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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上课的时候,顾思就发现,三人听得比较认真,尤其是舒表叔,态度极为专注,专注到顾思都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份变化。

等孙守讲完顾思的备案后,顾思布置了作业。他基本每天都会给他们布置作业,让他们写一篇八股文,加强锻炼。

布置完作业,就与孙守一起看书。

等三人做完文章,顾思就让孙守点评了一下。

送走孙守后,他当时问三人:“感觉怎么样?”

三人反应都很好,顾思反思了一下自己,很疑惑地问:“我讲课不好吗?你们听不懂吗?”

舒表叔应:“能听懂啊。”

顾五哥跟着道:“你讲很好啊。”

顾十七叔也跟着点头。

“那你们怎么上我课的时候不认真听?”顾思问。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顾思去年年前给他们讲,刚开始时舒表叔还有些不认真,被顾家曾祖父说了两顿就好了。

现在过了县试要府试,三人上课其实都挺认真的。

但是。凡事就怕但是!

但是一对比孙守上课时他们的态度,就发现他们三人是聚精会神,生怕有一个走神,简直是将全部心神都放了进去。

“啊?”

三人很意外,怕顾思误会,连忙解释。

顾十七叔:“我上课认真听着啊。”

舒表叔:“我现在上你课也没走神啊,我还想过府试呢。”

顾五哥有些小心地说:“我也很认真啊。”

不过说完后,他们回想一下,就有不同程度的心虚。

顾思想了一下,才猜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不同。

他是家里人,经常相处,哪怕大家对于他秀才的身份极为的敬重,可到底多了亲切熟悉。

孙守不同,孙守不止是秀才,还是大家族出来的人,是三品官的嫡长孙,这身份太过高贵,跟家里人相差太远,容不得他们有半点怠慢,就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或者惹了对方的恶感。

身上没了距离感和光环,还有容错成本在,肯定态度就不一样了。

顾思第二天去书院的路上,将这话给孙守一说,叹了口气:“唉,难怪说医者不自医,师者不自教。”

“那要不,我去给他们上课?”孙守笑着问。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还是忙你功课,我就是感叹一下。”顾思也不是怪亲人,这就跟天天叫家里做的饭,偶尔叫一次好吃的外卖,肯定更稀罕外卖一个道理。

“没事,我今天再去一次,我发现给他们讲课,会有新的感悟,对我自己学习也有帮助。要是试上几天我烦了,我也不会继续。”孙守认真讲着感受。

“那好吧,输入重要,输出也重要,相当于一个练习的过程。”顾思在讲的时候,也有这种感悟,才不排斥亲人占用自己的时间。

今天下了学以后,顾思回家就先给三人说了:“我请孙少爷来给你们上两天课,他时间金贵,你们要好好听,不然他随时都会走。”

三人很高兴,孙守上课的时候,顾思跟着在一旁看着。

孙守上了几天,觉得三人提的一些简单问题,自己太熟了,反而没有考虑过,要解释出来就要追究根本,从另一方面思考对自己有启发,就一直在课后教着。

为此,舒颖特意给孙守整理了一间房出来,日用品都备着。

舒家三外婆开始时怕怠慢了孙守,特意做了好菜,留了孙守在这边吃晚饭。

舒家三外婆的饭做得很好吃,顾思很喜欢,孙守也很喜欢。

虽说孙知府留给孙守的婆子手艺也很好,但厨艺这事,不是知名大厨,不是八大菜系都懂,一般人都是你擅长这几道菜,我擅长那几道菜,有重复的不多。

一种味道吃腻了,换一种味道更有食欲。

于是不几天,孙守就天天晚饭在顾家吃,有时讲题讲晚了,甚至懒得回去,干脆就在舒家住下一晚。

在紧张的学习中,府试的时间到了。

这段时间,三人又有了些进步。

考试这天顾家曾祖父早早起床,要去送两人入考场。

顾思也起了,发现小姑婆早就做好了饭,快速吃完,让亲人们再一一检查:“结单、棉花、三根笔、墨、砚、水,炒米、炒馍豆……”

顾五哥还好,但顾十七叔和舒表叔,就和平常人一样,有时候会忘东西。

检查完了,驾了两辆车出发。

到了试院外的那条街上,人已经很多了。

舒家小外婆一个女性,不方便过去,就下了车叮嘱舒表叔:“细心检查三遍,完了再向试卷上誊写,不要着急,墨放在桌子左上方,不要污了试卷……”

顾思看着,心下不由感叹,母亲对于一个孩子的影响,真的很重要。

表叔脑子要比五哥和十七叔灵活,却没两人坐得住,是个管得严了就有进步,管得松了就放飞自我不用心学习的人。

小姑婆盯得紧,效果还是很大的。

三奶和六伯娘,都是兴头来了管管,兴头去了也就任孩子自己学去了,十七叔的底子比表叔还差一些。

舒家小姑婆吩咐完了,大家存了车,一起步行过去,找西乡县的队伍。

街上火把很多,人很热闹,大家相互一阵问好。

还有人问顾家曾祖父:“老宿啊,又见面了。”

“哈哈,又见面了,这是我重孙。”顾家曾祖父笑着应,拉着顾思介绍。

“娃看着就聪明,应该完篇了吧?打算何时下场啊?”熟人王童生打趣地问着顾思。

顾十七叔他们三人都戴着官帽,一看就是要入考场,顾思没穿蓝衫,王童生不知道顾思身份。

“老王,你这就不知道了,老宿重孙去年就中了秀才,你可要唤人家一声‘少爷’哦。”旁边有人解释。

顾思年龄小,中了秀才,基本上西乡县的读书人大都知道了这件事,但有些人就忘了顾思的名字,或者是不知道顾思与顾家曾祖父的关系。

“啥?去年小秀才是你重孙啊?”王童生吃惊地问。

“哈哈。”顾家曾祖父哈哈的笑着,“他学习用功,侥幸而已,侥幸而已。”

顾思小,看着前途无量,认识顾家曾祖父的都过来打招呼拉关系,攀个交情,一派热闹的场景。

顾十七叔他们三个看得一阵羡慕:要是我能考上秀才就好了!

他们暗下决心,府试一定要好好考,接下来也要好好学。

一会儿后,有差役举着照准牌出现了:“汉中县的这边!”

一个县的照准牌出现,其他县的也会陆续出现,试院外的声音小了很多。

汉中县的牌子很快出现了,考生们都集合到各自的县那里,等待排队进入。

等将人送入了考场,天才开始蒙蒙亮,试院外人一下子少了大半。

“曾爷,我送你回去吧。”顾思道。

顾家曾祖父并不走,背着手,看着考场大门:“你觉得这次谁能过?”

像是觉得这样说不妥当,他又问,“你觉得有人能x过吗?”

顾思笑了:“要是他们能像这两个月这样用心,不出十年肯定连院试都能过。”

考试嘛,其实古今都差不多,能考中的,不是少数的像孙守那样聪明无比,稍微用心学都能有个差不多成绩的,就是极为刻苦下了狠功夫钻研的。

顾家曾祖父想要反驳,他也用功,但还不是考到了现在没过院试。不过想着三人最近那样用心的样子,再反思自己,不得不承认,他没有顾思那种一直坚定无比的要考上秀才的决心。

“你能考上秀才,不是运气。”顾家曾祖父笑道,如今心下已经放了心,不再怕顾思岁试没考好,被撸了秀才功名。

不过,还是要叮嘱的:“以后还要用心钻研学问,次次考个一等,就能有银子拿,以后成为廪生,还能比别人多收一点钱。”

顾思失笑,应道:“好。”

顾家曾祖父这才挪步:“走吧,我吃完午饭再来,先回去。”

两人到了停车处,顾思走到了舒家的车前,笑道:“姑婆,我叔入场了,我来驾车。”

舒家小姑婆拿起了一旁的鞭子,跳下去温柔地笑着:“没事,我来驾车。”

“啊?你会驾车?”顾思有些意外,女人会驾车的真不多。

舒家小姑婆让顾思上了车,在顾思抱着怀疑的态度里,熟练地驾起了车来。

顾思:“……”舒家的女性,怎么都看着都外柔内刚的,胆子都不小,娘亲姑婆都会驾车。

不过顾思不知道的是,舒家除了舒颖舒家小姑婆和舒家三外婆外,其他女性都不会驾车。

到了顾家那条街上时,顾思看到了孙守的车,就坐车和他一起去了书院,孙守还把自己的车夫留给顾家曾祖父了。

晚上回了家里,自然是问考题,看他们默写出来的文章。

第二天,三人就早早地起床吃饭去跟蹲案了。

顾思依然是去上学堂,回去后,见家里人都一脸喜意,觉得考得成绩都不差,迫不及待地问:“考了第几?”

第92章

“我第七。”顾五哥迫不及待地道。

“真的?”顾思高兴,同一批人考试,县试十二府试第八,诚然有试题不同考官不同的原因,但也能说明顾五哥是进步的。

“嗯!”顾五哥眼睛亮晶晶地点头。

顾思夸赞他:“可见你这些日子努力是有用的。”

顾五哥开怀地笑了。

顾思转头去看顾十七叔,舒表叔见顾思说完了话,立刻跟着道:“我三十六!”

“啊!”顾思有些惊喜,故意不相信地问,“一下子进步了三十几名?!”

舒表叔也没有想到自己能考出这样的成绩,看到顾思不置信,兴奋又有些羞涩地点着头。

“努力了就有很大的进步,以后上课做文章,还是要用心啊,这样成绩能提升得更快。”顾思鼓励着。

舒表叔点头,也有些后悔。

早在成绩刚下来时,舒家小姑婆听到这成绩,很高兴,还是说了他:“你看你平时不努力,这个时候就差这么一点,要是考个三十五名多好。”

顾思把目光转向了顾十七叔,顾十七叔不太好意思说出自己的名次,抿着唇。

顾家曾祖父在一旁道:“你十七叔考了个五十二。”

“哇,考上了?!我原本还以为你可能考不上呢,没想到你进步更大,前进了四十多名呢!”顾思有些意外,他是真的没想到顾十七叔能过了正场,还以为他应该过不了。

这个成绩,其实过不了府试,顾十七叔原本还怕顾思不高兴骂他,没想到,顾家曾祖父和顾思都没骂他,一下子兴奋起来。

三人这时悄悄地看孙守。

顾思对着孙守笑道:“三个人都过了正场,这可是太好了。这里可有你的一大半功劳,今天可能请你好好地吃一顿。”

“家里多做两个菜庆祝一下过了正场就行了,不用去外边吃。”孙守听顾思说过三人县试的成绩,现在能看到三人进步,也很高兴。

“去外边叫了几个菜,家里也做了几个,就等你们回来了。”顾家曾祖父笑道。

两人去洗了手,进二院吃饭。

饭菜很丰盛,十个菜,买的鸡鸭菜,鱼和肉都是舒家小姑婆做的,分量不大,够几人吃了,除了米饭还有稀粥。

顾思吃时不禁感叹,这多亏是在汉中,不然在别的北方,不是吃面就是吃馒头,饮食习惯都不一样,孙守怕是难受得很,出去吃都不行。

诶?

顾思突然问孙守:“老师当初是特意找人调到汉中来,还是被调到了汉中?”

因为近距离相处,谈话时难免提及,顾五哥几个免不了知道了顾思的老师就是孙知府,当时还很震惊。

孙守笑着斜一眼顾思,觉得他聪明:“这边吃米饭,特意找人的,没想到能成。”

啊,果然是这样。

孙守提起孙知府就亲切,话不免多了两句:“我爷是为了我,特意在汉中多待几年。原本他有平调的机会,就没找关系。现在这资历也攒够了。”

顾思感叹:“老师对你真好啊。”

虽说是平调,可一个中府的知府平调到一个大府的知府,或者从一般繁华的府调到经济繁荣的府,分量是不一样的。

比汉中府更好的府,要么是一省府城,要么是南方繁华的府城,不可能调回他们老家的省份,那就只能往更南去,天气热虫蚊多。

别看蚊虫多这点,在医术没现代发达也没疫苗的古代,被蚊子叮了,什么乙脑脑膜炎之类,不是要命就是变傻,严重得很。

孙守点头,又斜一眼顾思:“那还是哪里对你不好了?”

“好啊,你竟然跟惜时一起学坏了,知道杠人了,你以前的高冷呢?”顾思瞪眼。

孙守边吃边笑。

顾家曾祖父只是含笑看着,觉得欣慰,有孙家的关系,顾家在乡里会越来越好。

旁边的三人看两人关系好,只默默吃着饭,不敢插嘴。

屋子里,舒颖和舒家小姑婆也在吃饭,舒家小姑婆边吃边叹气,有些恨铁不成钢:“我早知道他平时读书不用功,顾思都说过两次。”

舒颖慢慢啃着凤爪,听着。

“你看吧,这两个月一下苦功,成绩就上来了。你说他平时再努力点,考个三十四,我现在用得着担心吗?唉!”

舒颖安慰她:“那已经这样了,能考个三十六已经很好了,现在主要的是不要说他,表现得对他期待太大,让他考试时心里紧张,要让他平常心去考,平平稳稳的,才最好。”

舒家小姑婆也知道是这个道理,点头:“我就是心急,哎,你说得对,他平时就性急,这得嘱咐好了。”

“给,你爱吃的。”舒颖递了一个凤爪过去。

舒家小姑婆接过来,吃了一阵,又觉得不得劲儿,对着舒颖道:“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一下我三嫂,让她给我想想法子?”

想法子,这是……找人递钱,拉关系?

舒家三外婆道出担忧:“这要是知府最后录个三十五人,不是少了一次院试机会?这次过了府试,下次可不一定能过呢!”

每年的试题不一样,阅卷人不一样,有时题会出在你拿手的地方,有时不会,的确这次能过府试下次不一定。

舒颖担心:“这,被人发现了,会不会不好?三十六名……”应该也能录上?

不过这话舒颖也不敢说,府试初场说是录三十四到三十九人,万一知府只录三十五个呢?

“三十六名是看着能录上,那这不是不知道这个知府是个什么性子嘛?要是后边的人送了钱咱们没送,岂不是会被挤下去?”舒家小姑婆担心。

舒家小姑婆性子是个缓慢的,如今急躁起来,实在是舒表叔的成绩像在走钢丝,稍不注意,就掉落下去了。

“是有这种可能,可万一要是被发现了,那就了不得了,害怕得很。”舒颖还是担心出了事。

“我们又不是作弊,只是给点钱,让知府按平常一样录,应该没什么问题。这要是重新考县试府试,还不至少得几两银子。”舒家小姑婆还是不死心。

汉中府往年府试正场录人,就是三十六人或者三十七人,有时会录三十八人,只偶尔才录三十五或者三十九人。

舒颖知道自己小姑正心热,一个人劝不得她,就建议:“要不,一会儿叫了顾思来,问x问他,他一向主意正。”

舒家小姑婆只是有这个想法,想法与做之间,还有一些距离,听说要问顾思,就有些退缩了。

等两人吃完了,听着前边也吃完,就去二院洗碗了。

舒颖叫了顾思来,边洗碗边问他这件事,顾思一听,也能理解小姑婆的想法。

科举进行到如今已经一千二百年了,本朝刚开始对于科举的态度很严厉,如今从听来的各种事上的总结,态度已然有些改变,不那么严了。

至少县试是态度越来越松了,入场检查没那么严;府试还行,但会活动的人也多。不然小姑婆一个不怎么出社会的女性,不可能知道这些,这是做得人多了就听到了。

顾思想着应该怎么委婉地拒绝一下,但想来想去,这事还是得直说,就摇了摇头:“只要后边考得不差,一般来说会过。我知道你的担心,但这种事,不出事还好,出了事有可能要命。”

顾思就先讲了一个科举舞弊的案例,总结:“一般受贿,还不是给个几十两上百两,可是你们看,哪怕是朋友间帮忙意思了一下,只收了一百文,也是受贿的证据,与钱多钱少无关。”

又再讲了一个被冤枉的考官的案例,总结:“这个哪怕是被诬告了,最后查出来收钱是有别的原因,但官职已经丢了,皇帝不起复你也没用。所以不管你是作弊还是拿钱想要稳妥一点,被人知道了才不管真相,只会说你作弊,得不偿失。”

舒家小姑婆听了顾思的话,大半歇了送钱的心思,叹了口气:“姑婆知道了,你是懂事的,是我心急了。”

“你送的钱,还不如多考一次县府试呢,多进考场,心态就稳了,院试的时候也不急了。”顾思安慰,表叔的性子有些急,考试有一点点怯场,历练了心性院试更稳当。

舒家小姑婆笑道:“好了,我懂了,其实就算是这次府试过了,考个最后,还有院试呢,到时候十有八九过不了,划不来冒险。”

要是院试考个最后一名,去给大宗师送点钱,还能冒这个险得个秀才;或者县试时送点钱,点个案首,府试院试必过。一个府试,风险太大又没实惠,实在划不来。

话说到这里时,顾思突然想到,当初曾祖父也没想着送钱给学政,三外公也没提,家里人都是安分的,不会做太出格的事。

也可能学政是个正直的,家里人都没动歪心思。

顾思看小姑婆是个明白人,就笑了:“不让我干活,那我出去了。”

“去吧去吧。”舒颖挥手,平时她也让顾思干点活,有客人在或者长辈在,就没有人会让顾思干活了,全都是“你看书去”这类学习的话。

顾思回去,又叮嘱了三人明天考试一定不要急之类的话,拿出自己总结的本子:“考试时,要是没有头绪,无非就是向着仁义礼智、忠信勇俭等十几个方面靠,这每个题里要能用经书里的什么例子咱们都总结了几个,再来复习一下……”

讲了一阵,天黑了就让他们睡了,明天早早地还要起床去考场。

孙守是回去睡的,家里人怕早起时打扰到了他,顾思送他出门时,孙守笑道:“你这老师当得有模有样,以后可以去书院当夫子了。”

“我才不,当个教谕训导不好吗?”

“我开玩笑,教谕训导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当知县知府自在,不如进翰林有前途。”

顾思很想说,他考科举只是为了跨越阶层不受欺负,当训导教谕挺好的,清闲而有地位,收入也很可观。

不过,到孙守面前说这种没志气的话,实在不合适。且他还没考过乡试,不知道成绩会如何,要是早早考上了,肯定要去考会试中进士。

不过中进士太遥远了,训导教谕是目前看来努力了就能够达到的目标,才会这样想。

“那也得我先能考中举人,再考中进士啊。”顾思感叹。

开国时科举录的人少,殿试考中了都有至少一个知县当,有时还能选地方;如今人口大增文教又早已兴盛起来,录的人也比以前多了,早没了一个举人想当知县,有关系活动一下就能当的情况,如今举人想当知县,极难极难。

“你学习努力又用心,总会考中的。”孙守对于这点很乐观,反正有孙知府在,举人不会很难。

“那就谢你吉言了。”顾思笑着道谢。

两人分开,顾思也早早地睡了。

第二天,又是将三人送到了考场,舒家小姑婆比前天更殷勤地叮嘱:“一定不要急,咱们就平常心,努力了就行……”

这次覆试人就少了很多,随后送他们入考场,顾思回去和孙守一起去书院。

舒家小姑婆回了家里,最后心下急,还是带着舒颖,一起去找舒家三外婆去了。

打听的就是送钱这事,她死心是死心了,不妨碍她再打听一下,以防后边万一出什么状况,能及时应对。

舒家三外婆一听这事,神色有些为难:“这你哥已经不在这边的衙门里了,虽然还有人情在,但到底大不如前了,打听个喜好什么的还可以,可人走茶凉,这钱送少了办不成事,送多了只一个府试,又划不来冒这险。”

舒家三外婆根本不想帮这个忙,不出事还好,万一出事了呢?出事了自家也遭殃,且这只是一个府试,要是院试,要是当家人还在衙门里……

还在也不会帮这个忙,因为中了这关系更引人怀疑,送钱就成了把柄了,还不如现在送不引人注目。可一个府试真划不来。

舒家小姑婆也就是来一问,见这态度也不失望,只道是自己急了,又在舒家三外婆面前把舒表叔说了一顿,平时不用功啊之类的话。

三人这次发挥得都挺稳的,第二天等结果时就很煎熬。

顾五哥这成绩不出错府试是过了;顾十七叔知道自己过不了,也不急;就舒表叔和舒家小姑婆焦急。

舒家小姑婆再焦急,也就初场成绩出来时,在舒表叔面前抱怨了一下平时不好好学,这次在他面前没说什么,只说了几遍:“不管这次过不过,以后都要好好学。”

舒表叔自然答应下来,等着成绩。

这次考试人少,发案比上次早一些。

顾五哥还是第八名,舒表叔还是三十六名,顾十七叔没过。

这成绩也在大家的预料之内,顾家曾祖父安慰了顾十七叔,鼓励他以后好好学习。

顾思回来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意外。

他又给三人复习了一遍答题技巧,早早休息。

第二天去考最后一场覆试,舒家小姑婆给了舒表叔看了自己拿着的足足十两的银子,叮嘱他:“我这次不走,就坐车里了,要是考完了就吃终场酒,你就过来取钱。”

不是每次终覆成绩出来才吃终场酒,很多都是第三场完了就吃,这期间,就很有“余地”了。

舒家小姑婆生怕舒表叔后边名次的人给的饭钱多,把他挤下去。

舒表叔点头应下,过去集合,去了考场。

这次还真被舒家小姑婆猜中了,考完就吃终场酒。

舒家小姑婆将银子给了舒表叔,叮嘱他:“看别人给多少,多给一倍,别舍不得钱,主要看你前后边的人给多少,一定要比他们多了去,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舒表叔点了点头应下,拿着银子进去了。

顾家曾祖父倒是没有这个担心,不过还是嘱咐顾五哥:“你看着给,别给太少,别和那些个仆役们犟,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顾五哥点头,拿了五两的银子进去了。

等吃完了饭,两人拿着宴席上的馒头出来,顾五哥告诉顾家曾祖父里边的情况:“说是多少不论,我看给一两银子,那下人脸都拉下来了,给三两脸色才好一些,我给了三两。”

顾家曾祖父点头,坐在车里随口道:“你至少应该给三两半的,好歹公祖点了你前十。”

顾五哥笑了:“我原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一想,我终场肯定过了,明后年也不考了,再往后,说不得他就调走了。家里赚钱也不容易。”

顾五哥的孩子慢慢地大了,他越来越x体会到了家长的不易,以前花钱大手大脚,如今已经会考虑过日子了。

顾家曾祖父跟着笑,心下欣慰。

舒表叔边驾车,边跟坐在里边的舒家小姑婆道:“我特意看着排在我后边的,三十八那个给了五两,三十七那个给了六两,三十九那个给了二两,我就比后边的多给了一两,给了七两。”

听着别的家境一般的人都给三五两,舒家小姑婆有些心疼钱,但也放了心,有些钱不得不花,这样至少不会被三十七那人给挤下去了。

“往常也不会录第三十九名,录不上不抱希望,也不用给多了。”舒家小姑婆道。

吃完终场酒,就是等第三场成绩,这晚母子俩都没有睡好。

等发案那天,顾家曾祖父他们早早去蹲案,顾五哥依然是第八名,舒表叔第三十六名,这次西乡县选了三十八个人。

舒家小姑婆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心得很。

顾思回去了以后才知道了最终成绩,挺高兴的,拍着孙守的肩,干脆地很:“说吧,你要在哪里吃谢师宴,我请客。”

虽然这话是用开玩笑的口气说着的,但也有一半真心,孙守到底教了三人一个多月呢。

“那就去郑阿婆店里。”孙守也不客气。

郑阿婆是一家味道很好,价位亲民的店,生意很好。

“那就……”顾思本来想说明天,突然想起来,现在已经五月了,明天是个双日子,改了口,“后天吧。”

“放后天,你这心不诚啊!”孙守拿手指指顾思,开玩笑。

自从顾思拜师,两人关系亲近后,连孙守有时也会开顾思玩笑了,熟了后就感觉不到孙守的高冷了。

“那就今天,一会儿就走。”顾思可不想被孙守说,立刻改口。

“明天怎么了?你有事?”孙守追问。

旁边的舒表叔偷着笑,孙守看过去,舒表叔立刻正了神色。

顾家曾祖父看孙守不懂,就带着打趣回答:“明天初四呢,顾思他舅要来给他送肚兜。”

“送啥?”孙守意外极了。肚兜,他没听错吧?

孙守笑着看顾思,拉长了一点声音:“哦,我们的顾相公,还没长大哦~是个娃娃。”

顾思个子高,现在有一米五了,虽然比孙守低了一个头,但比一般成年人也低不了多少。认识时间长了,孙守都忘了顾思年龄了。

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顾思吭一声,正色道:“那可不,我十一岁生辰还没有过呢!”反正只要他没不好意思,那这事就没什么。

“真的送肚兜吗?你穿吗?”孙守说着就瞄顾思衣服,很怀疑顾思会穿那种小娃娃穿的东西。

“哎呀,就是舅家送的夏衣而已,只是小时候第一年送的是肚兜,才这样叫,跟你们说的送端午一样。”顾思解释。

这下孙守一下子懂了,干脆改口:“那就后天吧,刚好端午,我们出去玩,顺便一起吃饭。”

端午时汉中这边也有龙舟,就是没有南方那样盛大热闹,不过书院放假,大家都去玩。

大家约好了一起去玩,等府试最终成绩出来后,果然和第三场没差,就是有些人名次有变动。

大家都去给各自的夫子送节礼,送完,端午时都玩得很开心。

端午过后,大家就准备回去一趟。

舒颖找来顾思,问他:“娘跟你商量个事,你小姑婆想住咱们家,你看可以吗?”

顾思怔了一下,住自己家?随后就明白过来,表叔过了府试,想要过后年的院试,那这两年就得狠下苦功,才有可能。

按亲缘关系,小姑婆可以住三外公家,也可以住表姐家舅舅家和自己家。

但对于小姑婆来说,三外婆是嫂子,哥哥还没在家,去了不方便。

舅舅家也差不多,农忙时外公经常回老家种地一回去一两个月,和住三外婆家也没差。

表姐家最不合适了,虽说女儿最亲,可媳妇本来在婆家地位就低,住几天还好,带着儿子住两年,那就别想了。

自家吧,母亲虽说是侄女,可自家家里没有女性长辈,就是母亲当家,没有什么鸡毛蒜皮的事,而且表叔有什么不懂的,还能问自己。

“那娘的意思,是同意了吧?”顾思问,见舒颖点头,有些为难,“可是,我已经决定,往后就住书院了,不经常回来。我是因着他们要府试,才天天回来。”

舒颖听后笑了:“没事,你小姑婆也没想着要麻烦你,已经在找好的学馆了,她就是想着我当家,她们住咱们家里自在,你叔有什么疑问偶尔也能问你。”

顾思倒是没什么,他只是担心时间长了,娘亲和小姑婆万一有了矛盾,反倒是不美。

不过这种事,现在担心也没用,看小姑婆性子脾气都是好的,顾思就点头同意:“行啊,我没问题,你跟我爹说一下,不过你要先给小姑婆说,我去书院住的啊,我马上科试了。”

舒颖笑着点头:“知道,当然你科试最重要了。”

顾家曾祖父也知道顾思科试重要,发愁顾五哥夫子的事:“要不,你去问一下你苏夫子,看哪个学馆好一点。”

顾五哥这两个月补课的地方,是府试前专补,挣快钱,平时也开馆,就是针对的重点不一样,还贵。

顾思给苏贡生送节礼时已经问过了,笑着就说了。

苏贡生收人有条件,顾五哥三个人,顾思试探着问了,苏贡生一个都不要!

顾家曾祖父很高兴:“那我们明天去看看。”

第二天顾家曾祖父去了,谈好了事,高兴地回来:“幸亏去得早,不然白跑了一趟,学馆里下午就放忙假了,放了整整二十五天呢。”

这里没有寒暑假,但很多学馆里农忙时会放假,有些是夫子家里有地要回去帮忙,大都是学生要回去帮忙。

苏贡生收的学费贵,都是家境好的学生来读,老师学生都不用管自家种地,都没放过农忙假。

“这挺好的,我还想着家里的菜籽收好了没有,稻子插了没,麦子黄了没,刚好回去看看,收了麦还要种玉米,回去就把你哥你叔他们拉地里从头干到尾,以后看他们还不好好用功。”顾家曾祖父说着打算。

顾思笑,苦难教育适当得有,反正不好好念书,没手艺,最后就得回家种地。

顾家曾祖父回去了。

知道顾五哥中了府试,顾六伯娘夫妻俩就很高兴,顾六伯娘连忙问顾五哥要终场酒时的馒头:“给你娃和你妹吃点,再拿一些晒干放着,等后年院试前吃上些。”

顾三爷笑得嘴都咧开了:“好,好好学,后年好好考,你这有希望。”大孙子要是中了秀才,他们这一房以后日子也会好过了。

顾九奶知道顾五哥和舒表叔都考上了,把顾十七叔狠骂了一顿,抱怨下次县府试还要再花钱,骂得顾十七叔垂头丧气。

顾家曾祖父看这样子,觉得把顾十七叔带府城里去学习是正确的想法。

他对顾九爷说:“十三看着不成了,只十七还有希望,你这媳妇……要是十七还是在家里,不好。”

顾九爷也懂,就是顾九奶把钱看太重,去府城念,家里会掏一部分,但还是得自己再掏一点,这多出来的钱,怕是到时候还得闹。

“这次找的夫子很严厉,束脩也不多,一年才八两银子。”顾家曾祖父道。

顾九爷大松了口气,不是顾思那样几十两就好,笑着说好。

农忙完,顾家曾祖父他们来时,带了粮菜等东西,还带来了顾五嫂。

要是住几个月,让舒颖做饭还行,要是住两年,顾六伯娘觉得这样可不行,有儿媳,没有让弟媳妇照顾儿子两年的。

给家里报过喜,拿了夏日的衣服等物,顾五哥他们又来了府城,进了学堂。

眼看着一切都顺利,顾家曾祖父看没有他什么事,就回了老家。

大家都在发奋读书。

七月十二,汉中府科试,顾思考试前,却出了一件事。

第93章

考试前那一天晚上,顾思就觉得喉咙稍微有一点痒,他以为是晚上吃辣油汤面喝汤时呛了一下,才不舒服。

也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感冒凉了,不过大热天的,又在考试之前,他注意着呢,既没有受凉又没有吹风,睡觉的时候都盖着一角床单,感x冒的可能性很小。

早上起来的时候,嗓子更难受了,而且头有点发昏。

顾思一想糟了,感冒了,还可能是不容易好的热感冒。

这个时候天还黑着呢,去医馆都没有人。

吃饭时舒颖发现了顾思有些没精神,笑问他:“没睡够?”

顾思顿了一下,说了实话,舒颖听后立刻紧张了,手搭在了顾思额头上去摸,再摸自己的,发现确实有一点热。

“这怎么好啊,发热有很多种原因,没有药丸子,得去找大夫。”

顾思觉得自己是低烧,也不要紧,舒颖却不放心,走时拿了钱,跟着上了车:“先去敲医馆门找大夫,再借个地方熬药,熬快点应该来得及。”

顾思只好应了。

顾五哥赶车,天黑着,只有一点月光,在车前挂着灯去找大夫。

路上去找了两个大夫,第一个叫不开门,第二个大夫被人请走了,人不在。

舒颖还想去叫第三个,顾思看天色摇了摇头:“天还没亮,大夫都没醒,而且现在也来不及熬好药了,我现在也不要紧,算了,再不去就要迟了。”

舒颖看顾思状态好了一点,迟疑着,想起很多事放任,最后大都没有得到好的结果,还是坚持着:“科试人多得很,进场慢,再找一下。”

科试的入场没有院试严,但因为历来所有生员都能参加,人数是院试时的三四倍左右,至少要有三千多人,的确进场慢。

顾思看舒颖坚持,只好答应。

第三次总算找到了一个大夫,借了药罐熬药。

一般熬药也得大半个时辰,顾思等不了那么久,一刻多钟就要把药装起来。

“大夫啊,你这炉子能不能借给我一个时辰,我给压着定金。”舒颖也怕赶不及,连忙问大夫。

顾思微微瞪大眼,不是吧?

他连忙反对:“娘,你还要把炉子提到车上去,路上熬药不成?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洒出来,烫了谁都不好啊,不要因小失大,咱们把药渣一起灌进水壶里,就好了。”

要是烫伤了,的确划不来,舒颖只好按着顾思说的去做。

到了试院外,光线一下子明亮了起来,生员们已经开始入场了,顾思穿着蓝衫戴好官帽,提了考篮赶过去。

进了考场领了试卷,天就已经亮了。

科试考四书文一题,策和诗各一题,因为只考一场,是以最后还要默写圣谕广训。

顾思进了场,水罐里的药已经不那么烫了,就喝了药。

不过药起效也没那么快,他人是清醒的,脑子反应却是有点慢,中午吃饭后困得有些想睡。

试卷感觉答得一般。

舒颖在车里等着,看顾思出了场,见他神色不太好,笑着接过考篮,安慰他:“这次没考好没事的,身体重要,就算没录送上,还有录遗试呢。”

录送说的就是科试合格,能参加乡试;要是没录上的话,学政会在乡试之前,在省府开考,让上次没录上、因事没参加科试的人再考一次。

因为有着录取在上次考试中不小心没考好的遗留人才,就称为录遗。

顾思上了车,笑了:“成绩还没出来呢,你怎么知道我没被录上?”

舒颖看顾思没失落,笑了笑:“快回去吧,回去再熬点药。你看你怎么样?不行的话,咱们重新找个大夫看一下。”

“不要紧,先把这药吃完,明天再看吧。”顾思去拿鞭子。

舒颖拿着鞭子,不给顾思:“你这技术我不放心,而且你还生病着,我来驾车吧。”

顾思就应了,坐在了车外。

母子俩说着话回去了。

顾思平时注意着加减衣服,不常生病,这次足足有了六天才见好。

科试成绩果然不好,是个二等。

舒颖宽慰顾思:“二等也能参加乡试,乡试才最重要,别灰心。”

顾思真没在意,过了就行。

科试成绩一等还是二等都一样,就是一个乡试通行证而已,不像岁试那样,考个一等还有个“奖学金”。

他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

没过几天,舒颖和顾名要回老家,顾思询问:“有什么事?”

舒颖有些喜悦:“你叔他要成亲了。”

谁成亲?

顾思想到好像听到舒家小姑婆经常出去,不相信地问:“我小姑婆家的睿表叔?什么时候说得亲定的亲?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舒表叔单名一个睿字。

舒颖笑了:“你不是书院住着嘛,当然不太在意了。其实这个早相看着了,还是你三外婆做的媒,不过女方家境好一点,你叔又没下场,人家就观望着,现在你叔过了府试,看着有前途,可不就同意了。”

顾思笑问:“主要是我表叔长得好,我未来表嫂喜欢吧?”一般女方都是高嫁,低嫁的少,三外公现在不在府衙里了又是个减分项,这过了府试其实作用也不是非常大。

舒颖跟着笑,也是认同这点的,不过:“其实主要还是你小姑婆和你姑祖父性子好,女儿嫁过来日子轻松自在。”

性子好这点顾思倒是认同,疼女儿的人家,都会千方百计给女儿选一个公婆好相处又体贴的。

“那要不我也回去一下吧。”不熟的时候还好,不去也行。现在熟了,顾思又吃了一阵舒家小姑婆做的饭,也喜欢她,去一下也行。

“不会耽搁你学习吗?”舒颖询问。

“最近学习不紧,再说了,休息一下,劳逸结合才更好,成天学学学,也有些烦。”

舒颖就同意了。

顾思就给孙守说了,也没请假,入学时间长了,书院里管得就不紧了,有时几天不去也没什么。

古代的书院和现代的大学不同,不是每天老师上几节课学生听,而是得自学,老师命一个题目,学生辩论,学到不懂不会的问老师,老教师统一解答,不会出现一段时间不来跟不上的情况。

孙守听说了,也要跟着,顾思有些担心出了什么意外,不太想他去。又想着孙守在府城里没两个朋友,就同意了,不过要孙守把两个侍卫带着。

孙守想随一两银子的礼,顾思知道他是念着小姑婆做饭的情,但孙守对表叔的帮助更大,不能这样。

他劝:“村里行的情都很少的,几十文一百文而已,关系亲近的才二百文半两银子,我才想随一百文,你随这么多干什么?一百文就行了。”

主要是,顾思觉得孙守明年就走,这情小姑婆怕是还不上,或者不好还,哪怕这点钱对于孙守来说没有什么。

最后孙守打算也随了一百文。

顾家曾祖父看到孙守来了吓了一跳,连忙倒茶请上座。

顾思他们也没在家里待多久,很快就去了舒家小姑婆家。

等人一走,顾家曾祖父立刻将家里人都叫了来,严厉地说家里来了客人,让家里人都安分点,别吵闹,等等等等,一通训诫。

顾六伯娘奇怪:“爷,这来的是谁?你这么紧张,还能是举人老爷不成?”

顾家曾祖父高兴,心道:正三品官员的嫡长孙,可比举人贵重多了。

不过这事不能说,以免出了什么乱子,万一孙守受了伤怎么的,顾家可承担不起。

他凶道:“废话这么多做什么,照做就是了,谁要是打扰了客人,我扒了你们的皮。”

顾家曾祖父从来没有这么凶过,大家都知道事情不简单,全都认真了起来。

顾家曾祖父又对顾十三婶问:“知道你十一嫂跑哪里去了吧?把她快点给我找回来,让她去把顾思房间卧室打扫一遍。”

顾十一婶是个有点洁癖的人,让她打扫卫生,肯定很干净。

而后又吩咐起了其他来。

舒家小姑婆看到孙守来也吃了一惊,激动地请他和顾思一起到上房上坐。

两人都穿着蓝衫,一看就是秀才,都被众人围着说话奉承。

就有人看上孙守了,想说媒,去向舒家小姑婆打听孙守的婚事。

舒睿明天正式成婚,舒家小姑婆今天忙死了,见了很多客人,哪里知道说的“很好看的那一个成婚了没”指的是哪个?

舒四舅舒五舅都是娃娃脸,看着只二十出头,年轻又俊,舒家五外公的儿子也好看有气质比舒睿还俊,还有别的亲戚里也有俊的,谁知道你见的是哪个啊?

舒家小姑婆也来不及细问,让对方自己去问。

那人看孙守不好亲近,哪里敢去,倒是知道顾思,加之看他年龄小,就在顾思解手后找顾思问了。

顾思:“……”优秀好看的人在哪里都招人喜欢。

他看对方一身穿银戴玉的打扮,是家境很好的人家,委婉地说:“他家聘礼至少上千两了。”

男方家出聘礼多少,女方家就要出差不多的嫁妆,孙守x的妻族,不是名门大族,就是书香世家,不可能普通。

来人倒吸一口气,想说娶哪家媳妇要这么多聘礼,又忍了,知道这是自家够不着的亲事,有些尴尬地低着头走了。

顾思笑了,大家不知道孙守身份,会这样想也正常。

第94章

下午吃饭吃得早,酉时(17点)就开始了。

顾思孙守他们身份高,自然是最先吃饭的,和一些读书人坐一起,足足有十道菜。

别人的桌子上也就六道菜,本来舒睿家给顾思准备的是八道菜的,因着知道孙守要来,临时加了两道。

吃完饭后,歇息一阵,孙守要走回去。

舒家小姑婆嫁到了舒家村和顾家村中间南边的一个村子,那个村里大多也姓舒,不怎么远。

顾思便陪着,有些奇怪:“你都不怕晒黑,傍晚的太阳不太热,也容易黑。”

“男人么,要那么白做什么,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民生。”孙守应着。

孙守以前上学,孙知府不会只让他读书,也会让孙守接触很多东西,不过还真没到田地间转过。

顾思虽然不下地干活,但他一到三岁农忙的时候,也被家长带到地里去,长大时也经常接触,对于这方面还是很了解,就给孙守讲起了耕种水利等事。

两人在田地里转了一圈,看了水田旱田、水渠野草,从农林水利谈到医药民生,一直转到了快天黑才回家。

“要不明天上午我们去镇上逛逛吧?”顾思建议,要写好文章,光读书不行,像农业民生方面,多少得亲自体会一下。

这也是一种学习,孙守答应下来。

第二天早上,两人就去给顾家曾祖父说要出门这事,给舒颖说早饭就不去舒家小姑婆家里吃了,中午再去观礼。

正在这时,顾家来了一位客人,顾九奶叫顾奶奶出去,说是有亲戚来了。

顾奶奶出去一看,是娘家小姑的大儿子,惊呼出声:“你怎么来了?”

而后,就露出了一脸的笑容来。

“这不是这几年都在外边,今年好不容易抽空回来,就来看一下你。”顾表叔爷双手提着满满的礼物,一脸亲切和蔼。

“快进来。”顾奶奶接过礼物,领着人向着二院里走去,发现顾爷爷和他们都不在,就到了三院门口喊,“顾思,你叔爷来了,快出来。”

顾表叔爷提着给顾家曾祖父的礼物跟了出来,笑道:“姐,我去看看我伯。”

顾思听到奶奶在三院门口喊他,有些奇怪什么叔爷要自己见,家里其他人呢?他可不好把孙守留在曾祖父这里。

堂屋的门开着,顾思抬眼,就看到两人向着这边走来。

顾家曾祖父也出来了,不好赶客人去二院,只好招呼人进去坐,顾奶奶没眼色地也跟了进去。

舒表叔爷先向顾家曾祖父问好,再看向顾思,笑道:“这就是咱们这里远近闻名的小相公了吧?我是你奶奶亲姑姑的长子,姓顾名信保,给少爷问好了。”说着,就给顾思作揖。

顾思就书院家里二点一线,不太接触外人,少爷这称呼,除了中秀才那会儿,往常也没人这么唤他。

加之顾思让家里人唤自己的姓名,猛然听到这种,有些惊讶,这亲戚也太热情了吧,有些那个了。

顾表叔爷作完揖,又给一身蓝衫的孙守行礼:“问这位少爷好。”

顾思在亲戚和孙守间看了一眼,猜着这亲戚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上门,或者是做生意的过来攀关系,不然态度过分热络。

顾思只好介绍道:“这是我同窗,姓孙。”

“孙少爷真是一表人才啊。”顾表叔爷感叹。

孙守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顾思不好让家庭琐事打扰孙守,就笑着对曾祖父道:“曾爷,我们走了。”

顾家曾祖父立刻点头,将两人送下台阶,送到三门处,一直送到家门外。

顾信保也跟着送了出去,等回了屋子里,和顾家曾祖父寒暄两句后,有些好奇地问:“刚那位少爷……”看着可不像是普通秀才,身上的气度像是那些大家族里出来的。

“是顾思老师的嫡长孙。”顾家曾祖父没有明说孙守的身份,怕传出去引出什么事端不好。

顾信保又和顾家曾祖父聊了一会儿,顾爷爷回来了,述些家常。

聊完家常,顾信保就说趁凉快去镇上逛逛买点东西,回来再吃饭,还邀请了顾家曾祖父一起去。

顾家曾祖父猜着顾信保想要多接触顾思,哪怕知道对方是个有分寸的,也怕出了意外,担心顾信保得罪了孙守,就让顾爷爷陪着了。

镇上不大,几个人果然就遇到了,一起走。

一些乡间的东西,或者是北方的东西,孙守都没有见过,顾思就给孙守讲解起来,并引申出一些东西。

聊着聊着,两人对于书里的一些东西也有了感悟。

不过顾思再怎么比孙守懂,到底不是干了几十年活的顾爷爷,有些农具或者偏门的东西也不懂,这个时候顾爷爷就适时解释。

聊天中,顾思知道顾信保是个商人,就顺口问他:“叔爷在哪里做生意?”

“在华亭那边。”顾信保回应着。

孙守侧头去看他,顾思也惊讶极了:“松江府下,离上海县很近的那个华亭吗?”

顾信保笑着点头:“是那里,那么远您竟然也知道,不出门都知天下事,真是见多识广。”

“那是个好地方啊,那边经济民生怎么样?”顾思询问起来。

顾信保做生意的,见识广,对一些经济方面和偏门的问题,能跟着顾思孙守聊上几句。

顾信保见顾思没有看不起商人,孙守虽然冷淡却也有礼,心情舒畅,大家倒是都逛得很尽兴。

顾思卯正(5点)过后就出了门,在镇子上吃的饭,逛了快两个时辰,镇子也逛完了,天热了,还要回去观礼,就回去了。

等到了舒家小姑婆家里,都快要到午时(快11点)了,过了一会儿就开始观礼。

观完礼吃饭,饭后也就散了。舒颖顾名顾宁他们一辆车,顾思坐孙守的车,一起回去。

顾信保在顾家吃的午饭,人还没走,弄了甜瓜在井水里泡着,见两人回来,忙从井里吊上来,招呼两人和在的人去吃。

天热,泡过的甜瓜吃着冷甜冰脆,极为的爽口,顾思又问了顾信保很多经济上的问题。

虽然孙知府是一府知府,对于经济了解得也挺多,还给顾思孙守讲过这方面的事,但不同身份的人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同,感悟也不同,要多方面了解。

顾信保难得遇到愿意听自己说生意的读书人,有心结交,说的都是一些肺腑之言。

孙守还问了顾信保对于汉中府经济的看法,想要以后去和孙知府一起讨论。

这一聊,就聊到了天黑。

本来孙守没那么多问题,但是顾思问题多,问得极为详细,解释起来麻烦。

直到顾信保走了,顾思也没看出来这个表叔爷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有些不解:“他来干吗的?”

说是走亲戚,可热情到谄媚,像是有事相求,却什么也没说。

要不是今天到家里来,他都不知道还有这门亲戚,以前真不知道奶奶有个亲姑姑。

呃,也不对,好像听说过,就是和顾家小姑婆弄混了,以为是一个人。

孙守这种人见多了,难得看到顾思有不理解的,笑道:“他就是看你有前途,来拉个关系,以后要有事了,好找你帮忙。”

“他用不上我吧?”顾思询问,这表叔爷做生意的地方离这里八百里远了,家都搬到华亭那边去了,这次就是回来扫墓看望亲人,就算拉关系也不用这么热情吧?

“你怎么知道用不上?这要是以后你做了举人,关系网大了,说不得他就有求到你头上的时候。商人嘛,都比较圆滑一点,拉好了关系总不会坏,或许你是他生活里关系最亲近的读书人了。”孙守猜测。

顾家曾祖父考虑了一下,点头:“除了你外公家,咱们家这亲戚里,还真没有什么读成书的人。”

汉中府这边少有饥荒,孙知府和西乡县的知县官做得都挺好,不会欺压百姓,百姓也都安分守己,顾思亲朋里也没谁遇到什么事要帮忙,一般遇到的人对他也只是尊重恭敬不谄媚。

顾思知道这个表叔爷真的只是来拉关系的x,也更加体会到了读书人地位高。

舒睿的婚事忙完,顾思也没在家里多待,第二天早上早早起来就要走。

临走时,顾家曾祖父叮嘱顾思:“不要光顾着学习,该休息时也要休息,要劳逸结合。”

顾思点头,和家里人道别,与孙守坐一辆车,回府城。

到了府城家里,顾思说起顾信保这个表叔爷,他可是给家里送了百两银子了,曾祖父没要。

舒颖便道:“他也是顾家村的人,你奶和她姑都嫁到咱们村,他家在村子最西边那里。”

“我奶好像有些不喜欢他?”顾思问,他在家里,基本要陪孙守,跟家里人相处得不多,也没机会听到什么。

舒颖边洗衣服边道:“我给你学一下,你奶是这么给我说的:‘我姑家的大儿子做生意的,可有钱了,有几百万两银子呢,就是人不怎么好。’”

顾思吃惊:“真有几百万两银子?”那不得几十个亿?看不出来啊。

舒颖拧着衣服,好笑道:“你奶的话你也信,她连数都不会算,街上来卖东西的,她还得找我去算给她找多少文钱。我也问过你爷,你爷说:‘就是有些钱,可能上万两,却没那么多,人都乱传呢,传着传着就变样了。’”

顾思点头,把盆子里的水倒了,又舀了些水给舒颖放面前,边干边说:“那人怎么个不好?”

舒颖又笑了,把衣服放水里净:“你奶说:‘当初我带着顾名去找他,想让他给顾名找个好营生,结果好礼物带去了,人家竟然不办事,还是亲的呢。’”

顾思:“……”你什么礼物能值一份好营生的价钱?这里的活可不像现代,难找死了。

舒颖想起顾奶奶那种“请你帮忙你就会帮得理所当然的样子”,无奈摇头:“这收了礼人家也不一定要帮你啊,帮你是情分,不帮也没问题。再说了,你奶的礼,说不得就比平常走亲戚送的礼好一点,不值什么钱,人家可能也就当正常往来了。”

顾思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觉得表叔爷不好。”虽然有些谄媚,可一天相处下来,那表叔爷会说话有眼色,人还风趣开朗,看着挺好。

村子里的人一辈子都不怎么外出,想事情就简单一点,觉得“是亲戚”在哪里都能行得通。

行不通时,觉得人家不好,是奶奶会干的事。

聊过后,顾思收拾东西,第二天和孙守一起去书院。

顾思读书刻苦用心,但有时候也会有点烦。

这天晚上,天快黑时不能看书,顾思活动身体,忍不住感叹:“科举好难考啊!”高考只用学语数外,理综或文综,考举人却要文理综合杂学一起学。

左惜时也和顾思住在一起,闻言笑道:“你对杂学那么认真做什么,第一场才重要呢。”

“已经开始学了,肯定要好好学,说不得中了举,以后会试时要用呢,万一要是中了进士做了官,到时候就不用再学了。”顾思回应。

进士做官这些太遥远,但既然已经学了,自然要专心,不好浪费时间。

“做官会用人就行了,还能什么都懂不成?也不可能啊。我觉得把字练得好,比通杂学更好。”左惜时说出自己的看法。

霍昌平也跟着点头。

“字还是算了,我又不想当名家。”顾思应着。他的字如今看着已经很好了,工整美观,有模有样,不过要与名家比起来,还差一些。

花大功夫也能更进一步,但顾思觉得现在练字的性价比没有读书高。

要是以后考不上举人了,倒是可以考虑多练练,闯出个名头。

“那是时间少,再过些年,你也能成为名家了。”孙守笑道。

几人一起聊了起来。

书院的日子,简单而枯燥,有时也充满了乐趣。

中秋节时,书院都会庆祝一下,会办一些活动,顾思准备参加步打比赛,提前两个月准备。

学习的时候,他也没忘记锻炼,射箭蹴鞠马球步打等都学了,步打玩得最好。

七月初七这天,顾茜生了个儿子。

许轻母亲高兴极了,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

八月初八,顾思去吃了满月宴。

在学院里认识的人多,府学里也认识一些秀才,顾思也经常去参加一些喜宴和丧宴满月宴等。

八月十三这天,顾思正准备换了衣服,和同窗再去练习一下,结果有书院里的人来说有人找他。

顾思出去远远一看,是顾十一叔。

他怎么找到书院来了?

顾思有些奇怪,上前去。

顾十一叔见到顾思,眼睛有些湿,沉声道:“回吧,你曾爷没了。”

顾思一下子蒙了,喃喃道:“怎么会……”前一段时间他走时,人不是好好的?还让他劳逸结合。曾爷从来都没有生过什么病,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第95章

顾十一叔按了按眼角:“昨天下午还好好的,和村里老人下完棋还熬了茶,晚上就走了。”

晚上就走了,身边没人吗?

对了,曾祖父虽然年龄大了,有些小毛病,但人却很精神,家里人曾经也说过要陪夜,但曾祖父不耐烦人陪,不让陪,大家看他脑子清明人也能自理,就没陪,谁想到……

要是晚上有人陪的话,说不得就不会这样了。

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你请假吧,我们一块儿回去。”

顾思下意识地转身,回去收拾东西。

孙守见顾思有异样,问他:“你怎么了?”

顾思抬起头,木然的表情转变成了难受:“我曾爷没了。”说完,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

“啊?”孙守吃了一惊,想了一下自己和顾思的关系,肯定要去吊丧,就迅速收拾东西,坐顾十一叔的车回了自己家。

孙守有车,不过他最近住书院,下人都是过来收点换下的衣服去洗,送点瓜果听一下吩咐等,不在书院外候着。

回了家他问下人:“有孝帽吗?”

“啊?”这问题太突然,让孙金水很意外。

孙知府留给孙守的人里,主管就是孙金水。

“顾少爷曾祖父去世了,我要去吊丧。”孙守说完,又有些不懂,“我应该去吊丧吧?”

孙金水有些意外,随后点头,给孙守讲白事的一些人情:“那当然,按辈分来说,大老爷在府里也应该去,不过真在了也不会去。一来他不方便离府,二来他身份有点不合适,去了各种人事可能都会求到顾家头上扰了他家安宁,你是他同窗,去最好了。”

“那我是跟他一起回去吗?还是单独走?那个,这边丧事流程是什么样的啊?”孙守在汉中府多年,没接触过白事,不懂这个。

“要不我找个熟人去问一下?”孙金水在汉中府时间也不短,但孙知府的身份,也没参加过谁的丧礼,他没去办过这类事,不懂这边的习俗。

顾思这边,舒颖正发愁要不要给孙守报丧。

“按理来说,他也是你老师弟子,你们以兄弟相称,自然要报,不报失礼;可咱们家远,你曾爷辈分又远,他身份又高,报了会不会太麻烦他了。”

“要报,不报失礼,你嫌远我可以挡一下他,不让他来。”顾思刚听到曾祖父去世时的那种难过现在已经散了些,拿着主意。

他拿着孝布和白帖,去了孙守那里报丧。

孙守虽然已经知道了,但当时顾思心里正乱,没想过报丧这个问题,现在冷静了一些,觉得该走的仪式还是得走。

顾思从孙守那里回来,带着舒颖去外公家报丧。

回来后,顾十一叔已经找来了顾名,和顾五哥顾十七叔一起回去。

因为走得晚,怕路上遇到豺狼虎豹,还特意多带了火把以及两把弓箭。

一路平安到家,到家时天早就已经黑了。

汉中府这边一般人要是早上去世,下午入殓。但要是有在远处的亲戚,会放到第二天或第三天。

顾思以为,回去只能看到一个棺材,没想到曾祖父还没入殓。

顾思过去看,曾祖父躺在支起来的床上,身上已经换了一身新的寿衣,头发梳得很整齐。

因为今天才去世,顾家曾祖父脸色看着还好,并不僵硬,并不像一个死去的人。

顾思的眼泪一下子就崩出来,难受地哽咽着,顾爷爷眼睛里带着血丝,沉默地拍着顾思的背安慰他。

“我曾爷,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顾思的眼泪止不住。

顾爷爷红着x眼,安慰他:“虽没有留下遗言,但之前他已经把家里的事情都交代好了,你中了秀才,岁试一等又过了科试,你哥过了府试,家里越来越好,他并没有什么遗憾。”

顾思心里这才被安慰到了一些,看着顾爷爷憔悴的样子,想着曾祖父去世,最难过的其实是爷爷三爷九爷他们,又反过来安慰对方:

“你知道我曾爷没有留下遗憾,走得安心,也不要太难过了,他……他毕竟年龄大了。八十六岁,很长寿很长寿了。”

一般百姓活到六十都少有得很,顾家家境好,饮食好,家里人底子都好,生了病又有钱看,在村里是长寿的人家。

顾爷爷沉默地点了点头:“明天辰正二刻入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还让孙少爷住你屋吧。”

顾思叫孙守吃了些饭,孙守安慰了几句,收拾过后睡了。

第二天早早起床,顾思才知道,丧礼原来是这样的繁琐,以前在书上学到的一些礼仪照进了现实里。

有自己爷爷和兄弟及父亲和兄弟,还有门子中的人,他只一个重孙,并不需要他做什么。

因为是难得的高寿,第二天就出煞。第三天挂明经,开始每天烧纸。

即便夜里要守棺,顾家曾祖父的三个儿子七个孙子都大了,并不需要顾思一个十岁的孩子去守。

即便真的有事,大家也不会让顾思一个秀才去做,顾思唯一要做的,就是写祭文。

原本这种事是要儿子去做的,不过顾思是秀才,家里地位最高,就交给他了。

祭文写好后要在第六天晚上举行仪式时用。

这天下午,顾思穿着一身大红的孝衣,跟着一众爷爷叔伯哥哥们身后,去迎来客。

顾家的亲朋多,来来回回的迎人,腿都走疼了。

村子里的人没事干,有什么红白喜事都爱看热闹,围在一边看,边看边议论:

“一串红一串棕啊,可真让人羡慕。”

“那你多活些年,多生些曾孙重曾孙,也能有这一串红一串棕。”

“我可没这好命,能养得起啊!养孙子都费劲儿,还养曾孙啊,重曾孙就更别提了,能活六十就不错了,可不敢活八十多。”

“又来一个秀才,这花圈可真是大啊。”

“那可不,人家顾家要有两个秀才呢,这来的都是第七个秀才了,我可专门数过。”

“……”

顾思大伯这边,来了三个秀才,顾思认识的孙守、许轻、左惜时霍昌平也来了,还有府学里相熟的几个秀才。

顾思迎接了他们,将他们请到正堂里,让许轻帮着招呼,大家对此只能安慰“节哀”这类话。

迎完人,休息一阵,开始仪式,这时要哭丧。

哭丧要大声地哭号出来,这样才能显得子孙孝顺,可顾思以前没经历过这些,眼泪直流,能哭出声来,却号不起来。

不过顾家曾祖父的亲弟弟曾四爷子孙也不少,加上顾家曾祖父堂兄弟的子孙,这些孝子贤孙加起来要有三十多个,加上重孙就五十多个了,后边还有一些小辈,人太多,顾思这些年龄小的没号起来也没什么。

祭文是顾思念的,越念越回想起以前的种种,越难受,声音哽咽,眼泪掉得不停。等祭文念完坐回去,眼睛都红了一圈。

他这几天才弄懂,曾祖父是怎么去的,是急性卒中。

卒中就是脑溢血,以前去府里检查的时候,他就知道曾祖父有这个症状,只是当时不知道是脑溢血。

后来知道了,怎么把这点给忽略了?只提醒过两次注意饮食休息,没有让家里人严加注意。

可能家里提醒过了,以现在的医术也没什么用,才没那么注重吧。

仪式办完后,已经快亥正了(22点),舒颖催着顾思去睡:“明天过了寅正(4点)就要起,快去睡,不然起不来。”

顾思也困了,其他的杂事,都有家长来做,用不上他,就去睡了。感觉没睡多长时间,唢呐响起,提醒大家要起来了。

起床后收拾好,按习俗吃一口馒头,人齐了,就开始抬棺材拉棺材,到了地里,又是一套的流程。

下丧的时候,要哭丧,顾家的子孙都大声哭喊了起来,气氛一片悲伤,顾思想起再也见不到曾祖父,一时难受极了,大声哭着念叨:

“曾爷啊,我明年就要去参加乡试了,你还没有看到我中举人,怎么就舍得先走了。”

“你说要和我五哥一起去院试,要中秀才,要看我五哥中秀才,你还没有去参加后年的院试,怎么舍得走?”

“……”

顾思哭得泪流满面,顾家的人也是如此。

下完葬,烧完纸,回了家里时,都辰正(8点)了。

吃完早饭,还有一些仪式,顾思并不懂丧事的流程,都是跟着司仪和长辈们做。

休息过后,又去坟里烧纸。

回来后,谢客,吃饭,送客。

送完客,就是还借来待客的桌椅碗碟等家具。

一整个丧事忙完,家里人都累得很,尤其是顾三爷和顾爷爷顾家大姑婆,年龄都大了,受了一通劳累,人都憔悴沉默了。

顾家大姑婆抱着个胖娃娃过来,和顾三爷他们说话:“爹年龄到了,也不要太难过。”

顾三爷吧嗒吧嗒地抽旱烟,顾爷爷脸上没什么表情:“爹这一走,心里突然空了一截。”

顾九爷看着顾家大姑婆怀里的小孩子,问:“这是茜茜的儿子?”

“对啊,在我家里呢,这两天嫌乱,就没抱过来。”

女儿生子后,一般孩子满月了,会带孩子回娘家住上一段时间,顾茜前些天刚好回了娘家。

顾九爷逗了两下,孩子已经会笑了,哪怕笑不出声,白白胖胖的也极为招人喜欢。

“这养得好,多大了?”顾爷爷问。

“刚过四十天。”顾家大姑婆应着。虽然孩子小,不过现在天热,也能带出来,主要是带来逗兄弟们笑一下。

顾奶奶一会儿拿了钱过来:“这第一次见面呢,给娃拿着。”

这是这边的习俗,第一次见小辈面要给礼物,有钱的直接给钱,没钱的给礼物。

顾家大姑婆就接了过来,大家的话题就转到了这个孩子身上,这孩子一逗就笑,让看着的人心情也好了很多。

顾三爷和顾爷爷脸上都有了点笑意。

第二天,许轻和顾茜一起过来了,说了阵话,许轻就要离开。

顾六伯娘过来,很为难地问顾思:“你看你曾爷这去了,你哥这学费啥时候交。”

“学费我曾爷交了一年的,今年不用交。”顾思回答。

顾九奶听了这话,也就没再说什么,等过年时再问成绩,要是顾十七叔进步不大,学费贵,就要考虑还要不要让继续上了。

顾爷爷便催顾思去书院:“你和他们一块走吧。”

“不是还有二七三七百天这些?”顾思询问。

“这些都是儿女小办,也没什么亲戚会来,用不上你。你去府里吧,别耽搁你学习,要是你曾爷知道因着他的丧事误了你读书,会内疚生气。”

因着还有孙守,顾思就收拾了东西,和父母妹妹还有顾五哥夫妻顾十七叔一起回了府里。

学习是一件长久的事,顾思想了想,也不住在书院里,隔上一天就回家,检查亲人功课,督促他们学习。

时间就这样匆匆地过去了。

顾家曾祖父去年新买的宅子修整好了,因着顾思要给顾五哥他们上课,他们也没有住进去,只是将宅子租了出去。

舒家小姑婆也在府里买了座二进的旧宅子,是以前舒家三外公在时介绍的一家外地商人,商量好等商人离开汉中府时卖给舒家小姑婆。

那商人也守信,尽管舒家三外公现在已经不在汉中府府衙了,还是便宜将宅子卖给了她家。

宅子虽然旧,却一直有人住,就修整得很快,舒家小姑婆很快弄好,夫妻俩带着儿子儿媳住进去了。

舒睿在府里上学,舒家小姑祖父也来了府城里找了个修整翻新房子的活计,赚点钱。

以前舒家三外公就提过这事,虽然活干起来泥土多有些累,但这事赚钱还能学个手艺,舒家小姑祖父那时有门路,只是赚得少,就没同意。

现在舒睿读书有望,家里花销大,只好找赚钱多的营生,没想到一问以前介绍的人,竟然成了。

舒家三外公在府衙里的时候,认识的那些人都觉得他好,等人一走,有了新上任的知府做对比,这些人x就更加觉得孙知府和舒家三外公好了。

想念旧情之下,加之舒家三外公去了京城可能人脉更广,这人也愿意带舒家小姑祖父。

不过,舒睿还是隔天就会住在顾思家里。

时间在学习中快速走过,过了年,再到了四月,孙守要回老家了。

孙守跟顾思告别,有些无奈:“我本来想五月底走,六月底到,七月或八月初参加了录遗试,可我爷写信过来,嫌六月太热,路上容易出事。”

“老师说得对,现在走好着呢,天气不冷不热,六月底确实很热,中暑就不好了,会影响考试。而且你回去早了,再请一下老师讲个课,对于乡试的把握更大一些。”

顾思很赞同孙知府的看法,早走早到,还能考前突击一下,汉南书院到底比不上文风兴盛的江南。

“那我走了,等我信。”孙守和顾思五个道别。

这一年多,除了左惜时和霍昌平外,孙守和楚成礼以及许轻的关系也好了些,五人一起来送行。

等送完孙守,没几天,左惜时在书院里说,他也要去长安了:“虽说长安离咱们不远,但是有些人还是会水土不服,我先过去适应一阵。”

“我打算也早走一点,六七月走天太热了,有些人走得晚,一到长安,水土不服加上适应不了长安的天气,都病了,试也考不好。”霍昌平也跟着解释。

顾思理解这一点,不只是这些原因,还有左家霍家家境好,去了长安长时间租房,也不怕费钱。

就他所知,像楚成礼左惜时这类人家的考生,都走得早。

像许轻这样家境很不好的,就走得晚。

虽说秀才来钱的路数多,可许轻这两年赚的钱都还了债,还要养儿子,现在没攒下多少钱。

“你什么时候走?”左惜时问。

“我要和家里人商量。”顾思应着,他其实想去又不太想去。

一个方面,他觉得自己学识不够,怕去了考不上白跑一趟,想继续学习,下一次再考;再一个,曾祖父一周年的祭日在八月,他要是去参加乡试,就不能上坟了。

顾思回家和舒颖商量这事,舒颖缓慢地道:“考试这事吧,有时候也看运气,不是全学通学透了就能考过,以你现在的学习,也不一定考不过。”

至于祭日的事,舒颖连提都没有提。在她的心里,一周年的祭日并不像三周年的祭日那样重要,更没有乡试重要。

“那我们回家时,问一下我爷吧。”顾思应着。

顾十七叔要成亲了,家里人要回家去。

顾思想着,以爷爷的谨慎周全,定是建议他去,他十有六七会去。

可是回家后,顾思见到了一个人,彻底改了主意,打算不参加这次乡试,参加下一次乡试。

第96章

顾思在爷爷的房间里看到了表叔爷,顾信保。

现在正是端午前后,这边只有极亲近的家人才会走端午,像看望舅舅家已经出嫁的姐姐这种事,基本是没有的。

相互聊了一阵,顾思就有些奇怪地问:“叔爷去年没有回华亭吗?”做生意的人,经常一天都走不开,别说叔爷这样一离开就是快一年,怕不是生意上出了什么事?

顾信保摇了摇头,叹口气:“这人啊,越老越念旧,越老越怕死。去年江浙那边有时疫,华亭附近也有,我看时疫控制住了,才敢上路,就赶紧回来。”

“那边时疫现在还没有停吗?”顾思诧异,他以为过了这段时间,应该已经停了啊。停了的话,表叔爷应该就回去了,他肯定有联系那边的方式。

“这能完全停嘛,只是大面积的时疫少了,有些地方还是有的,这时疫传起来太快,谁知道哪一天突然就又严重了,我这是钱赚够了,不想再折腾了。”顾信保又叹气。

顾爷爷听到这里皱了眉,很担心地问:“时疫很严重吗?那这外地上学的人回本地来考试,岂不是有可能一染一大片?”

顾信保一下子停了下来,不好接这话了。

这要是说“严重”,顾思没去参加乡试,要是没有时疫,岂不是有可能怪自己耽搁他?要是说“不严重”,这过去长安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更是有怪自己的可能。

他斟酌地道:“外边的情况,听说不严重,但这也是听说,谁知道会怎么样?我也是吃不准的,就是怕死,惜命,才不出去。”

顾爷爷就去看顾思,什么话也没说。

他也听到了外边有时疫的说法,本心里,是希望顾思不要去的,他年龄小身体还没长成,容易生病,怕他出了什么事。

家里有个秀才,才能兴盛几十年,要是秀才没了,那是什么都没了。

至于考举人的事,对于顾爷爷来说,虽然希望家里更进一步,但守成更重要。

可是这事,顾爷爷不能也不会替顾思做主。

顾思担忧的也是这点,十一岁的免疫力,和十五岁二十岁的人还是有些差别的。古代医疗落后,有些急病,来不及见大夫就没了。

“那我就不去参加这次乡试了?”顾思看出了爷爷的意思,试探着问。

顾信保一听这话,暗叫糟了,这侄孙怎么这么不经吓啊,他就提了一句,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乡试。

要是自己是个秀才了,别说有这个担忧了,就是真有时疫,他也要去。

顾爷爷沉吟着:“身体自然最为重要,是万事根本,可行事也不能杯弓蛇影,但这个担忧也是真实存在……”

并不是顾爷爷这个人优柔寡断,而是他说话谨慎,有着和顾信保刚才一样的担忧,无论说去还是不去,都不好。

他是希望顾思不去的。

顾思看到爷爷前后担忧的样子笑了:“我本来就觉得学识不够,想要再学三年。本来想来问问你的意见,现在外边这情况,还是用心学习下次再考吧。”

他的想法比起古人来多少有些天马行空,文风也不华丽,文章虽然写得很好被人夸赞,但凭自己实力去乡试的哪个文章写得不好?

想要被选中,好可不行,得很精彩。乡试阅卷官很多,这样试卷无论落在谁的手上,都能被推荐上去。

最终主考录不录你不知道,但卷子能到主考面前,被录中的概率就大啊。

要是写得一般好,有可能在下边房考官手里被落下去了。

顾思直觉,自己学识还差点,去参加这一次乡试可能不会有好结果。

顾爷爷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安心。

顾信保看看顾思,再看看顾爷爷,迟疑着对顾思道:“你认真考虑好了?你看我这,说这话,也不是想要阻止你去求前程……”

“没事的叔爷,这是我的决定,和你没关系,不会怪你的。”顾思安慰他。

顾信保刚说那话就是想要听到这句话,怕顾思以后怪他。哪怕顾思现在说了不怪他他也不太信,谁还没个后悔的事?不过得了这话更安心一点。

“我也不是这意思,就是,外边时疫真是要命的,我这能保下命,还是得了个好方子。”

他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边打开边笑道:“我刚回家的时候,听到写这方子的主人和你同姓名,再听到村里你教村民们洗手的法子,想着是不是你。”

顾思惊讶,接过一看,印刷的版本,是他写给老师,最后寄走到了孙守手里,帮着大夫救了孙守性命的那一版,最后那一行“生员顾思赠吾好友”,让他沉默了。

顾家这边自然都见过顾思写的防传染的方法,不过还是好奇外边是怎么样的,顾爷爷就探头去看。

顾思看到爷爷想看,把东西递给了他。

“这就是我写给上任孙知府,被他寄到无锡的,可能是从那里传开了。”顾思回应,肯定了顾信保的猜测。

顾信保了然一笑,夸起了顾思来:“还真是你,你可真是大义啊,这种法子免费送人,可是救了很多人,在江浙那边,有些人都给你立了长生牌位,早晚供奉。”

顾思:“……”还真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顾爷爷此时皱着眉,盯着最后一行字,神色有些沉默。

顾信保这时便问:“你还有没有这类的法子?更仔细的,或者类似的,无论哪种都行。”

顾思懂了,这表叔爷逢年过节来家里这么勤,或许就是为了这个。x

更详细的,其他方面的,他还真有。

去年知道他写的方法真帮到了人后,他就把一些古代人不会注意到的、因时代限制不懂的、各个方面的,能想到的都写了出来。

当然,他也不是一下就能想到,都是生活里遇到了什么,想起来就记下来,慢慢地就多了。

老师临走时,他还送了一本完整版的给他。

“有是有,就是……”手抄版的,里边有些东西不是那么重要,有些人也不会那么在意,并不利于流通,他就没再印。反正精华部分大都在写给老师的那一版里,更易记一点。

顾信保眼睛一亮,还以为顾思不想给,不等顾思说完就热情地道:“自然,叔爷不会白拿你的东西,你看这些够吗?”

说着就递过来了几张纸。

顾思接过一看,是五张百两的银票。

出手就是五百两,顾思信这位叔爷很有钱了,他把银票递回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身边只有一版了,没有印多余的。”

顾信保把顾思的手推了回去:“那我借来抄一本,咱们这关系亲近,可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快拿着。”

“那些东西的确很有价值,但救人的东西,没必要藏着,送你真没什么,这钱不能收。”顾思又把银票推了回去。

这个表叔爷对自己来说不亲,对奶奶来说是亲姑的儿子,关系很近,真不能收。

两人推拒来推拒去,顾爷爷看出来了,顾信保就是想要给顾家钱,好拉近关系,以后有事了好让顾思帮忙,帮腔道:“这一本书也不值这么多钱,也就几两十几两的,这不能要。”

谁知道要帮忙的事,会不会要了命或者要了前途怎么的。

再推拒下去不好,顾信保拿着银票道:“那这样吧,我把你写的这本书拿去印了,送出去卖,赚到的钱,分你八成,我两成,怎么样?”

有商人帮着卖,不但能普及知识,还能赚钱,顾思当然愿意。

他询问对方:“这内容有些枯燥,没几人耐心看吧。”

“怎么就没耐心了,我仔细看了好多遍,都背过来了。”顾信保不这样觉得,“我运作一番,肯定行。万一不行,就找了人把方法写成一个个小故事,定能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