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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小户女 春未绿 17161 字 2天前

第41章

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包氏怎么也没想到平日她和她丈夫横行乡里,若欺负人狠了,只跪下去说几句好话,人家怕被报复,没有不饶恕她则个的,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就踢到铁板了。

押解途中,她还差自己小儿子道:“你去找你小姨,让她找她们二房的人保我出来。”

那徐二鹏和萧家结了亲,肯定有办法的。

包氏自然忙不迭找到徐二鹏,若是旁的男子肯定让妻子传话,徐二鹏却径直出来道:“你姐姐种了人家的田,人家要回去,她就急了,要强占人家的田,人家不肯,他们就上前和人家打架,还捅了人刀子。这样的事情,你好意思让我为你兜底,我还没怪她的狗咬了你侄儿呢?”

“二哥说哪里话,这也不是我姐姐愿意的。”包氏听徐二鹏提起来有些心虚,其实她姐姐私下同她说过,就是故意的,说是帮她出气。

徐二鹏早已经暗中找当时的邻居察问,知道当时就是大包氏让坚哥儿上前,放狗咬的,如今见包氏这样,更知晓她也知情,心中暗恨不已,但面上却无异色,只道:“我是没法子的,你若愿意,就去衙门交钱替你姐姐赎杖。我没告她恶犬伤人,鞭打四十下都已经看在亲戚面上了。”

那包氏见徐二鹏一口回绝,还恨不得上前踩一脚,她原本就是个色厉内荏之人,被徐二鹏吓唬一通,也不管了,竟然就任由她姐姐和外甥打板子关进去。

徐二鹏心道,这大包氏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根本都不需要做什么,她就跟人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干上,他只让人家坚持告到底,主持公道罢了。

时光弹指一挥,就到了冬月,妙真穿着夹袄坐在房里看书,门口的竹帘已经换成了单绢暖帘来,书桌前摆着笔砚瓶梅,黑墨红梅,自有一番意境。

前厅姚太太过来了,正与梅氏说起萧家的事情来:“那位三公子的未婚妻是本县主簿之女,他家原先在江阴做训导,也算是走了时运了,在本县做主簿,明年是最后一年。我听说楼主簿给她女儿陪嫁了一顷上等地田,现钱陪了八百两,说起来还没侄女儿的嫁妆多。”

梅氏在心里盘算道,原本丈夫准备了一千两现钱,妙真又带了珠宝首饰衣裳布匹还有银钱回来,也差不多一千两,再不提那些家俬箱笼,当时就不少了,后来家里用萧家的聘钱和妙真的私房,又找林家买了一顷地,在葑门买了一处宅邸。

再不提妙真回来这些日子看病的报酬,她们都生怕给女儿的嫁妆少了,就一气的省了些,就怕和别的妯娌差距太大,如今却还拔了个尖。

她好不高兴,又感谢姚太太道:“费心你帮咱们家操心了。”

姚太太笑道:“客气什么,我家这哥儿多亏真真了。”

梅氏等姚太太离开后,又和妙真说起这事儿,妙真则心想最近沉迷于看一本新的医书,竟然都忘记自己还要嫁人的事情了。

这要是说出去,恐怕谁都不信。

她只好道:“要不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爹爹给女儿攒了这么许久,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虽然比不得那盐商的女儿,但也很好了。”梅氏就希望女儿样样好,腰杆子挺的直直的。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女儿都救了多少人的命了,日后不知道多大的福报。

母女二人在一处又说了些话,梅氏带妙真去库房看了一眼自己的嫁妆,甲字号的装的都是内外家具,所谓外家具就是扶手椅、条凳、茶几、书案、画案、八仙桌等,内家具则就是寝房用的,拔步床、贵妃榻、闷户柜、脸盆架、梳妆镜台、描金箱笼、樟木箱、春凳、绣墩、杌凳等等。

乙字房装的则是一些小件,什么彩缎布匹、锡器铜器、大小甜瓜瓣盒、景德镇的瓷器,简直看的人目不暇接。

也亏得她爹不声不响的置办了这么些。

徐二鹏是闷声赚大钱,他现在每年光书铺利润就差不多五百两,这些都是把伙计仆人所有外在费用除开能赚的钱。后来又如虎添翼,妙真的诊金能拿不少出来供给家中,有不少米粮和肉类,够一家子过活了。

别看有的人赚的不少,可是架子拉的大,赚的多,能攒起来的少。

他这样慢慢攒起来,十年可就是五千两,尽够了。

况如今女儿让聘礼里的五十两金子留下,又有他在这三四年间,除了女儿的嫁妆外,他还攒下一千多两。

即便女儿出嫁了,也还有两千两在手里,日子颇过得去。

却说妙真她们这边的嫁妆料理妥当了,妙莲那边却还是她催着办的,她爹和娘都没有什么成算,挑木材的时候就嫌这个贵那个不好,以至于到明年三月出嫁,家俬都还没打好。

包氏万事不操心,人家只要说店里有事要忙,店里若是有事找她,她又说家里有事。徐三叔只好自己操持,他原本做的起早贪黑的茶食店,又不耐烦庶务的,一直拖着。

倒是妙莲自己着急上火,徐老太看在眼里,就和徐三叔说了。

徐三叔又听说哪里有旧的家俬说刷上红漆同新的一样,正动了心,还是妙莲道:“人家成亲都是新新的,偏我还用旧的,什么意思。”

如此,徐三叔才拿了二十两出来找了个小小的木材店打家具。

彼时,嘉靖年间,人参还没有到清朝那么贵的地步,只一斤人参要白银一钱五分。妙真购置了两斤,放在锡制的茶叶罐里。

进了腊月之后,天转寒,外面的风刮的跟刀子似的。

徐二鹏找了裁缝新给妙真做衣裳,纱夹、绸夹、缎夹做了二十件,披袄八件,再不提夏天做的单衣,单衫、潞绸、湖绸、茧绸、银条纱衫一共十二件。

似乎越近婚期,大家每天早上一起来,就在清点还缺什么,得赶紧做。

也是在腊月萧景时回来了,他下马来,先去给萧二太太请安。不妨碰到了萧大太太晁氏,晁氏正打趣道:“方才正和你母亲商量你的亲事,正好正主回来了。”

萧景时虽然浅笑几下,想起大伯母晁氏因出身书香门第,父亲祖父都是教谕出身,她本人更是常常咬文嚼字,舞文弄墨,可大堂兄娶的这位嫂嫂却是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

如此想来,他也平衡一些了。

只说他进门后,萧二太太忙让人准备了八碟茶食果子,备下两样茶,方让他坐下:“你在你叔父家里如何?”

“叔父家里待儿子不薄,还带着儿子和添大哥哥一起出去交际往来。”至于后宅的是非,他就不多嘴了。

但他不说,萧二太太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她也是前后两个妯娌,大嫂晁氏虽然也清高些,但是和自己关系彼此敬着,就是三弟妹,仗着出身高门,瞧不起她们商贾人家,萧二太太在她那里好受气,就这样每年还要送钱过去。

是以,萧二太太就盘问许多:“你和谁住一处?”

“儿子自己住一处,三叔让人专门拨了个院子给我。”萧景时道。

萧二太太问了几句,萧景时听她一直问三房内宅的事情,已然不耐烦。果然萧二太太说了半晌,自己停下来了,倒笑道:“今年年初时疾,亏得徐家的姑娘送了药来不说,又送了汤水来,什么黄苓雪梨汤,葛根猪骨汤。更别提平日施药义诊,姚家太太的儿子被疯狗咬了,旁的大夫都说是恐水症有不敢去的,也是她医好的。”

萧景时听了,只不语,他记性很好,很快想起那日他们在丁香巷相遇,她看起来倒是大大方方的,且完全以自己的医术为主,却又不是那等书呆子,看的出来,她应该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说话少有语气词,身上没有一般女子的怯懦和娇柔,一看就是干练办事儿的人,整个人看起来不卑不亢。

萧二太太看儿子不说话,又心道,上回让自己送貂鼠皮袄给人家的时候怎么不沉默了?

去年因为是寡妇年,所以耽误了儿子一年,明年初只能尽快把两个儿子的亲事一起办了,她笑道:“你们二月初八成婚,你弟弟二月底成婚,正好还能留远亲住些日子,免得亲戚们跑好几趟。”

“知道了。”萧景时没有多说什么了。

萧二太太抱怨起长媳来:“你嫂子成日家打扮,也不肚子争气些,进门好几年了——”

听他娘抱怨,萧景时又很清楚,这哪里是大嫂生不出孩子来,分明是做婆婆抱怨儿媳妇,挑不出错来,都得找些错头来?

只谁的人谁帮忙?娘这么说大嫂,大哥都不出头,他出的什么头。故而,只是拿话岔开:“岑秀才也随我一起在叔父那里读书,因三房的二妹妹定亲时,年纪还没及笄,便也是今年成亲,到时候怕是三婶也要回来帮忙发嫁。”

萧二太太虽然不喜欢三弟妹饶氏,但也是一叹:“她嫡亲的女儿还是你叔父做县令时定的亲,嫁的也不甚好,等你叔父官升的高了,倒是便宜了一帮偏房出的,这也是时运不济了。”

“岑家也未必好。”萧景时倒不以为意。

萧二太太道:“怎么就不好了?他家岑县令的座师如今在吏部做官,他选官汉阳做县令,将来更进一步,不一定比你叔父差。况且岑家那后生,也是读书种子,将来若是有出息,不说为官做宰的,总是前程远大。”

萧景时笑道:“娘,我面上恼谁,就不愿意装模作样,可有些人分明嫌贫爱富,却还装的清静无为。”

萧景时刚回来,萧家大房的晁氏正和丈夫说起一件事情:“以前咱们家里总是各自按照各自的排,次序都乱了,明年二月,二房要嫁进来两个媳妇,三房还有三个儿子呢,有一个也是到了成婚的年纪,我想把次序一起排,如此一来,也说明咱们三个房头都亲热的。”

萧大老爷沉吟片刻道:“也是这个理儿,大家一起排行,也更亲近些,就是娘也欢喜,你这个法子好。”

“你同意了,我明儿就和二弟妹说。”晁氏见丈夫同意了自己的建议,顿时心情大悦。

晁氏是家中宗妇,有统率千军万马的决心,只可惜,她膝下只有一个儿子,现下家族人逐渐多起来,总算是给她发挥的机会。

萧家这些许事情妙真自然是不知晓的,她现在已然不怎么出门了,一来天儿黑的太早太冷,二来也是要成婚了,万一婚前出点什么意外,终归不好。

徐二鹏这里正打发李伙计,和朱、张两个写工在写喜柬,徐家上次办事儿还是小儿子坤哥儿洗三的时候。

妙真家里已经提前把嫁妆全部都准备好了,现下是真的闲下来了,她虽然也有一份嫁妆单子,但那是给萧家的,她自己也抄录誊写了一份。

丰娘正上楼来说话:“小姐,太太让您也多歇着,正好把自己的身子骨也养养。”

“我心里有数,前儿没睡好,是吃茶吃的太多了。”妙真笑道。

丰娘又道:“您还不知道杜家姐儿吧?”

“我怎地不知道,她家原本与我家做选题,做的好好地,她难道还能长着翅膀飞了不成?”妙真扬起自己的手做个蝴蝶展翅的动作。

那丰娘道:“我并不是说这个,是杜家姐儿前些日子许了人,嫁给柳家小官人了。”

“这个人可是有名的纨绔,是本司三院常常走马章台的子弟。”妙真之前常常在葑门宅子义诊,也有人议论,她也听了不少八卦。

丰娘道:“可不是,听说是柳家官人在路边见了杜小姐一面,登时闹着要娶。柳家这个子弟不肖,杜夫子哪里同意,偏偏杜小姐同意了,直把杜夫子气晕了过去。那杜小姐倒是个颇有手段的,进门后一个月逼着人柳小官人读书,那小官人倒是听她的话。结果外头一些交好的子弟粉头都不依,全去柳家门前蝎蝎蛰蛰的。”

妙真笑道:“想不到这个杜小姐也有这般能为,虽说我自己是不信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但她若能把日子过好,也算是一桩好事了。”

“也是因为这般,杜小姐找我向您买一瓶白薇丸。”丰娘道。

妙真皱眉:“按照您说的,她才成婚几日,怎么就要这个?”

这白薇丸是治女子不孕的,妙真没想到她这么急,但人家要买,她也不能不卖,只道:“这白薇丸一瓶一钱二分。”

丰娘又出去了一会儿,拿了三钱来,让妙真再帮忙做两瓶。

妙真当时为了制作这个丸子,因药材二十多种,实在是太多,就多做了些,正好有三瓶,就一起让人拿给了杜家,正好有三钱六分进账。

外头已然下起了深雪,妙真对甜姐和蜜儿道:“虽说瑞雪兆丰年,但下雪还是冷浸浸的,我记得还有两件葱白嫩绿滚边的绫袄,你们一人分一件穿。”

这还是她在程家的时候做的,给两个小丫头一人一件,她也是在人家家里做过事情的人,深知人间疾苦,你自己随手一件衣裳,可能人家穿着就保暖不生病了。

小喜在一旁道:“小姐给的,你们且收好,我和小桃原也给了你们几套的,你们且换着穿,到时候别让萧家的人看了笑话。”

一个房里有一个管着房里事情的就行,妙真不参与其中,只是有什么要做的,传达给喜儿就好,这也是各司其职,否则什么都一把抓,到时候越管越乱,自己的正经事反而做不了了。

这样大的雪天,杜蘅芷带着几个下人回去,车里有火盆,手上揣着铜的手炉,头上戴着昭君套儿。

以前她最恨这种雪天,薄衣寒衾,因穿不起皮靴,常常脚下湿寒。如今却有心情出来了,柳家郎君虽然贪恋美色,无甚能为,现下在家陪着她,也不过图一时新鲜,她还是寄希望于下一代。

平生她跟着她爹学八股,最喜八股,只是没脱个男儿身。

将来若是能如欧阳修的母亲一样画荻教子,教出个文豪来,她也就死而无憾了。至于岑渊,她正是知晓他也是要成亲的人了,是以自己先嫁了,免得惹人笑话。

雪下的有半尺高的时候,已然到了除夕,今年三叔一家还是依旧来这边过年,妙莲拢了拢身上的披袄进来里屋。

“还是你这里暖和。”

“我点了两个炭盆子呢。”妙真又让人看茶:“甜姐,你把椒盐馅儿的饼子拿来。”

偏妙莲不爱这个:“我如今早就不爱吃那个了。”

妙真又亲自打开抽屉,拿了一碟软香糕来递给她,那妙莲只是不吃,大抵这是她表达一种,我现下虽然没有你有钱,但我也不馋你的东西。

其实人和人之间这种无声的较量很多,你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表现的非常进取,话也多,就怕自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可若什么都有了,就云淡风轻很多。

如今妙真能够这样闲适,是因为她的嫁妆全部都置办齐全了,还颇为可观,而妙莲却还要为嫁妆发愁。这就像当年她在程家,程家姑娘们万贯的嫁妆,还有专门人负责,都不必她们操心,而她却只能为了那点赏钱,雪天在风口候着。

“真真姐,近来我跟着人进去大户人家收女红,收了之后再拿去那些绣铺卖,这一个月下来,倒是比我平日织布赚的多。”妙莲道。

妙真想到这不就是卖婆吗?所谓卖婆就是替人兑换金银珠宝,卖一些手帕丝线,还帮人绞脸,常常珠翠满箱,游走于大户人家之间。

三姑六婆她们家就占了俩,又听妙真问起:“你一个月大抵能挣多少?”

妙莲伸出两根手指:“上个月我赚了二十两,不过也不容易,前边我还得常常卖些珠花吃食去讨好她们,如此才能这般,我自己也垫了不少钱。”

“但还是能赚啊,我听人说兑换金银那些就更赚了。”妙真上回自家都找卖婆买过珠花。

其实做卖婆的收入并不是很稳定,她拿的拿二十两,已然拿出十两置办了鲜亮的布匹,但妙莲不愿意在这位堂姐面前示弱,就只高深莫测的笑了笑。

妙真则起身拿了一本医书在手里看,她即便不出诊了,每日都会看书,上回恐水症能够快速想到方子就是平日多有涉猎。

见妙真看书,妙莲不由道:“昨儿是贺淮亲自送的年礼来的,不知道萧姐夫有没有来?我才听二伯母说萧家的回来了。”

“萧家还是那老管事送来的,倒没旁人。”

往往这个时候,妙莲就是很得意的,她这样差不多三四次了,等她去前厅,小喜都忍不住了:“成日家炫耀什么呢,谁不知道她的心思,贺家借钱置办的聘礼,她老子只肯拿一半出来做嫁妆,如今媳妇难娶,等进了门了,还要跟着人家还债,又有什么好神气的?”

妙真冷哼一声:“她爱炫耀就让她炫,等日后我去萧家站稳脚跟再说,此时何必和她置气。”

她懂妙莲的意思,认为自己虽然高嫁,却不得未婚夫喜欢,不似贺淮常常更上心。

可现在她还半分手段都没施展,即便是不得丈夫喜欢,她也会挣脱出来,闯出自己的天下,然而夏虫不可语冰。

年过完,妙真就十七了,及至二月初五,徐二鹏请了人抬嫁妆,俱是二人一杠,包括仆从的行李,一共八十抬。

为首的是彩纸包着的十六块瓦,象征着十六间房,乃是葑门的宅子,那瓦旁边则是一大块土坯,象征一顷地。

接着就是外家具内家具,黄花黎月洞式门罩架子床和描金彩漆紫檀拔步床就已然惊艳众人,更别提别的家具,俱是古朴雅致,还稍稍带着富贵之气。

随后便是盆景字画仿古的摆件,锡铜器、瓷器、官皮箱、各式各样的妆奁盒、提盒、食盒、胭脂水粉、上等绫罗绸缎八十匹绫罗绸缎、十二床被褥,四季衣裳、鞋袜荷包、针头线脑满目琳琅,流光溢彩。

之后抬的是首饰,前后有八抬,且不说原先萧家送来的,就徐家自己准备的就有一顶银丝云髻并两对镯子六根一点油簪子四对戒指、一顶银丝鬏髻配的十几件首饰、再一顶黑绉纱银丝髻并十件首饰、翠花两盒、金草虫啄针一盒。

最后则是抬的六箱书籍,新书古书俱有。

萧家族人朋友围着看嫁妆,都纷纷称好,萧二太太喜不自胜,送嫁妆的丰娘小喜还有徐家舅婆梅家舅母也跟着面上有光。

说来也奇怪,初八之前天一直阴着,便是萧家送催妆的席面来,也是阴沉沉的,可初八这一日,新雪初霁,阳光普照。

第42章 大婚(上)

天还未亮,徐家喜棚已然热闹起来,马太太、汪太太、姚太太都来帮忙,妙真早已沐浴完了,特由一个喜娘伴着,又有插戴婆过来梳妆。

头上先梳了髻,先戴上萧家送的金丝鬏髻,再把全幅赤金累丝蝶恋花攒珠头面十九件式一套依次插上,有金累丝镶宝凤簪、金镶宝珠宝围髻、金玉满池娇珠宝头箍、金梳背、翠眉钿儿、掩髻、挑心、分心、满冠、鬓钗。

插戴婆不由赞道:“小姐头发乌黑油亮真好,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老身我帮人家梳头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多珠宝首饰的。”

“您谬赞了。”妙真含笑。

昨儿梅氏和她一起睡的,自然是说了许多不可说的话,两辈子都是头一遭,妙真还有点忐忑。所以,今日精神头也有些不济,她趁着梳妆好后,准备换衣裳,这个空隙听闻插戴婆说不舒服,她忙道:“您哪里不舒服?若是可以,我兴许能帮你看看。”

话一出口,妙真也是服了自己了,真随时随地的想赚钱。

那插戴婆只说是妇人病,妙真倒也不追着问了,毕竟这个情形下也的确不方便说这些。

身上换了大红妆花通袍,横襕璎珞马面裙,腰上系碧玉带,带上系金镶玉玎七事。

不得不说,整套下来,她已经是头都没办法抬起来了,人也像一个珠宝展示台,但就是这般,她们还要往自己身上戴。

耳朵上缀一对水晶葫芦耳环,腕子上戴着金钏,手上戴几个戒指。

正好打扮好了,梅氏过来,只是笑,妙真撒娇道:“娘,女儿饿了,想吃大肉包子。”

何以解饿,唯有包子。

梅氏其实非常享受女儿这般跟她撒娇,嘴上嗔道:“昨儿要吃莲藕包,今儿要吃肉包,就是专会磨人。”

“娘亲~”妙真笑嘻嘻的。

梅氏连忙吩咐厨下包拿肉包子来,她也是忙的很,想起平日家里有个什么事情,女儿和她一伴,如今女儿要出门子了,就她一个了,也是心下忧伤。

可丈夫说的也对,女儿只有嫁的更高,身份高,她的这份医术才不能被埋没。否则,就像药行街的一家药铺,直接被人找打行的混子过去砸了,还吃上牢饭了。别以为这碗饭好端,你医术好,没有官府背景,没有能力,都没用。

父母不能那样短视,只为了图女儿陪伴,就让她放弃前程,那样跟养小猫小狗没有区别。

皮薄馅大的包子是坚哥儿送过来的,妙真问他你吃不吃,他害羞的摇头:“姐姐今天真好看。”

“哟,今儿嘴这么甜啊。来,吃喜糖甜甜嘴。”妙真抓了一把放他荷包里。

坚哥儿低着头,被妙真看见,这孩子竟然哽咽住了,妙真也忍不住流下眼泪,她也舍不得弟弟,从程家回来在家的这一二年,几乎是她最快活的日子了。

还是喜娘道:“小姐别把妆哭花了。”

妙真才止住眼泪,又拍了拍坚哥儿的肩膀:“姐姐日后还是会回来的,你也要常常看姐姐,知道么?”

坚哥儿重重点头:“我知道的,我要好好读书,爹爹说等我考取功名,跟姐姐撑腰。”

妙真摸了摸弟弟的头,她知晓爹爹就是希望他们姐弟能够出人头地,为何大包氏想害她弟弟,就是因为坚哥儿读书聪明。

现代要尊重孩子的兴趣自由,但古代她们这样的普通人家就是为了生存。

坚哥儿说完就蹬蹬蹬的跑下去,妙真又吃了一个大肉包,整个人心情都好了。

但这个时候也不过才巳时过半,插戴婆和喜娘也都先出去了,甜姐拿了香茗给妙真漱口,又拿了唇脂让妙真补妆。

接着就盖上盖头,坐在床上等着。

外面徐二鹏这里也是宾客盈门,他们家亲戚不是很多,但是街坊、同窗、生意往来的人都有,自然也有妙真的人脉,像覃太太韦纨、县令夫人还有吴大奶奶等人,能来的就来,不能来的也送礼过来了。

一时之间十分热闹,妙莲和包氏过来时,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包氏不由抱怨道:“你二伯一家子都是势利眼,对那些身份高的就巴结,对我们这样的就轻视。送嫁妆铺床,只要梅家的人,全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妙莲也忍不住撇嘴。

这母女二人还是银环见了,赶紧领着她们进来,还不由想上回妙莲小姐定亲,她们家小姐可是一早就过去帮忙了,这包氏母女却是中午都要安席了才来。

比起徐家而言,萧家二房办喜事,长房三房却是鼎力相助。长房晁氏带着儿媳妇夏仙姐正在招待客人,晁氏正精神抖擞的对萧二太太道:“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晁氏常常喜欢咬文嚼字,动不动诗词来一首,萧二太太虽然也发过蒙,但不过是能看看礼单账册的程度,还好她倒是能听出这是好话,便道:“今日还要多谢嫂嫂帮忙呢。”

“哪里哪里,这都是应该的。我盼着时哥儿媳妇进门呢,听说她是仇大才女的弟子,连文章也做得,真真是珠联璧合的好亲事。”晁氏笑道。

站在晁氏身后的夏仙姐,忍不住在心里狂翻白眼,她和这个婆婆不对盘,这个不对盘并非是婆婆苛责她,相反她这位婆婆人还是不算差的,就是有些不对盘。就比方她大字不识一个,婆母却总是诗词歌赋挂在嘴边,吃饭的时候还问她“语出何典”?

除了这些,还有她拆散了丈夫和丁教谕女儿的亲事,进门也怕人家带着别样的目光,就得装老实低调。

故而,在晁氏身边的每一刻她都觉得煎熬。

还好韩氏过来喊人了,韩氏是萧二太太的长媳,现如今按照晁氏所说按族里排行,韩氏从大奶奶变成二奶奶了,见了比她小好几岁的夏仙姐,还要喊“大嫂”。

夏仙姐连忙想走人,就对晁氏和萧二太太道:“不如我跟着二弟妹一起去厨房看看。”

“去吧。”晁氏笑道。

那夏仙姐嫁妆现钱就一万贯,更别提还陪嫁了六顷地的大庄子,临街四处宅子,她的嫁妆算得上是整个萧家最多的,故而,她正说着妙真的嫁妆:“都说她的嫁妆厚,我看只一般,虽然打头的有花梨和紫檀家具,可旁的就不够看了,你知道那贵妃榻只是用白酸枝做的,还有绣凳更是用杂木做的。”

“你眼尖,我倒是没看出来。”韩氏道。

夏仙姐心道这韩氏就是个穷武官的女儿,手头常常发紧,去年萧二太太寿辰,她竟然连一匹姑绒衣裳都送不起,偏这般还喜欢装模作样的?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幅官家小姐的样子,其实风骚的很。

她打听到韩氏当年差点嫁不进来了,毕竟她爹死的早,她哥子把到手的千户都弄丢了,如果不是她早定了亲,又是各种撩拨萧景珩,又装假孕,这才和萧家结亲,她哥子的千户怎么又到手了。

就跟自己那个继母似的,也是个官家姐儿,装的大公无私,早就和自己爹刮喇上了,道貌岸然,还克扣自己嫁妆。

不过,要进门的徐氏也是个心大的,若不然也不会攀着萧家不放,真可惜萧景时了。

说起萧景时,夏仙姐不免道:“四弟还是那样么?对这桩亲事不大满意?”

韩氏道:“哪说的,四弟这几日衣裳都挑了好几身了。要我说,他这个人原本就是有些狂妄自大,平日谁都看不上,别扭也是常事。再说了,徐家姐儿也是个温柔和善的,端雅大方的,哪里愁日子不好过。”

她知晓这夏仙姐是个爱行鬼路的,性情让人又爱又恨,牙尖嘴利的,自己可不能让她在萧景时亲事上破坏。

果然,夏仙姐听她这般说,只好道:“好好好,你是个怪爱做好人的,”

韩氏忍住了话头,免得她牵三挂四的又扯出许多话来。

她二人去厨房亲自看了一眼,又吩咐开戏,让两班家里的姑娘唱曲。午宴散了后,新郎官准备去阊门迎亲,萧景时今日也是头上戴着纱帽,插着两根并蒂金簪,身上青缎圆领衣裳披着红,整个人俊美的不可方物。

在一旁的萧景棠看他哥如此,暗道他这个哥哥是个常常口是心非的人,衣裳都快换八百遍了,走出来云淡风轻的。

萧景时带着几位傧相出去,翻身上了一匹白马,拉着银鞍轡,前面二十个人扛着彩灯,后面还有五六人吹着喇叭打着锣鼓,前方还有两个人专门打着伞盖,身后也有几人骑着棕马跟着,还有童男童女跟在身后,可谓十分热闹。

实际上丁香巷离阊门不过三里路,说起来还是非常近的,若不然徐二鹏也不会花一百两买通莫尼姑,就是觉得再怎么样,女儿离家里近。

萧家为了显得有排场,特地往外绕了两圈,才至徐家门口,临街的门面今日关门大吉,仪门开着,四面张灯结彩。

萧景时就是这样,如果他不认可的时候,可能会挑刺想破坏,但一旦决定成亲了,他就全力以赴想把这桩亲事完满。

就像他兄弟的亲事,一个是自小指腹为婚,另一个是大伯母游说,说起来也没什么分别。

所以他现在含笑而进,举止翩翩,就是徐家让人关门为难,让他作催妆诗,他也看起来喜气洋洋,还给坚哥儿封了一个大红包,火红的缎子荷包里装的是一对金锞子,再有小一点的坤哥儿也一样,就连三房的章哥儿也得了一锭五两的小银锞子。

妙真还不知道萧家这么多事情,只单纯做新嫁娘,她的盖头已然是蒙上了,全然根本不知道外面在做什么,只听甜姐对她道:“姑爷方才一口气作了好几首诗,旁边的人都说好。”

“如此甚好。”妙真笑了笑。

又见喜娘道:“徐小姐,我扶着您出去吧。”

“好。”她深吸一口气。

外面吹吹打打的,很是热闹,妙真只能听其声音,有她三婶包氏的声音,还有马太太在维持秩序的声音,她从盖头往底下看,避免踢到门槛。

妙真这边无所觉,萧景时见到蒙着盖头的新娘子出来,听着周围人的打趣,他们一干人等被带到二厅拜别徐二鹏和梅氏。

这个场景下,梅氏大抵已然接受了女儿出嫁的事情,又见女婿这般得体俊美,甚至开始期待他二人将来生下来的孩子多好看这些了。相反是徐二鹏,本来平日十分冷静克制,今日见女儿跪下,难得红了眼睛。

“女婿,我这女儿我从不谦虚,救人无数,功德无量,与你年貌相当,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盼着你夫妇二人能同心同德,白头偕老。”

别人一般称妻子为贱内,女儿也是能贬则贬,但徐二鹏却是真心觉得妻女都了不起。梅氏出生在一个穷童生的家中,却能识字绣花织布,当了太太后,也能把家里二三十口子人都打理的好,让自己专心写书打理铺子,更别提女儿了,天赋又高,为人勤勉谦虚,天生会成才的人。

萧景时甚少见男人如此失态,心里不知作何感想,倒是见旁边的妙真听到他爹如此,泪如泉涌。

徐老倌反倒看不惯儿子婆妈的样子,连忙道:“二鹏啊,别让他们误了吉时。”

徐二鹏这才道是,见妙真四拜之后,方正色道:“往之尔家,无望肃恭。”梅氏也紧跟着道:“夙夜以思,无有违命。”

赞礼之人,又让新娘四拜。

一旁的徐四姑见妙真的衣裳都是织金的,不免对表姐凤鸾道:“真没想到二哥家里攒了那么多钱。”

凤鸾瞥了一眼旁边的徐四姑道:“你不知道么?妙真的嫁妆可是价值好几千两,她们家平日只是看着不显。”

“什么看着不显,就是故意装穷,怕咱们借钱。”包氏嘀咕。

徐四姑心想上次她上门借个二十两她二哥都不借,却给自己女儿几千两的陪嫁,太过分了,完全没把她们当一家人看待。

自然,她们这番嫉妒言论,自然不会到传到徐二鹏的耳朵里,即便徐二鹏听到了,也并不会印她们说这些就改变自己。

在他看来自己家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挣的,大家里爹娘大哥三弟,他能帮则帮一把,可他家有什么事情,谁会来帮忙?就拿坚哥儿被疯狗咬,都没有亲戚敢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这些人他还能指望什么?

厅堂中,妙真已经被扶了起来,她由着喜娘陪着她出去,上了一顶轿子。

新娘先上轿,新郎则还要同新娘的家人道别,这个时候徐家的亲戚朋友都出来,这些人平日小话很会说,场面话却都不成,还得徐二鹏和梅氏亲自出来道:“姑爷自去吧,等你坐帐来,咱们再把盏畅饮。”

萧景时拱手行了一礼,翻身上马,追上迎亲大队。

却说花轿里,妙真头重脖子酸,虽然里面放了薰香,可香味又太刺鼻,她从袖袋里掏出一颗小枣儿,三下五除二就吃下了,垫巴了一下,才觉得胃里舒服许多。

在轿子里,她没事儿就背汤头歌诀,以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外面的萧景时骑着马陪着走一段路后,就得先快马回去,在家门口迎接新娘,这也就是迎亲的由来。

新娘花轿过来的时候,沿途都放各种鞭炮,什么菊吐蕊,牡丹花开都震的天响,妙真觉得自己都快聋了,为啥结婚这么累,一点儿也不享受,完全就是受罪。

好容易挨到下轿,整个人都觉得晕乎乎的,但她还得保持仪态,总不好让人看见一个弯腰驼背的新娘子,她还是很要面子的。

萧景时等在这里,见到妙真下轿,又着人扶着她跨马鞍,等进了仪门,先要拜堂。小喜已经过来了,扶着妙真一边提醒她小心脚下,一边介绍:“小姐,如今萧家这一辈都已经重新排了次序,姑爷在族里排行第四,到时候人家喊四少奶奶,就是说的您了。”

有个自己人就是好,之前那喜娘到底和她不怎么相熟,妙真一切只照做,小喜就不同了,她早跟着送嫁妆的人过来铺床,在这里守了好几日,已经了解了不少事情。

“我晓得了,咱们的嫁妆有人看守么?”妙真小声问起。

小喜道:“您放心,丰娘在那里守着呢,我告诉您,萧家三房已然分家,咱们二房占着中间五进的大宅子,家里还有个大园子,咱们二房的三位爷的院子都是沿湖而建,二爷和二奶奶住的地方叫芭蕉苑,您和姑爷住在水榭这边的芙蓉坞,六爷的新房叫海棠轩,都是精巧又大的院子。”

坞的意思是中间高四面低的地方,妙真道:“不知芙蓉坞有多大呢?”

“进门处就是大片的木芙蓉,此时虽然还不是开花时节,但我听说每年秋天开花的花团锦簇的。门口是一个月亮门,进门之后也是花木葱葱,沿着中间的**走上前就是正房,上下共九间,西边是一道芙蓉花墙,东边是三间厢房,后院是一个小小的回廊,还有假山亭子,独成一体。”小喜快速介绍了一遍。

妙真听了越发心里有数,如此一来夫妇二人有自己的空间,不必和人家鸡犬相闻,反倒是好事。

家事有太多人掺和,那就不是什么好事。

且不知晓走了多久,只觉得拜堂的地方在盖头底下显得尤其明亮,拜完堂后,再出来时,红盖头底下已经是一片漆黑了,亏得有两个童男童女在前面打着鱼灯,才不至于完全摸不清楚方向。

这样的感觉其实很不好,因为只能依赖身边人做明灯。

就这样一直走着,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槛儿,也不知道转了几道完,过了几道桥,最后过了一道穿堂,方才到了这芙蓉坞。

妙真进了新房之后,只听见一个如黄莺出谷的声音道:“哟,新娘子这就到了,快扶着坐下。”她想这声音也不知道是谁的,倒似诙谐俏皮的很。

又说小喜和甜姐两个披红的丫头把妙真扶着坐下,却不想那床上丢的是桂圆还是莲子,做下去硌人的很,她连忙起身把那些拨开,方才坐下。

喜娘递了一把金柄白檀的秤杆给萧景时:“请新郎官挑起盖头,行合卺之礼。”

萧景时接了过来,轻轻一挑,就把盖头掀了开来,盖头下的妙真今日自是盛装打扮,眉若细柳,唇若樱桃,鼻梁翘挺,眉心的朱砂痣平添三分神性,见着自己,浅浅一笑,又别过头去。他以为新娘子是害羞了,殊不知妙真是久在暗室,忽逢亮光,眼睛睁不开,只好笑了别过眼睛适应亮光。

又听喜娘吩咐妙真和萧景时东西相对坐下,二人在坐下之前,还要互相行对拜之礼。这个时候新郎的侍从举着食案放妙真前面,她的侍从则举着食案放在新郎之前,两边侍从又斟酒,都斟在一个葫芦形状的酒杯里,二人扯着丝线饮尽。

至此,合卺之礼才算是完成。

萧景时的侍女把他身上的披红取下,他要先去徐家会亲吃酒,妙真则卸下霞帔,又见房里站着几个观礼的年轻女子,韩月窈她认得,依旧是那么光彩照人,另外几个就不认得了。

这韩月窈也果真如传闻中心热,见妙真起身见礼,忙道:“今日你们成婚,你们最大,明日咱们就能见面了。”说罢,指着一位娇艳妩媚的少妇道:“这位是长房大哥哥的媳妇。”

原来这就是夏氏,妙真又对她也福了一身,现在还不好叫人,只道:“劳烦诸位了。”

韩月窈怕夏仙姐又说什么让人难为情的话,就径直道:“咱们也观礼了,就先出去吧,让新娘子也自在一些。”

这番话让妙真也对韩月窈颇为感激,她现在身上是汗湿了又干了,干了又出汗,亟需沐浴更衣,况且她肚子还饿着,就怕她们一直在这里,自己还要陪客。

还好有韩月窈说了这番话,夏仙姐带着兴味出去,旁的人也都跟着出去了。

如此,妙真才松了一口气,窗外的月色透着窗棂射进来,她想这算是新婚夜开始了么!

第43章 大婚(下)

新房在楼下,楼下一共五间正房,正中一间为正堂,最上方摆着一方大红酸枝的长案,上面摆着香炉,香炉旁边放着螺钿的插屏,香案两边又有两个枣根高几,高几上摆着一盆红梅。

香案前方则有一张花梨的罗汉榻,罗汉榻上放着一张小几案,底下则雁翅似的放着六把玫瑰椅。

西边最边上的一间放衣柜箱笼,挨着的明间供着一轴何仙姑像,房里放着博古架,架子上放着精致的器具,还有琴桌、书柜、书桌,俨然就是一间书房。

至于自己住的东边两间,和正堂有一道隔扇门,最东边那间则是放着自己的描金紫檀拔步床,床边一边放着纱灯,床尾放着衣架、衣柜、箱笼,临窗放着一张翘头案,案上放着古铜花瓶。

东边两间中间放的是岁寒三友方形落地罩,这里挂着纱帘,帘外又放着梳妆台、八仙桌、绣凳、香几、贵妃榻、闷户柜等等。

她陪嫁来的一共三个丫头,小喜和甜姐蜜儿三个,另有小桃已经许婚,将来是去她葑门宅子里住的,她们夫妻帮着收佃租和看宅子,只做陪房看待。

却说妙真把头上的钗环都卸了,又拿了茉莉香皂洗脸,蜜儿在澡盆里放了些檀香、白矾,妙真洗完脸便过来这里沐浴,又拿了一色大红色的寝衣穿在身上。

衣裳上薰的是甜香,身上敷的是梅真香,脸上用了花露。

如今正是二月,天气还很冷,妙真穿上了一件长袄,正欲用饭,那小喜道:“姑娘,可这饭食都冷了?怎么吃呢?”

一语未了,就见萧景时走了进来,脸上似桃花上脸,妙真见着他,实在是喊不出一声“相公”或者“官人”,只迎了上去。

萧景时看了妙真一眼,见此时她已然褪去铅华,正有一番清水出芙蓉之感,他耳朵尖,方才就听到她们说饭菜冷了,就指着那饭菜道:“咱们是换一份新的吃食来,还是重新让人热一下?”

“什么样更便宜些?”妙真问起。

“换一桌新的来。”萧景时道。

妙真闻言,莞尔一笑:“我还以为你会说热一下更好?”

“厨下多半备着热菜热饭,一直温着,差个人去厨房说一声就能送来。可若是要热一遍,就得把咱们桌上的菜送去厨房,要重新开火,上锅沏热了送来,就倒腾好几遍。”萧景时解释道。

妙真恍然:“倒是这个理儿。”

萧景时一笑,又让人送水来沐浴,他沐浴倒是很快,只选衣裳选了半天,但出来时的确是让人赏心悦目。

此时,厨房已经把饭菜送过来了,萧景时让人抬了薰笼来,两个人就在薰笼上用饭,果真很暖和。

两个人平日都算能说会道,但此时因为太陌生,就有些冷场了。

妙真原本想说义诊的事情,但想来许多事情都得从长计议,庭院深深,自己得先站稳脚跟后再说其他,所以把话吞了进去,不能一开始就把自己的需求说出来,这叫自爆其短。

倒是萧景时让人拿了小瓮葡萄酒来,方才道:“这是我亲手酿的,你要不要尝尝?”

“现下也不知怎么,酿葡萄酒的不多了,书里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我却没见过,寻常家里就是吃些茉莉花酒、荷花酒,我虽不擅饮酒,但总要尝一杯试试。”妙真笑道。

萧景时听她说“葡萄美酒夜光杯”,当即让人找了一对水晶杯出来,把那葡萄酒倾泻在杯子里,和她对饮。

这妙真吃了一杯,就放下杯子,不准备再续,转而只是看着他道:“不知阁下台甫?”

台甫这两个字一般都是读书人互相问的,萧景时不妨她问,就道:“贱字宁瑕。”

“愿做一个白璧微瑕之人,也不做难以企及之完人,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妙真道。

这些话倒是说到萧景时心里去了,他就是愿意做一个有些瑕疵的人,也不愿意假模假式的,故而,他赶忙帮妙真夹了一筷子菜。

妙真哭笑不得:“多谢。”

“不知你可有表字?”萧景时问起。

妙真摇头:“我就一个名字,妙真,妙这个字是我出生时,也不知怎地,个个取名字都要带个‘妙’字,至于真,就是‘抱朴还真’之意。”

“妙真,妙真……”萧景时似乎在咀嚼这个名字,又看了她眉如柳,发似云,鲛绡雾縠笼香雪,心里一动。

当夜,二人合卺礼成,鸳鸯帐里,颠倒鸾凤,如鱼得水。妙真原本见萧景时话不多,自己和陌生人似的,今遭又是头一次,怕自己疼的很,不想他那般让自己舒坦,完全以自己的感受为主。

云雨初歇后,房里叫了一次水,便深深的睡了过去。

外面的小喜带着两个丫头到了偏厢歇下,三个人都是很欢喜的,姑爷和姑娘圆了房,日后感情再好点,小姐有个一儿半女的,那就彻底站稳脚跟了,这也是家里老爷太太交给她的任务。

新人房里的蜡烛是不许灭的,手臂大小的龙凤烛正烧的蜡水融融。

一夜睡的香甜,次日醒来时,只听得外面鸟声啾啾,妙真身上有些疼,但完全没有曾经看过的小说里什么被车碾压的疼痛那种。还好萧景时此时已经不在房里,应该是刚起床出去了,她伸了个懒腰,往外喊了一声,小喜等人都连忙进来。

丫头们脸上自然带着一股暧昧的笑意,妙真有些羞恼道:“几个小蹄子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倒叫我喊了半天。”

小喜道:“哪里是咱们不过来,是姑爷方才吩咐的,说让您多睡会儿,他去了外面书房读书呢。”

妙真摇摇头,又换上一件程家送的大红羽缎对襟褂子,底下着绿地牡丹花裙子,外面披一件大红姑绒为表的银鼠斗篷,再不说戴的是银丝鬏髻,钗环齐备,脸上薄施胭脂,端的是贵气逼人。

刚收拾妥当,就见萧景时进来了,她笑吟吟的道:“正想你去哪儿了。”

“咱们芙蓉坞外面有半间书房,平日我在那里读书。”萧景时道。

妙真也没多问,但见萧景时也是一身大红姑绒裘袄,只他镶袄上镶了玄色,但二人看起来倒似穿的情侣装。她不由道:“我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

萧景时见她拿了一枚相串的白玉鱼形玉佩来,这玉佩透雕鲤鱼衔草,造型古朴,雕琢细腻,上面用金线打的络子,“金线用的妙。”

“是吧?这对玉佩虽然不如旁的纷繁华丽,但首尾相环,寓意极好。头一个我想祝你日后科举顺利,再有也是你我夫妇二人能积善,让家族有余庆,我们夫妇也和美。”

萧景时突然觉得妙真口才极好,且说话也很诚恳,不是那种说话特别肉麻,让人头皮发麻的那种,还点到为止,说完就把盒子放他手里,他则戴在自己腰间。

妙真想萧景时虽然话不多,但自己说的话,他还尚且能够意会去做,这就不错了。

二人收拾妥当,准备去拜见公婆,妙真昨儿蒙着盖头进来的,这时出来,见外面一带都有芙蓉花纹样的扶栏,前庭修竹百竿,花卉云集,廊下挂着几只画眉鹦哥,如此交相辉映,仿佛置身仙境中,她想萧家的产业恐怕不止茶和生药铺。

她早已不是愣头青,此时刚进门就嚷嚷着做一番大事业,恐怕就立马成炮灰了,还不如徐徐图之,步步稳扎稳打才好。

沿途有些下人见了萧景时和她过来,口称“四奶奶”,这让妙真有些不习惯,她还是喜欢别人叫她徐姑娘或者徐女医,到底是自己,而四奶奶则是源自于另外一个人。

沿着夹道和碎石路走出来,过了一道长的拱桥,途经两三处书斋院子,好容易从后面走过来,方才到了正院。

刚进入院子,就有几个妈妈子丫头迎上来簇拥道:“四奶奶,都盼着你过来呢。”

这个时候就千万别装能说会道了,妙真只是腼腆一笑,随着她们进去。萧二太太房里着实陈设华丽,今儿萧家男女老少倒是齐聚一堂,萧二老爷坐在东边,萧二太太坐在西边,家人男女也分东西而站。

妙真随侍女引着站在东台阶下,喜娘称四拜,她就行四拜之礼,行完礼后,还要到公婆跟前,侍女把她引导公婆跟前,先是公公送了一对芙蓉花嵌宝金簪,妙真又是四拜,到婆婆这里,又是行礼一番,婆婆送的是十两银子并一套大红罗洒线绣百子袄裙。

等礼毕之后,男人们包括萧景时都出去了,只有女眷们在这里。

妙真想难怪大户人家的夫妻感情多有不好的,做媳妇儿的跟妯娌婆母相处的时间都比跟自己丈夫长。

大抵因为二月底是萧景时弟弟的亲事,所以昨儿来吃酒的亲戚们都没有回去,这一时女眷就多了。韩氏先带着她给长辈请安,先是老太太,已然老态龙钟,头发花白,再就是大伯母晁氏,她看起来相貌不及萧二太太任氏,但眉目清晰,自带一股英气,其儿媳夏氏昨日已然见过。至于三太太饶氏,身材高大,面容端正,颇有气势。

小一辈的,长房只有一个儿子,二房萧二太太有三子二女,长女已然出嫁,比萧景时还大三岁,今年二十三岁,又有次女素云,年方十二,有些鬼精灵儿。

三房的饶氏身边站着两个女孩儿,大的这个及笄之年,显得很稳重,小的那个和素云差不多年纪,杏脸桃腮,尤其美丽。

其余亲戚中,有妙真认得的,就比方姚家姑娘姚妙善,表亲吴璋之妻吴大奶奶,不认识的也都一一见礼,方才随韩月窈一起坐下。

任氏见妙真衣着光鲜,行礼行云流水,说话落落大方,声音温柔,喜的跟什么似的,只道:“咱们家是你大嫂子管着家,你缺什么,爱什么的,只管和她说。”

“是。”妙真倒没有和韩月窈争权夺利的心思,一来人家是长嫂,二来所谓管家,家里不过是给有数的钱,从早忙到晚,大到对外交际,小到家中茶饭,巨细无遗还不讨好,妙真没那么大的权力欲望,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看看医书。

韩月窈见妙真褪下姑绒斗篷后,里面穿的是羽缎褂子,倒都是名贵料子,又看她隆胸纤腰,暗想她身条儿倒比夏仙姐饱满些,夏仙姐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纤细单薄了些。

男人看脸,女人看身材,女人扎堆,就容易打量一番。

一时,家中设宴,妙真忙起身要在任氏跟前献菜伺候,这是仇娘子教的,她虽然是守寡了,但是如何侍奉翁姑,如何交际都是教了的。

她先拿了一个甜瓜瓣盒子出来,揭开盖子,里面是她拈的酥油鲍螺,“这是儿媳在家做的些点心,请婆母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