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六月初的一日,妙真醒来时,全身汗如雨下,把萧景时都惊醒了,连忙问她:“真真,我在呢?被梦魇住了么?”
思来想去,妙真也只有这般才能告诉萧景时有关自己知道的事情,否则,到时候一切都迟了。
“这梦做的太真了,我梦到六月二十五,鞑靼进犯大同,张达、林椿两位总兵战死。真是奇怪了,现下不是窦总兵吗?怎么又有林副总兵?”妙真拍着自己的脑袋。
萧景时从来不信鬼神,今日却骇然,因为窦副总兵刚下的调令被调走了,兵部的文书写的就是林椿接任。
“你还梦到什么了?”萧景时道。
妙真按了按太阳穴:“我梦到了血,到处都是血,我想跑,可是被人拉着脚动弹不得。具体的,我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仿佛皇帝让仇总兵抵御鞑靼,可是他让旧仆时义,还有个叫侯荣的拿钱去贿赂那鞑靼首领,让他绕过大同,可人家是绕过大同了,却从蓟镇进攻古北口。”
“是么?”萧景时当然知晓本朝南虏北倭之患,他们馆课也是经常要写这些,然而妙真说的太真切了。
妙真点头:“是啊,因为如此,还死了许多人,听说是不与他们互市导致的。”
“互市这个事情实在是太敏感了。”萧景时皱眉。
但他次日起来,就又开始去了大同、宣府等地巡边,又想梦如果是反的就好了,但是妻子实在是说的太过真切了。
他不信鬼神,可是对妻子深信不疑。
据说当年妻子从医也是在归元寺得到点化,一二年就几乎学了别人七八年的成果,难道有些人就生而知之吗?
妙真这边也没闲着,她现下频繁的和张氏走动起来,在家教两个大一点的孩子学包扎用药,“看好啊,是这瓶药粉,洒在伤口上,再吃这个药。”
芙姐儿和肇哥儿都是拿着布偶学着洒药粉包着,她们看清楚了上面的字,都频频点头。
教了半日,才听外面说阮氏过来了,妙真笑着迎了上去,因为她帮阮氏看病时,说了自己最爱《江南逢李龟年》后,阮氏听了也颇觉有共同爱好,能说得上话,是以也和她走动起来。
俗话说共同的兴趣,更能加深双方的友谊,阮氏进来又道:“徐姐姐近来在忙什么?也不往我们那边走动了。”
“也没什么,就是在家闲着,来,进来坐。”妙真请她进来。
阮氏每次到妙真家里都觉得温馨,不由道:“姐姐家里真好,布置的也好,孩子们看起来也好。”
妙真笑道:“不过是在客人面前如此罢了,平日里皮着呢。对了,你上回说爱喝我们苏州的松萝茶,我特别准备了一些,到时候你带回去吃。不够了再同我要。”
“怎么好每次都偏姐姐的好东西。”阮氏听闻萧御史也是出身富贵,也难怪萧家不似寻常官户人家。
妙真吃起茶来,突然想起茶马互市,她来不及招待阮氏,只失陪说有事,去到萧景时的书房翻看解缙的茶叶疆界之说,再有弘治朝的名臣杨一清的“以茶治夷”之说,其实这才是解决的唯一办法。
但实施起来困难太大,首先萧景时只是巡按御史,他才从翰林院庶吉士三年毕业,没有任何的根基,如果真的送上去,不知道会不会惹下轩然大波,一怒之下让皇帝贬黜罢官甚至杀头。
自然,这还是能够送达天听的做法,若是不能,就是废纸一张,送上去也没用,还是被束之高阁。
却说萧景时本是商家子弟出身,他家还做着茶叶生意,当然知晓其中猫腻,茶叶虽然管控的很严,但是由于高额利润,许多人铤而走险,屡禁不止。
萧景时感叹一声:“湖南茶便宜,经由川陕走私,这背后的水也是很深。”
“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你多巡查那些关隘,敦促他们加强防备,也是极好的。”妙真如此道。
萧景时笑道:“你放心吧,我自有区处。”
他真的觉得妙真很神奇,似乎有开天眼之能,但他劝妙真道:“日后你梦到的事情不要往外面说,否则,如果事情应验,说明上天有了预示,朝廷大败,会说你妖言惑众,但若没有这些事情发生,你一样情况不妙,也会说你妖言惑众。”
“我明白,我只告诉你了。”妙真当然了解这些。
萧景时看着她道:“真真,我想让人送你回去京城,边防之地还是太过危险。”
妙真摇头:“一旦打仗哪里是安详之地,你也知道我的梦最后人家去京师抢了八日了,就是说我在京中也不安全。”
“既然无法逃避,不如积极应对,这些日子我教孩子们和身边的人包扎伤口,也拿银钱出来买金疮药,我自己也制了不少,到时候也能尽我的心意。”
萧景时看着她,“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光景百年七十者稀,若是还逃避,将来连我们的孩子也会瞧不起我们。”妙真道。
萧景时听了也是激情澎湃,拍了一下妙真的肩膀:“果然是条汉子。”
“咳咳,我五脏六腑都要被你拍打出来了。”妙真嗔道。
萧景时又搂着她,小心翼翼道:“快给我看看哪里有事儿?”
“我没事儿了,你去忙吧,无论如何,咱们虽然未必能够扭转乾坤,可只要能多做一些就是一些。”妙真道。
萧景时听了妙真的话,最近又去巡了宣大,发现朝廷果真是“重宣大、轻蓟州”,他没有直接要求开茶马互市,却把京畿蓟州等地防范薄弱写了,再有把俺答汗之威望在末尾提了一嘴。
自然,他和陆都督关系还算不错,这也是妙真的医术替他牵线,故而,他把自己的隐忧对陆都督说了。
萧景时原本以为自己写的这些应该是石沉大海,不曾想六月二十,皇帝就下旨褒奖,说他聪明睿智,妙真听了也是跟着与有荣焉。
“皇上真是英明睿智。”妙真笑道。
萧景时则道:“我想应该是陆都督帮我说了话,他一句话顶别人十句。”
“那也得你写的好才行啊,你若是写的不好,说这些也是无用。”妙真笑道。
至于开放互市,朝廷讳莫如深,萧景时也是无能为力,六月二十五日,战事触发,萧景时这个时候已然一脸惊诧,他看着妙真道:“果真如此?看来你做的梦完全灵验了,能不能再说详细些。”
妙真自然把自己知道的几乎全部说了,甚至还有仇鸾接替张达做总兵云云。
萧景时不好记在纸上,还好他记性好,几乎把时间节点都记下来了,再问妙真:“那梦里有我吗?”
妙真摇摇头。
“好,我知道了。”勘破天机已然是不易,萧景时见妙真垂坐在一旁,无限怜爱,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就先奔赴前线了,你带着孩子们就在府里,关好门户。”
巡按御史在打仗期间的主要监督军事行动、弹劾违纪将领,直接向皇帝汇报战况,萧景时少年时也是准备武举的人,因此弓马娴熟的很,他用力抱了一下妙真。
妙真拿了一匣子药给他:“上面各种药粉,我还一一写了签子以及用法。”
“好。”
“千万不要有事。”妙真道。
萧景时笑道:“别人都叫我萧狼,我不怕的。对了,吴家生意的分红契约,我放在你梳妆匣子下了,我知道平日给你你肯定不会要的,现在这是我的私产,你不能不要。但若我有了好歹,这分红你就不要了,守着咱们平日的那些钱,够你们娘几个过了。”
看他似交代后事一般,妙真摇头:“不许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知道,但你别傻乎乎的被人撺掇就真的改嫁了,改嫁可以,至少也要分到一些钱财才可以。”萧景时全然为她打算。
妙真忍不住鼻酸:“胡说什么。”
“好了,不说了,我就走了。”萧景时挥别妻小,不再流连。
却说萧景时离去之后,妙真怎么也睡不好了。
又说京中黄氏已然是强弩之末了,她身边的嬷嬷道:“往年有徐医女帮您调理,一切都很好,偏去年她随夫去了宣大,要不然把她请回来吧?”
黄氏咳嗽了几声,早年她的病就一直是徐氏帮忙在看,难得徐氏从来不贪图任何蝇头小利,也不会在自己面前为她夫君争抢什么,以至于她们之前就是单纯病患关系,她又有了新的伙伴朋友。
但如今妙真刚走这半年,她就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适了。
“我怎么把她请回来呢?”黄氏觉得不可行。
况且如今前线战事起了,黄氏只觉得自己命苦,晚上丈夫过来探望,他近来也是忙的很,但依旧很关心她。
黄氏道:“老毛病了,都督不必为我担忧。”
“你平日里都是请的萧景时的夫人过来的,如今他在前线,其夫人怕是一时也回不来,如此,我再替你寻一位名医来。”陆都督道。
黄氏心道妇科圣手说起来不少,但是似徐氏这样的女妇科圣手的却很少,尤其是她精通医理、易经,经验又极其丰富,常常一次就能知晓自己的问题,旁人多有不及。
但丈夫这般说,她不好驳回。
那陆都督想起鞑靼犯边一事,又想起萧景时前几日给他来的信,说俺答汗数度要求互市都不成,恐怕日后酿成祸患,如今看来真是一语成谶,甚至是这么快。
一时,他不由想起已经被害的曾铣,此人若是还在,哪里会有边祸,这都要怪仇鸾陷害。
偏此人如今十分受宠,自己也对他无法。
又说前线因萧景时提早就四处巡边,他见战事触发,让二位总兵严阵以待,又上书说此次鞑靼来势汹汹云云,他原本就擅长机关暗器,若不然当年他家里的冰船生意也不会那么顺利,故而这次又请示自己要改火器。
皇帝知晓萧景时人年轻,办事却老道,且非常有才干,条理分明,故而应允下来。
他在前线亦是和将士们同吃同住,甚至多番请教,鼓舞士气,和张、林二位总兵关系也不错,竟然献了奇策,以至于小胜了几场。
因为妙真梦魇,他想了个笨法子,稳住张林二人,只要这二人在,仇鸾就不可能被派来。
但究其根本还在于互市上,萧景时看的非常清楚,俺答屡次求互市,朝廷并不答应,如此一来才有“秋且复入,过关抢京辅”之言论。
张总兵还奇怪,萧御史这样的文官竟然对自己这般礼遇。
不过,张总兵还是对萧景时道:“萧大人,老夫无论如何也是要出去奋战,你乃文臣,坐镇军中,平日行事公平公正,将来必定留有大用,就不需要冒险了。”
“总兵大人说哪里的话,我萧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萧景时的确在兵法上有独特看法,非寻常书生,且足智多谋。
张总兵原本对这位年轻的御史有些忌惮,只怕他向朝廷告自己的状,但是现在看萧景时和那些白面书生完全不同,虽然出自江南,人也生的俊秀挺拔,但是弓马娴熟,很有见地,张总兵对他很信服。
战场上的事情妙真也是一直留意着,只是没想到崔宁徵战亡了,妙真特意去探望张氏,张氏对崔宁徵没什么感情,却很愧疚,她道:“我只是想让他来这里历练一番,没想到让他送了命,都是我的不是。”
“现在还在打仗,你单独回去京城也有危险,不如等战事平息了再回去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就只管说吧。”妙真道。
张氏拭去眼泪,看着妙真道:“徐姐姐,我听你的。你知道么?我也想和你一样,那样的坚强,但我总想着靠别人。”
“快别这么说了,你家里如今的丧事先准备起来。”妙真陪了她几日,帮着她把丧事处置妥当,方才回来。
在家里的时候,妙真就带着儿女下人们一起做口罩,一般打完战后,很容易兵疫横行,为了防止传染,做口罩先隔绝是第一步。
到了仗打了一个多月,太医院派遣了大夫过来,然而人手还是不够,妙真知晓了这个消息之后主动请缨。
说来也巧,派过来的太医正是当年她的面考官,他便同意了。
那张氏说来也有本事,虽然在丧事期间,但是听闻妙真要去给士兵们医治,遂在本地带了十几个军户之妻,随着妙真一起过去。
像妙真虽然不会正骨,但是针灸、艾灸都非常熟稔。
“什么男女大防,如今正是对战之时,我等理应为战士们调理看病。”妙真如此道。
张氏号召力极强,她平日就很会搞关系,如今协调众人,又对她们道:“让男人们也看看咱们娘子军的厉害。”
五六百的军士都无军医,有的军士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稚气未脱,妙真早已褪去了华服,头上只是用普通的巾帕包着,看着他笑道:“你忍一忍啊。”
说罢,先用烧酒消毒他的伤口,又用桑皮线缝制。
她用的药都是自己带的药,几乎全部捐出来了。
张氏正发放口罩,还对他们道:“一定要记得戴,只有戴上了,你们才不会被别人传染。”
一旁有位军士伤口发脓了,且高烧不止,妙真先让甜姐熬了五味消毒饮给他服下,先内蕴去火,又拿针把脓挤出来,过程中有些疼痛,妙真看着他道:“有些疼,你可以要忍一忍,忍忍就好了。”
“萧夫人,您放心治吧,我无事的。”那军士疼的龇牙咧嘴,但是知晓人家巡按御史之妻都亲自过来给他们看病,心里十分感动。
把脓引出来了,再抹上玉红膏即可。
妙真接下来又看到两位军士中的是箭伤,血流不止,她赶紧把花蕊石散拿来给他们二人服下。
连续治了六人,妙真饿的有些头发晕,洗了洗手,拿着袖口里的馒头出来在外面吃,正好遇到了胡太医,她也请教外科之术:“这些日子我虽然有些钻研,到底还有些不懂的,您可要教教我才是。”
胡太医道:“之前我面考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可造之材,只不过你潜心钻研女科,建树颇多,如今外科,我看你也擅长,只是有些地方要留心……”
两人交换了意见,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妙真就进去了,她一个人肯定是缝合不好的,张氏就成了她最大的帮手。
之前张氏见了血就要晕,现下却能够上手用桑皮线缝合眼睛都不眨一下,妙真过去又指导了一下,继续医治。
张氏看妙真短短一个上午竟然治了有五六十人,不得不佩服她。
做女医都颇为细心,像现下妙真把整个营帐里都点了艾草,用艾草雄黄苍术消毒。
家里因为有小喜丰娘照看,妙真倒也放心,但是想起战乱忍不住也是叹了一口气,不过须臾,她又继续帮军士清洗伤口,又同张氏道:“这些药都是我带来的,到底有限,所以得节俭些用,如此都能医上。”
张氏点头:“徐姐姐放心吧,我知道的。”
其余的人都不是大夫,所以这里两百余人全部都要妙真一一诊治,再给出方案,之后她们再拿药按照妙真说的去治。
但针灸开刀这些非专业的大夫不成,妙真开刀都是跟着胡太医现学的,故而只能自己来。
“徐姐姐我站不起来了。”张氏靠着门,快累的虚脱了,可是她心里却很开心。
原来她可以救活这么多人,这么厉害。
妙真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对她道:“你先坚持会儿,把八十号的药粉拿过去,这二百人一定要在这三日治好,否则药材不及时,到时候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现下熬药,可以在给这个熬的同时,继续给另外的人喝,如此也是节省了成本。
“好。”张氏继续端药过去。
在前线的萧景时听说妙真也请缨给将士们治病,忍不住对周遭的人道:“我家娘子乃是很有名的大夫,皇上都亲自赐匾额,如今有她在,必定能挽救许多人。”
他说的时候,十分骄傲。
“萧御史与咱们军士同吃住,体恤咱们,萧夫人亦是巾帼不让须眉。”周围的人都十分佩服。
萧景时其实心里很惦记妙真,但他知道现下自己更应该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又说妙真等人到了晚上,让下人把营帐打扫一番,只有地面干净,环境也干净,身上的病症才会消除。
晚上,张氏同妙真一起在旁小憩,她很快就睡了一个时辰了,起床时间妙真正在炮制药材,不由过来帮忙,妙真笑道:“你快些歇下吧。大抵是我之前义诊的经验,如今准备三日的,可今日都已经医治了上百人了,明日再过一日,后日就能回去歇一歇了。等我回去,再派人出去购买药材,到时候就不必这般捉襟见肘了。”
“徐姐姐,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我是不成的,还想那崔宁徵去世了我怎么办?如今我什么都不怕了。”张氏笑道。
妙真看着她道:“我也不怕,你看这看手相的人天天说什么长寿线什么婚事线,可这些不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么?你如今丧夫了,又没子女,到时候守得一年,嫁人或者不嫁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张氏点头,又道:“我就是怕钱财保不住。我娘家虽然富贵,可是财帛动人心,但是嫁的人也怕不靠谱,被人侵吞了嫁妆。”
“你现在不是认得我了么?又组织了急救队,这样有声望,将来不知道多少人仰慕你这份豪气,不必怕。”妙真安慰道。
张氏又笑了。
二人夜里也没休息,继续帮军士熬药上药缝合伤口,两日之内,急救了二百人左右,萧家的下人还送了十石粮食过来,妙真带着急救队的军士们一起熬小米粥做馍馍,送到了将士们的手中,方才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都一一叮嘱他们,尤其是这里还有一队骑兵,据说是非常剽悍的,先被鞑靼人攻击,如今妙真治疗下他们伤口都得到及时救治,又见这两日她不眠不休,细心照料,不免都道:“萧夫人,末将们在此谢过您了。”
“你们才是国之栋梁,我在此多谢你们。”妙真看着异口同声的军士们,也是十分哽咽。
门口依旧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军士,他看到妙真要起身,妙真忙道:“你快躺下歇息,上回你同我说你死不足惜,可是我要告诉你,每一个人的命都很重要,所以打仗的时候要勇猛,但也要保护好自己。”
小军士重重点头。
看,什么男女大防,什么三从四德,都不值一提,救死扶伤才是真正的大义。
作者有话说:万历年间《宣府镇志》记载,戍边部队配有”医婆”,专治妇科和刀伤。蒙古骑兵突袭张家口时,守将夫人王氏带侍女组成”急救队”,用烧酒消毒、桑皮线缝合伤口,三天救回两百伤兵。朝廷得知后特赐”巾帼医营”匾额,从此九边重镇都有了随军女医。
第77章
两日不眠不休高强度工作,妙真回到家中就倒头大睡,醒来时,天色昏暗,小喜秉烛进来笑道:“奶奶,哥儿姐儿都没吃饭,就等着您呢。”
妙真起身,把自己在军中的事情说给孩子们听,芙姐儿拿了一缕桑皮线,让妙真教她用布偶上缝制,肇哥儿也要学,她便教孩子们。
另外有诤哥儿年纪还小,妙真索性让他到自己房里睡。
次日,她就拿了银钱出来让平安带着几个下人去城里购置药材,等药材到了,她就先带着下人们清理出来,一起炮制,连下了学的芙姐儿肇哥儿也都过来帮忙。
“咱们可千万不能懈怠,指不定过几日又要去军中医治病人了。”妙真笑道。
小喜道:“咱们家总算也是尽心尽力,把自家的粮食都捐了十石过去。”
“应该的,你不知道有的军士年纪很小,因为世代为军户,不得不上战场。”妙真叹了一口气。
如今都说卫所兵糜烂,可妙真看到的这些人不是不愿意操练,而是内里腐败横行,他们自给自足都难,更何谈操练?
在家几日,妙真就几乎把药材都炮制的差不多了,又带着娘子军们继续赴前线,这次医治的接近三百余人,大部分的伤势愈发严重,连张氏都道:“看着都可怕。”
妙真道:“可不是么?现下大同总督又换了人,还不知道如何。”
但有些欣慰的是,上一批她医治好的骑兵,竟然还突袭胜了一场。
这次医治好了之后,妙真出来时,竟然遇到了萧景时。
“娘子……”
“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妙真喜极而泣,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你无事吧?”
萧景时笑道:“我没事,就是过来看看你。”
“你怎么样啊?”妙真很关心他,见他黑了一些,瘦了一些,整个人仿佛洗炼过一遍,深知他在前线肯定是碰到许多为难的事情了。
萧景时小声道:“我已经跟朝廷请旨让翁万达过来了,说起来这也两个月了,也不知道怎么样。”
“咱们俩都尽力了,不要太过苛求自己。”妙真抚了抚他的脸。
萧景时重重点头,“对,只要做了,咱们就问心无愧。”
夫妻二人就说了这么几句,赶紧都分开了,实际上萧景时也坚持不了许久了,张达毕竟是老将,人家有自己的一套,不一定都听他的。
还好七月中旬休战,他能回到家中喘一口气,不曾想却接到了调令。
妙真也是十分惊讶:“你是说你现在要回去吏部考功司任主事?”
“是啊,皇上已经派了旁人过来接替了。”萧景时也是无法。
一般巡按御史是八月出巡,时间是一年,但去年翰林院散馆是立冬时节,如今已然是七月,按照正常的,的确是八月有人来换,可是如今不是在打仗么?
妙真不明白,萧景时就道:“也正是因为打仗,皇上肯定要派遣自己的心腹过来。”
原来如此,她就安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也就快些回京,皇上肯定会召你前去应对,你也好把这里的实情都说给他听。”
她们把能做的都做了,夫妻俩都上了前线,妙真自己都病了半个月左右才好,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萧景时看着她道:“我就很怕你说的事情应验……”
“要不咱们埋了暗桩在总兵府,将来如果张总兵真的出了意外,仇鸾过来接替,也让这个暗桩替咱们找到证据啊。”妙真道。
萧景时弹了一下妙真的脑门:“小丫头还真聪明。”
妙真都无语了:“上回说我是条汉子,现在又说我是小丫头,我什么都不是。”
要说萧景时就喜欢妙真这种,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是往好的方面去想,自己提出来的问题,她也必定有见解,且见解还不俗。
是以,萧景时去安插人手了,妙真则通知张氏和她们一起回京去,张氏已然是孀妇,她一个人肯定是不好把崔宁徵的棺材运回去的,如此还不如一道回去。
小喜她们却很担心:“那位崔夫人如今虽然和您好,但是之前不大检点,现下又丧夫了,就怕——”
“我有防范,你放心吧。”妙真心里有数。
小喜过去之后,张氏回了信说到时候同她们一起汇合,妙真便带着几个下人打点行李,她和萧景时虽然要回京了,但是总觉得事情没完成,二人又只能接受现实。
她们离开之时,因为怕别人设宴相送,是以萧景时把事情安排好,就趁着一个早上就离开了,等离开了半日,胡太医看到门口的药粉,才急道:“朝廷还要下旨送匾额给她呢,怎么这般快就走了呢?”
这次因为赶路回京,路上几乎都没怎么停歇过,妙真掀开马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很是感慨,也不过八九个月,但是在这里的日子却过的很惊心动魄。
张氏一路上精神也不是很好,她原本生的娇弱,又和妙真一起救人,现下舟车劳顿,发了高热,还好妙真带着伤寒药,着人熬了给她。
“徐姐姐,多谢你了。”
“客气什么,只是我们现在要尽快赶回京中,所以,你一定要把自己照顾得好才是。”妙真笑道。
张氏微微点头,她其实还是想到在宣大的日子,给那些军士看病时,想想都热血澎湃。只不过回归现实,她还是要先回来到京城再说。
先不说崔家势大,她总得先守完孝再说,再者,留在大同,也很不安全。
至于萧景时那里,她也没什么想法了,因为萧景时爱重其妻,她和徐姐姐的关系也好,日后崔家人欺负她,还得人家帮忙出头。
妙真也知晓一个孀妇,无依无靠,总想寻求有权势的男子庇护,甚至不惜做小,只求一息安寝,但是求别人可以,求自己不成。
她这个人霸道的很,也不在意别人说她好妒,况且如今她上前线医治军士,无论是在当地军户所还是朝廷都已经知道她的义举,这样的名声谁还在意什么妒妇?所以她不担心张氏。
一行人十日就到了京中,妙真便与张氏分手,和萧景时先行回家,萧景时一回来就被召进宫中,妙真则梳洗一番,头发都油的一缕一缕了,身上也是发痒,甚至是脸上还长了痘子,她得好生清洗一番。
楼琼玉把家里收拾的很干净,她们回来就直接住的,都不需要重新洒扫,还等妙真梳洗过来后道:“嫂子,还好你们回来了,听说外头打仗了,我们担心的很。”
“岂止是打仗了,你四哥还跟着去前线督军了,就连我也救了差不多五百个军士。”妙真笑道。
楼琼玉大吃一惊:“这么严重啊?”
妙真点头:“可不是,如今皇上才又遣了资深大臣过去代替你四哥。”
楼琼玉忍不住笑道:“可是四哥现在升为吏部主事,吏部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够进去的,考功司和文选司可都是一等一的衙门。”
但其实对于萧景时而言,更愿意留在宣大,这些就不便和楼琼玉说了,妙真只道:“弟妹,近来京中可有什么事情?家里可还好?”
一听说提起家里,楼琼玉立马道:“我们六爷院试过了,现下已然是秀才了。”
“恭喜恭喜。”
“三房倒是一切如常,三叔做官向来都小心勤谨,就是家里写信说祖母的身子骨不是很好了。”
萧老太太若是没了,萧家这些做官的,从上到下几乎都要丁忧。对于那些早早拜好了码头的人,当然无所谓,但是对于背景人脉都不太强的人,回去了之后,再铨选就不知道能不能选个好官了。
能力再强,没有关系,也是做冷板凳。
二人家长里短说了不少话,妙真又起身去看芙姐儿、肇哥儿、诤哥儿,芙姐儿有些反胃恶心咳嗽,妙真当即开了药,让人去外面买药来,肇哥儿则是睡的不醒,只是想睡觉,诤哥儿却比哥哥姐姐们身体都好,他甚至都不拉肚子,还很精神的让妙真带他出去看紫薇花。
“你不累了,二郎?”妙真看着他道。
诤哥儿赶紧摇头:“我不累,我就想出去玩儿。”
“你这孩子跟你爹爹一样,都是好出去的野马。”妙真嘀咕。
正说着见萧景时笑着走上前道:“什么跟爹爹一样?”
妙真没想到正主回来了,她笑道:“没说什么,我看你如沐春风,显然面圣很顺利。”
“是啊,皇上很重视前线军情,听我一一说来,特地褒奖了我。对了,我还帮你把牌匾带回来了。”萧景时道。
妙真赶紧出去看,这匾额上面写的是‘巾帼医女’,萧景时还补充道:“还有一块写着‘巾帼医营’送去前线了。”
这块牌匾妙真自家都十分高兴,特地让人摆在自己的正堂,萧景时亦是与有荣焉:“咱们不如请亲戚们热闹一番。”
“还是别了,咱们离开之后,还不知道将来前线战事如何?现在庆祝,到底太高调了些,我也没什么心情。”妙真如此道。
萧景时也十分洒脱,也道:“那好吧,过几日我就要去吏部上任,咱们索性也在家中好生歇息一番。”
妙真捂嘴笑道:“我以为你会说自己要出去作耍呢。”
萧景时赧然,又捏了捏她的脸:“都长痘子了。”
下午用完饭之后,妙真重新要安排家务,楼琼玉也没有之前那么在意所谓的交际应酬,要把管家权让回来,妙真则想着此次回来萧景时在吏部任职,将来请托的人多,万一别人收了什么不该收的东西,影响丈夫的仕途就不好了,是以,没有犹豫就接过来了。
这次回来,先买了四个婢女过来,都是挑的十三四岁,颇为伶俐能干的,妙真取了名字,分别叫碧桃、红杏、杜鹃、槐花,她们四个当然让甜姐和蜜儿分别带着。
甜姐已然许配给平安了,蜜儿则配给了萧景时身边的小厮清风,她二人的嫁妆妙真还要准备,又因为交接,故而就都安排到了十月成婚。
这二人也不全都是在自己身边,就像芙姐儿身边需要管事妈妈,甜姐和平安夫妻将来就跟着一道陪嫁过去。
做娘的,得提前为女儿把事情想到前头去。
还没忙完,晚上就有陆都督府上的人请她过去看病了,妙真揉了揉眉心,虽然有些疲惫,但还是让人准备轿子,萧景时送她一道过去。
然而黄氏已然是药石无效了,她原本身体就不是很好,嫁人之后,又小产过一次,又要操持家业,妙真一把脉就知晓这是油尽灯枯之像。
脉象细数如琴弦颤动,肩颈硬的针都无法下,吃饭无法下咽,很是衰弱,只能躺着,呼吸也困难,她沉吟片刻,走出来让人把陆都督喊过来。
陆都督还正和萧景时说话呢,听说妙真请他过去,他何等聪明之人,心中已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等他过来时,妙真就直接对她道:“夫人已然是油尽灯枯之像,我是不知道如何医治,都督若不然再请名医医治。”
“徐女医,你要什么药,只管说就是,何苦这般说?”陆都督很清楚,在之前也请了不少大夫来看,甚至徐妙真已经算是很有名的大夫了,她这般说应该就是无法医治了。
妙真摆手:“不是药的问题,是我才疏学浅。”
陆都督忙道:“您这是哪里话,成,您的意思我也知道了。”
妙真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她若精神头好些了,想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只管满足她吧。”
她治好了许多了,同时也有一些人她无法挽救,药石无效,妙真诊金也没有要,就坐着轿子回去了。
萧景时以为她又要哭了,没想到妙真直接让人送了锅子过来宵夜,还问他:“你吃么?吃就和我一道吃啊。”
“我还以为你会难过呢。”萧景时还心想这次怎么和上次不一样了。
妙真没好气的埋头扒饭,萧景时想女人心海底针。
实际上是这些日子妙真在前线见惯了生死,有些军士年纪还那么小就上了战场,朝廷甚至粮饷都未必能发足,如此妙真才捐了十石米过去的。虽然不好这么类比,但黄氏锦衣玉食,该享的福也享了,她这些年也对她是尽了人事,就没有那么执着了。
“等会儿,还留点饭给我。”萧景时看她吃的香,也觉得自己饿了。
之前吃完饭都会走动一二消消食,但今日实在是太累了,简直是倒头就睡了。
次日起床之后,她又派人去崔家看看,一来是让崔家人知晓张氏也有人撑腰,二来也是确定下葬的时日,到时候她得准备路祭。
张氏那边很快覆信回来,说再过七日由崔家族人带回老家下葬。
小喜也道:“我看崔奶奶脸色倒好,现下住在伯府里,专门还有个院子住着。”
“嗯,这我就放心了。”妙真道。
“但是我听说镇抚使大人是因公牺牲的,荫封世袭的,崔家想过继一个孩子给崔大奶奶。”小喜把自己打探来的消息说起。
妙真道:“若是我,就带着嫁妆再嫁算了,过继人家的孩子,到时候还得防范许多,被人家吃绝户了更不好。现下看着安稳,到时候纠纷多。”
小喜感叹:“那也要看张家怎么说?”
“张家之前也没问一句,我看也是怕得罪崔家,看来这爹娘未必富贵就好,还得疼孩子才好。”妙真深有体会。
反正张氏也算是和她一起上过前线的战友,她力所能及能够帮忙的肯定帮。
说起家里人,妙真立马写了一封厚厚的信让萧景时等自家船来了,带回去给爹娘。萧景时虽然也和爹娘还算不错,但是妙真似乎和他爹娘关系更好。
再说朝廷上,在家丁忧的翁万达总算是到京了,因萧景时有举荐之功,得知翁万达后背长疽疮,特地跟妙真讨要,妙真以前为了黄氏专门研究过疮疡,她道:“我知道有一种药叫万金膏,就是药材难寻。”
萧景时让她列出来之后,他一天之内就找齐了,妙真就在药房制药。
历史上翁万达数次以丁忧为由,惹恼皇帝,如今因为萧景时提前举荐,重新以兵部尚书兼任大同督抚。
当然,除了制药之外,妙真还让萧景时去看看他背后的疽是怎么样的,症状如何?听说是凹陷的,她道:“天呐,如果是红色的脓块,白色的脓头,用针挑破,让脓流出来,再艾灸就好,但如果已经是凹陷的了,就只能用灸法,灸风门穴,如果那伤口痛就灸到不痛,如果不痛就要灸到痛。”
但她想京里疮疡科名医不少,也就只说说她的见解。
萧景时心想如果是真真治就好了,只是现下不是在前线了,京里名医也多,他就道:“你说的我也会同他说一下。”
“这就好,对了,我的万金膏快熬好了,等会儿不粘手了,我就摊在纸上,你送过去就好。”妙真笑道。
刚说完,就见萧景时俯身亲了她一口。
妙真嫌弃的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讨厌。”
萧景时笑嘻嘻的。
等药送去之后,萧景时在翁家待了好一会儿,翁尚书正好也向他打听边情,萧景时也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希望他能力压仇鸾。
忙完了万金膏,妙真这里也忙了起来,萧景时以前翰林院关系不错的谢、张两家都有设宴,都是通家之好,妙真也把儿女都带过去了。
谢夫人看着芙姐儿就很喜欢,还见芙姐儿和一旁的谢献争着背诗,忙指给妙真看:“你看她们俩多好啊。”
“是啊。”妙真因为把芙姐儿养的很好,是以不少人家都有意结亲,但妙真想着等孩子大一些再说,否则现在定亲,完全是束缚女儿。
谢献这孩子算是被她治好病的,但是身体还是有些弱,就像她爹给她找的萧景时,可以打狼打老虎的地步,自己也得给女儿找一个身体好的。
谢夫人见妙真没有接话,有些失望,但两家关系还是不错的,都是体面人,大家面上还都是很好。
只是回去之后,萧景时打听到鞑靼侵犯大同,总兵张达战死了,皇上和严阁老都属意仇鸾,让仇鸾任大同总兵。
“兜兜转转的,还是没法阻止。”萧景时扼腕。
“不打紧,如今翁尚书奔赴前线,地位比他高,他未必就敢如我梦中那般,况且,如果他如我梦中那般,咱们也有人打探。”妙真安慰道。
萧景时叹了口气:“的确如此。”
她们两只小蚂蚁已经改变了许多事情了,若要彻底改变,恐怕很难。
又说隔了几日,宫中召见妙真给大公主看病,只是没想到进宫的时候,却被带到了乾清宫,这可是皇帝办公场所。
看来是皇帝想要见她。
抬头见了皇上,妙真赶紧行礼,“臣妇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朕让你进宫,是有事问你。”皇上看着她道。
妙真连忙应是,只听皇上问起前线伤员,她自己粗略估计了一下:“营帐差不多总共有快两千人,臣妇带着已故崔镇抚的遗孀还有几位军户娘子一起差不多医治了五百多人。他们大多攻击的是骑兵,骑兵受伤也最重,但还好因为医治得当,死亡的很少。”
她见皇上沉吟,心道作为皇帝还真是谁都不大肯轻信,这倒是好事。
又听嘉靖帝问起:“据你看,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战事呢?”
“军国大事,臣妇一介妇人,不敢妄议。”妙真很谨慎。
嘉靖帝扬了扬手:“无妨,你就说说吧,朕恕你无罪。”
妙真见他这般问,才道:“臣妇听闻是因为通贡一事,再有翁大人不在,所以敢这般攻打,还怒极时说‘秋且复入,过关抢京辅’。”
她能说这些话,恰巧就是因为她不是什么朝廷命官,也根本不会说的很委婉,应对非常粗暴,但是直击人心。
好一会儿,才听嘉靖帝问她:“难道通贡就可以解决这些事情么?”
妙真却摇头:“大道理臣妇不懂,但是臣妇年少时,因为太过喜欢东坡,故而读《晁错论》时,读到一句话深有感慨,‘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有辞於天下’。如果有人跟您建议通贡才行,就必须能够把这件事情交给办好的能臣才行,否则将来办不好,反而由陛下承受。”
嘉靖帝没想到她妇道人家,竟然还颇有见识,不由又笑道:“这话说的很是。”
“陛下,非臣妇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京畿重地,您是千金之躯,一定要好好防备才是。万千臣民,皆系安危于君父身上。”妙真说完又三拜。
嘉靖帝常年修道,性子其实颇为淡漠,但见妙真眼泪盈眶,也忍不住点头:“朕知道了。”
他又接着问前线不少事情,妙真也都一一答复,好一会儿,她从乾清宫出来,有点亢奋又有点害怕。
回到家后,萧景时见她一双眼睛大大的睁着,忙问道:“怎么了?是大公主的病棘手么?”
妙真便把今日的事情说了,“我完全不对殿前奏对,全部胡乱说的,我还说有人杀了人家的使者不对,怎么办啊?”
没想到萧景时却一拍大腿:“你还真是歪打正着了,说的完全对啊。”
妙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伴君如伴虎,我真怕我说错了话。”
“你没说错话,你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萧景时笑道。
但他说完,又心中一紧,皇上都赏识真真了,自己日后可要把人看紧些了。
第78章
崔宁徵遗体要送回去时,萧家特地在路上设了路祭,张氏披麻戴孝眼睛都哭红了,她以前总是嫌弃崔宁徵,但他人一死,觊觎她们夫妇财产的人甚至毫不掩饰了,这些都让她觉得人心叵测,光靠自己恐怕很难挣脱出去。
故而,来了一封信,让妙真帮忙送到她娘家,妙真倒是受她所托,正好让家中商船帮忙送去。
再妙真这边也忙,因为黄氏撒手人寰,她还得上门道恼。
陆家乃是京中权势最盛的府邸,她一个小小六品官的夫人,还敬陪末座,没有任何特殊待遇,等哭完灵回来的路上,汗湿了的衣裳经风一吹,一股冷意。
刚沐浴换了衣裳,没想到萧素音过来了,妙真赶紧让人把她迎进来。
萧素音是拿了不少菱角芋头过来,只道:“我还是那一年在江南时,常吃这些,不曾想有人送了些给我们爷,我就拿了些过来。”
“怎么好偏你的东西,我也正好有东西送给你呢。前几日家里的商船到了,带了不少土产来,这几日事忙,还未归置出来。”妙真坐下,又把这几日连续参加几场葬礼的事情说了。
以前二房没有进士的时候,每年都是送钱到三房那边,现下虽然也送,但是数目上就没有那么多了,二房倒是也有现成的理由,说要偏一些给萧景时这里。
饶氏在家不免骂二房过河拆桥,如何如何,但三房的银钱上也比以前俭省许多,况且三房人多,难免就起争执。
以前燕窝海参鲍鱼,吃的都要吐了,衣裳四季一二十套,如今通通减半。
萧素音当然也知晓这些,但她不好评判长辈之是非,再者堂兄从宣大回来之后就是吏部主事,在吏部这样的要缺里,她自然要上门走动一二。
“嫂嫂别忙,你们有的只管留着你们自己吃罢了。”萧素音笑道。
她越这么说,妙真还得越去准备,又带着她到库房指挥下人归置,拣了两篓鲜藕、两尾鲥鱼、银鱼酢、腌莼菜、杨梅干、枇杷干给萧素音。
说来奇怪,三房对她还没有这么贴心,反而是妙真这里倒是真有娘家人的样子。
这萧素音和妙真把臂而走,说起了她家里的事情:“现如今,我们家的那位最宠周姨娘了,二喜几个独守空房。”
这种妻妾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妙真也只有安慰她道:“她现在就巴不得激你同她相争呢,但我想你如今也有了个儿子,即便你和岑姑爷感情不亲近,只要你在那家里,她还能越过你去不成?她连门都出不了。”
萧素音听了这话颇觉舒畅:“嫂嫂说的是。”
“所以,你管她怎样的?咱们该吃吃该喝喝,你看看你都瘦的快脱相了。你越是为了这些事儿心烦,食不下咽,她看了越是高兴,指不定背后吃东西吃的多欢。”妙真自从宣大回来后,就觉得身体比一切都重要。
萧素音听了也应是。
萧素音又提起一件事:“她家儿子周岁,这个月我们还得去呢,嫂嫂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
妙真有些尴尬道:“我们没有收到帖子。”
“那肯定是她忘记了,我都是回去娘家才知道的。”萧素音笑道。
妙真听这些话,总觉得有些不同的意思,萧素容是萧家小女儿,是诸姐妹中最漂亮的,后来嫁的也很好。但是她自从嫁人之后,就不怎么和娘家人联系,恐怕原本都没给萧素音帖子。
但妙真不在意这些,她道:“没关系,我这些日子也正忙着呢。”
萧素音从妙真这里回去,把这些土产送到厨房,让她们做清蒸鲥鱼、碧糯佳藕,又去了守备府。
萧素容在闺中时和萧素音感情平平,面上功夫,对饶氏她也是喜欢不起来,若非是饶氏是嫡母,她甚至都懒得接她们。
现如今她丈夫去了宣大,据说到时候回来可能会封指挥佥事,她心里正悬着呢,所以儿子的周岁她都不愿意操办,又听萧素音提起二房的妙真,还道:“你若是漏发了,就赶紧补上一张,又没仇没怨的,何苦呢?”
“哟,我倒是真的忘记了。”萧素容拍了拍自己的脑子。
萧素音就道:“那你记得发就是了。”
忙活完一通,萧素音才到家里,却没想到自己的鲥鱼被人吃了。
“什么?我不是让你们做清蒸鲥鱼的么?怎么只有碧糯佳藕了?”要知道鲥鱼在苏州多,可是在京里却十分难得,皇上赏赐功臣都是赏这个,这若不是萧家的冰鲜船,她也不会得两条。
是以,她准备一条糟了,装小瓮里,另外一条清蒸,只是没想到竟然没人送来,该不会是下人偷吃了吧?
来人道:“是大爷让我们做了吃的。”
岑渊?听说是岑渊吃的就算了。
偏传话的下人也是唯恐天下不乱,今日他们厨下听说岑渊吃不下饭就说厨下有鲥鱼,岑渊就让人做了,端去周姨娘那边了,毕竟他平日都是和周姨娘一起吃。但是现在萧素音问起,下人就推给岑渊,还添了一句:“说是周姨娘爱吃鲥鱼。”
夫妻感情好的时候,下人不敢挑拨,毕竟一对嘴就知道真伪了,但夫妻感情不好,下人们巴不得从中挑唆,两边得好处。
萧素音本就饿的头晕,听到这些愈发心口气的疼:“这是我娘家送给我的,她还真是动土动到我的头上来了。”
身旁的丫头劝道:“奶奶,您且忍一忍吧,大爷偏疼她,您若是闹起来了,又要惹大爷怪罪了。”
“她们岑家就没一个好人。”婆母跟着公公今年六月一起上京探望她们,她分明那般孝顺,就因为岑渊偏宠周姨娘,连那个老太太也跟着爱屋及乌,自己正经儿媳妇反而被嫌弃。
这些苦楚她对四嫂都没法说,上回饶氏说岑渊宠妾灭妻,以至于岑渊和她相敬如宾,自己若是为了这件事情去吵架,到时候反而变成她悭吝。
周姨娘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岑渊就是知道也不觉得怎么样,他和萧家素来礼尚往来,也没有占过人家的便宜,吃一条鱼难道都不行么?
妙真不知道自己送的东西惹起了轩然大波,她正在盘子上的银鱼酢上点缀鲜花,楼琼玉又看她做了两样藕粉糕,不由笑道:“往常都是吃糯藕,今日嫂嫂做成藕粉糕,倒也是新鲜的很。”
“前些日子没功夫,如今正经做些,你四哥和芙姐儿都爱吃。”妙真道。
晚饭就是她们一家五口在一处吃,楼琼玉那边的也是她们一家四口关着门一起用饭,萧景棠现下是大兴县附生,还得等岁考过了,方才能够去参加乡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