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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消沉于此,却无能为力。

更为可怖的是,皇帝可怜方景升年纪轻轻便六亲全无,特意准了他两月之内不再出城办事。

他每日里处理完外头的事,回来得或早或晚,都要先到房里来一遭。

许是因着她主动披麻戴孝一事,他待她愈发温柔,哪怕是在那件事上,也多了几分隐忍与轻缓。

只不过还是要得很多。

朗倾意如今唯二的指望,一是盼着月信准时来,二是盼着皇帝什么时候再派他出去。

很快便出了初春时节,眼看便到了春暖花开的日子,朗倾意偶然走在方府的花园中,只觉春意盎然,就连泥土的气味都散发着芬芳。

可惜她哪里都去不得,每日最多到花园中溜达一圈,便索然无味地回来了。

这一日方景升回来得早些,与她共进晚膳后,她照例拿了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看着,也不怎么说话。

方景升在一旁看着她,想起几日前佟太医说过的话:“五内郁结,心思沉重,也不利于身孕。”

因此,他想着带她出去散散心,一则舒缓心绪,二则正好观赏春景。

哪知,他方才在晚膳间提起来,她只是冷笑几声,回应道:“大人若怕我心绪不佳,不如直接将我放回朗府去,岂不是一步到位。”

随后,她冷冷地不再接话茬,任由他一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只说这里好玩,那里风景秀美。

说到最后,她一直冷冷的,他也有些没意思起来,索性住了口。

对言而无信之人,她向来都没什么好脸色。

一觉睡到第二天,朗倾意才梳妆完,便见雀儿从外头拿了几本闲书回来,笑道:“不知道您要什么样子的,这是奴婢一早去城东旧书铺子买的。”

朗倾意忙放下手中东西去瞧,岂料余光瞥见方景升也大步走进来,淡然看着她们在一旁挑书,不禁笑道:“这有什么意趣,不如出去玩。”

朗倾意见他还是拿着昨夜一事说个不停,才皱眉要拒绝,却被他拉住衣袖,不分由说地拽起来:“走。”

她身不由己,回头看了一眼雀儿,雀儿赶忙跟上,一边口中劝道:“大人,轻些,别伤到她。”

雀儿作为服侍老太太的人,自从跟了朗倾意后,在方景升面前也时常劝诫,方景升倒也时常给她面子。

但这一次,方景升并未听她的话,几步便将她落在身后。

朗倾意只好疾步跟着,一旁传来他的声音:“不是心情不佳吗?带你回母家见见亲人。”

朗倾意睁大双眼,似乎不信他会有这般好心。

毕竟,自从老太太去世后的这一个月内,他存心防着她返还母家,从未准许她回去看过。

她又是狐疑又是期盼,好不容易到了朗府,没想到朗家人也是一脸惊喜。

方景升竟然连拜帖都未曾提前准备。

父亲和兄长都不在家中,只有母亲和若月在,不过也足够她欢喜了。

方景升将她送到朗家之后,因着家中只有女眷在,不便久待,便说晌午过后来接她,随后便出府去了。

朗倾意难得恢复了精神,与母亲单独聊了半个时辰,又到房间里来看颜若月。

不知为何,她第一眼见到若月,只觉她好像比从前瘦了些,脸色也有些不好。

她对自家人没什么隐瞒的,直接问道:“你怎么了?我父母待你不好么?怎么脸色有些不对?”

颜若月见她这么说,只是羞赧一笑,右手抚上小肚子,轻声说道:“无妨,就是近几日害喜厉害了些。”

“害喜?”朗倾意眼中的惊喜之意溢于言表,她忙走上前来,伸手摸了摸颜若月的肚子。

“几个月了?你也真是,怎么不知道和我说一声。”她又是欢喜又是嗔怪,禁不住红了眼眶。

“嗐。”颜若月笑道:“这不是月份还小,不能随意向外说么,若非你来了,我也是不敢说的。”

朗倾意忍不住叮嘱了她一些事宜,又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愧疚心理:“之前你们大婚,我便没有预备什么像样的贺礼,如今你有了身孕,我也是什么都无能为力。”

颜若月好说歹说将她劝住了,正谈话间,外头书青进来,见了朗倾意,来不及寒暄,便焦急说道:“小姐,外头薛大人来了,硬要见你。”

第114章 无从解惑 有什么事是锦衣卫不知道的?……

朗倾意心下一阵慌乱——他怎么不顾一切地来了?

上次见面, 是在与朗家人商议好的情况下,偷偷见面的。

怎么如今这样急迫,难道是有什么事不成?

不禁想起之前方景升同她说过的话,薛家要替薛宛麟纳妾。

难道是为了这件事, 他才不顾一切地赶来想要解释?那也着实不冷静了些。

她信他是无可奈何, 也信他是一心对着她的, 两人心意相通, 根本无需自证什么, 眼下他急匆匆跑了来, 反倒容易叫方景升起疑, 得不偿失。

因此, 她极快答复道:“不必见了。”

晌午过后,方景升派人驾马车来接她,与上一次在朗府门前一样, 薛宛麟居然又在一旁等着, 眼神直直地盯着他看。

朗倾意看到之后,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她只做出没看见的样子, 才要上轿去,却被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吸引了注意力。

马车匆匆在薛宛麟身边, 从上头下来了一个妙龄女子,绫罗满身, 一头珠翠,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家正儿八经的夫人。

她由着一旁的小丫头扶着手,匆匆跳下来,一手护着肚子, 一手去拉路边守着的薛宛麟。

“大人,回去吧,您都已经几日未着家了?太太叫我来寻你呢。”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就连丫头也跟着劝起来。

朗倾意觉得这丫头的声音耳熟,仔细看去,不就是此前同她住在一起的红梅?

红梅仿佛也察觉到她的存在,心虚地回头瞥了一眼,但很快又回过头去。

薛宛麟仍是向她的方向看着,及至这女子来拉他,他才如梦初醒,冷冷地挣开,带了几分怒意问道:“你怎么来了?回去。”

红梅也带着哭腔,禁不住说道:“大人,快些回去吧,太太若是知道您来这儿,免不了又要生一场气。更何况……玉姑娘她如今还怀着身孕呢……”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传入朗倾意的耳中,她禁不住怔怔地看了一眼,果见那名女子一只手仍护着肚子,小腹有隐隐隆起的趋势,看起来有三个月了。

就像骤然炸响了一阵惊雷,她被惊得浑身一颤,许多微小的细节贯穿起来,她终于勉强弄懂了这个可怕的事实。

从兄长大婚第二日起,他就有些不对劲了,也是这副表情站在朗府门前,欲言又止。

可前一晚,他还同柳延青一起出现在朗府,为她出谋划策。

难道就是那一晚发生的事?可是,若是那一晚,这位玉姑娘的肚子应当没有这样大。

难不成,他母亲为了让他乖乖与别的女人成亲,甚至不惜用借种的手段来辖制他?

许多疑虑藏在心里,可她无从解惑,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上前去问个清楚明白。

脑子里还乱着,可脚步已经替她做了决定。

她果断进入轿中,再也没有回头向路边看一眼。

眼瞧着朗倾意的马车远去了,薛宛麟终究没敢追上前来解释清楚。

马匹由跟来的小厮骑回去,他选择了和秦正玉一同进入轿中。

红梅在轿外跟着,轿内的气氛压抑到阴云遍布,几乎下一瞬便要雷雨齐发。

秦正玉一边拿着帕子拭泪,一边偶尔偷偷抬起眼皮来瞅一眼薛宛麟。

终究还是薛宛麟沉不住气,他冷言问道:“你的肚子何时这样大了?”

“……”秦正玉顿时止了啜泣,心虚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小半个时辰前,管家贾渠与薛家太太秉明,说薛大人又去了朗府门前,把太太气了个半死,当即喊了秦正玉来,叫她务必在腰上绑一个软枕,到朗府门前寻他去。

“就叫那女子瞧瞧,你肚子里都有了货真价实的东西,量她再想纠缠,怕是也没脸了。”

秦正玉本就出身小门小户,能侍奉在薛宛麟身侧,完全是因为薛家太太,因此一切由太太做主,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当即便照做追了来。

没想到真的被朗倾意瞧见了。

知道薛宛麟此时正在气头上,她大气都不敢出,可过了半晌,又觉得她有了身孕,他应当不敢怎么着,便怯生生地回道:“大人,奴婢出来时怕被人撞到肚子,因此特意绑了一个软枕在腰上……”

“停车。”薛宛麟冷着脸冲外头车夫说了一声,当即掀开帘子跳了出去。

红梅只愣了一瞬,便眼瞧着薛宛麟只身走远了。

“大人,大人我错了。”秦正玉哭得泪眼朦胧,从轿内探出头来:“明儿就是大婚了,您要去哪里?”

红梅赶忙进了轿中,费了力气将秦正玉劝住了,先叫车夫将人送回薛府不提。

眼瞧着晨起还是艳阳天,才过了晌午没多久,春雷滚滚,一片雨意盎然,街边的砖石路都被淋得湿漉漉的,有一些湿气顺着帘子飘进来,朗倾意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

到了方府门前,早有婆子打起伞来接朗倾意下来,雀儿也撑着伞在一旁等着,朗倾意走得极快,雀儿好几次跟不上她的步子。

“您慢些,雨水都打到您脸上了。”雀儿禁不住提醒道。

“那些文人雅客都说春雨如丝,怎得今年一来就下这样大的雨。”雀儿禁不住抱怨了几句。

朗倾意恍若未闻,一颗心像是泡在雨水中,虽说是冷水,但就像被煮沸一样,七上八下,没片刻的安宁。

茫然回到屋内,却没料到方景升也在屋中,正一手拿着公文,一手端着热茶,几个眼神之间已经将她失魂落魄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站起身来问道:“外头雨大,可曾淋湿了?”

她一时间没听到他讲话,还是雀儿忙着答道:“肩头是有些湿了,还要换换衣裳才是。”

拿了干净衣裳来,方景升顺手接过去,便叫雀儿退下了。

一边替她解衣裳,一边问道:“怎么了,看着萎靡不振的,方才在外头着了凉?”

朗倾意此时方才觉得神志略有恢复,便答道:“没事,还在想方才同嫂子谈的话。”

“她有身孕了?恭喜。”方景升面上尽是了然的笑意,他看着她疑惑的神情,解释道:“有什么事是锦衣卫不知道的?”

他的手指略有些粗糙,想是平日里习武导致的,直到手指刮过她的肩颈,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外衣已经悉数被剥去,只剩内里穿的小衣还在肩上。

“你身上都被雨水淋湿了。”方景升说着,像是为他的行为做解释,说着,又有些怒意:“今日是哪个丫鬟婆子打的伞?”

“不干她们的事。”朗倾意忙解释道:“是我急着回来见你,走快了几步。”

“你不必替雀儿遮掩。”他声音放缓了些:“她虽是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可一旦做错了事,该罚还是要罚的。”

听着方景升话头不对,仿佛一直在暗中蕴藏着什么心思,想要发作起来。

她不禁想到他方才的话:“有什么事是锦衣卫不知道的?”

这一路上的事,谁打的伞他一清二楚,就连颜若月有了身孕一事,他也了如指掌。

那么,这也代表着,朗府门前发生的事他也知道。

“方景升。”她无畏地对上他的眼神,冷静地发问道:“朗府门前一事,你是不是也都知道?”

方景升此时倒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长眉一挑,问道:“哦?什么事?”

朗倾意终究是有些忍无可忍,此事并非因方景升而起,可她正在迷惘之时,又加之他主动来挑衅,她自然忍不住要将怒火发到他身上。

她捏了捏拳,任由方景升将她揽入怀中,身上的冷意淡了些,但她的话还是冷冰冰的:“你不是说锦衣卫什么都知道吗?”

“既然如此,你会不知道薛大人府上有了一位已有身孕的侍妾,今日在朗府门前哭闹了一场?”她沉声说完,回身望去。

迎着她锐利的目光,他面不改色地问道:“我怎么记得有人之前说,不愿叫我将薛大人家事说与她听,想来是觉得别人家的家事与她无关,我就刻意没再多说了。”

隐约记得确实有这么一回,朗倾意哑然间回头,已被他捏着后颈骨转过脸来。

“如今你怎得又对他的事上了心?”

“他明儿便要纳妾了,拜帖都来了,方府也送了一份,要不要拿来与你瞧瞧?”

往后的话一句比一句诛心:“这薛太太倒是有趣,我看那薛大人平日里就是倔驴一般的性子,如今竟也叫她拿捏地死死的,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见她木着脸不吭声,他又凑上前来问道:“怎么,你若是想去看看,明儿我告一日假,带你去就是了。”

“……不去。”她挣脱了他的手掌,抱着双臂向前走了一步,又回身去他手臂上拿衣服。

“这倒奇了。”方景升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既不想去,为何偏偏提起来?”

“我本来也懒怠去,如今被你这样一闹,反倒有些想去了。”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向外走了几步:“待我去吩咐一声,预备下贺礼,明儿一早咱们一起过去。”

“方景升!”她随着他疾走几步,又意识到衣服还在他手上,自己这副样子是不能出去的,便止住脚步,用尽力气喊了一声。

方景升驻足回望,见她双目通红,几乎下一瞬便要滴下泪来。

不能去,至少她不能去。

脆弱的情绪经不起半点灰尘在上面降落了,更何况,明日的场面于她而言更像是一颗巨大的坚石。

“别闹了。”她压下情绪,但还是有些哽咽:“我今日有些累了,能不能陪陪我?”

她甚少提出这样的请求,他自然欣然应允。

第115章 昏天暗地 她需要缓一个时辰。……

又过了半月, 眼看快到三月了。

这半月里,朗倾意再也没了半分想要出去的心思,每日里浑浑噩噩地在方府上待着,心底里被压下去的渴望仿佛真就永远消失了, 好像她生来就该在方府永生永世一般。

许是上天看不下去, 终于有个振奋的消息传来:皇帝派了锦衣卫到南城走访, 要去个半个月才能动身回来。

加上来回的日程, 大概要有二十多日。

朗倾意听说这件事时, 已经是快到傍晚了, 雀儿抱着晾干的衣裳回来, 顺口提到:“方才大人托人传话回来, 叫预备好明日一早启程的行礼呢。”

她的心难得剧烈跳动起来,她已经有多日未曾这样激动过了,都担心瘦削的身躯承受不住这样猛烈的情绪。

“大人可曾说过, 今夜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声音中沾染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说今夜晚些回来, 吩咐您早些睡,不必等他。”雀儿说完, 又去膳房了。

心里揣着事, 何曾好好用过晚膳,朗倾意只用了几口, 便叫雀儿和小秋收拾了,留她一人在屋里待着。

四处烛光荡漾, 本是暖光四溢的屋内,她只觉得到处都是昏暗的。

哪怕是白日,怕是都照不亮她心中的阴霾。

脑海中不断盘旋着那一日柳延青和薛宛麟说的话:下药后,三日之后生效。

他会无声无息地死在去南城的路上吗?有柳延青他们帮着打点,会被皇帝看出端倪吗?

甚至, 以锦衣卫的手段,她能让他顺利把药喝下去吗?

一连串的疑虑接踵而来,她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疼,禁不住伸出双手来揉了揉。

随即,一个悲凉的事实涌现出来——薛宛麟已有了爱妾,她即便平安返还母家,与他也无几分可能了。

想了又想,她又觉得宁肯一人孤寂凄凉一世,也不屈居在方府,违心一生。

想到这里,她焦急地数着时间,待屋内钟摆过了亥时,便叫雀儿上一壶热茶来。

将药包取了出来,她安静待在外头桌前,一动不动地坐着等。

腿都坐麻了,才听到院子里似乎传来了请安的声音。

她慌慌张张倒了一盏热茶出来,又解开药包,将药粉撒进去,仔细瞧了瞧,没有半分异样。

这才慌忙回到里间,将包药的纸仍放在妆奁盒缝隙内,这才坐在榻上,心跳如狂。

她不得不长长地吸了几口气,以缓解心绪。

脚步声从外头进来,在外间驻足片刻,走了进来。

方景升见她睁着眼睛坐在榻上,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不禁皱眉道:“不是叫你早点睡么?”

“春夜里天也冷,你就穿这么些。”他走上来捏住她的手:“果然很凉。”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顺着他的意思躺进被窝里,想知道他到底喝了茶没有,又不敢问,生怕他看出端倪。

只好说道:“这不是听说你明儿一早就要出远门,特意等你一下,以免明儿一早我睡醒,你都已经去了。”

不知是哪句话撞到了他心坎上,他又捞着她的脖颈将她从榻上半抬起来,贪婪地吻了下来。

许是知道这一次去的时日比较久,他有些不舍,难免折腾得久些。

朗倾意朦胧间,几乎记不清一共有几回,只记得窗子外头的光亮从初始的黑再到洁白,又到天亮之前的灰白色。

再一醒来,他已经不在身边了,摸了一把被褥,是冷的。

她没惊动丫鬟们,自己站起身来到外头瞧了一眼,心跳得厉害。

外头茶杯仍是她昨夜摆放的样子,仿佛并无人动过,只是那里头的茶已经空了。

她扶着椅背,颓然坐了下来,身子经不住有些微微发抖。

她坐了许久,直到外头已经传来鸟叫声,院中似乎有丫鬟起来洗漱的声音,她才悄然摸索着回到榻上。

仿佛做了一场大梦,她再一次醒来,外头茶杯已经被雀儿她们清洗后归置起来,她也画好了淡妆梳好了头,淡然站在院中,听雀儿逐一叮嘱她每日的敬香事宜。

方景升一走,替老太太上香百日的活便到了她身上。

本也不是什么劳神费力的事,可她却耗费了无穷大的心神和精力,每次一进到老太太生前居住的院中,就觉得浑身发软。

许是心虚导致。

“别怕。”雀儿似乎看出她有些胆怯:“虽说大人不在府上,可四处都有人在,不必怕的。”

雀儿是担心她怕鬼,她苦笑一声,低声叫雀儿在外头守着。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进得门中,用颤抖的手点燃了一炷香。

香稳稳地插入香炉中之后,不知为何,她难以抑制的恐慌和心虚又逐渐平静了下来。

即便做了坏事,可到了燃着的香面前,她发现自己连几句道歉的话都说不出来。

只端端正正地跪下磕了几个头,便逃一样地离开了。

……

剩下的这几日安宁度日,她迷惘之中,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此前做的事,偶然想起来,倒觉得只是个模糊的梦。

在此期间,柳延青也托人悄悄来传过口信——若是这几日都没有消息传来,想必她下药一事已经宣告失败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本来也是,他那样难对付,岂会因为一包药粉就轻易被打倒?

然而,十日之后的清晨,雀儿和小秋慌慌张张地闯进门来,哭着向朗倾意传达了方景升身死南城的噩耗。

朗倾意正端着茶杯的手禁不住一抖,一盏热茶都扣在自己身上,滚热的灼意顺着裙摆淌下,逐渐又变成了冰凉粘湿的一片。

耳边传来小秋的哭诉,他是到南城后,被南城根深蒂固的陈姓家族所暗害,听说他的尸身被焚于火海中,惨不忍睹。

与上次不同,这一次皇宫里很快下了讣告出来,皇帝震怒,勒令刑部和大理寺审理此案,南城甚至调派了兵将,陈家一干人等全部被捕。

“夫人,您要节哀。”小秋一行收拾着她身上的茶,一行嗫嚅着说道:“皇帝口谕,说感念大人为国尽忠,着赏赐白银万两,以国公礼下葬。”

“尸身正在回来的路上,武大人先着人送了信回来,说约莫五日之后就到了。”雀儿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看了看她的神色。

朗倾意许久没有说话。

脱了力的手臂软软地坠垂在身体两侧,她的眼神也是空洞无神,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仅剩的力气只够她微微张开了口。

冥冥中,她根本不信这是真的,这是他惯用的伎俩,用假死之法脱身,暗地里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出城,仍在府上暗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不能动摇,半分破绽都不能显露出来。

一个人静静地坐了大半日,小秋几次打算进门禀报事情,都被雀儿拦了下来。

小秋忍了几次后,终于禁不住开口道:“雀儿姐姐,我知道你是为了夫人好,可如今消息传来,府内府外都乱作一团了,外头已经来了好几拨人,都是大人的同僚或下属来探听情况的,还有府内也是人心惶惶,若是夫人不出面,只怕……”

雀儿打断她的话,轻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懂,只是……”

“只是眼下,她想必自己应当还不清楚。”

“不清楚什么?”小秋问道。

“不清楚她到底要不要做方家夫人。”雀儿说完这句话,看着小秋先是愕然,而后又恍然大悟的神情,轻轻拍了怕她的肩膀。

乱哄哄来了一拨人又被打发走,也有一些人迟迟不愿离去,到夜幕降临之时,只剩下朗明勋和薛宛麟仍未走。

管家来瞧了几遭,两人始终不肯回去,只觉得倾意终究会出来相见。

岂料,直至深夜,也未等来她的身影。

“我们家夫人就一句话,待方大人的尸身到了府上,再做定论。”

朗明勋听了,似乎明白了妹妹的意图,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同时不忘拉了面色落寞的薛宛麟一把。

“薛大人。”他压低了声音在薛宛麟耳边说了几句:“妹妹想来是担心此事尚未有定论,待看到尸身,确定了,再做打算。”

又正色道:“薛大人今日苦等也没有结论,不如先回去了。”

见他仍神色迷惘,便只好出言刺激道:“贵府上新纳的侍妾尚在孕中,想必也等着薛大人回去呢。”

薛宛麟愣了一瞬,面上显出痛苦不堪的神色来,这才晃动身子,良久,自方府走了出去。

武尽知连夜带着尸首赶回来,脚程也快,只三日便到了方府门前。

彼时,已有几日未曾安眠的朗倾意,在雀儿的搀扶下,勉强撑着身子去搭建好的灵堂处看了一眼。

只一眼,并不足以分辨什么。

焦黑的尸首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样貌,身高似乎也被烧得缩了水,身上一些零星的褴褛不知是不是衣裳的碎片。

只这一眼,朗倾意便撑不住,弯着身子快步冲到灵堂外头,吐了个昏天暗地。

武尽知面色沉痛,到底有些不忍,可还是伸手虚扶,口中说道:“夫人,皇帝的圣旨和各部的哀礼都到了,您看……”

没有丝毫想叫她放松一会儿的意思。

“对了。”武尽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大人临去前交给属下的信,特命属下亲自交给您。”

“信?”朗倾意才缓过来些,禁不住抬手接了过来。

“难道他临去之前,便察觉到了什么?”她在心里想了片刻,终究没有敢继续猜下去。

并没有急着拆信,她挽着雀儿,疾步向内院走去。

腹内还是隐隐翻涌,不知是真的怕极了那尸首,还是心中的愧疚不安在作祟。

她需要缓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