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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水中月(八)【大修】 决心

玄离复又睁开眼, 视线一寸寸在她面上逡巡,揽着腰肢的手上移,抚过起伏曲线、两弯锁骨, 以及那枚小红痣,最终落在唇上。

指腹按揉摩挲,将唇瓣揉弄得通红。

白皙的面庞透出薄红, 水润的眼睛嗔怒地盯他一眼。

玄离呼吸略重,面上没有半分多余情绪。

熟悉的剧痛来临, 烈焰般的纹路好似绞杀猎物的藤网, 一寸寸绞紧心脏。

唇瓣被揉得嫣红水润,沾湿了指尖。

沉沉的、幽紫的眼瞳紧盯着楚悠。

他还是那副平静神情,但眼中滚烫翻涌的情绪为这张俊美脸庞染上一丝疯狂之色。

一瞬间, 多年在末世生存锻炼出来的直觉发出疯狂警告,她下意识想退,声音带点颤:“……玄离?”

还没来得及退, 楚悠的双腿被瞬间绞紧。

炽热滚烫的吻落下。

他平静地按住楚悠的后颈, 吞噬掉一切声音与喘息。

胸膛处的纹路迅速生长蔓延。

剧痛加重, 他愈发用力将楚悠压向自己。

在焚心蚀骨的无尽痛意里, 他放缓动作,舔舐红肿的唇, 又吻去被他逼出的泪光。

这是她要的, 并非他主动。他想。

楚悠断断续续喘气,脑袋发晕, 感受着温热气息向下流连。

薄唇落在锁骨下方, 磋磨轻咬生有红痣的那块皮肤。

她的五指插入玄离发间,忍不住收紧。

床榻上的空气仿佛黏稠起来。

在楚悠以为他打算做点什么时,玄离停下动作, 缓慢理好她的衣襟,将点点痕迹掩盖。

面对疑惑目光,他没有解释,把人按入怀中,“睡吧。明日带你去个地方。”

*

楚悠没想到,他说的去个地方,是指幽都城外。

睡醒一觉睁眼,她躺在陌生床榻上,屋内摆设雅致。

屋里只有她一人。

前窗推开,小院外细雪纷飞,院内青竹苍翠、花草葳蕤。后窗外冷雾缭绕,能将山上暖池与山下热闹小镇尽收眼底。

楚悠推开屋门,大黄懒懒趴在门口,小白在花丛里打滚。

看见女主人,大黄躺在地上翻出肚皮,“嘤嘤~”

在楚悠面前,大黄尽职尽责扮演一条不说人话的狗。

它已经快忘了曾经随着主人大杀四方的威风场景,觉得当狗也挺幸福的。

玄离从廊下走来,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张秦。

与张秦凝重的样子不同,他神情淡淡,走至楚悠面前,理好她翘起的碎发,“镇上有社戏,去看看?”

她握住玄离的手,温度比平时要冷一些,“你到底怎么了?”

玄离不悦地盯了眼张秦。

他心领神会,立刻收起凝重,恭敬道:“回夫人,尊上身体康健,属下只是在思考如何彻底拔除尊上的旧疾。”

“下山。”玄离反握住她,没再给继续询问的机会。

楚悠被带着走出好几步,跨出院门前,回身看了一眼。

张秦已匆匆离开,只留下背影。

山下小镇繁华热闹。

临近年关,镇上接连三日都有社戏演出,由人扮演鬼神,祛除霉运为来年祈福。

楚悠拉着玄离津津有味看了两场,又逛遍小镇,尝了特有的醉鱼。

出门前的疑惑很快被抛到脑后。

回到山上小院,已经入夜。

暖池白雾袅袅,楚悠泡在温热的池水里,缓解逛了一天的疲惫。

小方桌置于岸边,玉器皿里盛满脆甜瓜果。

另一方池子紧挨着暖池,同样雾气袅袅,却寒气逼人。

青年闭目浸泡其中,深色寝衣完全贴合身躯,勾勒出肩臂与腰腹的线条。

“玄离,你真的不冷吗?”楚悠趴在池沿,拿了一枚樱桃果咔擦吃掉。

他睁开眼,微微侧目,“不会。”

白皙脸庞被熏得透红,素色衣衫紧贴肌肤,乌发贴在后背。唇上染了点鲜红汁液,看着像山野间蓄意勾引人的精怪。

玄离很快移开视线。

果肉甜津津,楚悠很喜欢,又吃了一颗,“为什么突然来这里小住?”

“不是你说要来么?”

“嗯?”她目露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

好一会,楚悠才隐约想起来,很多天之前,似乎是提了一嘴。

紧接着又想起他昨晚说最近在处理一些积压事务。

她翘起唇角:“你最近这么忙,是为了空出时间陪我出门吗?”

玄离本想否认,余光瞥见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话至唇边又咽下,变成了颔首,“喜欢这里?”

“喜欢呀。风景好,山下也热闹。”

“那便多住几日。”

“多住几日是指多少天?”

“住到你想回圣渊宫为止。”

楚悠双手托脸,眉眼弯弯:“玄离,我好像更喜欢你一点了。”

玄离面无波澜,睫羽颤了一下。

见他没什么反应,她忽然想起,玄离从来没有明确对她说过喜欢。

几滴水珠泼洒过来,惹得玄离侧目去看。

楚悠收起泼水的手,一眨不眨盯着他:“你当时为什么答应和我成婚?”

这个问题似一根刺,在他心头轻扎。

玄离始终没想清楚,在溪石村那夜,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应承下来。

成婚,本不该出现在他的计划里。

他将问题抛了回去:“你说呢?”

楚悠不满:“是我在问,我要听你说。”

视线相对片刻,玄离忽的起身,池水顺着紧贴腰腹的寝衣滚落。

他赤足上岸,步入暖池中,伸手抹去她唇边那点惹眼的红汁,“你想要什么答案?”

这还用问她?

楚悠张口咬住他的指节,齿关用力挤压。

痛意从指节传递,化作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玄离眸光幽暗,握住她的肩。

低沉的声音好似诱哄:“转过去。”

“?”楚悠满腹狐疑,被带着转身,整个人贴在池沿边上。

冰冷身躯覆上她的后背,一只手从身后绕来,卡在她的脖子与下颌骨处,另一只握着她的手紧按在池沿上。

“扶好。”滚烫气息拂过耳畔。

耳根涌起热意,楚悠瞬间明白他想做什么,用力挣了一下,“我不……”

卡在下颌处的手一抬,迫使她向后扭头。

玄离俯身咬住她的唇,力度稍重,打断未说完的拒绝。

“答案,你要的。”

系带挑开,薄薄衣衫浮至水面,暖池的池水晃荡涌动,偶尔漫至岸边。

池沿打磨光滑,不时有水漫上,湿滑无比。

手放在上面,完全没有着力点。

楚悠的手不断滑落,又被另一只手握住,牢牢按在其上。

*

池水晃动至夜半才停息。

楚悠被迷迷糊糊抱回床榻上,困得沾了软枕就睡。

山间寂静,唯有月色高悬。

她睡眠向来浅,睡梦中翻身,摸到身旁是空的,瞬间醒过来。

被褥没有余温,似乎是把她抱回来后,玄离就走了。

这么晚,还能去哪?

想到白天张秦那古怪的样子,楚悠系好衣衫,下榻套上披风,悄无声息出了屋门。

守在门口的大黄呼呼大睡,一无所知。

穿过曲径通幽的小道,她看见亮着灯的屋子,里面隐隐有谈话声。

楚悠下意识走近两步。

“尊上,留或不留,您必须做出一个决断。否则……”

“砰!”屋门轰然打开。

一道身影转瞬而出,抬手扼向门外之人。

电光火石间,玄离看清是谁,瞬间收了去势,转而扶住楚悠的肩。

“怎么到这来了?”

凌厉的风从她咽喉处擦过。

楚悠怔了片刻才回神:“我醒了看你不在,出来找你……你们在谈什么?”

张秦跟在玄离身后,冷汗如注,不敢擅自吱声。

玄离眸光微暗,正要开口,悠长的铜钟撞击之声连绵不绝响起,自幽都城传向四方城池。

伏宿的声音从玉简里传来。

“尊上,世家修者齐聚昴江之外,已向极西宣战,誓要夺回圣女!”

楚悠下意识看向他。

“我离开几日,稍后温洛月送你回宫。”玄离面容沉沉,没有解释亦没有多留,转身便走。

袖袍忽的一紧,从身后被拽住。

“带上我去,我可以保护你。”

之前楚悠捡到玄离,正是因为魔渊和十四洲世家在西境开战,世家们元气大伤,他也身受重伤。

她认真重复道:“让我和你一起去。”

玄离沉默片刻,转身对上她透亮眼眸,轻抚她颊边碎发,抽出自己的袖袍。

“等我回来。”

*

玄离走得匆匆。

出城小住被打断,温洛月把楚悠送回了圣渊宫。

他走后,千里音偶尔会有消息传回,不像上次离开直接失联。

相熟的人都走了,偌大的圣渊宫像四四方方的盒子。

楚悠耐着性子,等玄离回来,打算问问他张秦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留下负责宫禁的仍是温洛月。有一日楚悠想外出,她恭敬客气劝楚悠止步,理由是大战期间或有修者潜入王都,无瑕分出人手与精力随行。

她猜这是玄离的意思,便没计较。

苏蕴灵从楚悠那里,听说世家修者因她宣战,很是费解。

一边捣碎灵药,一边道:“他们怎么会为我一个人大动干戈,不合常理。”

楚悠猜测:“或许是小剑仙请动了人?”

“不会的。世家之间利益纠纷盘根错节,行事向来以利益为重,哪怕阿凡誉满十四洲、是方家家主关门弟子,也没有这样大的面子。”

她们琢磨了半天,也猜不透世家们这样着急、大动干戈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苏蕴灵叹气:“希望他们尽早撤去吧,战火连天,受伤的还是边境城池的普通人。”

楚悠:“你不想回去吗?”

她轻轻摇头,将灵药捣出汁液,指尖柔和白光倾泻,从中凝出两滴青露,“在这里我不必被规训,能做喜欢的事,还有你相伴。只是见不到青良师叔,不知他如何了。”

楚悠察觉到一丝古怪。

季凡被提起的次数,远远低于林青良。而且苏蕴灵说起季凡的时候,语气亲近,但不像提起心悦之人。

“蕴灵,你好像不太惦记小剑仙……”

苏蕴灵垂下眼,浅浅一笑:“我与他年少相识,有青梅竹马之谊。方家家主与师尊为我们定下婚约,他待我很好,我自然也是惦记的。他修为高,有时不需要操心太多。”

毕竟是感情私事,楚悠没再深问。

这一战如了苏蕴灵的愿,仅七日,来势汹汹的世家们没讨到好,便迅速撤离了。

楚悠没等到玄离回东明殿,反而等来了伏宿。

一向不着调的他神情凝重:“夫人,尊上受伤了。”

在去议事殿的路上,楚悠听伏宿说了经过。

伤玄离的是五大世家之首,方家家主,方修永。此人是季凡的师尊,亦是十四洲内除玄离外的另一位圣人境修者。

方家盘踞中境玉京,方修永极少离开方家,无论有什么要事,都交由季凡或其余弟子去办。

“这千年老王八不缩在方家,竟然千里迢迢跑到这,同尊上打了一场。”

“从前他对上尊上,能避则避,这次像吃错药了。而且不知他耍了什么阴招,竟重伤了尊上。当然他也没讨到好,受了尊上一掌,血喷了老高。”

“还有,张圣手也不知吃错什么药,我说将尊上送回东明殿,他非要留尊上在这养伤。”

匆匆赶到议事殿时,偏殿满是清苦药味。

“张圣手,尊上醒了没?”

伏宿扬声问着,一面随楚悠进殿。

“尊上刚醒,小声些!”张秦绕过素纱屏风,端着空药碗快步走出。见到楚悠面色一凝,但很快收敛,恭敬垂手道,“夫人,尊上需要静养,您不如过两日再来?”

楚悠被拦住,视线越过张秦,落在屏风上。

素纱后人影绰绰。

她正想开口,里面传来极其冷淡的一声:“张秦。”

张秦脸色变了又变,终究什么也没说,“是。”

“属下方才僭越失礼,请夫人恕罪。”他拱手告了罪,将伏宿也拽走了。

楚悠快步走到榻前。

天光从窗棂映入,屏风后的长榻上,玄离半坐起身,披着外袍里衣敞开,腰腹处已敷药裹了绷带。

眉羽乌黑,愈发衬得俊美面容苍白。

他神色平静,目光久久落在楚悠脸上。

她坐在榻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伏宿说,你伤得很重。”

宽大手掌拢住她,摩挲几下如同安抚,“还好,只需静养一段时日。”

楚悠抿着唇:“如果你带我去,也许就不会受伤了。”

玄离单手拢好衣襟,遮掩住心口处,没接她这句话,反而道:“为何最近不出宫了?”

“不是你不让我出去吗?”

他目光幽冷,“温洛月拦你?”

楚悠:“也不算拦,只是劝我别出去,说外面动荡不安全。”

“宫内宫外,你都可自由出入,不必管旁人怎么说。”玄离面上不见波澜,轻揉她的指尖,“之前住过的小院,还想去么?”

她的眼睛微微一亮:“什么时候去?”

“随时可以。”

“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呢,过段时间再去。”

揉她指尖的手一顿,玄离道:“鸢戈和伏宿近来清闲,让他们陪你去。”

透亮眼眸闪着的光慢慢暗下去。

“不想去了。”楚悠垂下眼,顿了顿又道,“上次张医师说要你做出决断,是什么意思,你遇到难事了?”

殿中萦满苦涩药味,浸得人舌尖也发苦。

玄离避开视线,喉结滚动几圈,缓缓道:“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罢了。”

又是这样,无论有什么事,都不会和她说。

楚悠好一会没说话,抽走了自己的手,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不回东明殿养伤吗?”

殿内寂静半响,玄离平静道:“这里方便些。”

她点点头没再多问一句,“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休息。”

水蓝身影很快消失在殿门处。

玄离面无表情盯着殿门,一手攥着榻沿,一手按住心口,手背青筋毕现,生生将沉木榻捏碎一角。

“尊上!”张秦端着新的一碗药匆匆跑来,颤着手递过去。

他抓过碗猛地灌下。

衣襟交叠处露出一线冷白胸膛,已经完全被烈焰纹路覆盖,蔓延至脖颈。

张秦别开眼,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缓了许久,纹路终于隐入肌肤之下。

玄离鬓角被冷汗浸透,以手支着额角缓慢按揉,沉声道:“把温洛月和奎七叫来。”

片刻后,温洛月与鬼面奎步入偏殿,在屏风后行礼拜见。

鬼面奎:“不知尊上找属下有何事交代?”

玄离取过帕子,随意擦净手,语气极淡:“暂时没你的事。”

鬼面奎沉默站到一侧静候。

温洛月半跪在地,压下心中不安道:“尊上有什么吩咐?”

殿中寂静无声,久久没听见回应,压迫感越来越重。

她喉咙发紧,后背渐渐渗出冷汗,叩首咬牙道:“请尊上明示。”

一道修长身影绕过屏风,玄色衣袍逶迤,停在她身前不远处。

她听见上方传来一声阴冷轻笑:“温洛月,你胆子很大。”

寒意顺着背脊爬到头顶,温洛月立刻跪伏在地,颤声道:“尊上恕罪!是属下僭越,但属下也是为夫人安全着想……”

一股无形的巨力忽然扼住她的脖颈。

温洛月被迫仰头,见玄离站在原处,五指隔空握拢。

他长发未束,面容苍白幽冷,如同索命的地府阎罗——

作者有话说:本章新增一千两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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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水中月(九)【大修】 她要离开,永不……

空气一点点被挤压出喉管。

对上那双阴沉紫瞳, 温洛月忽然回忆起这百年间,她所见过玄离杀伐果断的一切场景。血液簌簌逆流,她生出巨大的惶恐与一点无法除掉的不甘。

是近来的玄离被染上鲜活气息, 才让她滋生出了不该有的试探心思。

此刻,温洛月才意识到,玄离从未变过, 只是独独对那人特别。

“尊上……饶命……”她喉咙里拼命挤出零碎求饶。

“砰——”

红衣身影重重砸入墙面。

温洛月哇地吐出大口鲜血,狼狈撑着地面咳嗽, “咳咳……谢尊上宽恕。”

“这是第二次。”玄离面容冰冷收回手, “滚。”

温洛月一颤,反应过来他去两城平叛时,她的那点小动作也被察觉了。

寒气从骨缝里透出, 她不敢再多留,匆匆爬起告退。

直到温洛月走后许久,张秦和鬼面奎都没敢喘气。

尤其是张秦, 他很清楚今天这出是给他看的。

玄离坐回榻上, 瞥了眼鬼面奎, “奎七。”

鬼面奎即刻半跪, “尊上,自上次行宫后, 属下再没对夫人不敬!”

“今日起, 在极西境内找到通巫言咒术的人,在十四洲天枢楼也发悬赏找。”

等鬼面奎领命离开, 张秦一个箭步挪出, “尊上,方老贼定是已经察觉到您心脉有损,如果再被世家的有心之人察觉……”

张秦都知道, 玄离怎会不知。

他面无表情按住心口,忍受着烈火焚心之痛,满心的憎恶。

这道禁制,近来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

他将步上生母的后尘。

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他绝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

楚悠没再去过议事殿偏殿。

她照常出宫,和苏蕴灵等人相聚,还顺带向鸢戈要了一份极西的地图。

极西境内,以幽都王城为中心,十二座巨大城池延绵,村镇无数。

地图卷轴很长,夜晚独自一人在东明殿时,她仔细翻看,用笔勾画了几处远离王城的幽静镇子。

大约是听东方忱经常提起他父亲治下的魉城民风淳朴,她所选地点大多在魉城范围内。

在末世那些年太动荡,在这个世界,她所求不多,只希望日子平静自由,最好有人相伴。

这个人,不是非要不可。

她本来就很习惯独自生活。

离开幽都之后,她会找个幽静镇子好好过日子。

两人多日不见,宫里隐隐有流言。

苏蕴灵察觉到楚悠与玄离间的古怪气氛,试探性问:“悠悠,尊上搬回东明殿了吗?”

楚悠:“没呢。”

“他的伤还没好?”

“好了呀。”

苏蕴灵明显感受到楚悠语气的随意,迟疑道:“尊上同你吵架了?”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

“没有啊。”楚悠捧着手炉浅笑,“蕴灵,以后小白送给你养,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不能陪你过年了。”

苏蕴灵碾药的手停住,眼中浮起震惊,“怎么忽然要走……”

她望向窗外,漫天大雪里,宫殿群苍莽绵延。

“我本来就不喜欢这里。待了这么久,想换个地方了。”

“那……尊上同意了?”

楚悠歪头道:“为什么要他同意?”

他做任何事之前,也从没问过她同不同意。

*

日暮时分,伏宿等人齐聚圣渊宫某角落。

鸢戈表情冷淡,睁着大而圆的乌黑眼眸,道:“夫人找我要了地图,她好像要走。”

伏宿与东方忱双双震惊。

片刻后,东方忱问:“尊上知道此事吗?”

鸢戈摇头:“我没说。”

他轻叹一声:“瞒不住,尊上不会同意的。”

“唉。”伏宿倚着宫墙摇头,“你不懂,如果夫人铁了心要走,谁也拦不住。”

想起之前被抡飞的经历,他不由打冷颤。

“上次,我亲眼看见夫人把尊上打了,下手特别狠。”他指向侧脸,“这,一拳就下去,肩上还被来了一刀。”

两人听完陷入沉思。

东方忱举起一根手指,“虽然很冒犯,但我能说一句活该么?”

据他了解,楚悠是性格极好的人,能被逼到动手,谁对谁错不言而喻。

鸢戈冷淡点头,表示赞同。

伏宿崩溃挠头:“哎,你们怎么能……算了,算了,我也觉得。可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夫人走啊,咱们快想想办法!”

东方忱摊手,他还未和姑娘交往过,哪懂夫妻闹矛盾该怎么解决。

鸢戈则面无表情。

伏宿几乎想仰天长啸,“上哪找一个有经验的人指点一二啊!”

话音刚落,三人像被点醒,不约而同看向了相同的地方。

*

“那就拜托你了。”

流云宫殿门外,苏蕴灵握着楚悠的手柔柔笑道。

“和我客气什么,走啦。”

她带着鸢戈挥手道别,两人一同出宫。

今日接近黄昏时,苏蕴灵忽然同她说,常用的香粉用完了。方子是她亲自调配的,不想给旁人,想请她跑一趟香粉阁帮忙配一份回来。

明日是幽都城的大节庆,祀火节。

街市里满是节庆气氛,人潮如涌。

楚悠在香粉阁等了半个时辰,取到香粉后,她穿过热闹人群,准备直接回圣渊宫。

“夫人。”鸢戈牵住她的衣袖,望了眼灯火通明的醉仙楼,又回头望着她。

楚悠莫名从她冷淡的脸上读出了期待。

“我们吃完饭再回去?”

鸢戈抿起唇角,高兴点头。

两道身影挽着手步入醉仙楼。

此刻,圣渊宫议事殿内。

伏宿风风火火跑入,气都没喘匀道:“尊上,城内有叛党出没,夫人在宫外醉仙楼,还没回来!”

殿内刹那寂静。

桌案后的身影脸色骤变,扔开手中的笔,衣袍带风消失在殿中。

人一走,伏宿抚摸提心吊胆的胸口,取出玉简传音。

“东方,尊上出宫了。”

东方忱的声音传出:“放心,已准备妥当。”

伏宿长舒一口气,对着上天双手合十虔诚拜了三拜。

他由衷希望自家主子和夫人能和和美美,有了夫人,主子比以前有人情味多了,罚他都没罚这么狠。

*

醉仙楼隔间内清幽雅致,轩窗推开,视野极佳。

能将大半王城收入眼底。

楚悠托着脸,安静朝窗下看,密密人潮好似成群鸟雀,每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

看了还一会,也没见说下楼去拿东西的鸢戈。

她越发觉得不对劲。

今天苏蕴灵和鸢戈都奇奇怪怪的。

正打算出去看看,移门忽的打开,重重撞在门框上。

她疑惑回头:“鸢戈……”

两两对望,话音停顿消失。

他们已有小半个月未见。

楚悠怔了怔:“你怎么来了?”

玄衣身影在门外驻足片刻,缓步走入隔间,视线一寸寸从她身上扫过。

刚出圣渊宫,玄离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伏宿说城中有叛党作乱。”

楚悠也明白过来,她的朋友们合起伙一起演了出戏。好笑之余,心头微微发酸。

连旁人都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冷淡。

“就算遇上,我也能处理。你不用来这一趟的。”

玄离默然片刻,应道:“我知道。”

沉闷的气氛在隔间里蔓延。

楚悠抿了抿唇,起身从他身旁绕过,“我先走了。”

一只手从后扣住她的手腕,顺势下滑,握住了手掌。

楚悠用力挣了一下,他握得更紧。她紧紧抿着唇:“放手。”

两人各自僵持着。

“咻——砰砰砰!!!”

刹那间,大片绚烂烟火在窗外盛开,映亮了半边夜幕,火树银花交错,令行人纷纷驻足。

有一刹那,将楚悠带回了东陵城那夜。

她轻声道:“明日是祀火节,要一同去吗?”

随着这句问出,心仿佛悬浮半空。

如果他答应,她愿意再主动走近一次。

握住她的手微微发僵,过了许久,他主动松开,“我近来抽不出空。让圣女出宫,陪你一同去。”

楚悠的心彻底落到实处,不悬浮也不摇摆了。

轻微的麻木感从指尖传递到心脏,情绪好像被隔绝在外,她挂起浅笑:“好啊,蕴灵还没同我一起出来过,她会很开心的,”

杏眸微微弯起,映着玄离的面容。

他难以形容此刻的这个眼神,心脏下意识抽痛,仿佛有什么在一寸寸剥离。

楚悠重新落座,托着脸看他:“我还没吃饭,一起吧,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吃饭、闲聊、小酌,回宫,同榻而眠。

次日,楚悠一早就和苏蕴灵相约好,两人互相打扮一番,高高兴兴出门去了。

今日伏宿轮值,他老老实实半跪请罪。

“尊上,昨日属下谎报,下值就去领罚。”

玄离坐在桌案后,手持密探送回的密保,上面称东方忱随行,楚悠和苏蕴灵玩得很尽兴。

盯着短短几行字看了许久,仍压不下那种隐约、微妙的不安。

半响没等到答复,伏宿抬头:“尊上?”

他搁置密报,按揉几下眉心,道:“不必。”

他欢天喜地谢恩,刚起身,又听玄离问:“夫人最近有无异样?”

一瞬间,伏宿脑子里转了八百道弯。

心想,好不容易才和好的关系,千万不能再搞僵了。

于是笃定摇摇头:“属下没发现。”

*

祀火节当夜,满街花摊挨挨挤挤,花香扑鼻。

祈福树下,人们购置的祀火灯一盏挨一盏,如同大片星海。

楚悠同苏蕴灵也买了祀火灯。

此灯灯油特殊,能一直燃到年后,庇佑来年安泰和顺。

苏蕴灵买了三盏,在一旁逐一挂上小福牌,写了名字。

楚悠比她多买了一盏,弯着腰,将灯小心翼翼放在灯海中。

红绳玉坠随着弯腰从衣襟滑出。

东方忱只供了一盏灯,给他父亲供的。起身时瞥见光华氤氲的玉坠,目光微微一怔。

注意到他的视线,楚悠用手掌托住玉坠,“这个玉有什么问题吗?”

“这似乎……”他走近一步,仔细端详片刻,“这是一枚灵玉,可寄托神魂。”

东方忱惊叹道:“里面已经有了一缕神魂,如此强大,肯定是尊上的。”

楚悠托玉的手一僵,慢慢握紧,“里面有一缕神魂,会怎么样?”

“能庇佑佩玉之人,哪怕是圣人境的修者,一击也伤不了夫人。如果远离或者玉碎,神魂主人也会立刻知晓。”

“……”

楚悠沉默将它塞回衣襟,朝东方忱随意笑笑:“竟然是这样重要的东西,多谢告知。”

当初玄离送她时,只说是买来的,让她戴着玩。

放完灯后,夜色已深,三人没有久留,启程回了圣渊宫。

一道玄衣身影隐没在人群中,盯着三人曾停留的位置。

方才东方忱与楚悠凑近交谈那幕,好似钉子直扎眼底。

距离太远,四周人声嘈杂,他不知两人交谈了什么。

贸然放出五感窥探又怕惊扰。

直到三人走远离去,他才缓步走至楚悠供奉的四盏灯面前,一一托起查看。

前三盏的小福牌上写的是父母、妹妹。

玄离端起最后一盏。

福牌光洁如新,只有隽秀二字——

楚悠。

没有他的。

*

临近年关,按例玄离会巡视四座主城,既是犒赏亦是敲打。

鬼面奎传回消息,找到一位通晓巫言咒术之人。

魔尊銮驾在次日天光微熹启程,他通过千里音告知了楚悠自己的行程。

那头很快回应,语气如常。

他摩挲着千里音,将福牌的事压至心底。

一块福牌一盏灯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玄离一共去了十日,在这段时间里,楚悠照常外出,面上毫无异样。

幽都王城里,能买到的东西太多。

这些日子,她一面收拾准备,一面从手环里搬离旧物,腾出空间。

许多旧物都与玄离有关。

有时收拾着,她也会陷入恍惚。

喜欢一个人,竟然会这样辛苦。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分明已经捧上了所有的真心,还是很难捂热一个人。

她的身边总是很难有长久相伴的人。

从前如此,现在也是。也许得不到,才会过于执着。

她想,自己还是更适合独自生活。

两人好聚好散,她选个幽静小镇过好自己的日子。

一日夫妻百日恩,成婚快半年,楚悠觉得还是能同他好好说清楚的。

与其变成怨偶,不如早早散了,留下点美好回忆。

所有东西收拾妥当时,魔尊銮驾回到王城。

楚悠解下脖子上的玉坠,站在东明殿窗旁,遥望连绵宫殿群片刻,没有留恋地收回视线。

玉坠握在手中,她朝议事殿方向走去。

一路上,楚悠都放出精神力,没有惊动任何人。

悄悄地去,说完后,安静地走。

她不想闹得所有人都知道。

楚悠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游廊。这条路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走,之前每日都来找玄离,走了无数回这条路。

绕过最后的游廊,肃穆议事殿映入眼帘。

楚悠轻松穿过四周布下的结界、法阵。走至议事殿外,忽听见里面有谈话声。

张秦在里面。

她无意偷听旁人对话,自觉往前走几步,想要避开,等他们谈完再现身进去。

然而,刚转身,张秦的一句话将她定在原地。

“尊上,属下说一句冒犯的话。既然您决定疏远冷淡夫人,为何不直接放她出宫,何苦互相折磨?”

里面传来极其平淡的一句:“她能压制菩提珠,于本座有用。”

“夫人能压制菩提珠?她不是凡人么?怎会……”张秦捋了捋思路,“暂且不提这个,圣女也能压制菩提珠啊,您何必非要夫人留在身边?”

玄离垂眼,捻动腕上似青玉的菩提珠串,“每隔几月一次的反噬,也能被压制。”

张秦缓缓瞪大双眼。

百年前大战之后,这串菩提珠被下血咒,每隔几月会随机反噬一次。

发作期间,玄离几乎难以行动。

上次伤重被楚悠捡到,也是因为与世家争斗时,遇上了反噬期。

现在净灵珠认主无法分离,苏蕴灵帮忙施术只能缓解日常疼痛。

“尊上之前的反噬是何时?”

“九月。”

“算算日子,的确临近了。”张秦重重叹气,“先前我还不解,尊上怎会忽然成婚,还是一位凡人女子,原因竟是这样。可是,您疏远冷淡,夫人如果生了去意……”

里面忽然传来重物落地声,似乎有什么被扫落。

玄离语气森森:“你觉得,本座会放她走?”

张秦回答了什么,楚悠没听清楚。

她立在殿外,冷风卷过,面如刀割。

无数过往掠过脑海,他的迁就、纵容,令她以为,这段感情里面,他只是不喜欢表达,同样也是真情实意的。

只有她是,玄离不是。

楚悠恍惚想起新婚之夜,玄离那时同她说,旧疾犯了。

所以,是在拿她当解药么?

平日的相处里,种种对她好,又掺了多少利用。

楚悠平静盯着手里的玉坠,有一瞬间,浮现了将它砸碎的想法。

东方忱说过,这东西远离或碎了会被神魂主人知晓。

她将玉坠扔进了手环最角落。

楚悠改主意了。

这个地方,她不会再回来。她要离开魔渊,永不相见——

作者有话说:结尾有修改,看过的宝宝记得刷新一下

火葬场预热中,下章正式进入火葬场[烟花]

本来想双更,有点熬不住了,营养液破两千会掉落加更~

第33章 水中月(十) 干呕

楚悠平静回到东明殿, 无人发现她曾离开又回来。

来回一趟花了不少时间,她拍去披风上的雪粒,揉了揉冷僵的脸庞, 环视着东明殿。

眼前这座生活了近三个月的寝殿,与刚住进来时变了许多。

刚来的时候华丽冷肃,无半点多余之物。

现在, 地面铺了软毯,床边安置了玉榻, 桌案的玉瓶里插着她选的花, 床榻上挂了安神香囊,窗沿摆了一对泥偶娃娃……

不只有她布置的,还有玄离让人送来的。

楚悠曾以为, 这里是她和玄离的新家。

应该只有她这样想,他大概觉得这里是困住工具的笼子。

她坐在榻边,取出手环里的精致项链, 佩在脖子上。

手指一遍遍摩挲照片吊坠, 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听见的那场对话。

既然是有用的工具, 想离开, 就不那么容易了。

要重新制定离开计划。

心里装着事,楚悠几乎一夜未睡, 直到天光微亮, 她才勉强入睡。

琐碎的梦一个接着一个,她半梦半醒, 始终挣脱不出来。

直到沉光轻声唤她吃午饭, 楚悠才迷迷糊糊醒来。

起身时头痛欲裂,她疲惫下榻,脚踩在软毯上, 如同在踩棉花。

大黄在她脚边绕来绕去,尾巴低垂,担忧地嘤嘤叫。

“夫人脸色不太好,是身上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没睡好。”

楚悠摸摸狗头,洗了把脸清醒,午饭和平常一样丰盛,她嘴里发苦,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吃过饭,她自己探了额温,竟然有点烫。

楚悠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发烧了。

可能是昨天吹了太久冷风。

最近有事要做,身体不能在这种时候出岔子。楚悠起身围上厚斗篷,打算去流云宫找苏蕴灵蹭点药吃。

殿外风雪凛冽,刀子般往脸上刮。

吹得骨头缝都往外冒寒气。

殿外台阶湿冷,楚悠刚走下两阶,视线晕眩恍惚,耳边的风雪声仿佛隔了很远。

眼前的景象像接触不良,忽明忽灭一阵,开始旋转颠倒。

耳边传来一声绿云的焦急呼唤。

“——夫人!”

以及大黄和小白的二重奏。

“嘤嘤!”“嗷嗷嗷!”

腰上一紧,一双手稳稳将她接住。

视线彻底暗下去前,楚悠看见了玄色衣襟以及一截冷白脖颈。

*

楚悠陷入了更漫长的梦中。

这次梦见的,都是从前在溪石村生活的片段。

她上山打猎,日暮归家时,小院燃起炊烟,推开门大黄热情扑上来迎接,玄离坐在石桌旁,淡声叫她吃饭。

“好。”她听见自己笑着应声,揉了揉大黄的脑袋,脚步轻快朝他走去。

刚要落座,梦境画面一转。

宁静村落消失,化作尸山血海,目光所至全是焦土。

十四洲陷落,世家覆灭。

一具身躯贴在她身后,轻抚她的面颊,温热气息附在耳边,好似情人低语。

“我的目的已达成,你可以走了。”

楚悠慢慢转头,对上一张含着浅笑、眼眸淡漠的面容。

好似在看失去价值的工具。

心脏仿佛被重重一锤,痛得她睫毛发颤,挣扎着从梦中睁开眼。

视线从朦胧渐渐变得清晰。

一条湿帕拭去了她额头的汗珠,拿帕子的手修长分明,再往上是一截腕骨,然后是一副俊美面容。

两道视线相对。

他神情微沉,拂开她鬓边乱发:“你受寒发热,身上不舒服,为何不说?”

楚悠倦怠闭了闭眼,没吭声。

正是因为不想惊动玄离,她才不说。她现在很不想看见这张脸。

玄离当她是病得难受不想开口,扬手一招,“药。”

沉光立刻端来药碗。

“先起来把药喝了。”玄离一手端药,一手去揽楚悠的背。

楚悠被揽在怀中,两人距离拉近,冷冽气息与清苦药味混合。

喜欢和不喜欢都是藏不住的。

当不喜欢时,连接触都会令她抗拒无比,哪怕没说出来,肢体语言已经替她表达了。

玄离察觉到她无声的抵触,轻轻皱眉,抽出手去探她的额温,“不舒服?”

楚悠点点头,平静忍耐着,不想被看出异样。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当指尖碰到额头时,胃部忽的抽搐,紧接着翻江倒海。

她猛然一推玄离,伏在榻边干呕。

他被推得险些摔下榻,手上药碗脱出,碎了一地,药味更浓郁,闻得她又干呕了几声。

楚悠胃里空空,什么也吐不出来,趴在榻边喘息缓神。

大黄蹲在她面前,默默用脑袋顶住她的身体。

一只手在楚悠背后轻抚,面前还送来一杯温热茶水。

她用力忍着才没又吐出来,拿过茶水喝完,塞回他手里,做起身避开了抚背的手。

玄离的握着空茶盏,另一只手悬停半空良久,才缓慢收回。

沉光和绿云迅速收拾了地面残局,退出去重新熬药。

殿里静寂,两人都没开口。

玄离无声望着她。

向来白皙红润的脸庞没有血色,下巴也尖了些,总含着笑意的杏眼半垂,眉眼间透出冷淡。

他忽然想到某个可能性,脸色微变,伸手去扣楚悠的手腕。

“放开。”她皱着眉头,甩了两下都没甩开。

指腹压在手腕内侧,楚悠发觉这是在探脉,刹那间和玄离想到了一处。

她喉咙发紧,心重重跳了几下。

“有没有?”

过了半响,玄离才松开手腕,对上她紧张的目光,“没有。”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修者与凡人之间如隔天堑,圣人境修者几乎不可能与凡人孕育子嗣。

凡人生产艰难,为了以防万一,他先前还服过避子药。

楚悠立刻抽回手,肉眼可见放松下来。

她的神情似一根刺,扎在玄离眼底。

结合她最近、以及醒来后的种种反应,他神色沉沉:“你在避着我。”

楚悠忽然想笑,转头望向他,唇角微翘:“你不是吗?”

“我……”

在他开口时,楚悠很快打断:“我会搬去流云宫。”

玄离神色更沉:“你要搬出去?”

楚悠当然要搬出去。

留在这沉光和绿云随时跟着,做什么都不方便,最主要的是玄离偶尔会回来,她不想看见这张脸。

“对,因为最近不想看见你。”

她表情平静,说得直白、毫无遮掩。

玄离一怔,心底烦躁之意更重,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强留。

“所以,请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清静几天。”

喝过新熬好的药后,她拒绝玄离相送,让大黄驮着,手里抱着小白,立刻搬了出去,一刻钟都没多呆。

殿内的东西几乎没动,只拿了几套衣服,看起来只是搬出去短住几日。

玄离独自在殿内站了许久,视线最终落在梳妆台。

他打开妆奁,见缠丝蝴蝶发簪放在最上。

见它还留着,心中稍松。

玄离下意识摩挲簪身,皱眉忍下痛意。

这是她最喜欢的,还留着,应该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

楚悠搬进了流云宫。

圣渊宫内众人都暗中议论,说这位入宫不到三个月的夫人彻底失宠了。

然而,没过两日,玄离开始差人送东西过去。

他告知自己,只是为了稳住她,不让她生出去意。

第一天,沉光拿来食盒。

楚悠以为是后厨做的午饭,刚吃一口,尝出是谁做的,将食盒盖起来,让沉光原路送回去。

第二日,宫侍送来了一匣子发簪,打开一看全是与缠丝发簪类似的款式。

匣子被原路退回。

第三日,宫侍提来一只能口吐人言、讨人欢心的红雀儿。

楚悠转手送给了路过的伏宿,说和他头发的颜色很配。

第四天,第五天……

送来的东西不重样,都被原路退回。

宫内的众人的议论风向变成了,尊上惹恼了夫人,正在哄人消气。

在苏蕴灵悉心照料下,楚悠没两天就好全了。

病中昏睡两天,醒来后她已经想通。

选择救人回去的是她,是她先动了心,看错了人,不怪别人动机不纯。

不过是喜欢错了一个人,不值得她牵肠挂肚。

楚悠频繁出宫,一去就往幽都里最热闹的茶楼坐整日。

茶楼里的变脸戏演得好,看客众多,不乏宫内重臣子弟。

看了几日戏,她得知年节时各城都要派特使入幽都奉上节礼,每到这时,圣渊宫内会异常忙碌,又很多生人进出。

楚悠打算趁特使入宫的日子离开。

但出圣渊宫容易,想离开魔渊凭她自己太难。她再厉害也没法直接横渡昴江。

台上戏伶短短几息变了好几张脸,连演带唱,引得茶楼看客阵阵喝彩打赏。

楚悠在心里盘算如何渡江,不打算继续看戏,起身要走时,楼内堂倌捧着托盘走过来,上面装了其他客人的打赏。

她顺手塞了一把灵石过去。

“多谢贵客。”堂倌欢天喜地躬身道谢。

另一个客人挤来,也塞了把灵石。他大约急着走,急匆匆的,不慎撞到了楚悠,连带着撞到了桌面茶水。

“啪——”

桌面茶水打翻,溅到了她的绣鞋。

“对不住,对不住!”那人嚷了两声,一眨眼就不知挤哪去了。

“夫人没事吧?”沉光和绿云迅速护住她。

东方忱坐在另一侧,视线锐利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步伐生风,“夫人稍等,属下将那人抓回来赔罪。”

“不用了。”楚悠握住他的手臂将人拽停,“无心之失,他也道过歉了。”

东方忱视线向下,白皙手指攥住他的手臂,力度稍重。视线平移,滑到楚悠的另一只手,它被披风遮住,无法看清。

“是。”他收回脚步,仿佛刚刚是无关紧要的小闹剧,“夫人的鞋湿了,到楼上换一双吧。”

楚悠与他对视一眼,浅笑道:“多谢东方副使。”

茶楼备着许多清幽隔间。

她随便挑了间,让沉光和绿云守在门外。

趁着低头换鞋时,她迅速取出捏在手心里的纸条。

——三日后入夜,南街,季凡留。

看完一眼,字迹与纸条化作点点灵光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悠悠计划跑路中ing

营养液两千啦,感谢宝宝们投喂,明天要赶高铁来不及双更,后天掉落[亲亲]

以后破千都会有双更掉落

第34章 水中月(十一) “不要再打扰我。”……

三日转瞬即逝。

临近年关, 各城特使陆续入王城奉上节礼,圣渊宫内忙碌无比。

楚悠照例出宫,在茶楼消磨大半日时光后, 闲逛到了一家新开的首饰阁。

她给鸢戈和苏蕴灵挑了不少。

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亲自招待这个大主顾。

“女郎可以在看看这发冠,今年最时兴的款式, 多衬您的肤色!”

楚悠的目光滑过宝石发冠,落在一旁的紫玉冠上。

行动先于脑子, 反应过来时, 她已经将它拿起。

“女郎眼光真好,想必是买给夫君。”掌柜笑眯眯推销,“您的夫君气质样貌俱佳, 戴着很合适。”

“夫君?”楚悠一怔,看了眼一旁的东方忱,对方同样也愣住。

“掌柜误会了, 这是我的朋友, 这冠随便看看, 不买。帮我把挑好的包起来。”

“哎哎, 您看我这老眼昏花,真是不好意思……”

掌柜忙不迭赔礼, 楚悠笑着摇摇头, 把紫玉冠又放下了。

东方忱站在一旁,将此幕尽收眼底, 在心底轻轻叹气。

本是人人艳羡的佳偶, 可惜。

从首饰阁出来后,天色已暗。

楚悠在街市闲逛,自然地逛到了南街。

今夜有花车巡游, 街上行人稠密,都盼着接到福袋后来年多福多寿。

她望了眼黑透的天,提前支走了沉光和绿云,让她们一个去买酿团子,另一个去回车架上取手炉。

身旁只剩东方忱。

没一会,街道尽头响起悠扬乐声,华美花车缓缓而来。

样貌姣好的男女立于车前,洒出半个巴掌大的小福袋。

行人纷纷伸长了手去接,挤得人头攒动。

楚悠佯装好奇,也跟着上前去。

东方忱生怕和她走散,连忙跟上前,“夫人想要福袋?”

她点头:“看着很有趣,想拿一个看看。”

东方忱道:“前边人多,夫人在这稍等,我就去取来。”

这话正中楚悠下怀,她笑盈盈应下,后退两步在原地站定。

绯衣少年回以一笑,身手极佳挤进人群。

福袋洒落,他伸手一捞,轻松抓到两个。脚下有个踮着脚,眼巴巴的小姑娘,他顺手送来一个出去,然后回身想寻楚悠。

就在这时,人潮忽的骚动起来。

“有贼……有贼偷东西了!!”

“啊!我的钱袋!”

“快抓住别让这贼跑了——”

东方忱刚回身瞥见楚悠的身影,四周的行人似浪潮涌起,尖叫喧闹,一人逃几人追。

鹅黄披风身影转瞬被人潮吞没。

“夫人!”东方忱心中一惊,即刻飞掠出去。

他的声音亦被喧闹声吞没,只留下一点尾音传入楚悠耳内。

她没有停下脚步,顺着拥挤人潮向前走,冷静环顾四周。

街市两侧店铺林立,小摊挨着开。

其中一家灯摊后站着位身长玉立的黑衣男子,扣着副笑眼弯弯的面具,对她的方向打了个手势。

这是末世里通用的一套幸存者交流手势。

意思是,有情报。

楚悠挤出人潮,余光扫视四周,确定无人注意,装成购灯的客人走到摊前。

“摊主,这些灯怎么卖?”

“一枚晶核一盏。”

*

距离东方忱找到楚悠,不过一刻钟。

沉光和绿云紧随而至。

见楚悠站在一家灯摊前,手里提了两盏兔子灯笼,腰背佝偻的老摊主笑呵呵收了灵石。

三人皆松了一口气。

东方忱笑道:“方才一转身,发现夫人不见了,三魂七魄都飞了出去。”

“刚刚人太多,不好往回走,就在这等你们找过来。”楚悠也笑,随手递了盏出去,“赔礼,给东方副使压压惊。”

“谢夫人,三魂七魄齐整了。”他大方接过,在手里晃了晃。

楚悠扑哧笑出声。

抬头看半弯圆月高悬,她道:“辛苦你陪我跑了一天,时间不早了,先回……”

话至一半顿住,一道视线越过人群,沉沉钉在她的身上。

楚悠微怔,望向视线来源。

街市旁古树下站着道修长身影,神情喜怒不辨,眸光幽沉。

他缓步走来。

东方忱面上的笑稍稍僵住,在心里无奈叹气,提着灯笼拱手道:“尊上。”

“尊上。”沉光与绿云纷纷行礼。

楚悠敛去笑,看也没看玄离一眼,转身走向停在另一侧等候的车架。

经过他身旁时,握着灯笼提杆的手随之捏紧。

刚刚买灯的时候,他看见了吗?

是否察觉到异样?

心不受控制悬起,她稳住表情,直接掀起垂帘登车。

玄离望着冷淡背影与他擦身而过,面沉如水盯着东方忱手里的灯笼。

兔子扎得栩栩如生,白皮毛红眼睛,里头的烛火轻轻晃动。

越看,烛火越刺眼。

他收回视线,瞥了眼灯笼摊,语气极冷:“查。”

“是。”沉光与绿云应声。

紫袍身影转身离去,同样登车,将东方忱晾在原地。

被忽视的东方忱反而松了口气,方才有一瞬间,他觉得玄离想把灯连同他一起捏碎。

*

刻有圣渊宫徽记的车架驶离喧闹街市。

车内安静无比。

楚悠坐在靠窗的坐榻,百无聊赖趴着窗沿往外看。

热闹的、熟悉的街市夜景。

她对这里已经提不起半分兴趣,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坐在一侧的玄离忽然开口:“沉光与绿云说你走散了。”

所以呢?楚悠头也没回,撇了撇嘴。

这是在和她解释为什么会来?

这话让她提起的心安定,刚刚才来,应该没看见她和季凡的交流。

不过他们出于谨慎,也只说了两句话,剩下的交谈用的其他方式。

正在心里复盘有无破绽,她又听见玄离开口。

“你送了东方忱一盏灯。”

楚悠没回头:“多买了一盏顺手送人,有问题?”

玄离搭在膝上的指尖攥紧。

窗外时有夜风吹入,白皙脸颊被碎发轻扫,侧脸眉眼冷淡。

他见得最多的,是楚悠的笑,或深或浅,偶尔露出浅浅笑窝,眼眸弯弯。

此刻看起来,很陌生。

玄离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一下,呼吸滞涩。

忽有一种,她好似一团云雾,能看见却无法彻底握住。

这种感觉,令他格外不喜。

且有一丝,连他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半响,他再次开口:“我送去的东西,为何不收?都是你喜欢……”

楚悠忽然扭头,以一种无比冷淡的目光盯着他。

透亮眼眸似有火光跃动。

“我是狗吗?”她问。

玄离皱眉:“什么?”

楚悠一字一顿:“我说,我是狗吗?高兴的时候宠爱逗弄,不喜欢的时候疏远冷淡,请问你在把我当狗耍吗?”

每一字每一句仿佛刀尖剜心,剧痛到他难以维持仪态。

玄离喉间漫开血腥气,他失态起身,想去攥她的手。

她的一句话将玄离钉在原处:“别碰我。”

车架驶至流云宫,还未停稳,楚悠已起身掀开垂帘。

下车前,回身语气冷硬道:“在我气消之前,不要再来打扰。”

再搁她面前晃。

楚悠怀疑自己在离开之前,会忍不住狠狠打他一顿。

鹅黄披风身影毫无留恋利落下车,头也不回进了流云宫。

车架静立在流云宫门外。

玄离独自坐了许久,最终伸手拾起窗沿上遗落的一根乌发,将其用力攥在手心。

剧痛绞心,冷汗打湿鬓发,他眼眸低垂,摩挲掌间的发丝。

她只是生气了。

同之前一样,过段时间,便会气消的。

*

当夜,玄离回了东明殿。

内殿床榻上摆着两只软枕,枕上去时,榻上满是属于她的淡淡香气。

他一夜未合眼。

天光微熹,玄离面色阴沉捏着眉心起身,换了身衣袍准备去朝会。

路过堆满话本杂书的桌案时,他目光一顿。

繁多书本里,似乎压着一只卷轴,制式隐约眼熟。

玄离将其抽出,向两侧展开。

是一份详尽的魔渊地图,上面有几处用笔墨勾画的镇子。

大多都在魉城或魉城附近,是东方忱父亲治下的城池。

玄离目光阴森盯着几处勾画地点,地图两侧卷轴被捏得咯吱作响。

他猛地一卷,衣袍生风,沉着脸转瞬步出殿门。

在东明殿外侍奉的宫侍被他沉怒的神色吓了一跳,纷纷低头噤声。

但没一会,那道充满怒意离去的身影又折返回来。

宫侍们悄悄抬头,看着玄离又进了东明殿,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困惑。

玄离将地图卷轴卷好,面无表情放回了原处。

或许,只是想去哪几个地方玩,勾画起来说明不了什么。

天色还早,这个时候她还未起。

罢了。

*

今日朝会,臣属们都察觉自家尊上心情不好。

大殿上气压很低,众人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他们低着头迅速离去。但工作没汇报的倒霉蛋还需要过去议事殿,东方忱是其中之一。

他规规矩矩汇报完轮值当日宫禁情况,然后发现玄离没有再听,而是在捏着一张密报,仿佛要盯穿一个洞。

“……尊上?”他好想下值。

密报上,详尽记录了楚悠昨日出宫的经历。

玄离将掌柜误把楚悠和东方忱认作夫妻这段看了数次,越看,杀意越浓。

“咯吱——”

纸张被五指一拢,彻底粉碎。

“东方忱。”他抬眼望去,眸光幽幽,“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别做不该做的事。”

东方忱迅速把最近的事回想一遍,第一时间想到昨天晚上的灯笼。

不对,如果是灯笼,昨夜就该发作了。

他用余光瞥了眼被粉碎的密报,很快联想到昨夜在首饰阁的事。

作为臣属,他不该违逆,该老老实实认错。

东方忱沉默片刻,直起身直视玄离,“尊上既然这样在意,为何总是伤夫人的心?”

玄离盯他一会,忽而轻笑:“真当本座不会杀你?”

他摇摇头,诚恳道:“我母亲是爱花之人,在我年幼时离世,留下满院的花。这么多年来,父亲风雨无阻照料,日日精心养护,让它们开得如母亲在时一样好。”

“反观尊上,究竟是爱花,还是只想将其养在身边,任其凋零?”——

作者有话说:之前是悠悠觉得玄离看不透抓不住,现在轮到玄离体验这种感觉了~

明天掉落双更,本章评论区掉落十五个小红包[让我康康]收到好多营养液,感谢宝宝们投喂

第35章 水中月(十二) “我不喜欢你了。”……

自从那日吵过之后, 日日送来的东西终于停了。

楚悠眼不见心不烦,乐得清静,安心等待计划好的日子到来。

幽都下了两日大雪, 她窝在流云宫里,和苏蕴灵支起小烤炉,围炉煮茶喝。

烤网上再放上果子、糕饼, 炙烤后果子软甜,糕饼酥脆。

鸢戈和伏宿下值后喜欢往这凑。

四人围在烤炉前, 看窗外大雪漫天, 偶尔闲聊几句。

伏宿在摸大黄,苏蕴灵抱小白,楚悠给鸢戈梳小辫子。

扎好几根漂亮小辫, 楚悠在末端系上红飘带。

“好啦。”

鸢戈捧起水镜,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镜子,左转头右转头, 盘在发间的小红蛇嘶嘶吐信子, 亲昵缠住楚悠的指尖。

她顺手摸了摸蛇头, 随口问道:“东方副使这两天去哪了?”

平时凑热闹, 他最积极。

伏宿凑过来,也想摸摸小红, 反被小红毫不留情咬了一口, 疼得嘶嘶抽气,“哎哟!痛痛痛……夫人, 东方在养伤呢。”

摸蛇的手一顿, “养伤?”

苏蕴灵也看过来:“东方副使受伤了?”

鸢戈面无表情瞪了伏宿一眼,语调平直:“两天前他去向尊上述职,不知怎么得罪了尊上, 被罚了。”

大雪下至日暮,变成纷纷扬扬的细雪。

一道四爪生风影子自宫殿群上方掠过。

魔尊銮驾刚从城外军营回来,缓缓驶入圣渊宫正门。玄离本在闭目养神,忽听见銮驾外随行的温洛月惊疑道:“尊上,夫人似乎往西宫去了……”

垂帘被从操纵的风掀起,玄离倏地睁开眼,盯着大黄消失的方向。

它背上有道纤瘦身影。

*

圣渊宫西,有一片低调简朴的宫苑。

此处供在宫内轮值或常年随行魔尊身旁的臣属居住。

楚悠绕过多条长廊和几处假山造景,找到了东方忱的住处。

他职位不低,住所有宽阔院落,布置得处处精美,寒冬时节满院繁花盛开。

敲开门时,他穿得随意,长发用发绳随意绑起,正在给花浇灵露。

“夫人?”他眼底掠过讶异。

“听伏宿和鸢戈说你受伤了,我向蕴灵讨了药。你身上的伤重吗?”她开门见山,把手里的两只玉罐递出。

“已经好了大半,多谢夫人挂怀。圣女的药可是万金难求,是我沾光了。”他大方接下,引着楚悠往厅堂走,邀她喝杯茶。

屋内布置得风雅讲究,东方忱采了一捧花瓣放入杯底,热水注入茶叶与花瓣打着卷。

“夫人请。”他推了一杯过去。

茶水清香浮动,楚悠抿了一口,唇齿留香,夸道:“这茶泡得真好。”

东方忱笑:“都是同我母亲学的。夫人要是喜欢这个味道,稍后带些花瓣回去,泡茶时放上几片,能增香不少。”

她摇摇头,放下茶盏,望向他比平时稍白的脸色,“你怎么会受罚?”

东方忱面上带笑,姿态随意闲适,“我上任时间短,许多规矩不懂,犯了尊上的禁,受罚也是应当的。伤得不重,有夫人送的药,今日就可痊愈了。”

见他轻描淡写略过受罚原因,楚悠直接问:“和我有关?”

东方忱讶异于她的敏锐,面上笑意不变,“怎会,是我无意失言犯了禁。”

见他如此,楚悠基本确定,东方忱的无妄之灾和她有关。

大约是为她打抱不平了,惹得玄离动怒。

但他半点怨怼都没有,还找了非常体面的借口,不愿她知道。

“多谢你之前和鸢戈她们一起策划,但我和他之间情分已尽,以后不用再帮忙了,免得再牵连你。”

楚悠望了眼窗外天色,“不打扰你静养,我先……”

剩下半句卡在喉咙里。

东方忱脸色一变。

推窗外花团锦簇的庭院中,立着道玄金衣袍身影,不言不语,静看窗内两人。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动了。

缓步走至厅堂门口,屈指轻叩两下未关的门,逶迤衣袍拂过门槛,停在楚悠身旁。

一只手握住她的肩,玄离唇角微扬:“夫人真关心本座的下属,不惜冒雪出行,也要送药过来。”

楚悠的后背冒出寒气。

刚刚那些对话,他全听见了,如同悄无声息的恶鬼站在那,静静听完直到被发现才进来。他这副看似正常的样子,比动怒时恐怖万分。

东方忱倏地起身,撩起衣袍半跪:“尊上恕罪,夫人她……”

一股无形之力将其阻拦,硬生生按回座椅上。

玄离面上含笑,打断道:“多谢东方副使招待本座的夫人。天色不早,该回了。”

后面那句是看着楚悠说的。

幽紫眼眸沉沉,不含任何情绪,平静、平淡。

她甩了一下肩上的手,她用力,他便也用力。

两人对视,无声对峙僵持。

她不想在这拉扯牵连到东方忱,率先起身要走。

玄离握着她的肩往怀中一压,见东方忱又要起身,手上用力锁住怀里不配合的人,并风度极佳朝他颔首:“不必送,好生静养。”

碍于有旁人在,楚悠没挣得太明显,被强硬揽着走出庭院。

刚出正门,她便用力挣开,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直接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黄本在门口等着楚悠,没想到撞上两人吵架,整只狗努力缩减存在感。

玄离敛去笑,静静看她后退的动作,一言不发上前,一手掐腰抱起,一手托臀,将人完全按在怀中带走。

“放开!”楚悠气得脸通红,往他肩上用力砸了一拳。

他眉头皱了一瞬,手臂收得更紧,脚步不停。

周围景色刹那变化,转眼已至东明殿。

宫侍纷纷垂首,玄离面无表情踏上玉阶,玄色衣袍掠过殿门,大门在两人身后轰然闭合。

“砰——!!”

大门闭合后,寝殿内无半盏灯,昏暗一片。

玄离走得极快,楚悠一晃神,人已经摔进宽敞床榻了。

这一摔让脑袋有点懵,她刚支起身,张口要骂:“玄……”

黑暗中,一只手快如闪电扣住她的两只手腕往头顶压去,另一只手卡住她的下颌,趁她开口时毫不客气、长驱直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