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嘉月熄了灯火却还未歇下,望着门口立着的身影,不似先前那般恐惧,只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她知道他不会轻饶自己,便也懒得做那些虚假的行礼问安,省得两人都厌烦。
“掌灯。”
李承钰抬腿兀自往里走,他身后也跟进来两人,先是将外间的方桌搬走腾出块空地,随后又把门外的东西抬了进来。
屋内灯火燃得明亮,温嘉月也看清楚了适才搬进来的竟是琴架和那张琴。
摆放完,下人垂首躬身退下,将门掩上。
温嘉月不解地看向李承钰:“王爷这是何意?”
她不觉得他有如此好心会将琴还回给她。
李承钰淡然一笑:“云乐坊因你侯府被封了,本王无处赏曲,总要寻个人来替本王消乏解闷。”
温嘉月面色难看至极。
他竟是将自己当成了乐坊舞姬,要她献技讨好,供他玩弄?
见她似也听不懂他的意思,杵在那里间半步不肯走,李承钰抬眼问:“怎么,不乐意?”
“我不会。”
李承钰就坐在那,身子往后靠着,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嘴角提起一抹冷笑,“无妨,本王便等。”
温嘉月听见他这么说,人却不走,才明白他这是在威胁自己,倘若不弹,他便不走。
她浅浅呼了一口气,抬腿走到琴旁边。
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琴,心中不觉涌现出许多过往记忆。
母亲是擅琴的,但她却是不懂任何琴艺,常常听谢恒抚琴时总会凑上前听,他的琴音如清泉漱玉,清远悠然涤尽尘虑,总能教人心绪平静。谢恒见她听得专注又感兴趣,便手把手教她。
他的琴艺很好,母亲也夸过,人谦逊又极有耐心,即便她学得不怎么样,他也不会说什么,还答应她若是愿意,他能每日都为她抚琴。
如今再碰这琴,竟是她要抚琴供人享乐。
诸多思绪交杂,一时令她有些难受。
她的手指碰着琴弦却迟迟不肯弹,李承钰耐心渐失,“看来你们确实相爱,这便睹物思人,伤感难抑制了?”
面对他的冷嘲热讽,温嘉月不觉蜷起手指收回,朝他屈膝:“我琴艺不佳,怕污了王爷的耳,王爷还是另寻他人吧。”
“可是本王没有说清楚?”
李承钰眼底阴郁,一字一句:“要手,还是弹,选一个。”
他也只会威胁。
温嘉月咬牙,到底坐下了。
浪潮的琴音苍古,如石上流泉,温嘉月其实难以驾驭,且她也总共只会那么一曲,不过眼下她根本无须在意,能不能听入耳与她无关。
李承钰坐在圈椅上,目光落在那琴弦上面,琴音初起时,便皱起了眉,但他今日尚有些耐心,便不多计较,支颐闭目。
可待那曲律却渐渐熟悉起来时,那面色终是变了。
原本松懒的容色此刻昏暗阴霾。
他未入梦境,眼前便已经现出一片鲜红画面。
宫人、太医在殿中来回走动,忙着救那榻上失血过多的人,可终究来得太晚,难以救治。
那殿中流了一地的血,宫人擦洗不及,便缓缓流到了他的脚底。
再抬眸时,殿中再无哭喊声,空荡荡的,寂凉一片,只剩一张琴置放在空地上。
无人抚琴,曲音却绕在耳畔。
原本欢快的曲律,此刻听来却是如泣如诉,凄清之意密密缕缕,令那血色噩梦浮现眼前。
他抬眼过去,冷冷盯视着那抚琴的人,凶戾道:“够了。”
语气听来相当不悦,但还是超出了温嘉月的预料,这一曲,他竟然听了大半。
她停了手,起身离开了琴,便听得一句毫不留情面的贬斥:“琴艺极差,弹得实难入耳。”
琴艺本身就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温嘉月在渝州多年没有多余的时间学琴,她大部分时候都是照顾桑氏,抑或逃亡。认识谢恒以后,他因要读书,她也不敢耽误他太多时间,遂也只是粗略学了一些。
她清楚自己的曲子难以入耳,所以面对李承钰的反应,她意料之中,也如实承认道:“幼时条件不允许,便只能学到如此,王爷既然不喜,合该去找旁人。”
李承钰语气冰冷:“既不会,便给本王学。”
温嘉月不可置信看着他,眸底翻滚着各种情绪。
他要她学会,以便她每夜抚琴给他听?他若要真听琴,何必来找她,这京中会琴艺的人多如牛毛,何苦来听她弹这等不入流的琴音。
她很明白,他不过是仇恨侯府,借机羞辱她泄恨罢了。
温嘉月满脸都是拒绝,但想想眼下处境,还是忍了忍,语气很是温和:“学琴并非短时间能成,我不比京中其他世家女子,资质不好很是愚笨,若学到能让王爷听入耳时,怕是要等上许多年。”
“是不好,还是不愿?”
他起身朝她走来,逼迫她步步往身后退,随即抓着适才弹琴的手:“你这手如今是本王的,便由不得你选择。”
见她忍恨抑怒的眼神,又谑道:“还是说你想要用别的偿还?”
自茶楼遇见之后,温嘉月便知面前人不是个好惹的,但她以为他身为王爷至少会是个有底线的人,未曾想竟然是如此恶劣。他不去报复设计陷害他之人,反倒对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如此纠缠羞辱。
她想他还不如给她一个痛快,也比做这些丢损颜面之事来得畅快。
手中的痛意一点点加剧,她被他逼得无奈至极,语气里也带了些恳求:“我对于侯府来说不过是个无关紧要影响不了丝毫之人,王爷待我如此,可能解一分恨意?便是解闷寻乐,也是无趣至极的!王爷何不放过我?”
他权力滔天,行事恣意,这身墨色蛟袍不知令多少人望而生畏,相比之下她太微不足道了,他只需轻轻动动手指便能折了她,碾压她入泥底,她如何去抵抗?
可她到底不甘心。
温嘉月想挣脱他,身子便往后再退,他随意卸了力,她猛地撞到身侧的博古架,几个天青色大瓷瓶当即摇晃着砸下,她惊得恍神,忙往前躲开,奈何被抓住了手,只能撞向身前人。
倒下来的瓷器尽数碎裂在地,贴来怀里的人亦在颤抖。
李承钰低眸看着她,眼中泛着轻泽。
他一向冷硬惯了,确实有大把的手段来撒火泄愤,可那样的手段太过乏腻了。
他将人从怀里扯出来,在那惨白的脸上反复端凝着片刻后,面上依旧冷色:“永宁侯的女儿,怎么会无趣?”
温嘉月恨不得再咬他一口。
李承钰见她这般反应何其有趣:“不乐意,却也反抗不了,你何不乖乖妥协。”
温嘉月算是明白了,他不会杀自己,但却会一直要拿她取乐。她看着他此刻站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要迫她顺从,满足他发疯的心理,当真有些被逼到喘不过气。
可她又怎会妥协?
她不信,他偏就这么有闲心日日来听她抚琴。
“我有些乏了,王爷请回吧。”
李承钰看着她拧身去了里间,也兴致渐消:“本王的要求,你最好放在心上。”
言毕便朝外走。
适才那碎裂声太大,福宁也知晓里头发生了什么,忙唤人来进去收拾干净。
他其实也不太明白,王爷这是何苦来的。
怎么就偏得来这听曲?
第二日入夜,温嘉月沐浴完正欲歇下,嬷嬷便告知她,一会儿王爷该来了。
她脸色立时就不好了。
福宁见自家王爷进了房便掩上门,往边远些的地方候着,步子才刚迈上廊下的石阶,便听见身后又有东西砸碎的声音。
他怔了怔,没敢回头,立在那儿作不闻。
房内的李承钰也极为淡定,看着那坐在琴前却不肯抬手的人,缓缓开口:“无妨,本王等着。”
温嘉月气得手都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