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在这里歇了一夜,晚上春雷声不断,树枝摇曳,妙真起身去隔壁看了两个孩子几次,回来之后哪里还睡得着觉?萧景时睡的却很香甜,妙真抚弄着他的眉眼,竟然有些羡慕他,这个人平日有什么事情都发泄出来,所以不藏什么心事,晚上一躺下就睡着了。
今日见到妙云,其实妙真一点也不奇怪,甚至波澜不惊。
因为妙云一直都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而这个世道女子不能科举,出门做生意也有性命之忧,还会被人家说抛头露面,只有嫁人这条路是最快能改变阶级的捷径,她做官娘子,日后成诰命。
妙真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多少男人为了裙带关系往上爬,女子只不过做了和她们一样的事情?
她能理解,但未必就会学妙云,她还是想一步一个脚印。
那般想着,妙真迷迷糊糊睡着了,次日起床,天光放晴,小喜拿了一个匣子来,“奶奶,是张夫人托人送给哥儿姐儿的。”
妙真打了个哈欠,打开匣子一看,是两条长命锁,一条是麒麟松子如意云头形银锁,一条是满錾牡丹花卉蝶形银锁。
她问道:“张夫人人呢?”
“一早就走了,听说是张县令要赶着去赴任,怕误了任期。”小喜道。
妙真看向她:“恐怕她也是怕夜长梦多,罢了,大风刮倒梧桐树,自有别人说短长。她的事情,你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要说了。”
小喜心道小姐连自己肚子里想什么都知道,忙不迭道:“奴婢知道了。”
既然天放霁,大家就得赶路了,这次就很快了,妙真先随萧景时一起回到南京别院梳洗一番,不敢耽搁,外面坐上黄家的轿子过去了。
还好萧景时一直伴在她身边,妙真对自己的安全不必担心。
黄家对妙真的礼遇十分出乎意料,黄夫人见妙真过来,口呼神医,一边道:“徐神医,等了你这些天,我们的心都是悬着的,如今您来了,我就放心了。”
“不敢不敢,请问夫人,小姐患的是什么病呢?之前怎么医的?”妙真不由问道。
黄夫人抹泪道:“之前也是请了大夫,还说是肚痈,肚子上开刀,只是如今脓水不干。”
妙真一听,自觉这病很棘手,就先跟着黄夫人进去黄小姐绣楼前。这黄家虽然只是千户,却住着五进的宅子,黄夫人便插珠翠,很有官夫人的样子,黄小姐住在三进的楼上,妙真来不及多说,提着裙摆快步上前。
“盈盈,徐神医来了。”黄夫人笑道。
黄小姐很是知礼,即便看起来虚弱,还是道:“劳烦您了。”
妙真不由道:“小姐折煞了,咱们话不多说,先说病情吧。您把之前的病症案脉都说给我听吧,如此我也知道从哪儿下手。”
不时,黄小姐身边有个丫头道:“徐神医,我家姑娘十岁出头的时候,小腹有块,当时洛阳的大夫说是肚痈,就开刀取出,如今倒好,两颈旁边和腰上都有肿块。”
妙真让黄小姐解了外衫,看她脖子两边果然生的肿块,她见这疮蛤蜊似的,色赤而坚硬,疼的如烙铁烙的一般,分明像是马刀瘰疬。
这位黄小姐腹部开刀的伤口还流脓,腰上又出水发脓,肿块似腰缠疬。
她把医案带回家来看,见之前的大夫也是按照腰缠疬的法子看的,还开过龙胆泻肝汤,用过针刺内关、曲池、阳陵泉、足三里等穴,均无效用。
妙真叹了一口气,却见萧景时用红漆描金盘端了一碗甜汤来,他还坐在她身边道:“我亲手熬的。”
“你亲手熬的?不是说君子远庖厨的么?”妙真惊喜道。
萧景时道:“也不是什么很难为的事情,况且我见你晚饭都没怎么用,就想做这个给你尝尝。”
他做的是葡萄浆露,葡萄捣出汁水来,加冰制成露,尤其是对妙真现在又热又燥的人而言,一饮下去,简直透心凉。
“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她抚着胸口道。
萧景时则是过来道:“我又不是傻子,若是在家里做,就有人说你辖制我了。”
妙真笑道:“真个的,你连她们会说什么都知道了。”
有时候妙真总会有一种不配得感,她又打起精神想自己做女医也是特立独行的,凭什么婚姻就不能一夫一妻白头到老呢?
她这般想着,看着他道:“我还想喝一碗。”
没想到萧景时立马拒绝道:“那不成,小心冰的肚子疼,虽然开春了,也不能胡来。”
“那你就在这里陪我吧。”妙真道。
萧景时笑道:“应该的。”
妙真立马翻阅大量医学书籍,先想黄小姐流了七年的脓水,那么完全可以用散肿溃坚汤来先,她把散肿溃坚汤的方子罗列出来,黄苓、知母、黄柏、龙胆草、天花粉、桔梗、昆布、柴胡、升麻、连翘、甘草、三棱、莪术、葛根、当归尾、芍药、黄连。
其中黄苓、黄连、黄柏泄三焦热毒,专治实火之症,龙胆草则缓解体内湿热过重,能泻肝胆火,而当归、芍药、知母都能滋养阴血,这样就正好对她脓水阴伤又用,再有天花粉既能清热下火,又能消除皮肤脓包生津止渴,把它和前面三味药一起,能达到标本兼治的作用。
至于桔梗,有治疗肺痈吐脓的效用,甚至还有消炎的作用,柴胡、升麻、葛根三味药均为解表升阳之效用。
还有昆布、三棱、莪术都是活血去淤血的,但是莪术辛散温通,昆布、三棱则破血之力峻猛,黄小姐已然是久病,所以她便把昆布、三棱去除了。
这个方子添了金银花三钱,青皮一钱,金银花自不必说,是疮家圣药,青皮能疏利肝邪,通肝胆之气。
方子写写画画的,不成看相,妙真重新誊写了一份。
又想着温灸治瘰疬最有效果,她也把穴道选好了,方才舒了一口气。
几乎是爬到床上睡的,萧景时则道:“好好睡吧,这床还是我上回乡试过来买的,就是铺的褥子一股霉臭味,熏香了也不济事。”
知晓丈夫挑剔,妙真道:“明日我给她医治了,让人好生拆洗一番。”
萧景时把头埋在她肩窝上:“这样就很好,很香。”
“跟小狗似的。”妙真笑道。
萧景时亲了她额头一口,拍了拍她身上:“快睡吧。”
妙真很快就睡着了,一早起来用了早上就过来了,她先对黄家的人道:“我先用艾灸帮小姐灸一番,你们且拿这个方子,用两盅水,三片姜一起煎服,等会儿拿给小姐服用。”
艾灸先按照瘰疬的法子,在翳风二穴、肩井二穴、手三里二穴、内关二穴、间使二穴、天井二穴。
大家都是女子,倒是没什么避讳的,妙真一边灸,一边对黄夫人道:“小姐这是旧疾,寻常人一个月,小姐恐怕要三个月,这三个月,我会时常过来。”
黄夫人道:“多谢徐神医,哎呀,也累你那么远跑过来。原本准备好了院子,你们又说自己有宅子,真个是的……”
“夫人不必操心,我是因为我一双儿女太小了,恐哭闹吵嚷了府上。”妙真倒不在意这个。
艾灸完了之后,黄夫人打发人不仅送了米粮过来,还送了两套衣裳,两幅手钏、十把金扇过来。
那十把金扇,妙真挑了三把送给萧景时:“你平日若是出去交游,倒是可以用。”
萧景时又一次吃到软饭了,他便道:“你既然到了南京,程家那里要不要去一趟?”
“我想等过阵子再说吧,一来,也不知道黄小姐如何,若是大好了,我也有脸四处走动,若是不好的话,让程家知晓反而不美。倒是你,既然到了南京,要不要出去参加什么文会的?”妙真问起。
萧景时冷哼一声:“什么文会,到最后都往秦淮河跑了。”
秦淮河名妓多嘛,妙真也是知晓的,她看向他:“难道你没去过?”
“我真没去过。”萧景时赶紧解释。
妙真摇摇头,“我不信。”
萧景时急了:“我是真的不去的,我不爱去。”
“那就好,一辈子不去才好,你若是背着我胡来,那我就不喜欢你了。那种地方就是销金窟,也没什么真情,还可能会染病。”妙真看了他一眼。
却听萧景时道:“也不止是勾栏瓦舍,良家女子甚至是出家人都不正经的多。”
妙真听他这么说,不由得问起:“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尼姑庵那些地方?是因为有些不本分的出家人吗?”
提起这个,萧景时却不说,他小的时候跟随她爹娘一起去那庵里,他觉轻,半夜起来却让他看到震惊的一幕,她娘在一边念经,隔壁他爹却是被尼姑们缠着日日做新郎。那简直就是他最反胃的一日,都不知道冲击多大。
后来还是慢慢长大了,自己消化好了。
但是每每想起来恶心极了,他根本对妙真说不出口。
妙真看向他:“是不是她们对你做了什么?”
萧景时看她误会了,还把小时候的事情说出来了,妙真很心疼他:“我早就听说过一些事情,想必当时你很难受吧?”
见妙真对他这般怜惜,萧景时觉得自己仿佛沉浸在一片花香之中,什么阴霾过往都没了,他还道:“虽然我讨厌她们,但是也是她们把你带到了我身边。”
“那你就错了,如果你家不信佛,我爹肯定想别的法子,不成也撒开手去。”妙真也是玩笑。
萧景时却紧紧搂着她:“除了我这里,哪里都不许你去。”
二人额头相抵,彼此呼吸相闻,妙真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大抵是了解他身上的秘密了,彼此关系更进一步了。
不需要去黄家的时候,萧景时带着妙真去了天界寺、灵谷寺、武庙去过,她们坐着船抑或者是马车前去,借着上香的机会游玩一番。
天界寺极大,据说有三十六庵,妙真逛了一日感觉都没有逛完,只觉里面有山林之清幽,又有壁画之辉煌。
庙会也热闹的紧,萧景时怕妙真走散了,还用一根带子把她的手系上,妙真笑道:“你这样是不是太过了些?”
“自然不是,你以为秦楼楚馆那些人个个都是自愿去的么?到处拐人去的。咱们出来玩是玩,可别真的被人摸走了?偌大的南京城,我去哪儿找你呢。”萧景时幽幽叹了一口气。
妙真才撒娇道:“好啦,好啦,我知错了,还不行么?”
死傲娇这个时候却只“唔”了一声。
她们成婚快两年了,现下才有度蜜月的感觉,两个人在一起非常轻松,走累了,就回家去了,睡了个昏天暗地,也不必惦记着请安不请安。
保养身体最好的法子就是每日睡足四到六个时辰,这比喝什么补汤的效用还好,自然妙真也不能玩了,还是敦促萧景时读书,她自己也要多读医书。
“娘,花花给你戴。”芙姐儿开口说话的早,一岁多的她已经能够完整的说一个句子了。
妙真见她拿着一对迎春花走过来,颤颤巍巍又莫名很稳定的时候,她伸开双手,搂住了女儿肉墩墩的身体。芙姐儿和肇哥儿虽然是同日所出,但她是先出来的,平日也不挑食,个头比弟弟还高一点。
现在她钻到妙真的怀里就那样乖乖的窝着,把妙真的心都甜化了,一直以来其实她都不是特别喜欢孩子,可现在看来,她是不喜欢熊孩子,如果这样乖乖的,她就很喜欢。
这样说也不对,应该是自己的孩子会耐心一点,对别人的孩子肯定就没有这么多耐心了。
母女二人正说着悄悄话,就见萧景时抱着儿子进来,肇哥儿看到芙姐儿在娘的怀里,也是要妙真抱,妙真为了不厚此薄彼,只好,也让他上来。
“娘亲~”肇哥儿跟小奶猫似的,说话喵喵的。
萧景时正进来道:“今日有一位朋友请我过去吃酒,晚上你们娘三吃吧。”
“好,我知晓了。”妙真笑道。
她们在南京也不认得什么人,妙真更不愿意出去,若是被程家人知晓了,这个时机上门也不好。
转眼在南京已经医治黄小姐一个月了,黄家人的心情很焦急,恨不得立时就好,妙真还劝她们:“病症都发了七八年了,还有不少暗伤,非一朝一夕就能好的,需要有耐心,这样彻底把病灶治好才行。”
黄夫人苦笑道:“也是我太心急了,没办法,我家女儿就要成婚了。”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身体若是不彻底好,日后还要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哪件事情不费心劳力啊。有些虎狼之药,一时看着有效,可却会损伤身体,将来兴许还影响寿命。”妙真就道。
黄夫人叹了口气:“您说的是。”
妙真知道现在黄小姐身体不好,黄夫人她们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来,每次她来就是艾灸,调整方子,说白了,最后还是得用真本事说话。
但这次对于妙真而言,也是非常好学习的时候,尤其是对疮疡研究颇多。
大概在一个半月的时候,黄小姐有一天突然跟妙真说:“徐女医,你知道么?之前艾灸就是热热的感觉,今日不知怎么,总觉得有种四肢百骸都有暖流的感觉。”
“那说明您体内气血开始运行,这是好事。”妙真也微妙的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后,她和孩子们亲香了一会儿,不知怎么想起了妙云戴的官夫人戴的金梁冠,又甩甩头,继续钻研。
萧景时都佩服妙真,大好春光,她除了偶尔跟自己出去玩耍,就是每日雷打不动五六个时辰坐在书桌前看书研究。
两个月的时候,黄小姐腹腔、后腰仿佛里面充满热气一样,放屁多了起来,大便也增多,还会打嗝,精神显然比之前要强。
颈部艾灸了六次,平均每隔七日灸一次,就结痂了,到了第七次,已经开始好了,第八次已然全部好了。
黄家人对她多了几分信任,妙真也是放心下来。
萧景时到南京之后,参加了两次文会,还在家设宴款待几位朋友,特地和妙真道:“他们也想见见你,到时候你也出来。”
“好,那我得开始准备起来了。”妙真笑道。
萧景时又说了,请的人来头也不算小,一位是南京国子监的太学生,姓王,擅长诗词,听闻财富傲视乡里,另一位则姓贺,名儒之后。
妙真算了一下,上等席面一般是狮仙斗糖桌面二位一张,糖饼、五果、十肴、果子,再有两位弹唱的,差不多费钱一两多。
她还有拿手的带骨鲍螺,这是苏州名点,每次做完,都会有好评。
一大早,妙真就先换好了衣裳,拈好了带骨鲍螺,和小喜一起在厨房照看饭菜,等端上桌了,又去换一套妆花袍,戴上鬏髻。
外面萧景时已经请那两人在卷棚下坐下,让小厮丫头传菜,旁的菜还好,就那带骨鲍螺,萧景时介绍道:“房下颇会做这道点心,是我们苏州名点,你们都尝尝。”
王三郎见了,不由笑道:“早有耳闻,倒是不曾用过。”
那贺六郎也是一并用了一个,还要再用。
他二人吃的时候,又道:“萧兄也得把嫂子请出来,咱们好见个礼就是了。”
萧景时又让人请妙真出来,王、贺二人平日和萧景时相交,时人有些疏散,常常豪放不羁,王三郎就曾经和他一起观看所谓的水帘洞,二人穿过瀑布,萧景时面上从不露出异色。
也不知其妻怎样?
不时,只有几个丫头簇拥着一位年轻的妇人出来的,见她面皮白皙,眉眼弯弯,自带一股亲和之气,很容易让人亲近,行动间仪态端方,又显得兰心蕙质。
二人纷纷送上赠礼,还道:“劳烦弟妹了。”
妙真还礼:“不敢。”
如此,妙真才进去,她想多认识一些萧景时的朋友,将来有事也好找,一个男子他真的喜欢你,才愿意把你介绍给他交好的人认识。
若生怕你出门交际,你就得考虑一下,他是不是瞧不上你,不愿意你出去见人。
从这一路,萧景时都非常积极让她出去交际,就能看出他完全把自己当贤内助看待的,不是把自己当金丝雀看的。
萧景时等酒席散了,也是这般对妙真说的:“若是明年我上京科考了,你有事可以拿我的帖子去找他们帮忙。”
“傻瓜,下个月咱们就回苏州了,他们在南京,哪里能够找他们?”妙真笑道。
萧景时摇头:“日后你若是再有这般的机会,我又不在你跟前,你总不能不来吧,来了,如果遇到什么事情总有个帮衬。”
没想到萧景时为自己考虑的这么周到,她趴在桌子上,侧着脸问他:“你怎么为我考虑这么多啊?我自己都没想过。”
“那是当然。”
“所以,你是不是总把我放在心上?”
“不是,我就突然想到的。”
看他不承认的样子,妙真忍不住笑了。
其实在黄家两个半月左右的功夫,黄小姐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走起路来,和寻常人似的。
黄夫人特地设宴请妙真夫妇,妙真才愿意过来,之前黄家请过她几次,她都不来,只有把人家医治好了,自己才有那个底气。
黄家是女眷设一桌,男宾设一桌,黄千户还找了几个帮闲作陪。妙真和黄夫人还有黄小姐自然说的都是一些保养之道,黄夫人又是一番感激之情,听妙真说自己曾经治过难产还有横生的产妇,甚至当时无子多年的妇人经过她调理还送牌匾,黄夫人和黄小姐听了又是心一动。
但妙真点到为止,她从来不是特别急切的要人家做什么,因为你一旦上杆子,那么将来别人就会看轻你。
再有,她也帮萧景时把路搭好了,人家为自己保驾护航几个月,她也得让人家得一些好处啊,即便是夫妻,也不要总觉得别人为你做什么都应当理所当然。
至于,萧景时能不能搭上黄家这条线,就看他自己了,搭上了固然好,搭不上的话,只有黄家还需要她,那就还有机会。
宴毕,二人一道出来,妙真悄悄问他:“如何?”
萧景时从怀里拿出两封信,“黄千户给我的引荐信,一封是陆指挥使的,一封是黄内相的。”
妙真笑道:“这可太好了。”
“你呢?别光顾着问我了,你那里怎么样啊?”萧景时关心道。
妙真道:“她们似乎打算日后有问题,再请我过去的,反正我在她们那里挂上号了,日后且不必担心,只看时机。”
萧景时想来也是,这宫里选医婆和自己这科举不同,科举有固定的日子,医婆还不知道何时选,也要看机会如何?他暗想自己一定要科举及第,如此,真真即便没进宫,将来也是进士夫人。
第57章
黄家最后送了一百两银子,两匹大红织金罗缎、两匹兜罗绒、两匹西洋布、两匹西洋铁色褐,又有两坛芙蓉液,二十斤香粳米。
这其中好多都是内造的,妙真对萧景时道:“看来黄家许多东西,都是宫里的内相给的。”
“那是肯定的,就连这桩亲事也是宫里内相主张的。”萧景时道。
妙真道:“既然黄家这里医好了,我先给程家写个拜帖过去,若是有人揭帖倒好,若是没有,我们就回去。”
她说完,就顺手写了一个帖子,让小喜送过去。
不出意料,程家那边推说有事,妙真遂打点行李,同萧景时一起回去。来的时候忐忑的很,回去的时候却是轻松异常,就连船只都很快,三天就到了苏州。
众人见面自然是分外亲近,晁氏是那种特别爱团建的人,平日你被迫参加活动的时候会觉得烦恼,但是人家给自己接风的时候,还是觉得很受重视。
妙真特地买了南京的鞋面、妆粉送给大家,还道:“也没什么功夫出去,嫂嫂们别嫌弃,只图个新鲜。”
“这可是京货,看着倒是不错。”韩月窈反正有东西得,倒是很喜欢。
楼琼玉素来都有家教,还问了妙真南京的风土人情,唯独夏仙姐今日倒是很沉默。妙真素来和她不是很合,只不过近来她事情多,以发展自身为主,没怎么留心她。
众人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说,韩月窈就道:“你们小姑亲事定了,定的是隔壁陈家的族亲,陈推官的儿子。”
那就不是大姑奶奶介绍的那家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妙真笑道:“男方怎么样啊?”
“男方比五姑娘大三岁,如今还在读书呢,人生的倒是很好。”韩月窈道。
妙真道:“这就好,我进门的时候小姑十二,现下也是将笄之年,这日子过的可真快啊。”
韩月窈点头道:“可不是,对了,你还要恭喜大伯母呢。”
“如何?”妙真不解。
韩月窈就道:“大哥被选为松江府转运盐使司的经历了,马上就要赴任了呢。”
松江府的盐官,这倒是个好差事,妙真忙恭喜晁氏,晁氏摆手:“我告诉你,能中进士还是要中进士,进士是老虎班,只要有缺就补。你大哥哥这般举人出身,虽然这次考了上卷,但是到底不是进士出身。”
“能考上卷已经很厉害了,以大哥的为人处世,自当有建树。”妙真笑道。
晁氏也笑嘻嘻的:“那就借你吉言了。”
在一旁的夏仙姐没想到晁氏这么狠,竟然让自己留下来,说的冠冕堂皇,说什么她是宗妇,长子长媳,就该在家中,反倒让武姨娘跟着去伺候。
她跟萧景砚哭诉,萧景砚却打马虎眼,说什么让她留下来侍奉爹娘。
夏仙姐已经明显察觉到因为武氏那贱人生了儿子之后,这次又拿了五百两出来帮她打点,萧景砚就偏心了,如今装聋作哑起来。
什么不敢拂逆父母,都是假的,当初怎么违背父母之命,要娶自己呢?
无非是他变心了,不愿意折腾了。
女眷这边很快就散了,妙真舟车劳顿的也要回去歇息了,萧景时则和萧二老爷单独说了这次去南京的生意以及和黄家的交往。
“黄家是等儿子媳妇治好了病,才设宴招待我们。”他把重要的事情挑出来说了。
萧二老爷听了很是高兴:“如此就好,如此就好,也辛苦你们俩口子了。”
“爹说哪里话,都是应该的。”萧景时道。
他父子说了几句,萧景时又拿了一坛芙蓉液和两匹尺头来:“这是儿子媳妇让儿子送给您和我娘的,说这些都是内造之物,还请您别嫌弃。”
甭管是什么人,收到礼物都是高兴的,萧二老爷也不例外。
再说,妙真回来之后,休整了一日,打算请她娘上门,不曾想就有病患找上门来了,说来也巧,她这次研究了很久的疮疡,正好这人患的就是这病。她背后痈疽发作,颜色赤红,颈部肿块按着不疼,但已然是瘰疬初发的症状。
“除了背之外,还有哪里疼呢?”妙真问起。
妇人指着头道:“头疼,眼睛也疼,还有些看不到了。”
妙真开了《局方》里的千金漏芦汤,对她道:“每次取四钱药粉,加两盏水煎至一盏,空腹热服就好。”
那妇人千恩万谢,还道:“徐大夫,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咱们多想你,病都攒着呢。”
妙真笑道:“你们能想起我,那是我的荣光呢。”
那妇人拿的是五钱的药钱来,妙真收下后,又想到这次给黄家治疗成功,将来机会也不知道有没有?但无论如何,是比以前强的。
却说梅氏夫妻过来之后,妙真便把她途中遇到妙云的事情说了,徐二鹏却道:“不好。”
“怎么不好了?”妙真不解。
徐二鹏道:“你三叔在苏州府的生意做不下去了,正好去华亭做生意,虽说一个只是小贩,另一个是县尊娘子,一般不会碰到,但如果真的碰到了,也不知道如何?”
妙真笑道:“我看她大大方方的,也没什么。”
徐二鹏摆手:“那是遇到你了,你素来不多嘴,你三婶是这样的人么?”
在一旁的梅氏道:“我看很少会碰到的,就是碰到了,又能怎地?她三叔三婶胆子小,不敢随意的。”
徐二鹏也释然:“是啊,是我多虑了。”
妙真还真的不担心三叔三婶,因为这俩个人其实还挺怂的,不过,她道:“大姐姐也真是厉害,好大的派头,人也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偏徐二鹏道:“我看又是一个徐一鸣罢了,你等着看吧。”
在徐二鹏看来,他们三兄弟的女儿都循着父辈的踪迹,说起来很诡异,就比如妙真,和自己一样,用功有些天赋,还有些时运,可跟真正有运道的人又比不了,将来怕是厚积薄发之辈。三丫头妙莲能看得到的,没什么担当,坏又不够坏,好又不够好,就跟三弟差不多,那大丫头恐怕是和他兄长一样。
妙真只有和爹娘说自己的心里话:“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运气不太好,但转念一想,人家说闻道有先后,不知道成功是不是也有先后?我还得继续努力。”
还得徐二鹏出马对女儿道:“得陇望蜀乃是人之常情,可说穿了,她们的成功多半还是系于丈夫身上,而你是系在你自己身上。我以前还不是羡慕人家当官的,可是后来我就觉得我还是喜欢写话本,还是喜欢俗务少些,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做官,如今也很好啊。就像你,如果真的一辈子进不了宫又如何,至少你在苏州府、南京府也是有名的大夫了。”
总结一句话就是平常心。
妙真点头:“女儿知道了。”
徐二鹏则指了指外面的书房:“有些事情别告诉姑爷了,倒不是说瞒着不好,有时候坦诚未必是好事,至亲至疏夫妻。”
妙真当然懂这个道理,“好。”
说罢,妙真又把她从南京买回来的礼物,分了些给爹娘,两把金扇、六双鞋面、两盒点心。
且不说她父母与她相聚如何,很快又给大房萧景砚践行,众人又去大房了一趟,好几日生活才恢复平静。
不曾想楼琼玉又有了身孕,她倒是很苦恼:“上回生邈哥儿我身子就不舒服,没想到这么快就身孕了。”
妙真想起自己怀双胎的时候,晚期肚皮自己都不想看,觉得很恐怖,也是有些同情道:“既然有了身子,就好生养胎,你若有哪里不舒服的,只管去找我。”
楼琼玉笑道:“我就先谢过四嫂了。”
“看你说的,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妙真道。
楼琼玉见丫头们果子点心拿的慢慢吞吞的,不免对妙真吐槽道:“也真是的,我让她们做个什么,她们就拖拖拉拉的,若是六爷差遣,跑的比什么都快。”
“见怪不怪了。”妙真也随着她的话说,其实她房里现在还好,因为萧景时几乎不和丫头们怎么说话,除非吩咐事情。
再者,她自己在四房几乎统管内务,丫头子们不敢闹。
其实一个家里男女主人的关系也是很微妙的,下人们就是风向标,多半讨好男主人的,一般而言女主人地位就不如前了。
妙真刚离开,楼太太就过来了,她还正抱怨:“自从你爹退下来,那些以前嘴上跟抹了蜜似的,一天三顿往我家跑的人,如今找他们,他们还推脱有事。”
楼主簿自从退下来,家里再也没有堆成山的礼盒了,楼大哥虽然也在户房当差,但到底是楼大嫂当家了,楼太太也没有那般便宜了。
所以,她就劝楼琼玉:“人若是没了权,就跟老虎没了牙一样。你也多跟姑爷说说,好生读书,否则在兄弟们中间最末。”
“这话我哪里是没劝过的,他说要读书,也不过是用功了几个月,又故态复萌了。”楼琼玉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楼太太又教她好些御夫之术,楼琼玉也听了不少。
那厢萧景时说起萧景棠,也对妙真道:“他天生享福的命,嫌弃读书辛苦。”
“他生在你们这样的人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妙真笑道。
萧景时有些兴味的看着妻子道:“那我问你,如果我也不好学呢?”
“那你总得把一件事情做好吧,就像我爹,考中秀才后也没有继续读书,但是他把家业打理的清清楚楚,这般也很好啊。再说了,你就是考不上,还有我呢,我若真的有一日成了和我师傅一样的名医,能出入宫中,咱们家也肯定能过得去吧。”妙真一般不鸡别人,只鸡自己。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萧景时的意料,又有些好笑,他打趣道:“这样也好,我若是考不中,心安理得在家吃软饭了。”
妙真嗔道:“你昨儿喝的芙蓉液还是我的呢。”
“那我得多喝几口了。”
二人笑作一团。
妙真又起身往晁氏那边去,萧景砚的儿子元哥儿昨日听说一夜没睡好,啼哭不止,吃奶也是不住的打嗝。
她看了那孩子一会儿,见她痰热蕴结于结喉,就开了睡惊丹,还道:“他年纪太小,每次少吃些,用薄荷汤送服就好。”
晁氏道:“家里有大夫就是好,我们这些人跟着沾光。”
“大伯母,您是夸我还是夸大哥呢?”妙真笑道。
晁氏不由道:“夸你。”
妙真倒是挺喜欢和晁氏说话的,她是个雷厉风行的妇人,虽然有时候酷爱团建了点,但很大方。二人坐着说了不少话,妙真从正房出来,见到了夏仙姐。
夏仙姐似乎刚从外面回来的,她看起来很柔顺的样子,妙真倒是有些不解了。
准确来说,夏仙姐现在也是蛰伏着,没办法,自从萧景砚离开之后,她就一直被逼在后院,晁氏还不许她出门,简直把她当犯人似的看管。
以往她的那些手段都不管用了,甚至玲珑也被送出去了,让她孤立无援。
晁氏以前见儿子心里有她,不便在中间插手,怕和儿子母子离心,如今儿子离开,她自然有千般手段了。
可妙真怎么会就这般放过夏仙姐,当年她大着肚子被造黄谣,若是萧景时真的和她离心的夫妻,简直是置她于死地。
原先她是怀着孩子,或者孩子太小,事业还要发展,现在腾出手来,怎么可能还让她优哉游哉。
因下个月是中元节,妙真便在这个月的月底做义诊,萧景时就在家中照看孩子。任氏因为要去杭州府探望她嫂子不在家中,妙真极其邀请晁氏、夏仙姐一道过去,这次去的地方是莲花庵。
妙真是真的去义诊的,自然还是如往常一样准备,只不过她问小喜道:“那莲花庵的崔姑子,真的是个娼家的?”
小喜道:“打听的很清楚了,就是娼门中人出家的,为人伶俐乖巧,能言善辩。”
“好,那夏氏的身家你与她说了没有的?”妙真道。
小喜点头:“放心,都说了的。”
妙真冷哼一声:“都说这位崔尼姑看女人是个邪的,就会有许多法子,使人愈发入邪道,若看女人是个至诚的,她也正经起来。她知晓夏氏有钱,必定会有些奉承手段,如此,那夏氏若是自己行得正,我也当她从此改过,若她自己行的不正,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小喜应是,主子有手段,却又不下作,如此才是真好。
做下人的,最怕那种小气事多还软弱的主子。
却说晁氏和夏仙姐都随妙真到莲花庵,那崔姑子好生热情,还对妙真道:“奶奶吩咐的,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如此,多谢您了。”妙真笑道。
崔姑子觑了一下几位萧家的年轻媳妇,打头的大奶奶夏氏的确生的美,一双桃花眼,看着就不大安分的,二奶奶相貌更胜一筹,但是她寡言少语,人又端庄,四奶奶徐氏虽然貌不及前面两位奶奶,但她面色白净,肤若凝脂,杏眸灵动,行动干练。
且不说她对夏仙姐怎样的殷勤小心,投其所好,妙真这里已经开始铺开了。
头一个来的是颈项瘰疬的,尤其是腋下也长了,肿结非常硬,妙真则拿纸包了一些琥珀膏给她。
莲花庵附近住的人不多,因此来的人也不是很多,一共也不过十几名人,但崔姑子倒是很会整治,做的乳饼、斋菜、清茶都很可口。
那夏仙姐因为玲珑不在跟前,如今遇到个崔姑子,什么都说的来,又听说她有生子方儿,回来之后就时常请崔姑子来,那崔姑子在晁氏面前很是正经的样子。晁氏也想自己把玲珑也送走了,如今她也一个人,况且在家里,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也正因为如此,夏仙姐和崔姑子频繁往来,崔姑子一开始真的讲佛经,慢慢的就说道:“我虽然是出家人,但也知道凡尘俗世中,一个女人没有孩子,将来肯定看人家眼色,况且,我算了算那小哥儿的八字,倒像是有些犯冲。”
原本夏仙姐不信这些,但崔姑子倒是有一句话击中了她的心,她说有位夫人,也是独守空房,男人在外嫖,她想为何男人能有好几个女人,女的就得受罪,当晚做了个梦,梦到年老时,被丈夫赶到乡下屋子住,等梦醒来,她索性也放开了。
崔姑子还道:“说来也巧,正是因为她这般,那男人得急病死了,她倒是生下个男孩儿,后来得了一座贞节牌坊,儿子中了状元……”
夏仙姐暗道萧景砚左拥右抱,对自己无情无义,人还狠心,她凭什么还跟她守着?
……
七月天儿开始热起来了,妙真也懒得出去,便在家里带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说起来孩子就跟见风就长似的,在南京的时候还走路颤颤巍巍的,现在两个人都稳稳当当的。
“娘,我想到树上去。”芙姐儿指着门外的树木道。
妙真笑道:“等你长大了才行,现在你还太小了。”
“那我要娘抱。”芙姐儿很黏着妙真。
妙真一把抱起她,“好,我抱着你出去摘青梅。”
不知不觉,她也开始带着孩子们做酱了,就跟当年她娘带着她做酱一样,她们拿着竹篙敲了不少青梅下来。
先把青梅洗干净,用盐水泡一整晚上,把梅子上的绒毛果蒂都去掉,再把成熟的果子挑出来,中小火熬煮到青梅变色成黄色,之后再捞出过筛,加入差不多分量的冰糖熬煮,一直熬到黏糊能挂在铲子上,装在坛子里。
又小桃那边送了不少杏子来,说是庄子上的,妙真也顺手做了杏子酱。
杏子酱的法子和梅子酱不同,是先洗净去核后,加糖腌制,腌制两个时辰,用小火熬煮,熬煮烂了,再装到罐子里。
每次她这般忙的时候,也把两个孩子叫过来,坐小板凳一边教她们背诗词,一边帮忙。
梅酱再古代就是王者之饮,无论是乡下还是城里,大家几乎都爱吃,尤其是妙真自己做的梅酱更浓稠好吃了。
梅酱拿来烧红烧肉,吃烧鸭,或者调水喝都极好。
尤其是丰娘的梅酱烧红烧肉,连着吃三日都不腻,不过,最让她感叹的还是苏州船点精致,萧景时家里就有专门做白案的厨子,做的各种玲珑剔透的小鸭子,金鱼都栩栩如生。
妙真便跟丰娘说起她也想学做船点的事情,“我若是能学两三样都好。”
丰娘笑道:“这有什么难的。”
“您还真的能找到教我的人?若她答应,我送一匹缎子给她。”妙真笑道。
但找一个好的船点师傅不容易,丰娘介绍来的这位,教了一天,妙真看了后,就觉得不太成,也不合她的胃口,最后还是姚太太推荐的松鹤酒楼的一位厨娘过来的,妙真跟着学了几日就觉得这个师傅行,就定下来了。
像苏州船点这种带着高审美情趣的食物,妙真最感兴趣了。
就在她学了一个多月,小喜酒从外面道:“四奶奶,那夏氏打着清修的名,在莲花庵跟一名精壮男子苟合。”
妙真拿了帕子擦手:“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我以为她最多买几卷经书破破财。这事儿不抓现形不成,你拿五两银子给那告密的尼姑,让她告诉隔壁大太太。”
夏仙姐素了两个月,借着为自己死去的爹祈福,在尼姑庵里鸾凤颠倒,有那崔姑子把风,好不快活,尽情享乐。
不曾想,晁氏身边的丫头跟她传信过来,她吓了一跳,慌忙起身,趴在她身上的男子也是跃窗而跑,她还匆忙把窗户关上,又整理鬓发。
这次她虽然逃过一劫,但晁氏早已怀疑了,对她就愈发疑心,她少不得要夹着尾巴过日子了,真是可惜。
那边小喜过来道:“可恶,还让她逃脱了。”
“罢了,她胡乱造谣我,我如今也算是设了圈套,就点到为止吧,若她日后再作死,那我就饶不了她了。”妙真淡淡的道。
第58章
重阳节后,妙真帮韩月窈把脉,不由笑着恭喜她:“这是喜脉,嫂子,恭喜你了。”
韩月窈喜不自胜,又对妙真道:“真是多谢你了,若非吃了你的药,我的病也不会好,如今也不会怀上。”
“嫂嫂快别这么说,现下你和六弟妹都有了身孕,自当好生保养着。”妙真道。
韩月窈有身孕的消息传出来,妙真自当好生宣传了一下自己,夏仙姐听了,连忙把妙真以前给她开的方子找出来,让人抓了药回来,也成日吃起来了。
二房又是两个媳妇有身孕,任氏从杭州回来后不知晓多高兴,就是楼、韩二人的娘家也是跟着欢喜,韩月窈的娘韩老太太就过来住着照看。
韩老太太虽然重男轻女,但是比起楼太太而言,她倒是不从中挑拨妯娌关系,反而还劝韩月窈要和睦相处云云。
也因为韩月窈有了身孕,任氏让妙真代替管家,妙真连忙道:“儿媳怕是管不好的。”
管家很琐碎,势必占用自己很多时间,但任氏又道:“你莫怕,家里的事情他们要办什么,你给了银子就是,平日也不过就是安排茶饭,管理内外就好。”
听她这般说,妙真方才应下,只是吃饭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的。
萧景时还道:“你怎么了?”
“还不是太太说让我代替大嫂管家,我还是头次管家呢。”妙真感叹一声。
萧景时放下筷子,还奇道:“你在南京的时候,不也是你管家么?那个时候管的多好,怎么现在还怕了。”
妙真笑道:“那才几个人啊,而且多半都是我自己的人,我当然料理得好,可是现在这么一大家子人,我就怕到时候做不好,倒是丢脸的很。”
“真真,你连跟人家治那么难的病都游刃有余,不就是管个家么?有什么好怕的。”萧景时根本就不明白。
可妙真站起来道:“只做事情容易的很,再复杂的事情我都能做好,但是和人打交道就麻烦。”
萧景时发现妙真的确有时候有点不爱交际,她自己在家里,一待一天不动弹都自己玩的很好,有时候看一天的书,有时候学这学那,除了必要的义诊,几乎就不怎么跟人打交道。
可她明明很会说话,也很能干的很啊!
“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管几个月等大嫂生了孩子,你再交还过去再是了。”萧景时不由道。
别看妙真担忧的很,但实际上一上手,她其实井井有条,先把自己的正堂让人打扫干净,让小厮仆妇丫头们要什么都往这里回话。
至于家里的一应大小事情,也和韩月窈那里交割了,韩月窈只专心养胎就好。
小喜跟妙真上了茶来,妙真呷了一口,正翻开以往的账本,看着旧例,还有些紧张,心中开解自己,慢慢来,万事开头难,等事情理顺就好了。
忽然,她听到一阵脚步声,连忙正襟危坐,不曾想进来的是萧景时。
“你进来做什么?”妙真见是他,还有些失望。
萧景时自己的事情未必都那般上心,但是昨晚见妙真那般忐忑,他也很担心,就不由自主的过来了,嘴上还道:“我就来这里找个东西。”
“哦,那你找吧。”妙真坐下来。
萧景时看她低垂着的头,不知怎么,鼻头一酸,他又指了指外面:“有什么事情找我啊。”
妙真看了他一眼,心里甜蜜起来。
头一个过来的是厨房的管事娘子,妙真便吩咐起来:“今儿六奶奶的母亲嫂子过来,要多添两道菜,还有老爷今日要去彭家,且准备六盘羹菜。”
管事见新管事的四奶奶几乎不寒暄也不给下马威,就吩咐了起来,连忙应是。
妙真让她算需要多少钱,那媳妇子就报了个数,妙真暗自想了想倒是对得上,就对小喜道::“把钱给她吧。”
送走了一个管事,妙真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第二个过来的不是家里的小厮,而是外面的庄头送米粮多来,妙真让平安去任氏那里拿钥匙去开仓库,她自己也不能呆坐,还得去查验新送来的米。
不知道萧景时时什么时候摸过来的,他对她道:“你看新米的胚芽是乳白色或者淡淡的黄色,陈米胚芽部颜色暗淡。新米韧劲大,不容易掐碎,陈米很容易碎,还有啊,新米清香味大,陈米没什么味道。”
说完,又指着里面道:“你看米放在那个墙角容易受潮,就得让人搬出来晾晒一番。”
妙真也没想到平日光风霁月的萧景时竟然懂这么多稼轩之事,她忙道:“等会儿,趁着记性好,我得先把你说的写下来。”
说罢,还当即拿出纸笔写下来。
又按照萧景时说的,等米粮送来查验一遍,把可能上霉潮湿的,让管仓库的人搬出来在廊下晒,还叮嘱他一定要在日落前装进去。
萧景时很少说我帮你这种话,但他都会用实际行动真正教你。
新米入仓之后,妙真先跟他一起回来,萧家的主母还没有用到对牌,都是谁管家,把钱匣子放在哪里,记账开支出来。
且妙真上面还有任氏,大宗的银钱还在她那里。
不时,又见浆洗的婆子过来说要采购搓衣板、皂角粉,妙真看了看往年的账簿开发了银钱,再有什么马房的买草料,还有楼琼玉那里的丫头问邈哥儿的衣裳做的如何,妙真又让小喜去催。
一直忙到中午,她才停下来。
萧景时和她一起用饭,不由道:“怎么样啊?”
“我还得多谢你呢。”妙真笑道。
二人正吃着饭,又听说马棚走水,萧景时正欲说话,不想见妙真起身立马过去马棚,让小厮就近用桶接力打水,清空柴垛,还用湿布把易燃的物品盖上,以防火势蔓延,不到一刻,火势就被扑灭。
火势扑灭之后,妙真没有离开,又详细问起了马棚起火的始末,原来是因为管马厩的赵四把烟杆放在草料旁,不小心就烧着了。
那赵四还狡辩道:“四奶奶,都是他们那起子小厮污蔑我。”
“那起火时,你在哪儿呀?和谁在一起?身边有烟杆吗?谁给你作证?”妙真一连串问下来,只把那赵四问的支支吾吾的。
站在妙真身旁的萧景时也出言道:“赵四,你也是家里的老人了,若是承认了,不过是扣半个月的月钱,若是真被查出来,那罪名可就大了,你掂量掂量。”
显然,萧景时说话比自己有分量,他这么一说,赵四忙道:“四奶奶,是我不小心。”
妙真沉着脸革了他半个月的禄米。
头一日管家,就所有的事情都堆积在一起了,连韩月窈都过来对她道:“你这几日走背运吧?怎么我一年都遇不到几回的事情,都被你碰到了。”
“所以二嫂你赶紧生了,我把差事交给你吧。”妙真一幅累极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