我真想带着你到时候去京里去。”纪氏有些遗憾。
妙真想她还真敢想,把自己带去京里,一辈子做个供奉,也不会让自己向上发展的,说起来和她们家的家生子也没什么区别。
但现下妙真还必须得附和:“承蒙您厚爱,帮我爹和我那么些忙,日后,不管您在哪里,只要身子不大舒服,都可以派人找我,就是千山万水,我也过来。”
这些话是纪氏爱听的,她笑道:“哪里就要如此了,你看我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了。”
“您放心,我必定竭尽所能。”妙真道。
等妙真回来后,纪氏的养娘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徐姑娘,这是我们大奶奶给你的嫁妆,你别害羞了,都收着吧。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你了。”
妙真径直对那养娘道:“大奶奶的恩情,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报了,还请您帮我转达,明日我去磕头。”
养娘见妙真诚惶诚恐又感激,对她心生好感。
这样的姑娘是真的知道感恩,不似别人,拿什么都理所应当。
大抵是不到一个月就要生了,纪氏送的礼很厚,一顶黑绉纱银丝鬏髻,一对双凤穿花的金掩髻,金镶银蜂赶蜜挑心,花头草虫簪四根,金镶玉牡丹花顶髻,一条金牡丹花钿儿,一对金镶玉葫芦耳环。
除了首饰之外,还有一套织金重绢的衣裳。
如此妙真竟然有两套鬏髻了,即便是她的姨母乔太太,也不过就一顶鬏髻。
她密密的藏了起来,又开始钻研医术。
纪氏是差不多四十周左右的时候,妙真算了算差不多九个月零十天,是要生了的。还好稳婆乳母早已就位,这些人的赏赐也丰厚,听说乳母一个月差不多八两银子左右的月钱。
妙真这些日子几乎都守在这边,除此之外,她还托覃太太买些南京的名产,到时候她好带回家去,无论如何,也是给家里人带些礼物。
今日纪氏还未发动,计珍姐过来了,她磕着玫瑰味的瓜子,一边吐着瓜子皮儿,一边道:“怎么还没有发动啊?稳婆怎么说?”
“稳婆偷偷跟我说胎位有些不正。”妙真有些忧心忡忡的。
计珍姐急道:“这可怎么办?”
如果说郎中是医生的话,那么稳婆就是助产士,有经验的产婆其实差不多能够摸到。稳婆有些话不好和产妇说,但是和妙真说也是早作商量。
妙真摊手:“我只好先备下药了。”
因为纪氏肚子里的孩子非常重要,就连大太太这几日也没出门,还时不时打发人过来看看,三奶奶也是补品补药送个不停。
妙真常常被老太太喊过去询问,有时候三太太在场,看向妙真的目光还有些不善,但是现在是纪氏生产,她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可是之后就难说了。
三太太这样的眼神,妙真也是如芒在背,她知道现在三太太是因为忌惮纪氏,可如果纪氏平安生产了,那她对纪氏就没用了,纪氏就不会保她。
所以,看到那堆首饰和布匹,就像包裹着糖霜的毒药一番,还好她稍微幸运些,有爹娘在。
纪氏是在一天夜里发动的,妙真做了许多预案,比如气逆,也就是到了产期久久不生,怎么医治,还有交骨不开的药,也预备下了,手脚先出的药也一样备下了,最后一项胎死腹中又如何做,全部做了厚厚的笔记。
她现下先把气逆去掉,又赶紧背着药箱到产房,稳婆见她过来,正急道:“这也真是的,孩子似乎是手脚先下来的。”
妙真先把一包药拿出来,仔细看了签子,又打开看了看,的确是对症的,故而对小喜道:“你赶紧让跟着来的豆蔻用水煎这服‘急用转天汤’,我过来看看。”
《古文观止》第一篇郑伯克段于鄢里,说郑伯不讨母亲喜欢,就是因为寐生的缘故。
她不让身边的人嚷嚷,拿出一根银针,扎了一下婴儿的小脚,这是让这孩子把手脚缩回去,扎了之后,她几乎是一动不动的盯着这个孩子的手足,还好他似乎心疼自己的母亲,缩了回去。
妙真对稳婆道:“你千万别用手掏,一切听我吩咐。”
稳婆就怕一尸两命或者保大保小,到时候自己怕是小命不保,这时候有人主张再好不过了,忙不迭点头。
纪氏则幽幽的看着妙真:“徐姑娘,我,我是不是不太好啊?”
妙真笑着帮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握着她的手安慰她:“您信任我,就听我的话,保管您和您肚子里的孩子都平安。”
“你,你真像观音……”纪氏看着她眉心的朱砂痣,满是信任。
一刻功夫左右,豆蔻端了药来,妙真让纪氏的养娘喂,又让豆蔻继续煮,别停下来。
这幅转天汤里人参补气血,升麻牛膝还有制附子温通全身内外经脉,按照正常的一剂胎位转正,两剂差不多就能平安生产了,若是还不行,就只能用最后一招针刺产妇的合谷穴了。
等她喝了这剂药之后,稳婆惊喜道:“徐医女,你真神了。”
妙真也是久久说不出话来,继续让豆蔻端药来,两剂下去,稳婆继续引导纪氏生产,很快就听到婴啼之声。
门外的程家大爷和程大太太,听到产房门打开,纪氏的养娘喜极而泣道:“大太太,大爷,我们姑娘诞下了一个小少爷。”
外面大家都在高兴欢呼,妙真则细细帮纪氏把脉,帮她把汗湿了的头发别在耳后,只是道:“您只是有些气虚,没有大事,日后一切都会好的。”
纪氏不知道为何眼泪划过了眼角,她不知道是因为梦想成真,总算生下一个儿子,还是因为现在所有人都去关心那个孩子,只有徐妙真那样温柔的关心她。
第32章
纪氏儿子的洗三办的异常隆重,门外车水马龙,门内宾客盈门。这样的热闹时刻,妙真虽然是功臣,但是也是上不得正席的,她只比丫头们好些,不必跟着忙活。
这个时候,徐二鹏过来了,他是打算接女儿回去,顺便在南京也为女儿置办些香奁。
妙真出去见了他爹,只好把今日程家洗三的事情说了,还道:“这个孩子手脚先出来,还是我救的呢。”
“我女儿真厉害!”徐二鹏心想这样的大功臣,这样的场合却没一席之地。
妙真倒是不在意:“如此,我也是功成身退的时候。今日我不好跟三奶奶说,明日我同她说了,再去给老太太太太们说了,就随您回去。”
徐二鹏点头:“既然如此,你先让人运几个箱笼出来,以免走的那日太过打眼。”
“我也这般想的,我现下一共四十匹布,先把这个让小喜小桃用毡布包了拿出来吧。”妙真着实攒下不少家当。
徐二鹏立马让人去附近再雇车来拉,小喜小桃运了好几趟才把布匹运完,妙真方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次日,她先跟三奶奶说了:“我爹已然来了,擎等着接我回去。”
三奶奶都有些措手不及,还怪妙真道:“你这孩子,昨儿怎么不和我说,好让你爹吃杯酒再走。”
“我爹这个人到人多的地方就不自在。”妙真笑道。
三奶奶扶着她的肩膀道:“我倒是同意,就怕你大奶奶不同意,你去和她说一声吧。”
妙真连忙又去纪氏那里,她先看纪氏的身体,纪氏倒是很高兴:“这次真的是佛祖保佑,老天保佑,方才平安。”
“谁说不是呢。”妙真见纪氏好了之后,倒是完全没提自己,虽然心中有所想,这纪氏如此好强,肯定不愿意别人说自己的孩子是难产生下来的,但是当着自己的面都不提,她还是有些失落。
但想着人家已经赏给她那么些贵重首饰,她也不好再提什么,自己还是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故而,也没什么顾虑的就把事情说了:“我爹正好昨儿来了,说来接我家去,三奶奶那边同意了,过来让我给您说一声。”
其实她说话用了话术,三奶奶是让妙真征求纪氏的允许才好办,而妙真则说的是三奶奶都同意了,让自己礼节性的拜见过就走。
果然,纪氏听了这话,先问:“我的身子无事儿吧?”
“您放心,我把脉只是有些气虚,到时候您把恶露排出来就好了。”妙真道。
纪氏唔了一声,方才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回去吧!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你这个年纪,也的确是要早日定下来。”
妙真应是,恭敬的退了出去。
小喜道:“姑娘,我原本以为大奶奶会极力挽留您的……”
“若我不提三奶奶倒好,提了三奶奶,她肯定就不想表现出对我这样一个小医女的在意,否则别人还以为她离不得我。除非有一日,我真的成了名医,否则我这一走也不过是如‘大木飘一叶,太仓减一粟’罢了。”妙真想的很清楚。
她若再不走,三太太的后招就要到了。
既然纪氏同意了,三奶奶自然没话说,她人倒好,送了妙真一匹绿地牡丹花绸,一匹松竹梅双色缎子,还提前把清明的节礼给了她,一匹焦布,一匹白纱,一匹药斑布,一匹次等的葛布。
妙真再次拜谢,又有半夏春纤豆蔻几个关系不错的过来送别,半夏最舍不得她,妙真也特地留了两瓶药给她,还道:“这洗的药你也不必用的太勤了,日后还是想着出去才好。”
“我倒是想出去,可我无依无靠的——”半夏也是一叹。
妙真想三太太真是不做人,可半夏出去之后无亲无故,若是再被卖了,那更惨,故而,她道:“她若没有抬举你的意思,你不如早相中谁了,让人家来求,家里家外的都成。这般,她也不好阻挡了,实话告诉你三老爷身上有病。”
最后,妙真还是不忍,告诉半夏了。
半夏道:“你看东兴怎么样?”
“东兴?大爷身边的么?”妙真有些诧异。
半夏点头:“上回东兴被大奶奶刁难,我和他是同乡,就送了些糕饼水酒去,一来二去的,彼此慰藉过几次。”
“我看他倒是个精乖的,人也十分清俊,正好了,我有一套新衣裳,是鲁家大奶奶送的,我没上过身,送给你做贺礼,可别嫌弃才是。”她说完,就让小喜找了出来,一件银红绉纱圈金衫,一条白秋罗洒线裙,再有一条同色膝裤。
若是嫁府里的长随小厮,反而不会嫌弃有没有破身的事情,大家彼此都能体谅,在外头无依无靠的倒是不好。
大抵是半夏的事情有了着落,妙真也松了一口气。
春纤喊了几个小厮抬了差不多七八口箱笼出去,除了箱笼还有铺盖被褥,自家带来的脚盆木桶,连半夏都喊了两个小丫头过来一起才搬完。
妙真又是感动不舍,又有一种脱离樊笼之感。
在茹氏谈氏那里,她更像学生,只要学医术就好,程家算是自己出来打的第一份工,得到了许多也让自己学会了忍耐。
“走吧,真真。”徐二鹏看出女儿百感交集,自己何尝不是。
妙真上了马车,看着站在门口的半夏春纤几个,卖力的挥手,一直到转了弯,看不见人了,她才把帘子放下。
徐二鹏原本还想着带女儿在南京盘桓两日,但见她箱笼这么多,那些布匹又都很名贵,一时想着赶紧回家,要不然东西被人偷了就不好了。
父女二人先从程家离开后就到了渡口,共付了船资八两,包下一层来,又让随从小厮守在门口。
妙真舒了一口气:“爹,您这次带的人怎么这般多?”
“还不是江上不太平,不过,你且放心。船家是我们认得的人,都是本地的,不会似别人里应外合。”徐二鹏道。
妙真又开了一口箱子,对她爹道:“这是女儿攒些的三百两体几,爹爹给女儿说这般好的亲事,想必置办嫁妆耗费不少,就都拿去吧。”
徐二鹏倒也不推辞:“爹本来想跟你置办几亩田地,可是土地一时买不到,人家都是几辈子传下来的,也是祖业了。如此一来,咱们还不如置办一间铺子,你每个月的针头线脑,脂粉钱也就不必发愁了。”
“爹爹,二三百两大拢共也做不得什么生意,况且女儿一手好医术,何愁赚不回这个钱?诊金就成了,我看这些钱您拿去吧。”妙真倒不是不愿意开铺子,只一个,这么点本钱,想来利润也不多,自己还要雇伙计照看,如此一来,还不如不做。
这徐二鹏一听,也恍然:“倒是这个理儿。现下你回来,带着这么些布匹首饰,咱们家置办的也会少些,所以,你不如先留着吧。”
做女儿的也不好和父亲提起亲事,妙真便只说在程家的事情,有惊险刺激的,也有平常的,更有设计陷害。
徐二鹏听了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最后听说妙真的名字还被记在石碑上后,他道:“我是人微言轻,若不然请人帮你扬名多好。”
“千万别,人只要太出名了,一开始有人追捧,神话你,到最后开始把你扯下来的也是这些人。女儿虽然欣慰,但是真不必如此。”妙真可太了解有一些人了。
只要是人就有缺点,妙真自己也有,她真怕到时候自己被做局。
徐二鹏叹了一句:“如此也好,你也真的是长大了。”
做父亲的,不好在女儿房里久待,就先出去了。妙真则卸下钗环,躺在床上,一时之间,想起那时在程家,在被窝里被人拽起来,下着雪等了一天,人都快冻僵的日子,现下才算是真的惬意。
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到了晚上,晚霞透着窗缝进来,照耀在墙板上,有一种颓靡之感。
小喜端了饭进来,正道:“咱们老爷正和一个少年公子说话,两人博古通今的,说的倒是很投契。”
“我爹就是这样很健谈,但是他又要写书,不能常常和人交谈,如今旅途中能说话也很好。对了,我记得咱们不是带了些果脯蜜饯么?你送去我爹那里,让他们下酒。”妙真道。
小喜立马拿了个小攒盘出来,装了几样送过去。
徐二鹏正和戚姓少年一起吃饭,还道:“这么说你是送你是去接你家先生了?你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竟然这么大的胆子,少年人,你还真是有胆气啊。”
戚姓少年笑道:“您真是过奖了。”
徐二鹏见他年纪虽轻,能通晓精义,见识不凡,很是欣赏,见小喜拿了攒盘来,不由道:“让你们小姐好生歇息。”
却说他二人越聊越投契,尤其是徐二鹏擅长写书,故而也算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平生又最恨那等不平之事,故而,二人聊到深夜方罢休。
这妙真初离开时,程家人没什么感觉,可过了两日她们就都有些觉得不适了。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她每逢换季或者宴席之后,都会提前把症状想好,配不少丸药戴着,如今洗三刚过,大太太又积食了。
她原本泄泻的毛病被妙真治好之后,多年习惯不改,喜欢吃杂食,不擅保养。平日她偶有不适,妙真都会开药,今日她竟然又出现泄泻的毛病了。
程媛还不知道妙真走了,连忙打发人去请,却听药房那边的人道:“徐姑娘前儿已经走了。”
“走了?走去哪儿了?”
“她爹接她回家了。”
程媛愕然,竟然完全都没有听说,他们只好请外面的大夫来,照例是屏风隔着帘子把脉,一顿折腾,大太太吃了一剂药下去,只勉强止住。
大太太是这般,另外还有程家旁支,老太太处都不甚自在。
四姑娘程淑正和她姐姐道:“亏你平日还抬举她,如今她走了,你倒是也不知道。我方才去问了三嫂,听说她家里帮她说了一桩亲事呢。”
程媛当然清楚,她这桩亲事还挺好,嫁的是吴县岑进士,只不过夫妻感情不好。
不过,说来也奇怪,前世她们府上只来了一位姓茹的女医,怎么这辈子是徐妙真来的?难道是她重生了,所以连徐妙真的命运都跟着改变了么?
走了妙真后,计珍姐倒是留下来了,但她是看小方脉科,别的科虽然也略通一些,可又不精通,但府里女眷偏偏有什么女人病,倒是都找她,只把她忙了个半死,但没办法,她还得在程家干着,给自己能多挣些体几。
程家的事情于妙真而言,三两日抛却在脑后了,她这个人就是这般,在哪里做事就非常上心,拼尽全力,可是过了,就不会再回想了。
又说到了镇江后,为了躲避盗贼,妙真她们的船在芦花荡附近藏了半天才离开,不知道是谁泄露了自家箱笼颇多,竟然想上来抢,亏得她爹带了护卫,还有姓戚的那位公子出手,把**打跑了。
妙真同徐二鹏亲自道谢,她是个落落大方的姑娘,只道:“不知公子姓名?小女精通医道,尤其擅长针灸女科,将来公子妻房母亲若有疾病,不好诊治,只管到苏州找我。”
说罢,还奉上两匹缎子酬谢他帮忙。
不曾想那公子道:“实在是不敢当,小可戚继光。”
戚继光?竟然在这里看到了名将戚继光!
还好自己应对得体,妙真都觉得自己也算值了,还特地多看了戚继光一眼。戚继光在她们前面的岸口下了船,再过了两日,便到了苏州城了。
且不说梅氏见了妙真又是多么亲热,就连她沐浴,梅氏也站在浴房外面同她说话:“怎么箱笼那么多呀?那尺头也多,不知道的以为你们爷俩去抢绸缎行了。”
妙真泡在浴桶里,只是笑道:“这还不都是你女儿帮人家治病人家送的,对了,我还帮您买了南京的绒花,很漂亮的。”
“你这孩子,你才多少钱就买这个。”其实梅氏心里不知道多欢喜。
妙真用玫瑰香皂在身上打了一遍,恨不得把这几日在船上的憋仄潮湿全部都搓走,嘴上倒是没停,说起回程的惊险,听的梅氏直道:“日后就在咱们苏州府就挺好的,不必去外面了,外面哪里是盗贼,什么人都有。”
这事儿虽然有惊无险,但妙真也着实被吓到了,“是啊,真没想到盗贼这么多,我听说他们还杀了一个上任的官员呢。”
等妙真洗了澡和头发出来,家里早就摆好了饭,她先拿出了礼物。给梅氏的是南京的绒花,一共两盒,给徐二鹏的是一条带着玉扣的网巾,两个弟弟都是一人两个泥叫叫(口哨)和一个风筝。
东西算不得贵,但是都很用心。
梅氏夹了一块肘子放妙真碗里:“这是红烧的,焖了好久,这骨头都快酥掉了。”
“嗯。”妙真埋头吃着家里的饭菜,根本没空说话,因为菜太好吃了。
肘子吃完了,还有春不老包的包子,她吃的欢,梅氏也帮她盛鸡汤,“再喝些汤,里面放了好些红枣、桂圆、参须,滋补的很。”
妙真五脏庙填饱了,这才慢条斯理的喝汤,又问起梅氏:“隔壁马太太家里怎么样了?马姐姐的病好了么?”
“上回你治过之后就好了,如今也许了亲事,是巡检司王家,今年年底完婚。”梅氏笑道。
巡检司虽然官位不大,但是类似于今天的派出所,往来的奸细,卖私盐的犯人,没有路引的黑户,还有生人都盘问。
妙真道:“转眼间,似乎大家都成大人了。”
尤其是对自己婚事的疑惑,妙真在用完饭后,和梅氏一起到绣楼准备问问。不过,还得先把尺头首饰收拾好。
她的首饰最贵重的还是二太太和大奶奶送的鬏髻和首饰,一共二十多件,梅氏看着都咋舌:“这两套鬏髻首饰,恐怕就得四五百两吧。”
“是啊,所以我一路上看着这个箱子眼睛都不敢眨,就怕人家偷了。”妙真笑道。
除了两套鬏髻,还有春纤送的玉佩,用一个长木盒装着。
再有覃太太送的销金汗巾,她拿了三条送给梅氏:“我看这样子好,特地给您留的。”
梅氏不肯要,妙真硬塞,她才收下,复而又道:“你爹爹啊,给你也打了好些家俬,什么黄花梨的架子床,南京的拔步床,描金的箱笼,还有螺钿的插屏,泥金松竹梅的围屏,可不少呢。你爹说你未来夫婿的堂兄定的是盐商的女儿,还有他弟弟也定了吴县主簿之女,身份都不低,所以你的嫁妆也得齐整些。”
“娘,既然如此,怎么萧家会定女儿呢?甚至她们都没见过女儿的面。”妙真实在是不解。
梅氏就道:“你爹爹知道萧二太太爱礼佛,所以买通了一个姑子,在其中穿针引线,把你的八字夸的天花乱坠,不曾想萧二太太还真的听了。”
再也没想过自己的亲事竟然是如此得来的,妙真道:“这实在是不太好——”
“起初我也这么想的,可后来一想,萧家也不是傻子。咱们确实托莫姑子说了几句好话,可赵家龚家都说过,就连童家也有意,他们既然选了咱们家,说明咱们也不差啊,你爹爹如今也是监生,咱们住在苏州府最繁华的地方,就是你也是熟读四书五经,精通医术,自己一个人就能赚偌大家当,所以你不必有太多计较。如果你是男子,走仕途的时候,给那门子还要人家帮忙美言几句呢?是不是?”梅氏后面这些话也是丈夫劝解她的。
妙真心里有些乱,但想着自己去程家的时候也是如此,李瑶娥和虞昼锦都出自名医教导,家传绝学,自己还不是留在了最后。
只是,她道:“这样终究不光彩?”
梅氏见女儿这般正直,又冷哼一声:“难道别人就光彩吗?萧姑爷的堂兄曾立下誓言,不中举就不成婚,原先定了丁教谕的女儿,可中举之后,就被夏盐商的女儿看上了,直接撬了墙角。夏家可是知道他有婚约的,还不是照抢不误的。”
“再者,当时车马行的赵家还不是让萧家一位长辈举荐自己女儿,可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真不懂,你为了做杨孺人的弟子,不惜做低伏下,买通大妈妈,怎么到了自己的亲事上,就傻乎乎的?”
妙真听完,又觉得父母实在是为她操心许多,她道:“爹娘为女儿费尽心思,女儿却不知体恤,是女儿的不是。”
梅氏笑道:“萧二郎读书也好,人又聪明,若真的中了进士,你就是诰命了。诰命可是和普通民妇有很大区别的,便是打官司,都不是谁能够随便欺负的?”
原来爹想的这么远,选个富贵人家,至少人家不会用到自己的嫁妆,若是丈夫出息了,自然夫荣妻贵,即便丈夫去世,你若是诰命,也能够利用这个身份把自己的财产保全好。
当然,丈夫若是没有功名,有身份的人家至少面子上过得去,会让你把嫁妆带回来。
几乎是全方位防御,这已经是在封建社会的一位父亲,为自己女儿考虑的最周到的事情了。
“娘,我知道你和爹都是为了我好。这桩亲事,我也无从反对,只是,我想人生在世,也不能完全依靠丈夫,您可能不知道,程大老爷已经把我的名字刻在石碑上记录,还让我列为南直隶名医里。虽然我此时还年轻,可是总有一日,我会给我自己荣膺,让爹娘将来也分享我的荣耀。”妙真握着母亲的手掷地有声。
梅氏搂着女儿:“娘知晓的,你小时候有人嘲笑你是断掌,可是断掌的女人最有本事了。”
“娘还记得三婶的笑话呢,我早已就把她抛诸脑后了,人的命运怎么能是手相面相甚至八字看的清楚的,就是一条烂命,我也会把它越活越好。”
想起三婶包氏说什么男儿断掌千斤躺,女子断掌过房养,说她将来可能克夫婚姻不谐,这些封建迷信不值一提。因为别说是婚事不谐了,就是不成婚,她也能混出个人样。
第33章
妙真拿了二太太给的那一百两,还是让梅氏交给徐二鹏,爹娘为她置办嫁妆呕心沥血,她不能权当应该的,还有二百两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她因带着这么些布匹回来,挑了几匹出来,让裁缝上门裁制夏衣,妙真一人做了八套,她爹娘一人做了四套,再有两个弟弟一人做了四套,再不提下人有头脸的如丰娘、金钗、银环、小喜、小桃还有来旺一人一套,统共三十件,五两的工钱。
在程家的时候为了低调,自然是只穿舒服的就行,但是在家里还是得穿的漂亮一些,俗话说苏州样、广州匠,苏样闻名天下,苏州裁缝做的衣裳也自然闻名天下。
这些工钱也是妙真出的,算是为家里做的小小贡献。
至于她自己另外置办了一些从南京带回来的汗巾、手巾、香膏,让人送往茹氏那里去,也算是尽到自己做徒弟的心意了。
等衣裳做好的时候清明节过了,已然是浴佛节了,浴佛节素来是民间游玩的节日。尤其是老人婆子们,年老又无所事事,拜那些尼姑道姑做干娘,常常混在一处,再有大户人家的女眷也要入寺听经拈香。
别看徐二鹏买通莫姑子,实际上他最烦这些,但是让妻女出去散散心,他还是很愿意的,还对梅氏道:“你往常虽然常和旁人出去,到底没有和自家女儿一处出去玩儿的好,六月过定礼前出去玩玩也是无妨。”
梅氏笑道:“我已经和马太太、汪太太说好了,到时候一起去。隔壁马家丫头和我们真真关系又好,正好一处。”
“唔,你们注意别让剪轡的人把荷包剪了去就好。”徐二鹏打趣几句,又钻进书房写话本,他可是经历过盗贼的人,还有妙真同他说起的宅斗事情,完全可以当做素材,他现在是灵感大迸发。
其实妙真也属于一停下来没钱进账就心慌的人,所以,她也让小喜小桃俩个把她的药箱背着,到时候若有人看病,自己也能挣点钱啊。
四月初八这日很快到了,因为天气有些热,妙真里面穿一件主腰,外面罩一件藕丝对襟花鸟缘边长薄衫,底下则是一条打了褶的花鸟裙。
她皮肤白,头发乌黑油亮又多,身形玲珑,仅这三条,就算是有些美女气质了。梅氏又找卖花婆子买了一小盒珠花给她,小喜帮她梳了头,把这些珠花插在头上,小桃则拿了金三事和玉佩,分别系在领口和腰间。
梅氏看着女儿,只觉得比打扮自己还要高兴,她道:“真真,你手上怎么光溜溜的,等回来了,让你爹跟你打两对镯子来。”
“我也在想我缺什么,您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妙真晃了晃手腕,她手腕就是太圆滚滚了,别人都有一个凸起来的小骨头,她几乎都看不到。
她这么一说,梅氏笑道:“这样才是有福气的样子,你倒还羡慕起我来了。”
母女二人准备了茶食,用提盒装着,又去马家那边汇合。马玉兰病愈之后,这一二年气质沉静许多,她身穿鹅黄色的束领长衫,外面罩着蜜色纱比甲,底下配着一条白色泥金裙,看起来活泼可爱。
“可惜汪姐姐今年三月出嫁了,就在你回来的前几日,若不然啊,咱们三个可以一道去了。”马玉兰有些可惜。
妙真笑道:“盼儿怎么不来?”
马玉兰小声道:“你还不知道呢?”
“知道什么?”妙真不明白。
马玉兰道:“盼儿的爹升了江州别驾,都是做官的人了,怎么好在咱们堆里混。再说了,童家听说想女儿嫁给萧家,后来却是你们和萧家定亲,童夫人的个性又强,就这般了——”
原来是为了这些,妙真道:“真没想到的。”
“你想啊,连盼儿都要嫁到李家,可李家你是知晓的,面上光。萧家又有做官的叔父,家里又有钱,谁不愿意?你呀,倒也有福气。”马家是本地的地头蛇,当然知晓其中利害。
妙真想着什么有福气,说起来还是她爹的安排,这些倒不足为外人道了。
不一会儿,汪太太也过来了,几个太太们则一人坐一顶轿子,妙真便和马玉兰一起坐马车,她们家的青花骡已经退休了,如今换成了一匹健马。
汪太太在和儿媳妇大战中,终于分出了胜负,她给儿子另外纳了二房,那位二房也不是好惹的,和汪大奶奶你来我往,平日汪大奶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全然失灵了,本来十分的跋扈,到后来只剩下一分死鸭子嘴硬。
所以,汪太太是神清气爽,更兼汪榭嫁的人家也好,与往日之神态大相径庭。
而妙真在程家进修过,这种分宠反而是最小儿科的,什么借力打力,一石二鸟,她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马玉兰说起这些来也是神采飞扬,妙真笑道:“你呢?你年底就要成婚了,怎么样啊?”
提起自己的亲事,马玉兰羞答答起来。
在家和小姐妹一处玩儿,嘴角时时刻刻都带着笑意,眉头都舒展了许多。
她们今日是去永慧寺,永慧寺是嘉靖二年重建的,在太湖边的蟠螭山,蟠螭山因在弹山之南,俗称南山。
车马到了山下,为表虔诚,大家都是拾阶而上,不用人抬着上去,自然,还有更虔诚的是跪拜着上去的。
这个时候往往就是小贩们的好时节来了,路边卖什么的都有,小贩们的叫卖声络绎不绝。
“摸彩,摸彩,一文钱摸一次,中了得一件袄儿,不中也有一块桂花糖!”
“檀香扇啊,檀香扇,扇面画着西厢记!”
有几位才子佳人还故意拿着扇子,在妙真和马玉兰身前翩然走过,俨然跟网红卖货似的。
还有卖膏药的,吆喝神药的,吃食那些自不必说,蒸笼一揭开,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瞬间觉得自家吃食不香了。
马玉兰和妙真都没裹脚,两人平日在家也是打秋千好动的很,现下爬山倒是没觉得累,爬到半山腰时,马玉兰见妙真如白玉般的脸庞因爬山染上淡粉色,不由道:“真真,真是女大十八变,我现下觉得你还挺好看的。”
“那是因为我的丫头帮我敷粉描眉了。”妙真嘻嘻直笑。
天生丽质的没几个,她们现在这个年纪虽然是天然去雕饰都很漂亮的年纪,但是女孩子总是爱美的,稍加修饰一下,脸看起来就更舒服。
马玉兰道:“你这粉怎么这么服帖,用的什么脂粉?可别藏私。”
“我哪会跟你藏私,先在铅粉里加上紫茉莉珍珠粉,再蘸水调一下上妆。不过,铅粉容易让皮肤溃烂,我只偶尔用一次。”妙真边说边留心身边的人,人多的地方剪轡的特别多。
有时候妙真想怎么小偷跑的那么快呢?如果自己偷了什么东西,别人让自己站住,她的脚肯定都立住走不动了。
边说边走上去,倒是不觉得难捱,只是汗流的多,还好这是春天,若是夏天,真个就汗如雨注了。
到了山顶,大人们顶不住了,尤其是马太太,气喘吁吁的,马玉兰赶紧去扶住她娘。妙真见梅氏精神还好,只是很干涸,就道:“咱们不如先进去里面找个地方歇脚,再去听人讲经如何?”
众人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她们跟着一位比丘尼进去,比丘尼和尼姑也有很大区别,大抵是比丘尼更自律一些。
妙真觉得自己真是天生打工人,她看到这些比丘尼,第一个想法不是什么求佛拜神,而是等别人都进去了,她有话嘱咐:“我刚从金陵先阁老程家回来,师从本府茹女医,和无锡杨孺人,精于针推女科,师太若是有人得了病,可以来找我便是。”
那比丘尼听闻,看了妙真一眼,见她一幅富家闺秀的打扮,人虽然机灵,但是年纪太轻,她有些踟蹰。
“师太,我们家常来此地捐香火,您若替我介绍,日后我义诊也会在此地,如此一来,也是你们永慧寺的名声啊。”妙真笑道。
那比丘尼才应承下来。
虽然也知道通过她这里希望不大,但是妙真也算不上后悔,等马太太歇息好了之后,大家一起去听人讲经,这样的时候,大人们听的很认真,妙真和马玉兰却觉得百无聊赖,二人都决定到庙里四处逛一逛。
梅氏倒没说什么,只道:“你要带着丫头们,由丰娘带着去,别走远了,知道么?”
“知道了,娘,我一会儿就来找你们。”
妙真和马玉兰手牵着手一起出去,她们在石壁下驻足,观看文人墨客在这里留下的诗词,又去佛殿里学着前面的大人们叩拜,妙真还准备了散钱,每个功德箱她都丢三到五文进去。
前面有一家抽签的那里正热闹,马玉兰先抽了一签,结果是下签,签词写的是“便如凤去秦楼,云敛巫山。”
这是《西厢记》里的词,马玉兰赶紧找了人解签,这大抵说的是两人不宜结合,婚姻不谐,应该另择佳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