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氏见她这般贴心,十分欢喜:“好女子,好媳妇,你且不必在我这里伺候。”
妙真才过来入席用饭,只见席上一般水陆毕陈,就自在吃起来,却不妨那夏仙姐如遭雷击,她家本是暴发的,继母也不教她这些,只一味让她听什么《女诫》《女则》,难怪她婆母晁氏对她不冷不热的。
宴毕,妙真这里另外有针线送给诸人,便是人人拿了礼物回去。
等客人散了,任氏又留了她说话,“我们家里的规矩不大,平日里我多念经诵佛,你们也不必常来。”
“太太说哪里话,晨昏定省自是要的,我娘告诉我说要对公婆当亲生父母一样孝敬。”妙真知晓你不能把人家的客气话当真,尤其是一开始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其实她爹娘告诉她的是在婆家一定要做得起,所谓“做得起”就是要让公婆奉承自己,丈夫畏惧自己,家下人不敢忤逆自己,如此才算是立得住。
但要一开始就打打杀杀肯定不行,妙真要先摸清楚她们的脉络再说。
听妙真如此,任氏心想徐家门户虽然不比自家高,但却知礼,也是件极好的事情。故而,又把家中的消息细细的说给她听,比方饶氏是回来替次女操持亲事,姚妙善没有亲娘在身边,她留那孩子多住几日云云。
二人说了好一会儿,任氏才放人,让她晚间去榴花阁,到时候招待几位舅母云云,妙真应下。
昨日是蒙着盖头来,今日也是匆匆过来,这会子回去时,妙真倒是有功夫看她们住的地方了,说来也巧,二房的三个儿子都临水而住,二少爷和韩氏住的芭蕉院就在东侧,透过大门能看到里面的假山怪石,绿窗分映,芭蕉一大丛,平添了几分气韵。
不过二月份,他们院子里哪里来的硕大的芭蕉?
从二房的院子过来就是她们四房的院子,至于小叔子的院子沿着她们门前的一条石子路过去,便到了海棠轩。
海棠轩正门紧闭着,倒是东边有一个大的露台,从露台能觑见里面的花墙绿窗,正房前面也有五间左右,前面种着海棠花和各种花草,后面也有三间半房子,后院她就看不到了,整体端的是轩昂壮丽。
从外面回来后,现下整个芙蓉坞就差不多只有妙真和三个丫头,妙真虽然有点累,但是她也得先去楼上看看自己的嫁妆,她的布匹就差不多摆了大半间屋子,再有其余的锡器铜器瓷器,底下放不完的家具,铺盖等等。
妙真挑了一小箱扇子和书箱下去,这才是她最重要的东西,她可不能自费武功,嫁进来了就真的做起少奶奶来了。
再有偏厢她让人收拾了一间出来做她的炼药房和看诊室,什么碾药槽、碾滚、杵臼、研钵、戥子、药刀、陶瓮、药笼、砭石、炭炉、药勺、药篮、金铲银锅、银针、艾草艾柱等等,再有各种白瓷瓶、黑瓷瓶的成药。
她绕到后院看了看,这回廊上有专门一条小廊,真是天然晒药材的好地方。
把自己的事情忙完了,走到内室,又换了一身杏子红绫袄、乳白折枝花暗纹带风毛的羊皮半肩褂,底下着一条葱绿色流水梅花纹的裙子,一看起来,就有春天的气息。
这些事情做完,她才爬到贵妃榻上,准备小憩一会儿,不曾想萧景时这个时候进来了,昨儿为了爱美,穿的单薄了些,又吃酒又骑在马上吹风,人倒是没得风寒,就是眉头不能舒展,总有些发疼,所以打算回来睡一会儿。
不曾想见到妙真从榻上坐起来,杏子红配葱绿衣裳,倒是显得鲜艳欲滴,他正道:“昨儿着了风,我想回来歇一下。怎么你不在薰笼上睡?”
“我不知晓炭在哪儿取,也不好说了。对了,你是着了风,头疼不疼,眼睛疼么?”妙真不由问道。
萧景时指着眉头:“这儿无法舒展。”
“那就是眼睛胀痛,头痛,会不会眼睛视物也模糊?”妙真又道。
萧景时按了按自己的眉头:“还真是。”
妙真笑道:“你们读书人原本就眼睛用的过度,一吹风就如此,你若不嫌弃,我给你灸几个穴位就好了。”
见妙真如此说,萧景时也得给面子给她,到底是新婚夫妻。妙真让他躺在贵妃榻上,又把翘头案上放着的艾柱拿过来,她先用手指着他的眉头道:“这里叫攒竹穴,归属足太阳膀胱经,眉心这里是印堂穴,眼尾这里是丝竹空穴,我会跟你从印堂到丝竹穴来回悬灸,可以改善前额闷胀。”
她手法非常娴熟,很快就把艾柱点燃,又用手把他的眼皮盖住,来回悬灸,萧景时有一种感觉,仿佛温热渗透到头发,整个额头都觉得轻松了很多。
妙真先这样左右来回一盏茶的功夫(约莫十分钟),再灸太阳穴,这个时候就用雀啄灸法,上下移动艾条。
灸太阳穴是为了缓解头痛和眼睛疲劳。
最后则是眼周的瞳子髎穴、承泣穴、晴明穴,她还解释道:“这个瞳子髎穴属于足少阳胆经常用的腧穴,肾水所主之处,髎就是孔隙的意思。穴名就是说穴外天部的寒湿水气在此汇集后冷降归地,所以得用火把寒气逼走。承泣穴呢,属于属足阳明胃经,能主治目赤肿痛视力不佳。晴明穴呢属于足太阳膀胱经,这个穴位和承泣穴的功效差不多,我把三个穴位给你灸一下,如果眼睛干疲劳,都能缓解。”
说完之后,她就一意小心艾灸,等差不多的时候,就拿了下来,拍了一下他:“好啦,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萧景时睁开眼睛,觉得自己眉目舒展开来,眼睛特别亮,他看见妙真在旁收拾东西,连忙也跟着一起收拾,还问起:“你对每一位病人都解释的这么清楚吗?”
闻言,妙真微微叹气:“谁让现下有一些人对我们女医有偏见呢,总觉得我们是那些乱扎针的医婆,故而,我就得显得比别人更通才行。”
萧景时倒是个坦诚的人:“我姨母原本就是被医婆扎针扎的人去了,故而我原先不太喜欢这些,但上回见你医治吴家、陈家,比那些太医都不差什么,我就知晓你肯定非她们一般。今日见你帮我灸穴,我更是惭愧。”
她没想到萧景时也曾经对自己有过偏见,莞尔笑道:“你不了解我,自然就以你的经验判断了。我也是因为小时候我娘生我弟弟,差点被扎针,这才准备学医的。”
二人经此一遭,倒是说话亲近许多,萧景时又道:“你不知晓家里的事情,就同我说,比方要炭的事情,只管打发人找我就是。”
“那我就多谢你了,还有一事,就是我在偏厢用一间准备做药房,我自己配药搓艾炖药也便宜,但是药材和炭我自己出钱,不好让人说闲话。”妙真适时把自己的想法托出。
萧景时笑道:“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的私房钱且留着吧,我有两个小厮,就把朗月拨给你用,你有什么差遣让他去办就好。”
“那不成,你的人是要跟着你办事的,我怎好夺人所爱?”妙真摇头。
她看病的成本就得自己覆盖,而不是用人家的人办自己的事情,这是占人家便宜办自己的事情,关系好的时候这些事情不算什么,关系不好了,自己岂不是听之任之?
萧景时见她这般,知晓她是个要强的人,不免道:“那我就跟你买个小厮,供你差遣,别再说什么你出钱的话了,难道自己丈夫的钱都不用么?”
妙真莞尔一笑,她想这个丈夫说不出的直爽性子,倒是不错,比那样冷冰冰什么都憋在心里的男人好多了。
第44章
有萧景时差人拿炭,外面送了不少放后面的梢间,她们就在薰笼旁小憩了一会,因妙真晚上还要去任氏那里,不敢睡实了,一会儿,又喊了蜜儿进来梳妆。
那萧景时见她梳妆,只在一旁透过镜子看着,又摸了摸额头,也真是奇了,艾灸了一番,整个人仿若打通任督二脉一般。他不由想到昨晚二人缠绵,她身上软如棉花,皮肤又雪白,尤其是玉房,想到这里,他喉头一动。
妙真不知道他想到那上头去了,还起身去内室,穿上藕红色天鹅绒羽缎灰鼠披风,穿这件的缘故只是因为后头有帽子,晚上吹夜风绝对会头疼的,故而,头上还戴了个貂鼠卧兔儿,才跟萧景时一道出去。
“等会儿,把系带系紧了,方才不透风,你可是刚刚做了艾灸的。”妙真踮脚帮他把鹤氅的系带重新系了一遍。
萧景时抿了一下唇,他以前不喜欢别人管束他,但现在好像也不是这么讨厌。
却说妙真在岔路口先去了芭蕉苑找韩氏,韩氏揣了个手炉,正笑道:“我还打算等你一起过去呢。”
“何必让二嫂再往回找,还是我过来也便宜些。”妙真道。
前面几个丫头提着灯笼,韩氏正和她说道:“你才刚来可能有些不习惯,我们家里是常常宴饮的,太太那里的规矩也不多,寻常只让我们做做样子就好。”
妙真道:“可惜我不大擅长饮酒,若非如此,倒是能多陪客了。”
“你不惯吃酒的,也得学学。”韩氏好心建议。
妙真却想自己不擅长还得装的擅长,将来愈发不好收拾,总喊自己过去倒不好了,故而只撒谎道:“我倒是想练,只不过我有个毛病,酒一吃多浑身长疹子,便是我自己懂些医理,也是无法根治。”
她这么一说,韩氏不好勉强。
妙真暗道,看,只要你自己不愿意的事情,没有人能够真的勉强你。
二人说话间就到了园子前面一座丽音阁,韩氏带着她进去,指着二楼道:“这里就是戏楼,我们一般坐在对面听戏,这里对马穿过去就好。”
妙真忍不住咋舌,她又问道:“大房和三房同咱们一样的宅子么?”
韩氏扯了一下唇:“不是,大房住的是三进的宅子,打理的很精雅,至于三房她们在京里有一座大宅子,所以平日回来就在咱们家暂住一二,说起来我们乡下也有庄院的,只乡下住着到底不便宜。”
她的言下之意,妙真听懂了,大房家境只堪殷实罢了,并不算什么富贵之家,三房则是不常在家的,只不过偶然回来一趟。
如此想来,她和韩氏先到了对面的楼上,韩氏看着丫头婆子们擦拭桌椅,又数了数,自觉不够,让她的丫头翠蝶拿了钥匙去二门让小厮们去库房搬了桌椅来,又让人拿了大小花灯、器皿茶器来,妙真也在一旁帮忙。
二人差不多在这里忙活了半个多时辰,韩氏又着人去请任氏等人过来。
在一旁的妙真道:“二嫂真是能干,我看的头都晕了。”
韩氏笑道:“就是因为家务琐碎,我巴不得多个人帮我,正好你来了,月底六弟妹也要进门,到时候我就松快多了。”
“诶,二嫂说什么话呢,六弟妹我不好说,我却是个最不耐烦操心的。”妙真赶紧摆手。
韩氏见她避之唯恐不及,也稍稍放下心来。
又一时在家里做客的亲戚们都过来了,众人安座之后,各上了美酒佳肴,对面点起蜡烛,开始唱《打金枝》《西厢记》来,妙真小时候就常常和她娘去听戏,原本什么也听不懂的,后来也是门儿清了。
旁人的注意力都在戏台上,偏夏仙姐的心思就不在戏台上,她原本在家里也是个好比较的性子,小时候穷的不行,长大了有钱了,什么都要和人比较一下。
原本她曾耳闻萧景时曾经对这门亲事颇有微词,如今睡了一觉,却也是个没刚气的种子。
明明就是个小买卖人家的女儿,那些不知情的亲戚们见她衣裳首饰不重样,有的还巴结上了。
殊不知今日因为妙真是新妇,亲戚们才有所关心的,即便如此,人家也不过问几句,没有多问。
夏仙姐的这些心思,妙真并不知道,她等听了几出戏,散了之后,送亲戚们到客房那边,就折返回来了。
没想到萧景时还早她回来,被窝都烘的热乎乎的,妙真笑道:“每次从外面回来,都带着一股寒气,巴不得赶紧到床上去。”
两个丫头把她的披风解下,小喜又舀了热水来,她先卸下钗环洗脸,一般上妆后,卸妆比润肤还重要,她先以茉莉油溶解,再用茉莉肥皂洗脸,脸洗干净了,又简单梳洗了一下,才掀开帘子进去。
小喜则带着两个丫头出去,她们都是黄花大闺女,不好在里间伺候,况且妙真晚上通常也不需要人守夜。
只没想到刚坐下,就见萧景时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妙真转过身朝他一笑:“做什么?”
“你说我想做什么?”萧景时微微抬起她的下巴,凑了过来。
若是不舒服,妙真肯定抗拒,但昨夜实在是不可言说,她忍不住任由他翻弄,且不说二人如何云雨,俱是身心舒畅。
再说萧二老爷今日在任氏这里歇息,二人正商量明日新妇归宁的事情,任氏正道:“新妇还要拜祠堂呢,也是我的不是,早上她拜完,我就让她回去了。”
“也不妨事,明日你领她去大房就好。”萧二老爷道。
任氏觑了她一眼:“我看你早上还好好地,怎么倏地这般心事重重的?”
“你不知道,大房的儿媳妇夏氏的爹被人送入狱中,他家递了信往大房去,包了几千两银子去,但你是知晓的,大哥在本地做个小吏也算是不错,但是上头哪里有关系,他家倒是乖觉,找上我了。”萧二老爷道。
任氏不懂外头的生意,只是道:“既如此,那夏家也是亲家,老爷或许认得什么人,咱们也帮一把。”
“也不能这般,我如今三个儿子,大儿子读书不成,可景时和景棠都要读书的,我也不缺那点钱。况且,我也不是做官的,她们就找到三弟妹了,这三弟妹答应下来了。”萧二老爷道。
任氏心想自家一个商户人家,老爷却处处以书香门第的规矩要求自家,三房小叔以清流自居,面上不贪,一个饶氏倒是私下放印子,连诉讼都包揽,什么都做。
再说隔日,妙真起来之后,萧景时让平时伺候自己的两个小厮,一个长随都过来磕头,妙真各自赏了二钱银子。
萧景时发现妙真行事都非常有规矩,对待下人也是轻言慢语,让他们下去后,又同自己道:“我听说归宁不能超过中午是不是?”
“是有这个规矩,不过咱们俩家住的近,也不妨事。”萧景时道。
妙真笑道:“我爹经营书坊,他自己也写书,所以天南地北哪里都聊,你若要看什么书,也可以跟他说,他也会想法子弄来。我想你们都是读书人,在一起说话,肯定有的聊了。”
萧景时不由道:“你们家信佛吗?”
“不大信,平日从不让僧道一流入门的。”妙真大抵知晓他想说什么,大抵是因为莫尼姑帮自己说八字的事情,但她也没有把话题扯开。
正以为萧景时要继续问的时候,没想到他反而岔开了话题:“娘子,你就先去娘那里吧,我等会儿再过去。”
妙真应是,又去了任氏那里,任氏先带她去大房的祠堂拜祭一番,大房和徐家一样,住的属于经济适用房,其实也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和二房比还是差点。
原本妙真以为走个过场就回娘家,没想到晁氏准备的过于细致,她在大房祠堂里待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才出来。
任氏则道:“你们俩先回家去,吃了饭就回来,过几日我们再请亲家上门。”
“多劳烦太太和二嫂了。”妙真感激道。
萧家这边又准备了十六盘羹果、锦鸡、畜牲、美酒、布匹,单独用一大辆车装着,萧景时骑马,妙真坐轿子,她倒是掀开轿子,见萧景时今日头上戴着大帽,身上着上等裘袄,露出一截大红色,愈发显得形貌昳丽,仿若神仙似的。
萧景时以为她有话说,却见妙真歪头一笑。
且说二人很快到了徐家,徐家今日也算是正门大开,迎接女儿女婿回门,自然又有一番礼节,女婿拜岳父丈母,徐二鹏和梅氏又要送见面钱给他,徐二鹏送的是一万零一文钱,取万中挑一,梅氏则送的是两根百年好合的金簪。
礼毕,妙真就去后面和梅氏说话,她还奇怪:“今日归宁,怎么不见三叔他们?”
“都说忙不来呢,个个嫉妒到发狂了。”梅氏摇头。
原来是为了这个,妙真笑道:“真是没见过还有这样的人。”
梅氏道:“怎么没有?还不说别家,就你外祖父当年中举了,还有人烧屋子放火的,世人都是这般。”
“这样也好,咱们也能清静的说话。娘,我好想你和爹,还有弟弟们。”妙真忍不住道。
梅氏但见女儿眼圈微微发青,脸上却似面带桃花,心中有数,但还是问道:“萧家对你怎么样了?姑爷他和你好不好?”
“我的嫁妆还算是厚的,又有心腹,也不是长媳,倒也还好。至于你姑爷,他对我自然是不错,纵使他不喜欢我,我也得让他拜伏我才是,这世上所有的关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您就放心吧。”妙真这么说,也是不想让梅氏操心。
说白了,有些事情父母能帮的都帮了,就得自己开始解决了。
如今头一件事情还是先把自己的医术更进一层楼,再就是让自己的地位更稳固。
又说徐二鹏也在款待萧景时,二人倒是不提旁的,无非说些科举之事,“姑爷打算何时去南京?”
“约莫中秋过了再动身。”萧景时道。
徐二鹏道:“那你可要小心了,多带些护卫在旁,上回我从南京回来遇到一伙**,命都不要了。”
萧景时笑道:“您放心,我有些武艺在身上,小时候原准备学武,后来身上还能过几招。人我也尽量会多带的。”
这边徐二鹏又拿出两张帖子道:“我知道姑爷你不缺,这是金陵程家的帖子,我是不走仕途的人,要了也无用,不如给姑爷。再有,这一张是南镇抚司锦衣卫百户覃百户的帖子,他家太太与真真关系好的不得了,好几次得了重病都是真真医治的。”
徐二鹏当然知晓萧家背后也有背景,自己这么做,就是做个态度,表示自家后面也是有人的。
果然,萧景时道:“岳父好意,小婿心领了,怎好如此?小婿怕圭角不露,到时候反而给娘子和老泰山丢脸了。”
徐二鹏笑道:“你们年轻人,就该多试试,况且我还有一层顾虑,程家倚仗夏首辅的关系,朝中关系纷繁,稍有不慎,陷入其中反倒不好。”
萧景时没想到徐二鹏颇有见识,人还颇为质朴,不似旁人只见一个财富权势就跟上了,徐二鹏其实完全可以拿钱出来,走程家的关系做官,他却是真的不愿意。
“若是没个财路,又有些报复的人,攀附上倒是罢了,我如今生意尚可,身份也还成,就没必要蹚浑水了。正所谓能者居之,我看姑爷文章作的好,正当年,倒是大有可为。”
萧景时少年就得意,听这岳父说话倒是又有一番想法,二人倒是越聊越投契。
徐家上了茶饭,妙真和梅氏也上了桌,妙真的两个弟弟也在一处,大家彼此说说笑笑,妙真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
二人用完饭就要回萧家了,徐二鹏则对梅氏道:“姑爷已经答应推荐我们坚哥儿到晁家族学去读书,晁教谕是有名的时文大家,我也就放心了。”
“我原本还怕他因为莫姑子那事儿——”
却见梅氏话还未说完,徐二鹏就道:“此话就别再提了,他若是真的不喜这桩亲事,怎么都会搅散的,怎么还会成亲?”
梅氏恍然。
徐二鹏又道:“既然妙真归宁他们不愿意来,日后他们那里咱们也不去,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咱们自己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
却说妙真这边归宁之后,算是正式融入萧家生活了,到了萧家,先和萧景时一起去了任氏那里。
任氏见她二人进来,问了几句,又笑着看向妙真:“多劳你爹娘破费了。”
“太太说哪里话,这原本也是应该的。”妙真道。
任氏忍不住点头:“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们就先回去吧,刚新婚,也得多相处,不必总过来。”
这一席话,妙真听着脸一红,不好说什么。一旁的萧景时却想着新婚夫妇的缠绵,他面上不露出什么,只悄悄看了妙真一眼。
从任氏这里出来,他们夫妇先回了房,回房之后,妙真想着自己下个月看能不能做一次义诊,现在刚进门不好说话。不过,她也和萧景时介绍自己的药:“这个是我配的花蕊石散,治疗一切的金刃箭镞伤,还有什么打扑损伤,猫狗咬伤都能用,上回是一个百户的夫人找我配的,我自己也留了一些。”
萧景时拿过来看了看,又笑道:“你是怎么学会炮制药材的?”
时下看诊和药铺一般是分开的。
“刚开始是看书啊,南北朝的《雷公炮炙论》上不就有写么?我就粗略看过,后来去了程家之后,他们家专门有药房,我就常常去看,看了对照书多问,这不就会了么?”妙真笑道。
有基础的人一般来说勤奋点就学的很快了。
萧景时忍不住点头:“你还真的勤奋。”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若非做好充足准备,我怎好做这一行。”妙真笑道。
不过,妙真也不能一直说自己,她问萧景时:“那你呢?你擅长什么?”
萧景时挑眉:“一时说不好。”
“说不好是什么意思?是什么都会的全才,还是你也不了解你自己?”妙真歪头打量他。
这萧景时也是少年心性:“我也不是什么都会,但大部分都会。”
妙真就道:“那咱们俩就慢慢互相探索,如此才有意思。”
萧景时还以为妙真让他当场演示,小时候每逢有客人来,他爹就爱显摆儿子们多才多艺,那个时候他就感觉自己跟猴儿似的。
没想到她这般说,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又说萧景时出去了一会儿,帮自己带了个十五六岁识文断字的小厮,名叫平安。妙真得知萧家下人是没有月钱的,全靠主家逢年过节打赏,就连她们这些做主子的也是,吃穿是不愁,你真要买个什么就得有自己的体己。
这个平安领了进来之后,韩氏也知晓了,正好夏仙姐在她这里,遂道:“才进门都不到三天,老四就被哄着买人进来了。”
“看你说的,兴许是人手不够吧。”韩氏知晓夏仙姐家里的事情,听说是夏家的靠山倒了,他爹的几个侄儿悄悄把钱财带了不少走了,说起来也很可怜。
但再可怜,夏仙姐的嫁妆可是许多,轮不到自己心疼。
这世上的事情极少有两全其美的,夏仙姐自己也不例外,她爹原本以为自己会越来越富,所以不吝啬给她陪嫁这么些东西来,没想到兴头上的时候,上头的人牵连到了他,钱财都没了,她急卖了她那四顷上等地,已然算是尽孝了。
给三婶的那三千两银子都是她自己卖了地的钱,只希望她爹出来没事儿吧。
又说姚太太因为和姚妙善不和,而妙真和姚家结了干亲,两家走动的还频繁,这妙真自然成了姚妙善的眼中钉肉中刺,她想若非是妙真多事,那小猴崽子去了,什么不是她的,偏那小东西活了。
那小东西是她爹中年得子,宠的跟太子似的,自己即便有些东西,也不过是些添头罢了。
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帝王将相哪个上位不是充满血腥味的,唐太宗杀兄屠弟,谁又说什么了?只不过是人家赢了。
但计划都被徐妙真打破了,姚妙善哪里容得下?早已是绵里针,肉中刺了,如今又见妙真上嫁,比自己嫁的人家还要好,故而就忍不住了,她又知晓自己这位姨母最重孝道,就五分真三分假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任氏一听又喊来萧景时,把话透了一遍,萧景时在用晚饭的时候,就旁敲提起:“怎么我今儿过去,不见你三叔他们?”
“说来也是有一些缘故的。”妙真不妨他问这个,心道他刚回来的时候不问,怎么这个时候问,不禁反过来问:“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萧景时就道:“也不知道是谁在我娘那里说了什么,她倒是说起外头的人说你们家里不赡养老人,说亲人上门借钱也是一文不给——”
这个时候萧景时也在试探妙真的反应,妙真则想在任氏面前下蛆的多半是有仇的,她一下就锁定了姚妙善,这个丫头可是不咬人的狗,她瞬间就组织了话语:“你不知道我们家里的情况,爹爹他们兄弟一共三个人,我爹爹排行第二,当年我祖父和祖母在枫桥那里原本开的一家米店,说我大伯和我爹都是读书人,我三叔是不读书的,所以米店给他继承。我大伯和我爹想祖父母供他们读书,三叔没读书,这也是应该的,可后来三叔县试府试也是年年参加,后来实在是读不好书,方才继承米店的。”
“我爹呢起初院试考了好几次都是不过,就做馆谷,后来攥文为生,刚赚了银钱,连我娘都没给,就给我小姑姑花了五十两还是多少买了一匹纺织机,后来我曾祖父过世了,祖父母也推说没钱,也是我爹借了钱,后来小姑姑出嫁,我大伯出外做生意,我爹也是借出去好几十两。只后来我三叔家里虽然雇了好几个伙计,但家中庖厨带孩子还要人,我祖父母就继续在他们那边帮忙,我爹也是四时八节的送礼过去。”
“直到发生了一件事情,就是我三叔过寿,我弟弟被一条乱叫的狗咬了,因那狗是我亲戚里比较泼辣,常横行乡里的女人,反倒还埋怨我弟弟淘气,可你也见到我弟弟了,那般文静的孩子,怎么可能那般?我爹想去把狗找来让兽医看,那狗却说早死了,尸体也不见了,亲戚们不仅不帮忙说一句公道话,反而话里话外埋怨我们小题大做,我爹的心都凉了。”
“不过,也因为怕那狗是疯狗,我特地查了许多关于怎么被疯狗咬,诊治的法子,我弟弟有惊无险。我记得松鹤酒楼的姚家就遇到这样一件事,姚太太的儿子听说是被继女放疯狗咬的,因怕家丑不外扬,只能苦水对我们吐,我把医案给你看,你看那小大哥怎么样?”
妙真说罢就把那医案找出来,萧景时见这墨色的确很久了,且医案记载十分详实,他已经全然信任妙真了,倏地道:“我说那姚家表妹怎地到我娘前面说闲话,原来是为这个,好个恶人先告状。”
“我的好相公,亏你我夫妇坦诚以对,否则,这样的闲话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妙真忍不住扶额,差点泫然而泣,心中却庆幸还真是这个人,自己赌对了。
萧景时站了起来:“她那狗儿还是我娘送的,怕她寂寞,不曾想她倒是害人。你等我明日就对娘说打发她出去,别让她四处害人。”
妙真抹着泪:“自古疏不间亲,我不好说,亏得你为我作主……”
她也没想到萧景时还真是个敢想敢干的性子,又想不管他是真的这般做,还是做给自己看的,总归他有什么说什么,不似别人藏在心里不说。
第45章
萧景时也未必是全然信任她,但是看了那个医案之后,恐怕更提防姚妙善是真。一个要害自己亲弟弟的人,难道她不会因为一言不合就害亲戚么?
她说自家恩怨的时候,萧景时并不在意,但是提起这件事情,他才有反应的。
妙真当晚睡下,次日萧景时同任氏说了,任氏皱眉:“不会吧?你表妹看起来纤尘不染的,怎么会做下这等事?”
“是不是,总得派人问问才好。”
“那我去把她叫来。”
“不,把她的丫头叫来,您把她喊来,她怎么可能承认。闹大了,反而影响您,平日您是那么疼她。”萧景时道。
任氏便派人把姚妙善的丫头先诘问一遍,她的丫头哪里经得住盘问,只道:“我们姑娘养的狗的确是不小心咬到的,可只是玩闹罢了。”
“那条狗呢?”萧景时切入重点。
“那条狗被老爷打死了。”丫头颤颤巍巍道。
萧景时闻言冷笑:“玩闹的狗会咬的那么狠吗?腿皮都快咬掉了,你家少爷三个月才好。”
“您怎么知道?”丫鬟惊呼。
……
姚妙善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妙真被针对,没想到她被送了回来,说是怕她父亲惦记云云,这让她十分错愕。
妙真听说她离开了,当日多添了一碗银耳羹。
至于萧景时则是带了她弟弟坚哥儿去晁家族学,路上的时候萧景时突然问起坚哥儿:“我听你姐姐说你被狗咬过?”
“是啊,就是去年的时候,我在我三叔家里玩儿,我三婶的姐姐一直让我和狗玩儿,我一过去,那狗就咬我。爹爹和来旺用架子抬的我回来,怕我是恐水症,我姐姐给我艾灸那个伤口,又给药我吃,还好我不是恐水症,姐夫,你说我姐姐医术是不是特别厉害?”坚哥儿道。
萧景时又问了时间,说法完全吻合,他已然对妙真十分信任了。
坚哥儿不明所以,只跟着萧景时过去,就此在晁家族学驻扎。
妙真为了感谢他,就帮他做了一对岁寒三友的玄色缎子护膝、一枚石青缎绣芙蓉花开的荷包,萧景时看了这针线,暗赞一声极好,嘴上还道:“你费心做这个做什么?”
“你为我费心,我也自当为你费心。况且人家说我的不是,你还容我分辨,信任我,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说我是不是该谢你?”妙真只是笑。
古代人很少这么直白表达感情的,尤其是良家女子,多以持重端庄为上,妙真外面是如此,内里和丈夫相处又是一个样子,便是萧景时听了也忍不住红了耳朵。
不过,两人相处越多,倒是都愈发暴露本性,萧景时觉得妙真聪颖伶俐,常常一语中的,有上进心,人还坚毅,说实在的比多少男人还强,而妙真发现她这位丈夫嘴有些毒。
难得看他耳朵发红,妙真轻轻摩挲他的耳朵,二人正欲说话时,就见外面有人进来。
“四奶奶,太太有请,说任家舅母咳嗽的厉害,请您过去看看?”
“好,我这就去。”
别看她进门,任氏丝毫不提她的医术,实则也是不愿意太捧自己的儿媳妇,如今真正有问题了,还得找她。
妙真踮起脚迅速亲了一下萧景时,“我先去看病了。”
倒惹得萧景时看着她的身影,往前还追了两步,才笑笑摇头。想起昨儿中午他小憩,她在一旁做着针线,帮自己掖被子,又用她的额头贴自己的额头,生怕自己睡的太熟发热,不知怎么,他心里还有些感动。
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婆妈了,一气儿的去了前面的外书房。
又说妙真出了芙蓉坞,就想她爹的确选的这个人好,性子不软,又懂道理,人还独立,不是妈宝,就是偶尔嘴毒些,她也能够忍受。
很快到了任家舅母那里,她到来时,任氏就道:“媳妇儿,快帮你舅母看看,也不知怎地,她这又是咳嗽,又是拉肚子,吃了好几样药,也请方姑子艾灸,居然都不好。”
“无事,我先替舅母把脉。”妙真拿了一本佛经出来垫着,让任舅母伸手。
把了脉后,妙真不由皱眉:“你老人家脉沉细,手足逆寒,平日可是气血不通?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任舅母见妙真所谓,忙道:“外甥媳妇,我常常头痛,腰沉沉的,每次不舒服,都得找人来灸。”
妙真道:“所谓阴寒蕴结于里,外面不见得能够发散,若是普通的咳逆,多半是胃寒,那橘皮干姜汤或者半夏生姜汤都,小柴胡汤也不是不成。可是,您这个病上咳下泄,如此,我给您开个方子,到时候连进三服。”
说话间开了退阴散,又在这里把行医日志补齐,任氏连忙把药方给韩氏,着人去开方子。
下半晌药煎了来,妙真亲自喂给任舅母喝,一共喝了三服,到晚上过来探望时,听闻任舅母痢疾止住了,咳嗽也没那么严重了,妙真才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还在想找什么契机和任氏说自己想义诊的事情,现下倒是有些眉目,果真人得多耐性些。
正想着外面有拜帖过来,原来是县令夫人,去岁妙真帮她治好了病之后,她有了身孕,如今却身体不适,要请妙真过去。
若是在徐家,她提脚就走,但是在萧家,她要先去任氏那里,任氏就道:“你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妙真当即坐着轿子过去,小厮丫头们都跟着去,只留甜姐看着家。
韩氏见妙真离去,不免对夏仙姐道:“真是羡慕四弟妹,医术这般高超。”
夏仙姐心想她爹从牢里出来了,身体却被侵害的不行,不由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那县令夫人因有了身孕后,百般呵护,但是上吐下泻,小腹坠痛不宜。妙真仔细询问,知道她小便正常,大便溏泻。
“我已然吃的很少了,不知怎地,还是腹泻不止?徐女医,你且帮我看看吧。”县令夫人着急。
妙真先安抚她:“您别着急,如今您肚子里正有身孕,您想啊,您小腹如此坠痛,那孩儿却仍旧不肯下来,说明他在天上就选了您做母亲。正好我又来了,我会帮您的。”
小腹坠痛,孩子不小产,自然是因为肾气足,肾气足,脾胃气虚,才会胞胎显得不稳固。
所以,她又重新帮县令夫人把脉,见她脉若,舌苔淡白,不由道:“您这是脾胃气虚的缘故,但是又不能只补脾胃,所以我要给您补心肾之火,只有心肾之火开始正常运转,才能促生脾胃之气。”
说罢,又开了两剂的援土固胎汤,只不过,她又提醒道:“现下卖的白术很多假货,如果那药不好,您可以用白扁豆代替。”
药方开完,县令夫人才让人送她出去。
妙真坐在轿子里想,在萧家的确过的是少奶奶的生活,但她就是觉得没工作人就不踏实,人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人生事业,比什么都强。
却说她回来之后,萧景时倒是问起她开的方子,因为他也懂一些药理,听妙真用“肉桂”“附子”还很担心。
“这些可是妊娠禁用之品啊?”萧景时道。
妙真解释道:“《内经》中说有故无殒,亦无殒也。她如果只是脾胃气弱,要用厚重补品来补益,可她是火气衰弱,我用的不多,却可以引火归元。若不然,脾土不运,湿浊内停,还是要泄泻不止的,是故,我就大胆用药。”
萧景时不由道:“你学过《易经》?”
“只是学了些皮毛,当年我爹送我去仇娘子女学,也是只有她教《易经》。”妙真倒是很谦虚。
萧景时见她说的口干舌燥的,帮她点了一盏春茶,又把松子糖让用用描金边的浅碟装上,递过来给她,妙真呷了一口茶,竟然有一股苦涩,配上松子糖又觉得有一股清甜。
见她吃的惬意,萧景时道:“你还爱吃什么?”
“包子,肉包子、酸角包子、莲藕包、梅干菜这些。如果能把隔夜的包子,那样煎一下就更好吃了。”
“喜欢吃那个?”萧景时问。
妙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揉了揉妙真的头发:“知道了。”
妙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知道是给自己做还是让人做还是仅仅表示知道了啊,她不禁摇摇头。
县令夫人一剂下去止泻了,二剂之后,就几乎痊愈了,妙真派人过去探望的时候,见她好了,妙真也放心了。
那县令夫人也是送来诊金,五两银子,红黄杭细绢各一匹。
正常而言,也不必这么多,只不过妇人常常求子心切,即便是县令夫人也不例外,自然要好生打点自己。
妙真这些收下钱来,又把两匹绢让人登记好放楼上,刚忙完,就见小姑子素云过来了,妙真忙吩咐人看茶上点心。
嫁过来虽然不过一旬,但萧家这几个人的性格她不说摸的十分熟了,也有八分熟,这位小姑子因为年纪小,所以最是受宠。
“四嫂,你在家里做什么呢?”素云对妙真这里似乎很好奇。
妙真笑道:“也不过是做做针黹女红,看看书,也没什么好忙的。你呢,来找我有没有什么事?”
素云摇头,妙真想她应该是来玩儿的,索性就让人拿了棋盘来,同她一起下棋。
下棋时,妙真不免问道:“你怎么走到园子里来了?外头冷不冷啊?”
“我有一方帕子掉了,仿佛是落园子里了,让我好找,结果就找到四嫂这里了,索性就进来了。”素云笑道。
妙真当即道:“既然找不到就算了,说起来我这里倒是有几方帕子,妹妹看喜欢哪方,就挑些罢了。”
说罢,让小喜拿了一沓十二花神的绣帕来,素云还推辞了两句,经妙真执意,她选了一方绣杏花的帕子。
因有这方帕子,妙真犹嫌不够,还送了一对荷包,一枚香囊与她,又让她留下来用饭,姑嫂二人自在一起说话。
“上回大嫂不知道送给我什么糖,比我先前吃的好,我这一不留神就吃了,结果吃完牙疼了三天,被我娘好一顿攮。”素云道。
妙真不妨问起:“我看大嫂和二嫂倒是关系很好。”
这素云年纪小,事儿却知道的多:“哪儿呀,大嫂和二嫂其实很不对付,我碰到过两回。一回是在大房那边,我去大伯母那边玩儿,正好想找大嫂玩儿,就过去了,正碰到大嫂和她的丫头说二嫂端的官家千金,连小妾的私产都贪,还有一回,咱们园子假山后头,我听二嫂直接说大嫂,最爱炫耀美貌,抢别人汉子,恨不得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好了,这些话却不是你个姑娘家能说得的,喏,先吃个五香虾卷。”妙真帮她夹了一筷子菜,不由心想韩氏管着二房的内务,怎么手头如此紧,那夏氏端的是举人娘子的身份,怎么如此不自矜身份?
但她面上不露分毫,依旧热情招待素云吃喝,无所不应。
等素云走了之后,妙真拿出医书去西书房看,没有半点方才八卦的样子。刚看了不到半个时辰的书,又见韩氏过来,她给妙真送了一个冲筒和几个储药罐来。
妙真也没想到韩氏把自己的话记在心上,上回她就说自己这个小药房缺什么,韩氏就弄来了。韩氏笑道:“这有什么,咱们家自家就是开药材铺的,我只消问一声就好,还有啊,我和太太说了,你日后要什么药材,只管与药铺说一声,盖个戳儿就好。”
“二嫂,都不知道怎么谢你好了。”
“你若是真的谢我,就别见外。”
韩氏这样热心,妙真哪里有不感动之意,二人把臂说了半天话。
……
“四奶奶,您说二奶奶这是……”小喜道。
妙真摇头:“大房的夏氏虽然送了我一盒南京绒花,但这些东西于我而言,算不得十分贵重。二嫂倒是自从我进门,屡次帮我,跟我介绍家中规矩,况且我们也是一房人,我自当和她好。”
小喜点头:“您说的是。”
如此,又过了三四日,楼家送了嫁妆过来,楼嫁大嫂跟着来铺床,妙真和韩氏一起见到了楼家的嫁妆细单,现银八百两,陪嫁一顷地,嫁妆不过三十六台,的确嫁妆没自己多,但是楼家父子都任官。
楼家老爷是本县主簿,二把手的位置,楼家哥子在县衙的户房做管年,所谓管年就是六房房长的副手,不同于普通书吏。
听韩氏说楼家老太爷原本也是本县训导,和大伯母的爹晁教谕多年同侪。
这楼家相当于吴县地头蛇,韩家也是千户,是官家,夏家有钱,还有三房的三爷,看三婶的意思,已经定了一位家世极好的姑娘。
日后,爹娘恐怕给自己的帮助有限,他们能够托举她到萧家,还有那样一份体面的嫁妆已然是十分不易了,日后自己在婆家的地位还得靠她自己,否则,将来几个妯娌一处,自己最末了,怕是连自己的丈夫都要看不起自己。
男人势利起来,女人也要靠旁站。
楼琼玉是二月的最后一日进的门,她身量中等,相貌中等,很是文静,持重内敛。任氏这个月又得了这个媳妇,一看就是极其温顺的样子,欢喜不已。
又妙真和楼琼玉都是一个月进门的,两人住的地方挨的更进,年龄相仿,都上过女学,还算是颇为投契。
一些远客如任大舅母等人家在杭州,任氏就让萧景时帮忙送回去,妙真便跟他打点行李,“你看我把你一套衣裳装一个布袋子里,一共带了六套已经搭配好的衣裳,再有袜子、汗巾子也都各自装着,上面贴了签子。你看还缺什么?”
“也不必带什么了,我送她到了杭州就回来。”萧景时其实有些舍不得妙真。
二人成婚其实还不到一个月,多半都是晚上相处,白日萧景时还要去县学或者在外交际,但是仅仅有的几件事情都妥善解决,二人相处的也还算不错,他想说些什么,但见丫头们进来,就只说了这一句。
妙真笑道:“那你快些回来,我且等着你。”
“好。”萧景时走了出去。
他一走,楼琼玉倒是时常过来陪她,二人还让厨下多加了一碟蒜香猪头肉,一碟荷花卷来,妙真看她文文静静的样子,还笑道:“我娘总不让我吃这个,说吃了就没人出去,没想还找到了同好。”
楼琼玉只是笑,她其实也有些心虚,原本嫁到萧家轮不上她,是她爹娘通过大房晁氏的关系才进来的,她的两位嫂嫂都不凡。看韩氏到底是千户小姐出身,生的花容月貌,人物好不标致,徐氏亦是富户出身,父亲是监生,外祖父是举人,本人医术闻名本府,而她相貌普通,嫁妆和之前进门的徐氏不能比,就连丈夫新婚夜看她的眼神都是失望的。
要说妙真并不知道楼琼玉所想,若是知晓了,肯定想你在羡慕别人的时候,别人竟然也在羡慕你。
隔日,楼琼玉过来和妙真一起去探望韩氏,韩氏忙了一个月,除了两个小叔子的亲事,还有安置亲戚们茶饭,故而旧疾发作。
“嫂嫂,可否让我为你看看?”妙真过来道。
韩氏笑着摇头:“我这是老毛病了,躺个一两天就好了,你不必忙。”
既然她这般说,妙真也不勉强,只道:“那二嫂若是还不舒服,便差人喊我过来,我那里你也是知道的,也有一些成药。”
韩氏微微颔首,妙真和楼琼玉就一伴又去任氏那里,任氏见她们俩先去探望了韩氏过来,很欣慰:“你们二嫂近来也着实累了,不过,我更欢喜的是看你们三个和和睦睦的。”
“太太说的是,二嫂着实贴心,六弟妹又温和,我们三个处的跟亲姐妹似的。”妙真道。
任氏很满意这个说辞,都说她找的儿媳妇名不符实,可这三个都堪用,比旁人家的强多了,更何况正因为名不符实,她们才拼命做到别人首肯。
“你们这样也好,三房的三姑娘就要嫁到岑家去了,你三婶待的有些不耐烦儿了,等会儿我请她来打牌,你们也在这里陪客吧。”
任氏这么说,妙真和楼琼玉都笑着应是,其实都想拔腿就走,妙真是想还不如回去多看看医书,楼琼玉刚嫁过来,平日就是宅女一枚,更觉得麻烦,但两人涵养都很好,陪着打了两个小时的牌。
午饭又陪着用饭,用完饭后,等任氏午睡,她们才回到自己房里。
妙真索性在榻上用饭,蜜儿上来问道:“四奶奶手气如何?”
“和长辈打牌哪里好赢的,输了五钱银子,索性还算不上很多。但若是要日日这么打牌,我也受不住了。”妙真摇头。
小喜坐在妙真对面,和她一起用饭,也是深有同感:“我感觉萧家筵席太多了。”
“是啊,不过这也难免,以前在家都是我爹娘应酬。况且萧家家大业大的,生意多,总得出去,也不能不动弹,反正家里还有两个妯娌呢,也不独我一个。”妙真道。
却说妙真这边把饭用完,在后院散散步,碰到吴大奶奶上门求医,妙真忙请她进去。另一边夏仙姐也奉她婆母之命,来探望了韩氏一遭,出去就和身边的丫头玲珑道:“这个人真的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她现在拼命管家有什么用啊,最应该的生个儿子,比什么都强。”
玲珑笑道:“这也不是能怀就怀上的。”
“成日从早忙到晚,还要给她娘家置办行头,摆出一幅官家人的气派,二婶一个月也不过给她那点银子管茶饭,她还要抠的给她娘家去。那徐氏是个女科非常有名的大夫,我查过,听闻她拜无锡杨孺人为师,韩氏竟然也不让人家帮她看看。”夏仙姐撇嘴。
她这样说着,等回到家里,又见她娘家老仆过来伤心道:“大小姐,老爷他病重去世了,夫人带着家俬跑了。”
方才还不屑的夏仙姐心急如焚,立马对玲珑道:“赶紧把姑爷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