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香琴赶紧把行李接了过来,“这些行李箱都要带到美国去吧?你机票买好了吗?哪天走?”
梁菲说:“嗯,我从上海走,国庆节最后一天。”
何香琴说:“这几天在家里好好休息,饿不饿,快回家吃饭。”
梁菲说:“妈,你们放假放几天?”
何香琴说:“我们放三天。”
到了楼下,何香琴提着梁菲的行李箱往上走,“你先上去,我来搬。”
梁菲扶着行李箱没动,她现在明明比何香琴高大强壮,在何香琴眼里,她还是一个孩子,她微微笑着,乐得接受妈妈的照顾,行李箱很重,何香琴单手提着快步往上走,另一边手高高抬起保持平衡,很快转到二楼楼梯,又听到咚咚的脚步声回来拿她第二个行李箱。
梁菲把行李箱推给她,何香琴又提着快步往上走,刚走两步,何香琴趔趄了一下,行李箱咚的一声磕在台阶上,还好反应快抓住了扶手,行李箱也没滚下去,梁菲吃了一惊,赶忙上前,拿下行李箱,“妈,你没事吧?”
何香琴说:“我这个鞋子不合脚,没事,崴了一下。”
梁菲低头看过去何香琴穿着一双平底单鞋,她默默把行李箱接过来,拎上楼。
到家放好行李箱,何香琴进了厨房,梁菲走到餐桌边,“哎呀,醋鸡,爆炒猪肝,腐皮肉卷,红烧笋干,都是我爱吃。”
何香琴端了两碗米饭出来,放在桌上,“快点吃吧。”
梁菲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这就是家的味道,哪里的饭菜都不如家里的饭菜,何香琴做得菜是全世界最好吃的菜。
何香琴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明天去舅舅家看看,舅舅还念叨着好长时间没见你,这一下你又要去这么远,回来一趟不容易。”
梁菲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心想舅舅一定会说女孩子跑这么远去干嘛,还要去美国,心太野了,还会怪何香琴不好好管,说不定还要说两句反对的话来显示自己的权威,但她没反驳,“好啊,等你上班我再去,你在家我只想吃你做的饭。”
何香琴说:“这么大了倒会撒娇了。”
梁菲嘿嘿一笑,低头吃菜,直到实在吃不下了,才放下筷子,摸着肚子,就开始犯困。
在家的几天梁菲吃了睡,睡了吃,何香琴变着花样给她做,现在又在做肉麦饼,肉麦饼要先和面,醒面,扯面剂子,再擀面,醒面的时候调料馅,何香琴擀面,梁菲在边上放料馅扯褶子做饼,料馅是鲜肉雪菜葱,鲜咸口味。
做了十几个肉麦饼,何香琴站起来去煎饼,刚站起来又撑住桌子,梁菲说:“妈?”
何香琴说:“脚麻了。”
梁菲说:“哦,你歇会儿吧,我来煎饼。”
何香琴说:“不用,你难得回家一趟还能把你当劳动力用。”
梁菲说:“妈,你是心疼我还是嫌弃我煎饼的手艺?”
何香琴说:“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以后从厂里退下来,我就在小学门口摆个地摊。”
梁菲说:“生意一定很好。”
何香琴看着梁菲,这一趟回来,感觉孩子长大不少,顿觉欣慰,“我做了很多小菜,可以放很久,我真空包装好,在美国吃不到,你带过去。”
梁菲哭笑不得,“妈妈,海关过不去,你不要准备。”
何香琴有点不高兴,“家里做得菜怎么不让过海关了。”
梁菲哄道:“就是啊,海关就是管得太宽,”
等到假期第四天,何香琴去上班,梁菲才去了一趟舅舅家,下午的时间,不用吃饭,听舅舅说:“你一个女孩子单身去美国,这是你妈妈不担心,要是我肯定不同意你去,你去那边三四年,难道要嫁给老外?你也不小了,出门在外,没有人能帮你,人生大事要自己考虑,这一步要走对。”
梁菲头点得飞快,一句话都不反驳,只是平静地听,回应一些语气词,舅舅家还养了一只泰迪,躺在地上,很粘人,一直在蹭梁菲的腿,梁菲一伸手,泰迪就把肚皮翻上来,梁菲挠它的肚子。
舅舅一直送她出小区大门,她发现自己现在对舅舅没有那么多反抗和抵触了,也不知道是她的心态发生了变化,还是舅舅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舅舅比印象中老了很多,头发白了一大半,脸上的皱纹很深。
从舅舅家出来,梁菲去墓地看了梁芸,又去镇上买了一个视频监控,装在家里客厅,在自己和何香琴手机上都装了软件。
国庆节最后一天,何香琴和梁菲一大早起床,何香琴还做了卤味,一包包分装好,让她在飞机上吃,何香琴做得小菜用玻璃罐子装起来,整整齐齐像一排列兵,梁菲把这些分门别类收到行李箱里。
行李箱变得很重很重,梁菲和何香琴一起把行李箱抬到楼下,何香琴说:“没有什么要带了吧?”
梁菲说:“没有了,现在飞机方便,放长假我会飞回来的。”
何香琴一直把梁菲送到小区门口,梁菲想伸手抱何香琴,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终究没伸出手。
上了车在后视镜里看着何香琴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眼泪突然就忍不住了。
大学有一年放寒假回来,她准备去参加同学会,何香琴说:“怎么刚回来就要出去?”
梁菲说:“妈,我参加完同学会回来就陪你。”
何香琴说:“同学会有什么好去的,跟他们说你没空就好了。”
梁菲说:“我以前都拒绝了,好不容易参加一次,我很快就回来的。”
何香琴妥协了,“去吧。”
也是这样一直送她到门口公交站台,直到公交车远去,梁菲回想起这一幕,觉得妈妈是太孤独了,常年一个人在家,她终于放假,很希望她能多一点时间陪在身边。
梁菲捏着手机,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还有很多很多话没说,还有后悔刚才没有给妈妈一个拥抱。
看着时间,早上九点,这个时间到上海机场差不多12点,她一点多的飞机,时间刚刚好。
突然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是周泊言的电话。
她接听了电话,“周老板。”
周泊言说:“你今天的飞机?”
梁菲吸了吸鼻子说:“嗯呢,下午一点多的飞机。”
周泊言听到声音说:“舍不得走?”
这句话一问,内心深处那些情绪喷薄而出,视线又开始模糊,喉咙哽咽,只有轻轻的抽泣声。
周泊言也没说话,国庆假期,他带着家人去度假,家里老人年纪大了,也不走远,就在周边城市的度假山庄,连绵起伏群山里的古堡,俯瞰叠翠群山,还有一湾天然湖泊,湖水里有矿物质,水质清澈碧绿。
湖上有很多人在玩桨板,他看到的时候就在想梁菲一定喜欢玩这些,当时就想打电话给梁菲,想了想还是没打,一直等到今天早上,估摸着梁菲今天的飞机,才打了这个电话。
过了一会儿,周泊言沉声道:“要么别走了,留在国内。”
梁菲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我怎么留在国内?”
周泊言一本正经地说:“回大源科技,给我做助理。”
这个回答让梁菲脑子都快打结了,以梁菲的阅历和经验判断不出周泊言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在开玩笑吧?”
电话那边也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嗯,逗你玩。”
梁菲哭笑不得,“周老板,你是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周泊言说:“也有很多事情解决不了。”
梁菲说:“什么?”
周泊言说:“让你留在国内。”
周泊言的声音很好听,贴着耳朵,声音低低地缠绕上来,撩拨的耳后根开始发烫,一句玩笑话,听起来倒真的有几分缠绵和不舍。
梁菲泪腺又变得发达,脱口而出,“你想让我留下吗?”
周泊言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放心去吧,也就几年时间,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过你想过的生活。”
第57章 错过
梁菲在加州的工作时间,分成两段,第一段是上午处理国内的邮件,和客户开会。第二段是晚上七点国内早上九点开始和国内团队同步客户的需求,计划,以及其他的信息,一直工作到晚上十一点左右。
她一开始住酒店,时间长了不方便,加上国内团队也经常过来,就租了一套独栋,带个小花园和车库,小花园里种着常绿的灌木,几颗苹果树,没有其他花草,只需要定期请人修剪。
这是彭先泽给的建议,小花园最好是常绿好打理的植物,搬家的时候彭先泽过来帮忙,彭先泽戴一个牛仔帽,穿一套工装制服,把梁菲的东西从车上搬下来,梁菲说:“麻烦了。”
彭先泽倒不客气,“一会儿请我吃饭。”
梁菲说:“好啊,正好开火试试,不过家里没有菜。”
彭先泽说:“搬完家去趟超市,要买什么都买回来。”
梁菲说:“好。”
东西搬完简单收拾后去超市,附近有家Cosco,彭先泽开车带梁菲去,远远看到土黄房子红色标志,梁菲说:“我没有会员卡。”
彭先泽说:“用我的卡。”
梁菲说:“这个超市这么大份,你一个人还办卡呀?经常来逛吗?”
彭先泽说:“不来,国内来得同事朋友喜欢逛Cosco,我办一张给他们用。”
梁菲笑了一下,彭先泽总是这样善解人意,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梁菲知道这人刻薄的一面,只要李西廷在加州,他们三个就会凑在一起,彭先泽后来倒再没有提周泊言的事,看她的眼神还是很放肆,不管怎么样说,遇到事是真的帮忙,可能是看在李西廷的面子上。
到了Cosco直奔蔬菜肉类去,彭先泽抱着胳膊,看梁菲挑菜,她拿了一把大芹菜,很便宜,没有豆腐干,只能凉拌,或者炒牛肉,炒虾仁,路过水果区,看到草莓饱满大颗,又拿了一盒草莓放购物车里。
彭先泽看着购物车里这两样搭配,瞪大了眼睛,“你来真的?草莓炒芹菜?”
梁菲抬头,看到他的表情就觉得好笑,故意吓他,“你有紫甘蓝炒蛋,我有草莓炒芹菜,才配得上你的口味。”
彭先泽举手投降,“我今天还能活着回去吗?”
梁菲在货架上挑牛肉,“放心,我不会趁你出事,盯着李西廷。”
彭先泽说:“凭你的长相,再加上你不入流的手段,想搞定他们,你差得太远了。”
梁菲吐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彭先泽冲她眨眨眼,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别告诉我你真的喜欢老男人。”
梁菲说:“谁跟你说我喜欢老男人,我只是喜欢有钱的老男人。”
彭先泽瞄了她一眼,“也没见你捞到钱。”
梁菲说:“你可别胡说八道了,我就谢谢你了。”
彭先泽哼了一声。
买了不少菜还有调味料,梁菲从国内带过来的小菜顺利通关了,做凉菜,炒菜里放一些提味都很好。
在出口的地方有很多人排队,彭先泽推着车走,梁菲站在队伍里,彭先泽把会员卡掏出来递给梁菲,梁菲说:“怎么了?”
彭先泽指了指后面,梁菲顺着看过去,Cosco卖花的地方。
梁菲推着购物车往前走,把会员卡递给收银员,一个扎着很多辫子的拉丁裔收银员扫了一下会员卡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信息说:“这不是你的卡,这张卡拥有者和你是什么关系?”
梁菲说:“朋友的卡。”
收银员什么也没问,拿出对讲机呼叫了Manager过来,Manager拿走了卡,让梁菲从队伍里出来。
梁菲说:“有什么问题吗?”
Manager是个高大的黑人壮汉,“别担心,我们只是想确定下这张卡有没有问题。”说这把卡输入到电脑里,在电脑里查看信息。
梁菲只好打电话给彭先泽,彭先泽买了一大捧向日葵,把向日葵放在购物车里,从通道里走出来,跟Manager说:“这是我的卡。”
Manager在电脑上查了一下信息,把卡递给彭先泽,“OK,没问题。”又拿了一张会员卡使用说明书给彭先泽,上面写着必须有持卡人陪同等会员卡使用规定和说明。
彭先泽说:“你没跟他说我去买花了吗?”
梁菲说:“没给我机会说明,收银员就问我跟你什么关系,我说朋友。”
彭先泽瞥了一眼她,“谁跟你是朋友?”
梁菲被噎了一下,“滚。”
彭先泽哈哈大笑。
彭先泽也没想到梁菲做菜真的有两把刷子,做了四道菜,芹菜炒牛肉,卤牛肉切片,辣子鸡,酸辣包菜。
卖相就很不错,芹菜炒牛肉,配菜加了青红辣椒丝洋葱,辣子鸡炸得金黄,彭先泽看着餐桌上的菜眼睛都直了。
梁菲从厨房出来,端了饭到餐桌上,“吃饭吧,还好在行李箱里找到很多调料,正好派上用场。”
何香琴除了小菜,还打包了各种各样的调料放在行李箱。
彭先泽尝了一筷子芹菜炒牛肉,味道比想象中的还要好,他怀疑自己吃太久白人饭了,才会觉得做得太好吃,彻彻底底的饱餐了一顿,四道菜菜量不大,吃到吃不下为止。
梁菲看他吃完一碗饭说:“锅里还有饭。”
彭先泽也不客气又去盛了一碗饭,“明天还能来吃饭吗?”
梁菲无语:“不能,你天天跟我在一起吃饭干嘛,你没女朋友吗?”
彭先泽说:“没有,分手了,吃不到一起去。”
梁菲:“……”
这之后彭先泽时不时来蹭饭,带水果或者鲜花过来,吃完饭洗碗,梁菲一般周末做饭,平时吃外卖,彭先泽掐点过来吃饭,吃完饭就走,也不多留,不讲废话,很单纯的蹭饭,梁菲也习惯了他过来蹭饭。
梁菲是真不懂彭先泽,“你这么喜欢吃中餐,干嘛留在美国工作,回国不好吗?”
彭先泽说:“士为知己者死懂不懂。”
彭先泽入职终端客户SOLA,李西廷在国内电子厂新顺集团,电子行业产业链非常集中,他们这样的安排已经能接触到整个产业链的所有运作环节,在这些运作环节中找到合适的创业项目,整合手上的人脉资源,这是下一步。
梁菲挑眉,“你为了李西廷才在这边?”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怪?彭先泽懒得解释,误会了更好,“你知道就好。”
梁菲震惊了,“刚不还说和女朋友分手吗?渣男。”
彭先泽:“……”
春节期间的机票特别贵,梁菲没回家,把视频打开,看何香琴在餐桌上做牛肉饼,甜口汤圆一些年节小吃跟何香琴聊天,陪何香琴吃年夜饭,看春晚,听鞭炮烟花的声音,
她很少跟周泊言联系,周泊言也几乎没有联系过她,从旧金山凌晨开始陆续收到新年祝福短信,她点开周泊言的微信,在对话框里删删改改,最后发了一条平平无奇的祝福短信,周泊言回复新年快乐。
春天的时候有一次和何香琴视频,说了没几句话,何香琴说头晕,刚说完就摔倒了,她吓坏了,赶紧给舅舅家打电话,又打了120,一直在视频里喊何香琴,那几分钟度日如年,梁菲第一次怀疑长期外派的选择,幸运的是何香琴过了会儿又醒过来,舅舅也赶到了,救护车把何香琴带到医院。
梁菲和李西廷汇报请假后,也买了最近的航班飞回来,她不知道的是她和周泊言堪堪错过。
周泊言本来不需要来这一趟,韩华和小女朋友看演唱会的视频被传到网上,影响很恶劣,韩华太太到公司大闹了一场,闹完又在自媒体上公开炮轰韩华,周泊言只能强制韩华休假,处理好私事以后再说。
再加上港股上市并不顺利,港股上市不顺利会引起连锁反应,大投资人程金鸣投资人就会按原计划撤资,只剩一个选项,按照投资人的意愿,拆分半导体事业部,独立运作上市,这不是周泊言希望看到的事。
每年三月份是SOLA客户新项目招标高峰期,韩华不能带团队过来,只好他自己带着团队来,白天参加完招标会,傍晚他给梁菲打了电话,电话已经关机,过了半个小时再打还是关机,他去了新顺集团的办事处,办事处门关着没有人。
他想了想又给李西廷打了个电话,李西廷说梁菲家里有事,请假回国了。
十三个小时后梁菲落地上海,晚上八点,下飞机第一时间给舅舅打了电话,舅舅说是下肢动脉栓塞,具体治疗方案等她回家商量。
她在未读短信里看到周泊言给她打过两个电话,看了下时间她打回去,周泊言接听了电话。
周泊言这边凌晨五点,手机的震动声把他吵醒,他摁亮了台灯,接听了电话,声音还带点刚睡醒的沙哑,“梁菲。”
梁菲说:“周泊言。”
周泊言印象中这好像是梁菲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在哪?”
梁菲说:“你在睡觉?”
异口同声,周泊言笑了一下,“我在旧金山。”
梁菲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只说:“我刚到上海,你找我有事吗?”
周泊言没回答而是说:“你怎么请假回家了?家里有事?”
梁菲犹豫了一下说:“我妈妈在家晕倒了,下肢动脉栓塞,可能要做手术。”
周泊言说:“在哪个医院?”
梁菲说:“人民医院,你怎么去旧金山了,你在那多久?”
周泊言说:“来SOLA参加招标,很快回去。”
梁菲说:“我……”
周泊言说:“你好好陪你妈妈。”
梁菲说:“好。”
挂了电话,梁菲从机场里出来,往停车场方向走,打车回到南江,凌晨时分,直奔医院,到了医院问舅舅在哪个房间,梁菲到九楼住院区,到了病房,门半掩着,漆黑一片,她打开手电筒,进门就是一个客厅,舅舅不在,有穿着制服的护工走过来说:“你是梁菲吧?你妈妈睡着了。”
梁菲说:“我妈妈情况怎么样?”
护工说:“今天做了很多检查,明天要讨论治疗方案,具体还要问医生。”
梁菲说:“我舅舅回去了?”
护工挑好听的话说:“我在这边,你舅舅就回家了,你舅舅夸你可有出息了,下午的时候护士给换了病房,还有专家过来会诊,都是你安排的吧?”
下午护士过来换病房,这户人家的舅舅一看换了这么贵的病房,脸马上黑了,听说钱已经付了,大骂外甥女不知道天高地厚,出国工作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浪费钱了,病床上的女人一句话都不敢说。
梁菲愣了一下,没接话,让护工去睡觉,她走到护士值班台,查了查病房和护工的账单,又和值班护士了解何香琴的情况,回到病房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晚。
第58章 无法承受
梁菲一早起来回家煮了一锅粥,在冰箱里找到冷冻好的肉麦饼,拿出来煎好,找出各种腌制好的小菜,放在保温盒装好带到医院,何香琴已经起来,半躺在床上,看到她说:“你怎么回来了?我没事,这么大老远临时飞回来,机票很贵吧?”
梁菲把保温盒放在床尾的小桌板上打开,“吃早饭吧,妈。”
何香琴说:“这个病房是不是很贵,你刚工作两年多,不能这么花钱。”
梁菲说:“我知道,你就安心养病吧。”
何香琴说:“你让我怎么安心,我的医保不能报销,我们还是转到普通病房去。”
梁菲内心煎熬,一边是又欠了周泊言人情,一边是何香琴不能接受住在这样的病房,是她考虑不周了,周泊言问她在哪个医院的时候就应该反应过来。
梁菲提高了声调,“妈,钱已经付了,住单人病房能休息好,你的身体最重要。”
何舅舅刚好推门进来,听到这话,劈头盖脸就是,“怎么和你妈说话,还不是心疼你,住在普通病房就休息不好了?你在说什么大话,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多大老板,你妈一个月几千块钱还要上晚班,这个病房一天就两千,你要真这么有本事,先让你妈别上班。”
梁菲抬头看过去,舅舅一脸的怒气,不留余地的指责和嘲讽,一瞬间撕毁了她幻想的态度转变,和舅舅上一次见面的平和交流,只不过是假象,那些童年的怀疑和创伤,从来没有远去,舅舅是典型的舅舅。
梁菲说:“舅舅,我不是多大老板,你没必要这样说,钱已经付了,退也退不回来,我不是回来吵架的,你去上班吧,这里有我。”
何舅舅也不看梁菲,只跟何香琴高声说:“早跟你说过,不要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太久,还跑去美国,学老外那套资本主义做派,学得四不像,有点钱就不把长辈放在眼里,到时候嫁给老外,你就当这个女儿白养吧,你能指望她什么?”
梁菲忍了一下没忍住,出言反驳,“你既然知道我现在赚钱了,还学不会对我客气点吗?你送我妈到医院我谢谢你,用不着在这搬弄是非,能不能指望上你说了不算。”
何舅舅没想到梁菲这么硬气,一双眼睛把梁菲从头扫到脚,“谁家的规矩,教你这么和长辈说话,你爸去世得早你们姐妹俩的学费我出了好几年,为你妈的工作我跑一趟又一趟,你也要学会感恩,有些话不说,我当你心里清楚,现在看你那些书都白读了。”
梁菲说:“你是出了学费,帮我妈找了工作,这么多年你家里请客吃饭,哪一次不是我妈去帮忙下厨招待,你摔断腿,我妈上晚班白天还要给你去做饭,你要算账我们今天就算算清楚,当年你出的学费和给我妈找工作,多少钱,我一分不少还给你。”
何舅舅瞪着眼睛,勃然大怒,“你无法无天了,六亲不认了你。”
梁菲还要说什么,何香琴说:“梁菲,你闹够了没有,快给你舅舅道歉。”
梁菲停直了背,心里的委屈压都压不住,“妈,我没有什么对不起舅舅,你不用向着外人说话。”
何香琴说:“谁是外人,都是一家人,不要怪长辈对你严厉,都是为你好,我知道你向来心气高,你在外面工作也不容易,你舅舅说得没错,不用花这些冤枉钱。”
梁菲一句话不说,转身出去,带上了门,隔绝了病房里的声音,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她却像是在荒原,茫然四顾,只有她一个人,那种孤独感难以形容。
她揉了揉太阳穴,去找了主治医生,医生说治疗方案有两种,一种是手术治疗,还有一种是保守治疗,手术治疗见效快,何香琴的情况在手术标准边缘,医生说了两种治疗方案的利弊,给出的建议是保守治疗。
从主治医生办公室出来,她去楼下买了一罐可乐,一口气喝下去,胸口还是像有块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
从小到大,舅舅不知道在聚餐的时候指责过她多少次,要么就是拿她和梁芸比较,要么就是说她不懂事,不体贴何香琴,她在舅舅面前怎么做都是错。
她甚至第一反应还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言行真的太过高调了,学了周泊言那套用金钱换时间换感受的论调,想到周泊言,她又开始升腾起隐隐的怒气,如果不是周泊言安排的单独病房,也许根本没有这么多事,她已经说得很清楚,她的生活就是这样,不要强势介入她的生活。
梁菲拿出手机,找到周泊言的号码拨过去,周泊言很快接起来,“梁菲。”
梁菲说:“周泊言,你为什么总是要对我进行物质帮助?我说过我不需要。”
周泊言听到梁菲有点尖锐的声音,直觉不对,“什么物质帮助?我并没有做什么。”
梁菲说:“怎么?你还要否认吗?我妈妈的独立病房不是你安排的,护工不是你请的?”
周泊言想了下,他给永康当地王总打了个电话说有个朋友在人民医院,请他帮忙照顾一下,他们这个层级的交往,点到为止,不会说得那么细节,但王总既然接了这个电话,给周泊言面子,自然要做全套,最好的医疗资源,独立病房,护工全部安排上。
周泊言确实无法否认,他问:“出什么事了吗?”
梁菲说:“你的物质帮助不仅给我造成压力,还给我造成困扰,你知道吗?你的好意我真的没办法承受。”
说完就挂了电话,梁菲觉得自己太自不量力了,为什么要去招惹周泊言,周泊言真的了解她吗?有设身处地为她考虑吗?
可是周泊言又实实在在帮了她,不该是承受她怒气的人,她又凭什么去责怪周泊言,何香琴从小到大就没有站在她这一边,周泊言的帮助只是无意中激化了她和家里的矛盾,这些又和周泊言有什么关系,对周泊言未免太不公平。
现在这种左右为难的情况,难道不是她咎由自取吗?
说到底她和周泊言的差距太大了,大到周泊言随时随地能对她的生活造成巨大的影响,她根本没办法不受影响,也不能决定影响的好坏,她没有选择只能承受,她无法承受,觉得喘不过气,被两边的力量拉扯着,怎么做都是错。
梁菲拿出手机,在微信里找到周泊言,把过去周泊言给过的物质帮助折算了一个金额转回去。
何香琴在医院住了三天,病情稳定下来后,一直催梁菲回美国,梁菲说:“妈,我给你请了三个月护工。”
何香琴说:“请什么护工,我现在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不习惯家里有人,你别管了,你赶紧回去吧。”
梁菲说:“医生说了日常护理饮食都要注意,三个月内要做复查,不能太劳累,请人照顾你我比较放心。”
何香琴摆了好几天脸色,梁菲就是不松口,到了第五天梁菲不得不走了。
梁菲说:“妈,不请护工我不放心。”
何香琴坐在沙发上,摸到遥控器暂停了电视画面,声音有点颤抖,“你要真这么不放心,为什么要外派,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了,我只有你,你知道吗?”
梁菲看着何香琴解释道:“妈妈,我已经长大了,正是因为这个家需要我变得强大,我要追求职业发展,才会选择外派,我会回来的,好吗?我保证。”
何香琴突然激动起来,“你什么都保证不了,你现在眼里根本就没有家人,我和你舅舅的话一句都听不进去,不仅要住这么贵的病房,还要请三个月的护工,从小教你要勤俭节约,你是嫌钱多花不完吗?”
梁菲忽然觉得完全没办法和何香琴沟通,她甚至不能确定何香琴是心疼钱,还是因为她冒犯了舅舅的权威,或者单纯责怪她离家太远不能留在何香琴身边,她只觉得无奈,她在手机上买好了机票。
这一趟回家,从来没有这么筋疲力尽过。
周泊言给她发过信息询问情况,她没再回复,她知道周泊言有他的途径知道。
梁菲在家里这段时间,反复的咀嚼从小到大和舅舅家的纠葛,只觉得一团乱麻,无从下手,舅舅不出现,她和何香琴是相亲相爱的母女,只要舅舅说两句,何香琴就会维护舅舅,矛头指向她。
再回到到加州是周二,请假这段时间,电脑里的邮件堆积如山,她连着三四天,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才把工作处理完。
周末的时候,彭先泽还是照例来蹭饭,看到她吓一跳,眼眶凹陷,黑眼圈大得吓人,一副三天三夜没睡觉的模样,“你吸毒了?”
梁菲说:“滚。”
彭先泽说:“不行,我来拯救失足少女。”
梁菲没力气和彭先泽斗嘴,“我太困了,今天不想做饭。”
彭先泽说:“你去睡吧。”
梁菲没管他,好不容易熬到周末,手机一关,沾着枕头就睡着。
彭先泽没走,去超市买了点快餐,水果,又在花园里修剪了草坪,灌木丛,等到傍晚时分,听到房间里有动静,把披萨扔到烤箱。
梁菲醒来下楼一看,惊讶道:“你怎么还没走?”
彭先泽指指烤箱,“披萨。”
梁菲吃完披萨,彭先泽收拾餐桌,“明天去徒步?顺便摘车厘子?”
梁菲打量了彭先泽一眼,这还是彭先泽第一次邀请她出去私人活动,她想了想说:“我不想出门。”
彭先泽说:“你再不出门都快成吸血鬼了,不用你操心,明天你跟着我走,走休闲的路线,出去晒晒太阳。”
梁菲说:“行。”
第59章 烦躁
周日早上,梁菲正常起床,吃早饭,连着睡了一个白天和晚上,缓过来很多,她看了下邮件,没有特别需要处理的工作。
化完妆,站在衣柜前选衣服,这套独栋别墅主卧内有一个步入式衣帽间,三面是占满墙的大镜子,彭先泽看到的时候看着她坏笑,她当时光顾着搬箱子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这是她拥有过的最大空间,还沉浸在满足和兴奋的心情中。
现在站在镜子前换衣服,350度看清楚自己的身体,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要去果园,不能穿浅色的衣服,她拿了黑色的短袖和运动长裤,一双黑白拼色的球鞋,又找出一个渔夫帽戴上,临走前顺手捎上一副墨镜插在帽子上。
9:00彭先泽微信说他到了。
梁菲从家里走出来关上门,看到车边站着的彭先泽,也是一身黑,黑运动裤,拼色运动鞋,头上插着墨镜。
两人穿得像是情侣装,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场景也太像约会了。
她摇摇头,不应该,只是场景像而已,彭先泽知道她和周泊言的事,向来不喜欢她,不针对她就算好了,蹭了这么多顿饭,他今天可能是良心发现,或者是怕以后没饭吃。
梁菲走上前看着他礼貌微笑,“Hi,早。”
她过来的一瞬间,闻到了一股茉莉花的香味。
彭先泽掠过一眼,没再细看,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手扶着车门,示意她上车,“早上好。”
梁菲弯腰坐进去系上安全带,“你什么时候这么绅士了?”
彭先泽从车头绕过来,坐进驾驶座,“我什么时候不绅士过,是你对我有偏见而已。”
梁菲觉得刚才绝对是她多想了,说两句话就暴露原形,“你忘了在BJs吃饭,说得那些刻薄话了,你记忆不好,我可一句都没忘。”
彭先泽瞥了她一眼,“要是其他人我还懒得说,不是我觉得你配不上,是你自己觉得自己配不上,配不上还想要,把自己折磨得够呛,折磨你自己我没意见,你折磨李西廷我看不下去。”
梁菲气得脑瓜嗡嗡响,拔高了声调,“你今天约我出来,是打算教训我?”
彭先泽食指拇指捏着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没再说话,梁菲也不说话,一路沉默。
进快速路前有一段堵车,车子时走时停,像一条毛毛虫一样蠕动,彭先泽的车是电车,梁菲有点晕车,揉了揉太阳穴。
彭先泽倾身过来伸手想替她调整座椅,梁菲用手挡开,摸索着稍微调整了座椅靠背,“不用,我自己来。”
大约是靠得近,又是狭小密闭空间,只觉得她身上的茉莉花香越来越浓郁了。
彭先泽把窗户降下来一点,窗外的风迎面而来。
进入快速路后,车速匀速前进,梁菲感觉好了很多。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车子开在快速道的第一车道,限速110,实际车速已经飙到140,前面的车被追着跑。
从Sunnyvale到RichardCherryFarm,四十分钟路程三十分钟就到了,彭先泽人看着温和,开车的风格像一匹野马。
说是车厘子农场,农场里有桑椹,车厘子,桃子。
在入口处拿了盒子和工具进去采摘,工具是一根木棍上半个矿泉水瓶,梁菲说:“这个摘车厘子吗?”
彭先泽说:“摘桑葚。”
梁菲不解,进去以后才知道,这边的桑椹长长一条垂下来,用这个工具套住,往边上一划,就掉在矿泉水瓶里,“你来摘过?”
彭先泽说:“来过几次。”
他的上级是个上海运营中心ransfer过来的山东大汉,带着一家老小过来,连擀面杖都带了,来湾区后经常组织活动,在花园里堆了个土灶台烙饼卷大葱,也会带他们去进行湾区三俗活动,附近的徒步路线,农场,酒庄去了个遍。
梁菲说:“看起来很好吃。”
彭先泽从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用这个洗,你尝尝。”
梁菲接过来,“你带这么大个包干嘛?”
彭先泽背着一个军绿色的登山旅行包,里面放了矿泉水,纸巾,零食还收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他向来喜欢有备无患,“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梁菲看了他一眼,洗了一点桑椹,尝了尝,味道不错。
桑椹摘完,又去摘车厘子,车厘子树不高,伸手就可以摘到,红色的果实一簇簇一丛丛,有好几个品种。
梁菲最喜欢RainierCherry,粉嫩清香,甜度正好,有夏天的味道。
摘完车厘子出来已经接近12点,出了农场,往山坡上走一段,往下看是一个山谷腹地,满眼的绿色,春末夏初,是湾区最美的时节,黄土高原长出了绿色的草皮。
路两边是亚麻叶纸皮树,枝繁叶茂,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遮阳伞,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脚下的路仿佛被点缀成一幅动态的画。
梁菲的眼里也掠过了光影,风一吹,荡漾着绿草波浪,“我喜欢这里。”
彭先泽放下包,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停下,“在这里吃午饭?”
已经中午十二点,梁菲也想吃午饭,但在这里怎么吃,吃什么?
彭先泽从包里拿出露营用的野餐垫铺在地上,又拿出一个包装袋,打开是赛百味的三明治,他早上出门的时候买的。
梁菲看着他变戏法一样拿出这么多东西,微微笑,“你小时候看过多啦a梦吗?”
彭先泽看她一眼,“我是不是实现你小时候的愿望了?”
梁菲抿唇不说话,过了会儿,叹了口气,“要是多啦a梦不会说话就好了。”
彭先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又洗了一点刚摘的水果,两个人在野餐垫上坐下。
清风徐徐,风吹着绿草如麦浪晃动,云移动时投在草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摆动,空气里都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大自然的能量可以抚平一切焦躁。
彭先泽拿出矿泉水瓶递给她,梁菲拧开喝了一口。
彭先泽说:“下午去HawkHill,可以看金门大桥的日落。”
梁菲说:“好。”
下午一点半从山坡上下来,四十分钟车程,车停在VisaPoin附近。
SlackerHillandHawkHillviaCoasalrail是一条由多个步道串联而成的环线徒步路线。
南面是太平洋,北面是山谷。
云朵柔软的盖在海岸线上,恶|魔岛看起来就像一个可口的面包,这一带的风景随便一拍都是大片。
海风很大,梁菲抱着微凉手臂,彭先泽从包里拿出一件冲锋衣递给她,梁菲没矫情接过来套上,拉上拉链,戴上帽子,从头包到膝盖,整个人暖和了很多。
走了一段,彭先泽说:“累得话跟我说。”
山路不算陡峭,风景实在很好,梁菲不觉得累,一路到SlackerHill,站在山顶欣赏金门大桥的日落。
彭先泽低头看她,脸颊微微发红,额头出汗,眼睛里是晚霞的余晖,他别开了头。
看完金门大桥的日落回到Sunnyvale,车停在小区楼下,彭先泽说:“去对面吃晚饭。”
梁菲想了想说:“好,我请你,想吃什么?”
彭先泽指了指斜对面广场里的一家日料店的指示牌,“请我去那吃。”
那是一家米其林星级日料店,据说预约已经排到半年后,没有预约怎么吃,梁菲说:“你要宰我一顿也得挑个进得去的店。”
彭先泽笑了笑,“那就别给我太多选择,你决定。”
已经是晚上七点,路灯照在彭先泽的脸上,彭先泽的长相是很典型的学生时代校草长相,阳光干净,不笑的时候很乖,笑起来又带点痞,亲和力很强,男女老少都喜欢的类型,天生适合做销售的人,心思细腻,做事周全,跟谁都能搞好关系,城府又颇深,他的事情很少有人知道,就像以前公司里一直传他是单身,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女朋友。
梁菲说:“去吃泰国菜吧。”
彭先泽低头看她,“我不爱吃酸的。”
梁菲瞥他,“刚还说我决定。”
彭先泽无奈又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梁菲看得好笑,“吃韩餐吧。”
彭先泽也笑,“我没意见。”
两个人讨论好,往路边走,突然,像是感觉到什么,梁菲抬头看向街对面,路边停着一辆高大的黑色越野车。
街道两边有零星的高大棕榈树点缀一些矮松,棕榈树下停满了车,附近街区的车停在这里,大部分是家用小车,越野车停在一排小车中间,很显眼。
车窗紧闭,路灯打在车上,挡风玻璃反着光,梁菲看不清坐在里面的人。
路边有掉在地上超大颗松果,梁菲心里想着一会儿回来捡几个回去做装饰,彭先泽忽然说:“你上周回家了?”
梁菲说:“嗯。”
彭先泽说:“家里没事吧?”
梁菲说:“没事。”
彭先泽见她不想说,也就没再问,马路上人来人往,都穿着单衣,梁菲低头看了下自己,还套着彭先泽的冲锋衣,梁菲说:“刚忘记把衣服放你车里了。”
彭先泽说:“你穿着好了,一会儿回去再说。”
过马路的时候,彭先泽很自然的让梁菲走在马路内侧,快要靠近越野车的时候,转了个弯往北走,彭先泽的身型把梁菲的视线完全挡住,也就没看到坐在车里的周泊言。
日落之后,天空被染成温柔的蓝紫色,不是清晨的那种冷,而是带点温柔,有层次的渐变,从浅浅的灰蓝到深蓝紫,有点像莫奈的调色盘翻了,染上整片天。
周泊言坐在驾驶座上,降下窗户,看着街边两个并肩一起走的人,梁菲穿着一件宽大的男士冲锋衣,彭先泽比梁菲大三四岁,看起来像是同龄人,他烦躁的想抽一根烟,在车上找遍了也没找到烟,找完又觉得好笑,这车上怎么会有烟。
第60章 我的船长
周泊言在旧金山的项目竞标结束后去了纽约,约了投资银行和证券公司,要是港股上市失败,纳斯达克上市是第二个选择。
现在国内企业无需退市再进入北美资本市场。
大源科技在国内资本市场上已经走到尽头,先上市再发行债券,债券走完就走无可走,商业规模越大资本风险越高。
纽约回国的时候,薇薇安拉了合适的航司航班给他,他看了一眼,让薇薇安把目的地改成旧金山,薇薇安以为要中转旧金山,重新拉了联航给他,中转的时间不够,只能独立航班,他让薇薇安分别买纽约到旧金山,旧金山到上海的航班,薇薇安提醒他电子事业部的总经理候选人面谈约在周二,时间上非常紧张,他说知道了,薇薇安一看他回知道就不再多说。
这在他印象里是第三次为了梁菲的事情更改行程。
第一次更改行程是那天他让梁菲留在大源科技,梁菲震惊他的挽留,直愣愣地问了一句他是不是喜欢他。
当时他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对他来说早就过了谈情说爱的阶段,不存在自由意志沉沦的童话故事。
第二天早上他考虑过表达感受,划清界限,退回合适的边界和分寸,但梁菲比他想象的大胆热烈。
他原本自认为对梁菲的背景,人品,心性有足够的了解,这是一个坚韧踏实的人,在梁菲选择跟着李西廷离职这件事情他已经失算了一次,梁菲有踏实的一面,也有冒进一面,年轻就意味着方方面面的不稳定。
做生意的人不可能没有戒心,他也很清楚知道能给梁菲什么,年轻女孩对世界很难说有没有幻想。
只要抓住他,梁菲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周泊言从来不是对女人刻薄小气的人。
他察觉到她的主动,默认他们可以往前发展,各取所需,否则他也不会花时间精力做多余的事。
在离职聚餐那天,他和李西廷喝酒,梁菲又是给李西廷倒半杯酒,又是转移饭局注意力,面面俱到的维护李西廷。
梁菲信任李西廷,知道自己的位置,分寸把握得非常好。
他心里清楚梁菲跟着李西廷走是符合正常职业发展路径的走法,李西廷是一条可以复制的职业发展道路,梁菲的选择没错。
酒过三巡,中间出来接了个电话,风一吹酒醒了一半,他以为的年轻女孩有幻想,是不是他的偏见和傲慢?
他也想知道一个人到底应该有多坚韧的心志,面对巨大的生存压力,去拒绝走一条捷径。
他邀请了梁菲去他家约会,梁菲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次更改行程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去了三亚,算是正常的流程,他抽出一点时间哄她开心。
只不过之后的发展又出乎他的意料,年轻小孩做事情太任性,没有章法,三亚回来直接和他断联了,再见面又是摆出一副不熟的姿态。
梁菲对他的抗拒,他只能以朋友的身份相处,算是退了一步。
梁菲家里出事,他作为朋友很自然的提供一些帮助,梁菲打完电话指责他造成困扰,转账给他,他忽然意识到梁菲这些决绝的忽冷忽热的进退是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走捷径,对自己的欲望又足够坦荡。
他也不知道第三次变更行程是因为想帮忙却被埋怨的不甘心,还是真的有他自己难以察觉的喜欢。
来旧金山之前,为港股上市遇到一些问题和程金鸣见了一面,程金鸣问他个人问题解决了没有,他开玩笑说公司都快破产了,还想女人的事。
程金鸣说:“你上次带过来的女孩不错。”
周泊言诧异他还记得,“哪里不错?”
程金鸣说:“是你对她不错,让我觉得她不错。”
圈子里女伴的身份是男人给的,女朋友是一种身份,助理也是一种身份,周泊言带梁菲来酒会却没有给她定身份,就说明对她未来是有期待的充满想象的。
这是一句颇有哲思的话,那次周泊言还保持着一种合适距离观察着梁菲,酒会也单纯的想带她见见世面,他从来没交过年龄小这么多的女朋友,他没有这种癖好,他对梁菲的好意,没有任何目的,大概是程金鸣误会了,他也没多解释,淡淡一笑。
结果程金鸣又补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这么有耐心了,我是旁观者清。”
当时周泊言不以为意,现在他也不禁问自己,他什么时候耐心这么好了。
从纽约飞到旧金山,在机场租了一辆车过来,直奔这个街区,上次听李西廷提了下在这个街区租了一栋房子,但具体是哪一栋他不知道,他打电话给梁菲,梁菲的手机打不通,他只好在路边等会儿。
心里想着一个时间,要是这个时间点梁菲的手机还是打不通,他就给李西廷打电话。
这个街区离主街道不远,附近有广场,加油站,商超,住在这里不算安静好在生活便利。
没过几分钟,他有一个电话会议,刚戴上耳机,一抬眼就看到一男一女挨着迎面走来,其中那个女的赫然是梁菲。
她身边是彭先泽,彭先泽又是显年轻的长相,穿得休闲,笑容灿烂得像个大男孩,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往前走去,她身上穿着男式冲锋衣,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
周泊言皱着眉头,心里非常不爽,很烦躁。
这个电话会议开了一个小时,结束后他去旁边加油站小超市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走回来,站在车边上,点上烟。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连着抽了几根烟,才看到人走回来。
梁菲到餐厅才发现手机没电了,这顿饭还是彭先泽请的,从餐厅里出来,她把冲锋衣拿在手里。
梁菲说:“下次再请你吃饭吧。”
彭先泽说:“在家吃,我点菜。”
梁菲挑眉,“你想吃什么?”
彭先泽说:“想好了发信息给你。”
梁菲说:“你真把我当餐厅呢?”
说着她摸了摸手臂,加州温差大,晚上温度不到二十度,转个街角就到家,她就没再穿彭先泽的冲锋衣。
彭先泽咧嘴一笑,“你还以为自己是大厨呢?”
梁菲无语:“……”
刚说完,走在前面一点的彭先泽脚步一顿,突然停住,梁菲差点撞上去,“怎么了?”
彭先泽没动也没说话站在原地视线飘远,梁菲顺着看过去,撞进了周泊言的视线,顿时直不愣登的停下脚步。
周泊言站在路边,手里夹着根快燃尽的烟,眉头微微皱着,目光沉沉看过来,大约是太久没动的缘故,烟灰掉了一地。
梁菲没回避视线,直直地看着周泊言发呆,想不通他怎么会在这里,脑子里一片混沌,下意识的摸了下手机,又想起来手机没电了。
还是彭先泽先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一下梁菲,走上前去打招呼,“周总。”
周泊言点头示意,视线略过彭先泽,看向梁菲,气氛很微妙。
彭先泽风度翩翩地笑了一下开口,“你们先聊,我有事先走了。”
梁菲回过神把手里的冲锋衣塞到彭先泽手里,“拜拜。”
隔着马路,路口没有红绿灯,梁菲看到有车过来站着等了一会儿,那辆车倒停下了示意梁菲先过,梁菲快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你吃晚饭了吗?”
周泊言冷着脸没回答,拉开副驾驶坐的车门,梁菲上车后,他坐进驾驶座,还是一言不发。
梁菲系上安全带说:“往前500米,右转第二栋。”
周泊言踩了一脚油门,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破了车里的安静。
震感让脚底微微发麻,一股强大的后坐力使得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侧边的门把。
到了一栋白色独栋楼下停下,唯一的车库里还停着彭先泽的车,彭先泽看来是走路回去了。
梁菲示意周泊言停在路边的社区车位,两人下车,往回走一段,打开家门,周泊言随后进去,抬眼看去,两层楼,现代化的装修风格,白色为主。
梁菲把手机插上电,等了几秒摁了开机键,有两个小时前周泊言给她打的电话,“我手机没电了。”
周泊言只是看着她。
说完这句,突然的安静。
过了会儿,梁菲说:“你吃饭了吗?”
周泊言在吧台上坐下,“没吃。”
梁菲进了厨房,“吃面吗?”
周泊言说:“可以。”
梁菲系上围裙用一只奶锅烧开水下了挂面,挂面是前两天在中国超市买的,洗了番茄,打了两个蛋,另起一个平底锅,炒了番茄炒蛋做浇头,两个锅并行,做饭的姿势很娴熟,番茄炒蛋出锅,那边挂面煮好了,用冷水一过,红汤底,浇上浇头,再配了两碟小菜。
周泊言尝了一口,眉眼稍霁,面条用冷水一过清爽劲道的口感,番茄炒蛋炒得很好,酸甜可口,眼神慢慢变得柔软。
等周泊言吃完面,梁菲手撑在吧台上喊了一声,“周泊言。”
周泊言抬头看她。
梁菲说:“你还没回国吗?一直在这边出差?”
周泊言说:“我从纽约过来,你妈妈好点了吗?”
梁菲没多想周泊言怎么又从纽约回到旧金山,“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妈妈出院了,我请了三个月的护工,住院的时候我妈和舅舅为独立病房的事闹得不开心,他们心疼我,舍不得花钱,独立病房不能报销,普通家庭过日子自然是要精打细算的,我也不可能跟他们说这是一个朋友照顾安排的独立病房,试想什么样的朋友会这样照顾,他们会多想,我才给你打了那个电话,抱歉,我的语气不好。”
周泊言本来觉得这事搞砸了,没考虑到梁菲家里的情况,没想到被梁菲抢先说了抱歉,反倒让他不知道怎么接话,既然梁菲把这事揭过去,他也不再说什么,“不说这些了。”
梁菲说:“那你来做什么?”
周泊言说:“来看看你。”
梁菲一瞬间心思通透,“你专门从纽约飞到旧金山来看我?”
周泊言只是看着她。
梁菲低头看着他,“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过来看看我,没有必要好吗?周泊言,我们都知道问题在什么地方,你不要总是给我希望,我们之间也没办法做朋友,何况我们现在隔着太平洋,一年见上一面都奢侈。”
不仅何香琴会多想,梁菲也会多想,周泊言做得太超过一个普通朋友,什么样的朋友会专门从纽约飞到旧金山来看她?林林总总更像是男女关系的相处方式,要这是周泊言做朋友的方式,梁菲做他的朋友都太辛苦了,对周泊言来说也许照顾一下朋友是顺手的事,那几天的独立病房就是何香琴一个月的工资,梁菲没有机会还这样的人情。
她还得起的周泊言都不需要,继续来往只能是占他的便宜,她不能心存侥幸,也不能试图在周泊言身上贪图什么,哪怕是一些经验和认知,她从小所受的教育告诉她,她这艘船上只有她自己,她不能冒险把船交给别人来掌舵。
她已经冲动了两次,一次是把周泊言的微信拉黑,第二次是转账给周泊言,这些事情处理得都非常幼稚任性,周泊言要是想让她在行业内混不下去太容易了,不如把话说清楚,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