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成恍惚记得冬天,她的腰还没如今的纤细。
而且分明天天见面,她也还是她,但就是会让他口干舌燥,心怦怦的跳。
其实本来她跟李开兰差不多,也是个粗俗的泼妇。
但她怎么就变了呢,她明明连管口红都没有,却能美的亮眼夺目。
他没有问,但是她主动讲起刚才厨师们吵架的事。
并说:“以后给妞妞吃面,要记得截断。”
赵凌成止步:“酒店的厨子吵架,为什么?”
一座大酒店最不可控制的就是厨房,厨师们为什么会吵架?
但不及赵凌成问,今晚的第一桩意外正式上演
首先是,他看到曾司令的警卫员长在窗外朝领导打了个手势,匆匆离开了。
不一会秘书也跟了去,半晌回来,在曾司令耳边窃窃私语。
赵凌成拿勺子晃了一下,反光吸引了在厨房的李开兰,她正好看到。
赵凌成听不到秘书在说什么,但李开兰看到了就会问:“黄秘书,出什么事啦?”
司令夫人在问,秘书只得说:“小风被个军人撞了。”
李开兰怒看王司令:“你手下的军人居然故意撞我儿子,是不是你指使的?”
陈棉棉先看赵凌成,也很是惊讶。
因为她都没想到,今晚的大案,序幕会是从曾风身上拉开的。
而且有军人撞曾风,他受伤了吗,严重吗?
曾司令一看家里的母老虎发飙,却要为王司令说话。
他说:“只是辆自行车碰了一下而已,小风也就崴了脚,那有什么呢,开兰,你不要总觉得西北军区的人都只忠于祁嘉礼,他们像我一样,只忠于组织。”
却原来事情并不大。
正值下班,大多军人都是骑自行车的。
曾风应该是去骚扰姜瑶的,但被辆自行车给撞了,还崴了脚。
陈棉棉直觉那是黄蝶制造的意外,但她是怎么制造的。
难不成军区还有军人是她的同谋,在帮她?
但陈棉棉都不禁要为曾司令鼓掌。
因为他太懂得如何利用泼妇妻子为自己赢名声了。
李开兰直挑质疑,觉得西北军人不忠诚,曾司令就会立刻为他们正名。
军人们也会立刻表态,王司令腾的站了起来,薛老总也忙起立。
俩人同声说:“祁司令,喔不,祁嘉礼只是曾经的老领导,但我们忠诚的是组织,不是他,嫂子,您可千万别多心,事情我们可以查的。”
王司令还想找几个军人把曾风保护起来。
但李开兰更了解儿子,就对秘书说:“派俩警卫,寸步不离的跟着小风去。”
秘书听了吩咐,出门,就从门口调走了俩警卫员。
陈棉棉又得惊呼,太妙了。
曾司令的官方配备是六个警卫员,守在院子里。
但一个在下厨,再因曾风而抽走两个,就只剩三个警卫了。
陈棉棉不知道黄蝶如何做到的,但得夸一句,她一招调离警卫,可太牛逼了。
曾司令浑然不知,以为儿子被撞只是个小插曲。
他为统战而来,又是老大嘛,一看鱼上桌,主动转到王司令面前,却又第一筷子夹给赵凌成,笑着说:“我家小风就是个小淘气,咱们不管他,吃咱们的。”
再笑呵呵看陈棉棉:“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喜欢什么就自己夹。”
妞妞正在口欲期,虽然刚才被呛,但看别人吃也馋。
婴儿嘛,不喜欢人喂,她就蹭着妈妈的嘴巴,要吃妈妈嘴边的菜。
但陈棉棉吃的辣菜,孩子嘴唇一沾,被辣到,撇小嘴。
赵凌成抱过闺女,端过水来试温度,再耐心教她如何涮口。
妞妞的擅长就是学习,看爸爸吐水,她也吐水。
但回头看妈妈,她还是好奇,为什么妈妈吃的那么香呢?
曾司令看似聊家常,其实是在探陈棉棉的底:“小风说你特别优秀。”
又说:“原来你寄的枣子是用洋酒腌的,是什么洋酒?”
陈棉棉看赵凌成:“伏特加,我在红专学过俄语。”
李开兰又帮丈夫神初刀:“学俄语好,别学英语,学来学去全成了间谍。”
曾司令无奈:“开兰,凌成是个好同志,你怎么老怀疑他呢?”
王司令和薛老总也被曾司令牵着鼻子走了。
他们也齐声说:“嫂子,赵总工的人品毋庸置疑。”
李开兰其实是被冤枉的,她不是对赵凌成抱有偏见,单纯的心直口快。
而她是个好几年没性生活的已婚女性,但因为是丈夫不行,她也不好说什么。
而她就好比一头猛虎,曾司令也有缚不住的时候。
她鄙视一笑:“像你一样,哼,我都懒得怀疑。”
赵凌成是攻击型人格,而就在这一刻,他终于抓到话题了。
正好妞妞闹腾,他就抱着孩子站了起来,故意说:“李阿姨,虽然因为男女关系,前阵子部队给好些人记了过,但我和曾司令一样,是洁身自好,不会乱来的人。”
李开兰理解不了丈夫是在踩着她收拢人心,只觉得他不理解自己。
听赵凌成这样说,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脑子也有病。
她的率性在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所以她说:“你是没那个心,但有些人,哼!”
为什么赵军都对曾司令赞赏有加,就是因为他态度够端正。
他是会在饭桌上哄媳妇的,他笑着说:“你看你,我也没那个心呀。”
他几年不碰人家,才是李开兰满腹怨气的关键。
但他又把她捧的很高,叫她有苦说不出。
他再看王司令和薛老总:“工作太忙,没时间哄媳妇就这样,后院动不动着火。”
赵凌成一本正经,言辞肯切:“李阿姨,曾司令工作辛苦,你要理解。”
俩个人精对战,只有李开兰是个笨蛋,她也急眼了:“我哪里不理解他啦?”
中年妇女爱唠叨,也爱诉苦。
其实是因为她们真的苦,可别人是无法共情的。
她又说:“我最贴心的闺女被他送到西北,儿子一年半载不回家,他呢,天天加班住宿舍,来家也像住宾馆,睡一觉就走,我多说过一句吗?”
陈棉棉觉得赵凌成好坏,他不动声色拱火:“他是在加班。”
党外以为的,领导干部有婚外情会处理的很严肃。
但其实对婚外情的处理向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因为男人们会相互共情。
而此刻王司令和薛老总看曾司令,就是满满的同情。
曾司令也很坦然,唇角挂着谜之微笑。
他还说:“我虽然不那么做,但我觉得,只要不是被特务腐蚀,就不算大错。”
王司令和薛老总又是齐齐点头。
他们被曾司令揪的小辫子正是间谍,只要不涉谍,党内就不是问题。
想想祁嘉礼,他们也觉得老司令好冤枉,但只要曾司令不涉谍,他们就会服从。
军人忠诚的永远是组织而非某个人,那还是祁嘉礼跟他们讲的。
曾司令是这样。
首先,哪怕他有隐秘的婚外情,黄蝶会让他相信她绝对不会说出去。
那就是军统女特务的魅力了,能让一个老男人觉得她就图他老,图他不洗澡。
他会认为,黄蝶心甘情愿不要名分,是他的个人魅力。
他戏瘾也是真足,就又向李开兰赔情道歉:“工作嘛,你理解一下我吧。”
但赵凌成又来一句:“对啊。司令又不是外面有人了。”
曾司令脸色刷的一变,政治人的第六感,他直觉哪里似乎有不对。
他也猛看窗外,不用说,他想的正是黄蝶。
赵凌成看似在为他说话,但是总叫他心里不安。
而经大家一致讨伐,李开兰终于再一次吃下哑巴亏:“懒得跟你们讲。”
见陈棉棉啥也不说,只埋头干饭,又帮她夹菜,笑着说:“咱吃咱们的,吃完上楼,我要给你和你家小妞儿看个好东西,我估计你们俩呀,肯定都没看过。”
陈棉棉只干饭而不干别的,是因为她不知道黄蝶会怎么做。
再就是一帮男人围剿个女同志,她不可能搭腔的。
她甚至也猜不到赵凌成是准备怎么做,这会儿她已经吃完了,而家私柜上摆着酒呢,就证明曾司令还要跟王司令他们小酌上几杯,她也正好跟妞妞上楼去。
放下筷子,她笑看李开兰:“我吃饱了,嫂子您呢?”
因为桌上有婴儿,李开兰没给丈夫酒。
但现在,她主动把酒端了过来,并说:“咱上楼吧。”
也就在这时赵凌成突然又说:“小陈,你是准备明天和黄蝶一起回?”
就好比一声惊雷,曾司令脱口而出:“谁,黄什么?”
赵凌成回头,嗓音含磁:“曾云瑞不是您堂房嘛,他的妻姐,黄蝶女士。”
曾司令刚好接过酒瓶,透明玻璃的五粮液瓶子。
酒在里面剧烈晃荡,那也是他这只老狐狸能表露的,最高的震惊了。
就在刚才他还以为自己后院是稳的,不可能起火。
但他自以为温柔乖巧,忠诚的婚外情人,她竟然出现在他意料之外的地方?
曾云瑞是他挑了又挑,专门拉拢的技术型人才。
黄蝶是他妻子的姐姐,又是位优秀的售货员,他才敢与她保持关系的。
可她怎么做脱离他预料的事,那让他的手颤个不止。
而其实也是从他的反应,赵凌成才敢确定自己一切的设想都是真的。
他现在的做法自有他的用意,毕竟他不是暴躁的祁嘉礼,他能沉得住气。
他又说:“曾云瑞夫妻喊黄蝶很多次,让来探亲了。”
曾司令一下就又理解情人了,正好他也不在申城,她出来探亲嘛,正常。
把酒瓶给秘书,他笑着说:“我跟凌成他们,总是要喝上几杯的。”
既然后院无事,他继续统一战线:“咱们慢慢喝。”
陈棉棉是在上楼后才知道,这个时代的权力到底有多大的魔力。
如今还没有电视机,但是有一种微型电影机。
楼上有间专门的电影室,带子都是俄语电影,李开兰放的是小孩儿喜欢的《动物世界》。
妞妞在白天,从杂志上看了好多圆圆的星星。
晚上要看自己从未见过的大型野兽了,孩子激动的呜呜直叫。
但那放映机是苏联专家留下来的,也是小洋楼的公物,陈棉棉有心也搞不到。
要不然,她想搞一台回家,放给妞妞看的。
她也没有专心看电影,总记着马骥说的,一定要看好孩子。
电影不过40分钟,怕伤了孩子的眼睛,李开兰就不给看了。
再闲聊了会儿已经是夜里十点,妞妞揉起了眼睛,时不时呜一声,一看就是要睡觉了。
而陈棉棉所认为的,有乱子也该是在凌晨两三点,夜深人静时。
但经过接下来的事她才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个生兵蛋子。
或者说,黄蝶敢做,就是因为摸透了曾司令。
几杯酒下肚,王司令和薛老总,祁嘉礼最忠诚的部下就跟曾司令敞开心扉了。
他们也耿直,被曾司令送出门,就要替祁嘉礼求情。
一个说:“我们老司令这几年在乡下受了好多苦,有错误也全反省了。”
另一个说:“错误都是我们下属犯的,组织也该让他回家养老的。”
曾司令边走边说:“我当然也想,但是有很多反对的声音。”
又说:“别的都好说,邓西岭是个大问题。”
大家边走边说,就出了院子,曾司令送人习惯走远路,就一直走出了好远。
有三个警卫跟在他身后,也就是说这会儿,院子里是空的。
薛老总就是曾经林衍的上司:“邓西岭的责任都在我。”
又说:“求您了曾司令,回去好好讲讲,给祁嘉礼个机会,让回家养老吧。”
他们虽然忠诚于组织,但对曾经的老司令怀着恻隐。
而曾司令刚才统战做的话,现在说的话,要没有黄蝶,也就没有任何破绽。
他说:“敌特问题一直是组织内的红线,祁嘉礼不该碰的。”
也就在这时,乱子陡然而起,先是有人在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还有人在吼:“不要水,找土,快,土!”
陈棉棉紧紧环着妞妞,转身就缩到了曾司令的身边。
因为三个警卫员全在朝他靠拢,而在不知道是什么危险的情况下,跟着老大当然最保险。
因为警卫是佩枪的,此时也都掏出了枪。
要绕过一个假山才是主楼,听声音恰好是主楼方向。
王司令喊外围几个警卫:“还不去看看?”
其实转过弯子就可以看到,宾馆主楼,客房人员正在手忙脚乱的疏散客人。
因为住宿的大多是军人,行动反应快,已经有人在挖土了。
薛老总从一出事就过去了,这会儿也已经回来了:“报告司令,酒店后厨失火了。”
曾司令忙问:“火势不大,不会造成爆炸吧?”
如果不是因为这是军区宾馆,住的客人有经验,此刻已经爆炸了。
因为后厨用的是煤油,而它是个大罐子储存的,一旦不用正确的灭火方法,一大罐煤油爆炸,整栋楼都有可能被引燃。
薛老总忙说:“正好我几个手下在,火势已经控制住了。”
曾司令总还是觉得心神不宁。
曾风会被自行车撞,其事很不正常。
黄蝶在哪呢,起火有没有可能烧到她,那可是个弱女子啊。
而他怀疑的,是西北军区这帮祁嘉礼的部下,怀疑他们是在故意针对他。
随后又来几个军人,报告说火已经被扑灭了。
曾司令就准备接下来的态度强硬一点。
祁嘉礼在军中的影响力,既然消不掉,那就用拔的,他要拔除。
他都以为事情结束了。
看陈棉棉抱着孩子躲在他身边,而不是去找赵凌成。
男人嘛,都喜欢跟漂亮的女同志开玩笑,他就准备先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
但也就在这时,身后的院子里,一个警卫在吼:“谁!”
曾司令回头的瞬间,看到楼侧有个黑影。
离院子最近的赵凌成闻声,也是拔步就朝着黑影追去。
曾司令的眼球都差点突出来,因为哪怕是夜里十点灯黑火黯。
但他对一个女人是喜欢到不但要私下往来,公开场合,甚至不惜借排队买奶粉见面的。
他只凭身影就能确定,那是黄蝶。
整个院子里只有一个警卫,就是烧菜刷碗的那个。
他已经朝着黄蝶追去了,但片刻后又退回来了,当然只有一个原因。
警卫看到是熟人,就没再追。
但是不对,赵凌成又追过去了,他能追到对方吗?
对了,赵凌成不但追了过去,还啪的一把打开了小洋楼外围的灯,照的院子亮如白昼。
几个警卫全追了过去,曾司令也忘了怕,追进院子。
但他在往东追,其实陈棉棉看到的,那个黑影是在往西跑。
那也是最佳选择,因为西边就是小门,只要能冲得出去,对方就能逃得掉。
而赵凌成与其说是追,倒不如说是堵。
因为陈棉棉一眨眼的功夫,就看到他在黑影前面。
看到他,对方又转身往另一边跑。
不过才跑了几步,撞上马骥,对方就又转身了。
可她再跑几步又是赵凌成,渐渐的,距离越来越小,俩男人就把那黑影给堵住了。
原来陈棉棉总觉得,特务就应该一杀一大片,搞的血雨腥风。
但经过今天,她赫然发现不是那样的,尤其女间谍,她们手无寸铁,玩的是脑子。
而此刻,是独属于曾司令的,限定版的恐怖故事。
因为黑影眼看跑不掉,朝着他走了过来,低声说:“司令,是我!”
都不需要看清脸,曾司令只凭声音就知是谁。
他的警卫也都认识对方,但马骥一脸陌生,追上来问:“司令,您认识她吗?”
黄蝶已经走到灯光下了,她一身黑色的衣服,手里还攥只黑色的口罩。
她一脸真诚的无辜:“司令,我迷路了。”
李开兰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来了句:“这女的。我挺眼熟。”
眼熟就对了,那是她性无能丈夫的情人。
陈棉棉只觉得刺激,大佬的婚外恋,终于被曝到了大庭广众之下!
王司令和薛老总也在追问:“这是司令您的熟人?”
一个好漂亮的年轻女人。
要说跟曾司令是熟人,他的什么人?
曾司令硬着头皮:“见过几回,你是为了躲火灾吧,走错地方了?”
他也觉得哪里不对,但事发太突然,他又知道黄蝶属于正常行程,就只得先承认下来。
他也是在赌,赌她没有问题,就真的是走错了而已。
也是因为他一直信任她,知道她足够乖,对他是真心的爱。
但祁嘉礼曾经是怎么栽的,他现在也一样。
陈棉棉也是在看到赵凌成勾唇的瞬间才知,他绕了一圈,就把曾司令给带沟里了。
真以为他的情妇是走错路了?
但从厨师吵架,他儿子被撞再到后厨失火剪刹车,那一切都是她做的呢。
陈棉棉只看赵凌成,也只想知道黄蝶是怎么做到的。
赵凌成是攻击型的性格,磨蹭半天只为曾司令上钩,而现在,他要揭晓谜题了。
他故意装作才认出黄蝶,并问:“你不是跟曾风同志在一起?”
再问:“他怎么会被车撞的,你知道吗?”
曾司令心几欲出胸膛,因为随着赵凌成提醒,他赫然发现,最恐怖的事不是情人被曝光。
而是,他的情妇,很可能是特务。
而今天他反复申明,一再不肯饶了祁嘉礼的红线,也是特务!
第59章 收据
黄蝶大晚上一身黑, 就很说明问题了。
但她表现的很镇定,云淡风轻的摇了摇头就走。
曾司令因为赵凌成的提醒而发现,很可能就是黄蝶故意导致曾风受的伤。
警卫人手不够,再兼他送客至少要十几分钟, 她溜进院别有目的。
可他总还是觉得那么个弱女孩子, 闹不出多大的事。
他也不希望赵凌成过多追究。
大家都是男人, 能彼此理解的, 他使眼色又摇头。
只要赵凌成不追究,以后他会还人情的。
但李开兰是他统战时的好棋子,同时也是位正直严厉的母亲。
所以黄蝶才走几步, 被她堵住了。
李开兰说:“你是个申城售货员, 跑这么远来找我家小风,你想干嘛?”
她凭对方漂亮的脸蛋认出来了,这是个商场里站柜台的女人。
而她既不肯放姜瑶, 当然也就不会放过黄蝶。
黄蝶手里的硬牌是, 她和曾司令睡过。
那么不管她做了什么, 今天的烂摊子曾司令都会帮她兜着。
她也打心眼里鄙视情夫的黄脸婆原配, 语气里透着轻蔑傲慢:“去问你儿子。”
李开兰一把抓上她的手腕:“长得特务似的, 你是想害我儿子吧?”
又对丈夫说:“曾强, 小风就是这女特务害受伤的,抓了她!”
刚才她说陈棉棉长得像特务, 曾司令正好借题发挥。
此刻赵凌成如法炮制,来了句:“曾司令刚刚才说过, 特务问题是红线。”
再说:“不管她是不是, 如曾司令所言,都该严查。”
王司令和薛老总是认真的,齐齐点头:“对, 涉及特务,必须严查。”
祁嘉礼战功赫赫,因为涉谍还在劳改。
现役司令的儿子也涉了谍,他们当然支持查。
王司令远远打个手势,外围的警卫就把这一片给围起来了。
曾司令一边恨自己刚才话说得太满,一边又恨老婆太愚蠢,现在要崩爱妻人设了。
他厉声说:“小风不过撞上辆自行车,不小心崴了脚,那是他自己没长眼睛,关人家女同志什么事,李开兰,要耍泼回家再耍,放了人家女同志。”
也正好这时,骑车撞了曾风的那个军人被喊来了。
他先给几位领导敬礼,再解释说:“我当时眼花,不小心就撞上曾风同志了,他正在医院正骨消肿呢,请领导们放心,医药费全由我掏。”
曾司令不知道黄蝶到底是怎么做的,但自行车撞人只是件小事。
而哪怕她真的是特务,他会私下查,悄悄处理。
现在他必须摘开对方,因为西北的统战还没做好,事情在这儿,他也很难抹净。
那么他要做的就是搅浑水,他指那军人:“难道他也是特务?”
再指王司令和薛老总:“他们也统统都是,就你李开兰一个好人,是吧?”
丈夫故意拆台,李开兰也愣住了。
但本能叫她紧拽着黄蝶,求助于人:“凌成,你帮帮我!”
赵凌成上前一步说:“其实很简单,有人刚才在马路对面,拿镜子晃了这位同志几下,而人的眼球在遇到强光时会本能追寻光源,他是追着光源撞的曾风。”
撞了曾风的军人也恍然大悟:“对对对,当时就是有光一闪一闪的。”
赵凌成看薛老总:“你去查一下,那个人当时站在宾馆的大门口,还手拿镜子。”
他话音才落,黄蝶挣开了李开兰,扭头快速的走。
她就是那么做的,被戳穿了,她要跑。
但也恰是这时,马骥带着个警卫来,堵住黄蝶的同时,警卫敬礼。
他指黄蝶:“这位女同志当时就在大门口,而且照过镜子。”
陈棉棉也想起来了,赵凌成吃饭时,就借着夕阳,用勺子玩过反光。
他用光吸引到厨房的李开兰,她就出来了。
黄蝶也是借着角度刚好的夕阳,用镜子晃人,以致曾风被撞的。
她心说不愧女特务,做事够有手段的。
曾司令都有点被骇到,心说不就个普通售货员吗,黄蝶那么有脑子的?
但不能再深究下去了。
他凑近妻子咬牙切齿:“你是要想闹到小风被下放?”
明明是他睡过的,但他现在暗示妻子的是,这女人跟他儿子关系不纯。
李开兰信以为真了。
但作为母亲,她还真不惧儿子被下放去劳动,毕竟吃苦锻炼过才能走正道。
她挣开丈夫再扯黄蝶:“厨房的火也是你放的,你故意杀人!”
曾司令给秘书和警卫员长眼色,俩人去围堵李开兰。
但她可是个强悍的东北女人,她眼疾手快,抓住了黄蝶的头发。
她只看赵凌成:“凌成,快帮帮我,找证据呀。”
司令夫人又如何,丈夫只会踩她,儿子不出面,别人只看热闹。
而经历过的都懂,当一个女人扯住另一个女人的头发时,神仙都难以分开。
曾司令也知道火是黄蝶放的,现在也只求她没留下证据。
但事实马上就打了他的脸。
因为厨房的火灭了之后,经理带着俩当时在搞卫生的厨子,以及放火的人丢下的证据,烧剩半截的衣服来了。
经理先敬礼,这才说:“是有人蓄意纵火。”
但又挠头说:“因为大煤油桶怕爆炸,我们是锁在厨房外面的,但有人翘开锁剪断了皮管,按理应该烧不了那么快,可是这衣服上吧……”
赵凌成接过烧剩的衣服,说:“为了助燃,它上面喷了酒精。”
妞妞看完电影就困了,这会儿早趴妈妈上睡着了。
陈棉棉全程吃瓜,没吭声,但此时上前一步:“这是法国货,曾风的衬衫。”
酒店经理又不知曾风是谁,就说:“那就是曾风放的火。”
她这句,就好比助燃的酒精。
李开兰扯着黄蝶的头发给她一个大耳刮子:“好啊,你还栽赃我儿子!”
再说:“凌成,肯定有证据的,求你了,快找呀!”
赵凌成说:“她不可能平白得到酒精,但据说黄蝶同志早晨去过医院,她应该是在那儿拿到的酒精,怕它挥发后助燃效果差,而后厨有厨余垃圾桶……”
经理一拍脑壳,转身就跑,去找酒精瓶。
曾司令一看事态要失控,就给秘书一个杀鸡般的眼神。
男人狠起来可就没女人什么事了,而且黄秘书知道曾司令和黄蝶的一切苟且,此时只想赶紧把人送走,也在祈祷,黄蝶最好不要留太多的破绽。
警卫员长扯着李开兰,秘书扶上黄蝶就走。
但其实,马骥此时拿着酒精瓶子已经回来了。
为消除指纹,还有一副医用手套包装,那也是黄蝶在急诊科时偷的。
它上面甚至留有她的指纹,那是一整套推不翻的证据。
而这一回,是王司令亲自上前堵人的,因为马骥把证据全交给他了。
他拦黄秘书:“这个女人得留下。”
曾司令的秘书当然精明,眼色喊来俩警卫,低声说:“去开车!”
什么叫现世报,就是此刻了。
祁嘉礼浑身上下也就个党籍还没开除,也几乎没可能再爬起来。
只要曾司令吐口送他回老家,王司令也不会那么强硬。
但现在,他重复的正是曾司令刚才讲的话:“司令,涉谍是红线,这个女人必须留下来,严加调查。”
又说:“她在我们宾馆纵火,还栽赃曾风同志,必须由我们来查。”
曾司令都被黄蝶的歹毒和缜密给惊到了。
但他仍然不愿意相信她还能做的更绝,毕竟她缩着肩膀,是那么的瘦弱无助。
可曾风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在最恰当的年龄出生的,政治觉悟也很优秀。
等他退休时,曾风年龄恰好赶得上接班,能叫他家的权力不致出现真空。
黄蝶不但放火烧楼,还栽赃曾风,这个女人也太狠了!
而直到现在,曾司令还没细想,她悄悄钻进院子到底是为了干嘛。
因为外围戒严,现场人并不多。
法不容情,但政治是艺术的,且有弹性的。
换句话讲就是,它也是生意,可以商量筹码的。
王司令和薛老总从此,不会再像忠诚祁嘉礼那样忠诚于他了。
但大家都是男人,同性的层面上,他们作为下级,还是有帮他的可能。
所以曾司令上前一步,揽王司令:“老王啊,你懂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从一开始直到现在,他都选择把黄蝶推给儿子。
再拍王司令的背,他又说:“犬子不才惹了事。祁老回家的事我来办,你帮帮我。”
王司令瞟了眼不远处的赵凌成,但终于还是点头。
他比祁嘉礼还大三岁,已经没有可上升的空间了,一届干完就要退。
大不了他现在就退,背了这口锅,换祁嘉礼回家养老。
也就在这时包扎好伤口的曾风回来了,他有政治觉悟,直觉不对,但没吭声。
而他爸的警卫员长搀过黄蝶,另一个开来辆嘎斯车,就要走人。
李开兰已经被警卫员死死控制住了。
曾司令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又是老大,已经探住场了。
此时李开兰在骂儿子:“你个不成器的,那女人啥年龄了,你是想找妈吗?”
曾风不明究里,还想辩解,但他老爹一眼瞪过去,他下意识闭嘴。
他对于父亲向来尊重,还带着敬仰,他会配合老爹。
看起来事情要结束了,陈棉棉抱孩子抱的手酸,调个手也想回客房。
但她不能走,因为在此刻,正在发生另一个名场面。
只要黄蝶离开,今天的事就完了。
但秘书快摁不住李开兰了,生死时速下,黄蝶却又不肯上车了!
……
如果不是众目睽睽,曾司令真想一枪毙了她。
女人温柔可爱男人才会喜欢,满腹心机还不听话,那就面目可憎了。
他低斥警卫:“架她上车!”
陈棉棉觉得赵凌成要玩政治,也会很优秀,因为他全程都处于被动中。
而关于嘎斯车刹车有问题的事,是黄蝶自己喊出来的。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破坏刹车,害死李开兰那个黄脸婆,她也将成为司令夫人,并在曾司令的帮助下洗白她曾经为间谍的过往,并成为共党中的人上人.
但何其讽刺的是,她要被送上这辆车,死的就是她了。
本来她也跟曾司令配合默契,此刻也是,她在哀求:“司令,给我换一辆车。”
曾司令只跟警卫讲话:“架她上车,马上离开!”
警卫在推人,黄蝶心一横,索性大声说:“曾强,这辆车的刹车有问题!”
再说:“换一辆吧,换一辆就好!”
真的是换一辆车就能好的吗,当然不是啦。
因为马骥带着本军区的人,早就找到黄蝶丢弃的医用橡手套和剪刀了。
但当然,他依旧是交给王司令。
王司令扬手招人手。
领导他来得罪,警卫他来控制,黄蝶,也必须留在这儿。
她栽赃曾风曾司令会忍气吞声。
但她要借西北军区之手害司令夫人,王司令如何能吞得下?
陈棉棉都不知该如何形容现场的刺激和混乱。
曾司令的警卫和本地军人虽然克制,但已经上演肢体冲突了。
秘书摁不住李开兰,但她没有再为难黄蝶,而是扯着儿子的耳朵骂:“她是特务!”
再搧儿子:“你个不成器的,听到了吗,她纵火还要栽赃给你”
曾司令还试图跟王司令交涉,但已经交涉不了了。
而黄蝶在被架走时还在喊:“曾强,你得帮我,你必须得帮我!”
曾风在被老妈抽打的同时意识到,他老爹,怕不如他所想的那么正派。
……
陈棉棉的客房在三楼,面向院子里。
煤油罐差点爆炸,也搞的整栋楼弥漫着刺鼻的煤油味。
因为妞妞已经睡着,她就直接放到床上了。
昨天她用厕所的淋浴洗过澡,以为这儿的热水24小时都供,就跑去洗澡了。
但其实如今最好的宾馆,淋浴也只供两小时热水不说,今天厨房的煤气炉被烧坏,就更不可能有热水了。
凉水兜头而下,陈棉棉不是赵凌成,差点没被冻晕。
还好西北的五月虽然热,但是干爽的,她也没咋出汗,就裹被单睡了。
她刚躺下,赵凌成回来了,掏出钥匙来正在开门。
但是立刻有人喊他:“赵总工,我备了点宵夜,咱们找个地方吃几口?”
赵凌成却说:“我从不吃宵夜,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陈棉棉听出来了,是那位黄秘书,估计是来帮曾司令当说客的。
她原来从没经历过,也挺好奇,今晚的事会怎么处理。
但黄秘书和赵凌成讲的当然是悄悄话,她不但没听到,还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也是赵凌成先起,并晾好冲奶粉的水,出门时陈棉棉才醒。
她计划坐今晚的夜车回泉城,有一趟时长12小时的车,晚上八点上车,明早八点正好经过泉城军用火车站,她再倒车,赶中午12点就能家。
今早起床,她准备去当省城的百货大楼。
兜里只剩二十多块钱,她得扯几块布料,再给妞妞买点学习用品。
但她喂饱了妞妞,正准备下楼打早餐,却迎上曾风。
他端一只搪瓷缸子,里面是馒头和菜,他说:“我妈不肯吃饭,你吃吧。”
见他耳朵后面有抓痕,陈棉棉问:“你妈打你啦?”
她其实知道是怎么回事,却还是故意说:“看来阿姨也误解你和黄蝶的关系了。”
曾风见妞妞噙着口水,竖着耳朵脸颊肉嘟嘟,就捏她脸颊:“呜!”
妞妞拒绝他的脏手,脑袋甩的像拨浪鼓:“呜,呜!”
他爸的地位一时间无人能撼动,因为上面愿意出手保他的人有很多。
曾风也还有大用处,陈棉棉也就得茶一点,体贴人意:“你又不怕查,你怕什么?”
但曾风闻言一声冷嗤:“我确实不怕查,可有的人怕。”
陈棉棉知道怕的人是他爹,却依然故意装傻:“要不我去跟阿姨讲一讲?”
曾风呲牙,却来了句:“我是真没想到。”
立刻又说:“算了吧,我妈生病了,应该下午吧,就会回申城。”
李开兰其实不是生病,而是被曾司令给软禁了。
那也意味着,曾司令最终没有兜住,李开兰也反应过来了,那个女人不是在跟她儿子鬼混,而是跟她丈夫。
并且,她丈夫为了自保,把脏水泼给了儿子。
陈棉棉皱了一下眉头,又说:“我给你放假,你陪你妈回申城去看病?”
曾风突然笑了起来:“你看不出来吗,我也生病了,我需要治疗。”
他笑容狰狞,眼眶泛红。
妞妞觉得不对,抓起桌子上的小鸟玩具,递了过去:“呜,呜呜。”
她想用玩具来哄难过的叔叔开心。
陈棉棉想了想,索性挑明了:“有事的是你爸,但是想让你担下来?”
又故意说:“那也是应该的,你爸走得更远,才能更好的为你铺路嘛,而且你爸那么大的领导,要犯也是一点小小的错误,即便劳改,我来帮你安排。”
她这看似体贴人意,其实也是曾司令那套,挑拨离间。
曾风被她挑的火蹭蹭的:“你是在说风凉话吧陈主任,我真有可能要被下放的。”
陈棉棉抓起馒头,拿筷子挟菜,反问:“我害你下放的?”
早餐的菜是新下季的小油菜拌香菇和浆水水萝卜,出乎意料的好吃。
尤其是用浆水拌的水萝卜,酸甜辛辣,陈棉棉连汤一起喝光。
她在吃菜,妞妞要闹,她就拿筷子点点汁儿。
小丫头皱着眉头,尝着妈妈所喜欢的,千奇百怪的味道。
终于,曾风站了起来,但又说:“政治,可真他妈的肮脏透顶。”
陈棉棉追问:“到底咋啦?”
她其实知道,曾司令一看瞒不住,就要儿子把那个情妇担下来。
曾风的人生轨迹,也就此改变了。
在书里,他因为曾丽而憎恨三大基地,要斗个遍,并因为他老妈之死终于回归正道,做了一名李开兰所希望的,虽然也玩花招,但正直,为民谋福利的官员。
但现在不是了,他爸要求他自己站出来,承认跟黄蝶的关系。
就一个儿子嘛,曾司令肯定会想办法洗白他。
而且不过一点男女间的事情,就算黄蝶做特务,罪在她,不在男人。
所以曾风为了老爹劳动上几年,等与苏一仗打完,曾司令就会找办法帮他立功,提拔他的。
但曾风之前是真不知道黄蝶和他爸搞在一起。
他所以为的是,他爸被他妈压迫太久,也喜欢漂亮女人,跟他一样,只是跑到对方的工作单位,跟对方聊聊天,享受一下来自美人的恭维和挑逗。
他和曾丽的乐观性格,就来自于,他们以为父母是真爱。
但黄蝶那个知心大姐特意偷他的衬衣去点火也就算了,还剪刹车?
他带来的特务差点害死他妈。
但他妈被软禁了,他救不了不说,还得帮他爸背锅?
这就是传说中的,板子落不到自己身上,就不会觉得疼了。
曾风已经想到,去了红旗农场,祁嘉礼要怎么嘲讽,笑话他了。
陈棉棉也觉得现实太肮脏,觉得曾司令未免残忍。
但她心里又忍不住的偷乐,因为已经快六月了,整个河西进入了长达三个月,日以继夜的丰收季。
而曾风哪怕劳改,只要他爸地位稳着,他就在省里有影响力。
管他啥原因,只要他是她的手下,今年的丰收仗,她就能打得漂亮,再立个大功。
陈棉棉吃完了饭,还得上商场呢。
抱着妞妞太累,她就用小背篓把小家伙捆到了背上。
她出门,曾风也把缸子洗干净,出门,并擒起刚才放在门口的,捆扎好的被褥,叹气说:“也只有是红旗农场了,你提前打声招呼,我要单独的宿舍,还有,让林衍挑一挑,挑个勤快有眼色,爱干净的小民兵来服务我,还得有厨艺。”
陈棉棉一想:“你打算去公安局,自首?”
在一定的弹性内,曾司令可以摆平事情,但也还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而且幸好李开兰没有落入黄河,否则的话,如今可不是解放前,只要证据确凿,管你多大的大的领导,涉及人命,可就要吃枪子了。
曾风也得走流程,自首认罪,并被划为右派,然后去劳动。
但那还是建立在黄蝶不会再跳腾,并且手上没有命案,且愿意下放的前提下。
不过黄蝶手里就真的没有命案,以及,她到底传输了多少情报?
陈棉棉也得等赵凌成闲了之后,再慢慢打听了。
她总共就一个手下,却命运多舛,脚还瘸着呢,一瘸一拐的去自首了。
这天下午,赵凌成喊了个勤务兵来找陈棉棉,叫她今天先不必走。
他晚上也回来睡觉的,但回来时已经半夜两三点了。
第二天一早也是,四五点钟就起床,匆匆洗漱完就走,说是在开会。
陈棉棉走不了,钱也花完了,逛不了街。
但她喜欢上了吃牛肉面,蹲守在宾馆门口,等着给自己搞面吃。
而她心里挺不舒服的,因为虽然到了将来,她做了律师,会见识各种各样的黑暗。
但现在跟将来毕竟不一样,司法更严苛,也没那么多特权。
黄蝶的官司应该是要上到军法的,难道就任由曾风父子俩糊弄过去?
不过连着两天,她确实一丝风声都没听到。
……
妞妞对那些中译本的《苏联》简直爱不释手。
她翻到一篇关于人类首位登上太空的宇航员加加林的报道,就念叨:“读,读!”
陈棉棉也不知道她到底能听懂多少,懂不懂啥叫个苏联红军,失重训练,离心机实验,其实她自己也不懂,但做人妈妈嘛,她就耐心的读给闺女听,再从杂志上翻找,并解释各种专业名词。
妞妞是只要听到妈妈读书,就不会闹腾,甚至连奶都会忘了喝的。
她也不会因为在听书而被催眠,睡着。
两只葡萄样的大眼睛眨巴,时不时流一丝口水,她还是个婴儿,却又听那么专注。
妈妈读着读着就睡着了,妞妞闹不醒妈妈,自己又看不懂,这才肯睡觉。
但别的婴儿梦里只有吃奶和尿尿,妞妞的梦里是圆圆的星球,穿着大白衣服的宇航员。
被钥匙开门声惊醒,陈棉棉翻身起床。
这会儿下午五点,但赵凌成居然早早回来了,他是进门就进厕所的,从头到脸一通搓。
陈棉棉好奇嘛,就得问:“曾司令那事儿,只要曾风自首就好了?”
赵凌成拿着毛巾,不是擦脸,而搓脸。
他喜欢把自己搞干净,毛巾从脸上落下,要搓红了才算。
他语声依然淡泊:“部队又不是姓曾,哪能是曾司令说了怎么办就怎么办的?”
陈棉棉也觉得,哪怕到了将来,上到军法的官司没有能糊弄的。
那么曾司令这回能摘干净自己,并继续连任,高升吗?
作为一个普通的屁民,她想知道,也不想。
因为在她朴素的感情中,她还是希望正义能战胜邪恶,也就不希望曾司令能躲过清算。
赵凌成突然往前一步,但他身上一股臭烘烘的烟味。
陈棉棉和李开兰一样讨厌烟味,伸手推人:“臭死了,快离我远一点。”
赵凌成胆儿好肥的,先说:“不要吵醒妞妞,上床等我。”
这是下午五点,他疯了吧,不顾时间就要乱来吗,陈棉棉下意识要推拒。
但赵凌成递来个牛皮纸信封,她也就接了过来,他关门洗澡了。
他还说:“它是你的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见信封敞着口子,她打开,摸出几张纸属于裁过的,小小的小字条儿来。
拿起其中一张,上面写着:
兹有祁嘉礼支取黄金500克,以白银5000克换取,充库。
下面有签名,还有收支人的指印,还沓着西北军区的章子。
祁嘉礼以白银兑黄金,看时间,1959年。
那是祁嘉礼唯一可翻身的东西了,因为他没有乱搞男女关系,只是通苏,公款行贿了而已。
唯一能证明他送礼用的是自己钱的人,柳燕前夫也已经死了。
本来那将是桩永远都不可能翻的悬案,但现在,它有希望被翻过来了。
因为陈棉棉手里拿这几张,正是柳燕以婚姻为代价拿到的收据。
但她可没资格烧,她寄回申城,给了她的上线莫夫。
莫夫也就是黄蝶,精明如她,当然也不会烧掉那些欠条的。
因为她深刻的知道祁嘉礼在军中的影响力,并且会留下欠条,以便关键时刻交出来,换个功立。
但它是怎么到赵凌成手中的,而且,他是想她送还给祁嘉礼吧?
……
赵凌成因为没经验,又要吃闭门羹了。
三天时间,他找到了祁嘉礼的欠条,那其实也是他不选择越级汇报的原因。
欠条他也没打算公开,准备交给他媳妇儿,让她直接转交祁嘉礼本人。
祁嘉礼本是死路一条,但是他媳妇救的命,现在,这几张收据,还由他媳妇交给。
那就是他媳妇将来从政时的政治资本了,她也可以去更大的舞台。
但是,赵凌成应该事后再交东西的。
因为陈棉棉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世俗的兴趣爱好了,她甚至抓着衣领不肯让他碰。
她还说:“哪来的,快说,不说你就不准碰我。”
想干点堕落的,恶趣味的事,满足靡靡之欲怎么就那么难呢?
赵凌成只得摁下急躁,从头讲起。
第60章 战争
赵凌成是哪怕怀疑妻子是特务。
但从来不怀疑, 她想让西北人民吃饱饭的崇高理想的。
李开兰在被送回申城的飞机上,就跟赵凌成讲过,陈棉棉想要挖掘机的事儿。
兴修水利,灌溉良田, 那可是利在千秋的大业。
李开兰为了丈夫儿子, 嗓子都哭哑了, 但还不忘给陈棉棉留她家的电话号码。
还承诺说一定会帮她联系, 尽早拿到挖掘机。
她也只有一个条件,让陈棉棉监督着曾风,叫他洁身自好, 做个正直有用的人。
……
赵凌成不可能给妻子泄露一丁点保密内的军事机密的。
但只要她愿意当干部, 他就会帮她。
那些收据会让祁嘉礼再度出山,也将是陈棉棉更大舞台的入场券。
但此刻赵凌成只想干更快乐的事,就长话短说。
他说:“我们去了趟申城, 找到了黄蝶隐藏起来的一大沓文件。”
膝盖一顶手一托, 他把妻子放倒在了床上。
她是怎么就越变越漂亮, 跟原来判若两人的, 赵凌成搞不懂, 也不想懂。
他会坚守原则, 但也不想自找麻烦。
手解皮带,他声哑:“搞快点吧, 我怕妞妞万一醒来。”
他说他去过一趟申城,但那可是曾司令的地盘。
黄蝶的东西不应该是曾司令先找到吗, 怎么会是他?
而且他不可能就只找到这几张欠条吧, 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陈棉棉勾男人的风纪扣,娇声说:“先聊聊嘛。”
手抚上他起伏的胸膛继续下滑,她腿一勾, 叫他也躺到床上,侧首过来,红唇香艳吐气如兰,小手继续游走:“你急什么呀,慢慢讲嘛,讲完我就让你……快活!”
简直要命,隔着衣服,她手指轻拈那枚妞妞弄伤的小豆豆:“说呀。”
赵凌成仰躺着,一只眼睛还瞄着闺女,喉结剧烈滚动。
从祁嘉礼到曾司令,严老总,他看到被间谍腐蚀的下场,比比皆是。
他也知道,他们所喜的,正是他此刻正在经历的温柔乡。
但攥紧小雨伞,他终于还是说:“前天我和马骥,西北军区的人上申城查案。”
陈棉棉觉得奇怪:“曾司令没有提前派人,而是等着你们去搜?”
曾司令是能在情妇案发后,说服儿子帮自己背锅的人。
应该在事发当时他就派心腹上黄蝶家搜查,并销毁俩人往来过的罪证了。
赵凌成他们,一群地线乡巴佬,是怎么绕开曾司令找到的东西?
被撩的口干舌燥,男人只想办事,不过他才要翻身,陈棉棉突唤:“妞妞……”
怕她喊醒闺女,赵凌成只得躺回去,耐着性子往下说。
间谍属于政工,本来就是申城方面在负责。
王司令这次态度强硬扣下了黄蝶,曾司令虽然因为理屈而没有提异议,但当然不配合,所以等赵凌成他们到申城时,黄蝶家已经被搬的只剩四面墙壁了。
不过凡事得动脑子,所以赵凌成根本没去黄蝶家。
下飞机申请了辆车,他直奔一个地方,他认为黄蝶会藏重要资料的地方。
陈棉棉不由靠紧男人:“黄蝶告诉你的?那是什么地方?”
赵凌成无奈看媳妇儿。
她偶尔精明的叫他怀疑她的来历,但偶尔又傻的叫他无语。
黄蝶的审讯全程电影胶带录像,而且曾司令还派了黄秘书全程盯着。
只要黄秘书察觉黄蝶要乱说,滑头如他,就会故意从中作梗,打断审讯。
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把机密文件都藏在哪儿。
曾司令把她家搬空,也是要把所有东西搬回去之后慢慢查找。
但赵凌成在落地申城这后,直奔一个地方,并且当时就找到了东西,说来其实还是因为林蕴,因为她做特务时,各种潜藏和携带,传递情报的精妙手段。
他实在忍不住了,双手掐上妻子的细腰,教她伏到他身上。
轻咬她的耳垂,他说:“烈士陵园。”
陈棉棉惊呼:“她把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丈夫的骨灰盒里,她好有智慧啊!”
柳燕和黄蝶,或者说女特务们都是一个套路。
她们会选择嫁给一个中层军人,但是军人在婚后又会很快‘牺牲’。
而这时她们就会拥有一重新身份,烈士遗孀。
像曾司令一样事业有成,还有理想更近一步的男人,小姑娘他当然不敢招惹,怕闹出乱子不好收场,但烈士下属的妻子,一个俏寡妇,就会叫他们放松警惕。
而且烈士骨灰陈列馆,属于亲属经常会去祭奠,能合理出入的地方。
但一般人谁能想到往那儿搁东西的?
陈棉棉还想知道,赵凌成他们到底都找到了些什么。
好奇害死猫,她想知道,聪明如黄蝶,有没有藏着能扳倒曾司令的罪证。
但赵凌成不给她机会了,他以吻封上了她的唇。
……
也不怪赵凌成总是心急火燎的,今天晚上还有一场针对黄蝶的审讯。
而西北区军事法庭的人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会被黄蝶牵着鼻子走,他得去帮忙。
独属于他的,堕落的快乐,今天又有二十多分钟,要不是妞妞突然醒来,一个咕噜翻坐起来,其实他的时间还可以更长的,赵总工心情愉悦,也终于有了自信。
出门前,他得把闺女穿脏的衣服赶紧搓出来。
陈棉棉抱着妞妞站在厕所门口:“黄蝶瞧面相不坏的,也是被迫当的特务吧。”
赵凌成嗓音愉悦:“曾司令的想法跟你一样,黄秘书也一直在引导她卖惨。”
陈棉棉反问:“难道她是自主去当的间谍,为什么?”
赵凌成拧干衣服,找衣架子撑开,挂起:“她想当特权阶层,而在解放前,国党招收特务,打的旗号就是,他们能让普通家庭的女孩子们,嫁到高官家庭去。”
整理衣服,系好风纪扣,他又说:“她们甚至不如林蕴,毕竟林蕴一直都知道,嫁给谁不重要,女人想要荣华富贵和尊严,特权,得用自己的双手去拼。”
其实很正常,到了将来,培训女孩子嫁豪门的名媛班也会异常火爆。
有几分姿色的女孩试图通过婚姻改变阶层也没错。
但正所谓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捷径也没那么好走的。
陈棉棉想明天就回的,倒不是省城不好,而是她没钱,妞妞的奶粉也快见底了。
赵凌成不抽烟不喝酒,没钱没票,只要有食堂就能过。
但陈棉棉是逛街就忍不住要花钱,再就是,她得给妞妞找新奶源。
孩子马上一岁,奶粉可以断,但代奶粉没营养,基地又没有新鲜牛奶。
她得回去想办法,给妞妞找新鲜奶源。
再就是黄金了,那将是一大功,但她一个人不行,得征集人手。
不过赵凌成非要她们娘儿俩再留一天,而且还说,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陈棉棉还以为,她是要被作为证人,传唤去黄蝶的庭审呢。
但第二天上午,有个小勤务兵来接陈棉棉,去的却是军区内部的体育馆。
进体育馆大院,妞妞先一声惊呼,小手指向远处。
陈棉棉顺着孩子指的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女人推着台好漂亮的婴儿车。
如今的商场里也有婴儿车,但都是竹子制,木头轮胎,孩子坐着又抖又响的。
而且那么一个还得凭票,就得个人通过单位向上打申请。
陈棉棉从妞妞出生就打过申请,但西北太偏远,直到现在还没批下来。
妞妞指的,应该也是苏联专家们遗留下来的婴儿车。
它是钢质骨架,胡桃木材质,上面还有防雨布的老苏联货。
一个胖胖的女同志推着,里面坐着个小胖墩。
妞妞一眼就喜欢婴儿车,陈棉棉于是抱她走向男孩妈妈:“妹子,孩子多大啦?”
男宝妈说:“23个月,马上两岁。儿子,叫阿姨。”
男孩已经很大了,脚都抵着婴儿车框了,侧眸看了一下,扭屁股:“唔~”
倒是妞妞虽小,声音奶奶:“姨,姨姨!”
男孩妈妈被惊到了:“这小女孩一丢丢大,竟然会说话?”
但又说:“贵人语迟吧,我家的说话慢,到现在还只会叫爸爸妈妈。”
其实发育晚的大多是小笨蛋,但人们总喜欢说贵人语迟。
也确实会有些孩子小时候发育慢,但长大了也正常,或者聪明的。
不止妞妞,陈棉棉都喜欢那婴儿车,就问男宝妈:“这是你上哪买的,多少钱?”
男宝妈笑着说:“这哪是能买到的,西北大学有个教授,因为通苏被下放了,这婴儿车当时是被红小兵们拖出来,本来想烧掉的,但我爱人用条皮带换来了它。”
陈棉棉由衷说:“你爱人人真不错。”
说起丈夫男宝妈很骄傲的:“他是尖刀营的营长,全西北枪法第一。”
却原来,她也是个军嫂。
胖男宝的爸爸也还是一号牛逼人物。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体育馆后面了,门口还有个勤务兵,拿证件带男宝妈。
陈棉棉的证件则由带她的勤务兵展示,登记完再进一重院子。
里面是一排砖房,绕过去才可见,砖房前敞,里面全竖的靶子,远处是湖水。
这是军区内部的靶场。
有个皮肤黢黑,个头不高的男人跟赵凌成站在一排枪前。
男宝妈远远就唤:“壮壮爸!”
再看陈棉棉,又笑着说:“那个高个子是你爱人吧,壮壮爸的下属?”
赵凌成还太年轻,只看外表,没人能想到他会是个专家。
男宝妈以为陈棉棉是她丈夫下属的妻子,又还开玩笑说:“那以后咱们呀,做亲家算了。”
因为妞妞两只大眼睛一直盯着婴儿车,她还问:“觉得哥哥可爱吗,喜欢吗?”
但好像不对,她老公双手搓搓点头哈腰:“总工,有问题责任都在我,快教我吧。”
她丈夫对人,还没像今天一样虔诚过,男宝妈一下也拘谨了。
她小声问陈棉棉:“你丈夫是做什么的?”
相比丈夫,陈棉棉更喜欢吹嘘自己,就只说:“研究枪炮的。”
说话间赵凌成举起一把手枪快速拆卸,并说:“走火的可能非常大。”
但再拆一架机枪,眼不丁的一组合,他却又说:“在近距离伏击中,这会有效降低子弹出膛时的声音,如果是暗狙,就这样改装它。”
这小壮壮的爸爸是尖刀营的营长,那就是打仗时,要冲在最前面的人。
听口音跟祁嘉礼一样,也是四川人,讲一口川普。
他看的全神贯注,但又点呆,而这时赵凌成又拆了一支枪。
这回他把机枪的架子和倍镜都装到手枪上了:“这个适合远距离枪法不好的人。”
壮壮爸还愣着,赵凌成双手翻飞,搞的眼花缭乱,也不知他到底怎么搞的。
但是,他是把一把手枪和一把机枪就给结合到了一起。
手枪朝前,机枪朝着一侧。
然后他说:“这就是你一直念叨,想学的转膛射击。”
但又说:“但它走火的概率能达到三成左右,非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这样做。”
小壮壮他爸这时才有空朝陈棉棉和妞妞点点头。
但再看赵凌成,他又笑着说:“要不您再演示一遍吧,刚才太快了,我没记住。”
赵凌成不喜欢笨人,而且喜怒会形于色。
他看表,反问:“但刚才我做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在点头?”
这里属于禁管区,谁拆的枪谁就要装好,说话赵凌成枪都已经装回去了。
但无奈的再拆开,又得慢慢跟壮壮爸讲一遍。
不过壮壮爸似乎依然没听懂,赵凌成就又说:“罢了,我晚上加班,做份笔记吧。”
壮壮爸双手来握:“让您加班做东西,那多不好意思?”
但紧接着又说:“您也知道,虽然咱们部队严令负隅顽抗,一旦我们陷入包围圈,上级要求是原地投降,等着交换俘虏,但那是上级的事,我们可是大名鼎鼎的川军,你别看我个子矮,但我们川军的风格是,宁死,不投降。”
……
妞妞对枪械并不感兴趣,小屁屁耸耸,让妈妈把她放到地上。
她还没婴儿车高,仰头,小手摸婴儿车,双腿跃跃,发出爱的惊呼:“呜,呜呜!”
壮壮妈对胖儿子说:“壮壮,下车吧,妹妹想跟你玩呢。”
这台婴儿车的质量就不必说了,应该是苏联高层专配,什么都是最精的。
小壮壮也看得出来,小妹妹羡慕他的车。
而且大热天的,那么晒,他更想躺在车里,看妹妹羡慕他。
妞妞太爱这小车车了,陈棉棉则在想,自己要怎么开口,把车买过来。
价格二百以内她都能接受,因为赵军马上会寄半年的退休金给她,就是200块。
但她正想着,小壮壮他爸把壮壮从车里抱了出来。
赵凌成推过婴儿车,此时笑的比刚才温和多了:“邓营长,我们还忙,再见!”
壮壮妈觉得不对,一把拽上车,厉声问丈夫:“你啥子意思嘛?”
壮壮也很敏锐的蹬脚:“嗷,嗷嗷!”
邓营长朝赵凌成夫妻挥手,笑着说:“你们走你们的,不必管我们。”
四川男人厉害,婆娘更厉害。
壮壮妈拧丈夫耳朵:“你把娃儿的车车送人啦,白送给人?”
又追着喊:“同志等等,同志,那车我们不送!”
陈棉棉大概明白了,赵凌成教给那位邓营长的,是部队不允许的枪支改装技巧。
报酬就是这台漂亮的婴儿车。
而作为好吃懒作二人组,她也有默契的,抱着妞妞走得飞快。
赵凌成提着婴儿车,脚步比她更快,不过几分钟他们一家已经出体育馆了。
但壮壮妈显然并不想答应,追了出来,还骂骂咧咧的。
邓营长在劝她:“壮壮该学走路啦,车又没用了,送人又怎么样呢?”
壮壮妈说:“造孽哟,好多人出八十一百的想买我都没过松口,你凭啥子送人嘛?”
小壮壮哭的难过极了,但不会说话,就只嗷嗷。
主要是怕壮壮妈耍泼抢东西,再搞坏了婴儿车。
而且赵凌成是为了妞妞,不知丢脸二字为何物的,拉着妻子闺女就躲到了墙角。
妞妞超乖的,盯着婴儿车勾着唇角,开心的直流口水。
倒是陈棉棉有点不好意思,说:“这车很贵的,咱们白拿人家的怕不好吧?”
赵凌成反问:“我的知识,我加班熬夜,不就是钱。”
邓营长有求于他,要教技术,他做笔记画图都要加好几天的班呢。
陈棉棉想了想,又说:“那位邓营长要去打仗吧,他媳妇要一个人带娃呢。”
赵凌成理直气壮:“他儿子太胖了,车给妞妞,小胖子正好学走路。”
直等打打闹闹的邓营长夫妻走远,他们全家才回宾馆。
因为车里没有婴儿了,妞妞的探索欲,小jio探探,就想坐进去感受一下。
陈棉棉也想让女儿坐坐,但赵凌成却非不让。
他依然有理由,而且他的自私和护短,陈棉棉都有点受不了。
他说:“那男孩那么胖,还臭,这车需要彻底清洗消毒,才能给我闺女用。”
找出扳手卸婴儿车,他今天的任务是,清洗它!
……
话说,最近几乎所有报纸的头版报道的,都是珍宝岛冲突。
但陈棉棉生在和平时代,是不知战争为何物的。
可也就是在今天晚上,大概十点钟,妞妞还没睡,拿着蜡笔在本子上划算术题,突然间,随着一阵嘹亮的集结号声,她撩开帘子看窗外,就见路上全是卡车,陈棉棉也要亲眼见识一场战争的伊始了。
沉重的脚步声踏踏,一队又一队,全副武装的军人们一上车,车立刻开走。
天上还有轰鸣的飞机声,直升机盘旋于顶,震的窗玻璃簌簌作响。
妞妞看到车一辆辆的开走,又有车来,又开走,当然不会怕,只觉得好玩。
陈棉棉却很纳闷,不是在东北大仗吗,怎么是西北的军人去?
突然砰的一声,门开,赵凌成走了进来,提打成豆腐块的被褥:“我得出趟差。”
陈棉棉问:“要打仗了吧,你也要去啊,路会不会太远?”
她以为的打仗就是这拨人开着车,一路到战场。
但其实现在要去的是第二批次,只是去预备,等上场的。
而就在刚才,战场上,第一批次已经在跟毛子正面交火了。
赵凌成是搞军工的,不需要上战场,也只是去亭城兵工厂出差。
他倒很自信:“闪电战而已,顶多一个月,而且……”
陈棉棉问:“而且什么?”
赵凌成答的干脆:“毛子只是表面凶,一回被打痛就缩头,就怕他们不肯好好打。”
他捏捏闺女的耳朵,才说再见,陈棉棉又问:“那位邓营长呢,会不会死?”
抢了尖刀营营长家的婴儿车,她有点良心不安。
但赵凌成却说:“以目前我们最新火炮的性能,他大概率都没机会上战场的。”
又对妞妞说:“等你生日,爸爸就回来了。”
从八个月开始说话,今天是第一次,妞妞开口:“爸,爸爸!”
不是赵凌成一个人夸,而是,所有见过妞妞的人,都夸她长得漂亮。
肉嘟嘟的小婴儿其实都是可爱的,也大差不差。
可妞妞粉粉嫩嫩,近乎透明的肌肤,黑漆漆的大眼睛,乖乖的性格,话都不会说,就会连线算术题。
她是赵凌成心尖上那块肉,是独一无二的。
马骥突然推门进来,说:“总工,您得抓紧时间,上机场了。”
赵凌成最后吻了妞妞一下,并对妻子说:“闪电战,杀鸡儆猴,明白我的意思吧,等我!”
陈棉棉懂,打的是毛子,吓的是老蒋,叫他不敢再得瑟嘛。
而赵凌成之所以总喜欢跟她这样讲,只有一个原因,怕她是间谍,要偷偷传递情报。
……
妞妞的漂亮婴儿车,马骥一看当即预定,要给他未来的女儿用。
而回泉城后,他当天就回基地,工作去了。
陈棉棉也是因为工作,得去跟邱梅俩见个面。
邱梅也正面临麻烦呢,因为麦穗沉甸甸,一天黄似一天。
而今年河西小麦的种植面积,还比去年多了三分之一,抢收迫在眉睫,就需要各个城市,机关单位的工人和干部们放弃周末,下乡去,帮农民搞收割和运输。
但没有曾风,那些机关单位不会给她面子的,就像去年,各单位就几乎没人下乡。
邱梅急的直跺脚:“农民不够用,党政机关的人又各种躲懒不愿意下乡,去年有好些地方抢收不及时,熟麦着了雨,在库里生了芽,我们领回来,根本没法儿吃。”
再说:“没有曾风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咋回事,上哪去啦?”
间谍案在结案之前,都是全程保密的。
曾司令想把儿子搞成作风问题然后下放,但录口供都得一段时间呢。
而且做领导最忌的就是手下只有一个得力人手,那人一走,事业全盘停摆。
陈棉棉笑看邱梅:“现在发现了吧,你不能只依靠一个手下,你得在工作的同时物色,并培养替补力量,从现在开始,你该自己给自己物色秘书啦。”
邱梅只关心眼前:“农忙在即,我该怎么办啊?”
陈棉棉教这位女书记的,就是只在男人们之间流传的,权力和政治的秘诀。
但也只点到为止,因为当官的技巧不在于教,而在于悟。
来了泉城,她就要去探望她的老同学,吴菁菁。
有婴儿车就好办了,大件行李马骥带回去了,奶粉和衣服放在车下面。
陈棉棉推车要走,并说:“邱书记,你去找一个叫陈苟的红小兵,让他来见我。”
邱梅知道陈苟,因为他是现在河西几座城的第一小将。
她要去找人,还不忘夸一句:“这车可真漂亮!”
陈棉棉得坐公交车到市里,上了车,所有人全盯着妞妞的婴儿车。
它里面的海绵垫因为经历了很多孩子,本来的皮都快要看不见了,打着大大小小的补丁,一看就是有岁月的东西,可胡桃木车框又结实又美观,再有粉粉嫩嫩的妞妞,陈棉棉就成了人们围观瞩目的焦点。
下了车,把妞妞放婴儿车里,陈棉棉正往招待所走,却看到俩熟人,她于是止步。
一个脖子上挂着‘地主婆’的牌子,头发被剃掉了一半,扛着扫帚,那是许小梅。
另一个则是陈棉棉大姐陈换弟,俩人是从邮电局家属院出来的。
边走,许小梅边不知在说些什么,陈换弟则频频点头。
许小梅的二弟被枪毙,大弟去了北疆,就剩最小的一个在泉城本地劳改。
她的扶弟魔病比女配还严重,否则就不可能脖子上挂牌子。
而且许小梅不是跟陈金辉离婚了嘛,她跟陈换弟俩在一起,又是为了啥事?
擦肩而过,陈换弟一直盯着陈棉棉,还说了句:“这是个男孩儿吧,咋一副姑娘打扮?”
但她盯着看了半天,愣是没有认出来,那穿着漂亮的裙子,皮肤白皙,漂亮的仿佛跟她不在一个世界的那个女人,会是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亲妹妹。
妞妞,她的小外甥女,她首先反应也是,那应该是个男孩。
因为在她的认知中,是没人会给一个女孩准备那么漂亮,精美的婴儿车的。
城市小,哪怕很小的事情,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陈棉棉依然是问了邮电局的职工才知道的。
却原来,当初陈换弟也怕自己像老娘一样,要生一大堆的闺女才能生出儿子,就下狠手,大女儿直接卖掉。
许小梅还帮她请了神婆到家里做法,让女孩不敢投胎。
女儿出生一个月后她再孕,生了个大胖小子,当时她是真开心啊,都差点乐晕。
儿子目前有四岁了,但直到现在还不会说话。
而且她老公有一回背王喜妹出门时,下雨路滑不小心摔了跤,腰摔坏了,陈换弟就再也怀不上了。
她心想,万一儿子是个傻的怎么办,就想把送人的女儿再找回去。
邮局的职员笑着说:“她们俩正四处打听呢,我听说她们还报了拐卖案,想要找回女儿。”
陈换弟想找回女儿只是出发点,让女儿帮她养儿子才是目的。
陈棉棉问:“你们听说了吗,有消息了没?”
邮局职员说:“已经找到最后转手孩子的人了,应该快了吧。”
因为俩职员曾经帮过她,陈棉棉就掏了两把大白兔奶粮,让她俩带给孩子。
推着婴儿车进招待所,她脑中突然一念,薛芳家闺女小苗苗,就是在陈换弟卖女儿的阶段到的基地。
那么有没有可能,苗苗就是陈换弟送人的那个女孩?
不过薛芳当时买孩子,花了整整120块,可是陈换弟只收到了20块。
所以是许小梅从中贪污了,还是说苗苗不是陈换弟的女儿?
俩邮局职员围着妞妞的婴儿车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吴菁菁来了一看,也是不知道该咋夸。
小小一丢丢的婴儿车,它有八个轮胎,还都是橡胶的,走起来一点都不颠簸。
小小的凉棚会遮着妞妞的小脸蛋,叫她不致被晒黑。
吴菁菁和邱梅也算女领导了,但要说能力,她们自认都跟陈棉棉差远了。
虽然已经到了夏天,但陈苟还围着个毛围脖儿。
要仔细看才能看得出来,那围脖是拿几十条瞎瞎尾巴串起来的。
而自打邓无双被判为反革命,并跟他妈一起在城里淘大粪后,陈苟就成了泉城的第一小将。
并且,在经过一冬天的奋斗后,他现在已经踏平整个河西走廊了。
鸟枪换炮,他不再是去年的瘦竹杆了,一副结实身板。
小将嘛,屁股后面还跟着七八号忠诚的手下。
红小兵上门,就问谁不怕,找他们做事,邱梅心里没有底。
但威风凛凛的陈苟一见陈棉棉,单膝一跪就看婴儿车:“哇,妹妹都这么大啦?”
陈棉棉都不废话的,直接发号施令:“陈苟听令。”
小伙子噌的站起来,嗖的立正:“到!”
又笑着说:“姐啊,你这个大忙人可算想起我了,快说吧,啥事?”
机关单位懒惰赖皮不肯下乡劳动,他们是不爱文斗爱武斗,想吃鞭子了。
陈棉棉看邱梅:“陈苟,带着咱们的小兵,跟着邱书记去搞动员,哪个单位要推脱不肯不下乡,你们可以尽量温情点,能讲道理就不要抽鞭子,抽了鞭子也是响声大,伤口小,但是,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咱们的奋斗目标是,丰收!”
陈苟立正,还要敬个礼:“是!”
再乖乖朝邱梅鞠躬:“邱书记,您好。”
邱梅还以为,没有了曾风,她的工作就没发展开了呢。
但陈棉棉啥时候养的替补哇,第一小将,但也太听她的话了吧。
投桃报李,她今天热情挽留,非要陈棉棉留在泉城,亲手给她做浆水面吃。
她家有新磨的小麦粉,再用野韭花呛一碗浆水,甭提多香了。
但陈棉棉还要找黄金,以及,祁嘉礼那几张收据得还给他。
妞妞带出来的奶粉也见底了,她于是婉拒邱梅,并于当天返回了基地。
目前就是传说中的战时了,据报纸上说,毛子一直在试图夺岛,但已经损伤了好几名少校,中校,并且还损毁了许多坦克,而我军有伤员,但无伤亡。
转眼就要入七月,妞妞也快要过一岁生日了。
天气越来越热,但待在凉爽的房间里,陈棉棉研究黄金,妞妞做她最喜欢的算术连线,或者听妈妈读杂志,俩母女日子过的安稳又快乐。
而在总结好,确定黄金的埋藏地后,恰好农忙结束,陈棉棉就准备前往红旗农场,去总结劳动成果的同时,见一面祁嘉礼,好好聊聊黄金的事,以及,跟他商量,该怎么为他鸣冤诉苦,并让他平反了。
但也恰在这时,陈棉棉心中偶然那一念,她却赫然发现,那是真的。
有人敲门,她一把拉开门,是二楼的薛芳,有色铁青:“小陈,有个叫陈换弟的,是你姐?”
见陈棉棉点头,她又说:“你们姊妹是在故意耍人吧,想要孩子,凭啥?”
陈棉棉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苗苗是她生的,现在她后悔了,想把孩子要回去自己养?”
薛芳回头一看,先柔声说:“苗苗乖,回家等着妈妈。”
再说:“泉城公安给基地发了函,说你姐要没有苗苗就得死,我看你们是想要我的命吧。”
陈棉棉明知不可能,但还是问薛芳:“你啥想法,想不想送回去?”
父母之爱是自私的,如果薛芳能生,就不会养别人家的孩子。
但她显然已经生不了了,而且苗苗也是她从襁褓里洗着尿布,喂着奶带大的。
从去年开始,苗苗的体质也比之前好了很多,已经五岁的,鬼机灵的小女孩,凭啥别人来摘桃子?
她还怀疑陈棉棉和陈换弟是一伙的,气的问:“你们这不是坑人吗?”
陈棉棉坦言:“你不想给,就可以不给的。”
薛芳冷笑:“有一个叫王喜妹的,是你妈吧,听说差点闯卡冲进基地来找我。马骥都说了,万一王喜妹在禁区里被狼或者熊吃掉也是麻烦,非让我上泉城去处理呢。”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王喜妹和陈换弟都是刚强的母亲,但也是只为儿子而刚强的母亲。
如果能用命给儿子换个好前程,她们也会毫不犹豫。
陈棉棉总觉得苗苗有种说不出来的亲昵,也总喜欢逗逗她。
苗苗对妞妞也一直格外喜欢,俩女孩儿喜欢一起玩,而且玩得特别好。
在今天也终于解谜了,却原来,她们有血缘关系。
陈棉棉还是坚持问:“薛芳,你是想留下苗苗的,不想把她再给任何人?”
薛芳反问:“我自己养的,凭啥给别人?”
她以为陈棉棉要劝她把孩子还回去,她很生气,是上门来吵架的。
岂知陈棉棉却说:“苗苗只是你的女儿,你也不需要去泉城,小事一桩,我来帮你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