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孩子哪都好,就是不像人……
王月兰腾空的这间屋子, 原先是放杂物的,很长一间,窗户靠河, 林秀水拍拍灰,打开方?格眼窗,外头河水潺潺, 天光飘进?来,很亮堂。
倒不像院子那般窄,有些宽度,至少能摆张长桌, 放两个木柜。
“我琢磨着?,你总要帮人做衣裳的,没个宽阔地方?, 时常将木板挪来摆去,又不大方?便,得有间屋子,也叫人知道你是正经?做裁缝的,”王月兰说完,来回走,踩得杉木地板咯吱咯吱响, 她又道, “得叫人修修。”
“我晓得你涨月钱了, 省着?点花, 你做裁缝的花销还大着?呢。”
林秀水刚想张口,王月兰叫她打住,“什么也别说,我晓得自己当姨母当得很好, 你以后多孝敬我一星半点的。”
话被抢走了,林秀水只好道:“我不孝敬姨母你,天打雷劈。”
“你个小兔崽子,”王月兰拍她一掌,“少啥话都往外讲。”
林秀水委屈闭嘴,闷闷嘶了声,跟王月兰出?去收拾破烂。
院子里那东西杂的,什么都有,林秀水有时候疑心,是不是旁人不要的,也被她姨母捡回来了。
她戴一双长麻布手套,蹲在成堆的物件里,举起一把散了架的竹帚,问道:“姨母,竹帚扔了吧。”
“扔什么,我等?会儿再扎捆起来,还能扫,”王月兰一把夺走,靠在墙根处,新买个要三文钱呢。
林秀水又摇了摇边上断了根腿的竹椅,又问道:“那这呢?要不打断当柴烧,竹子着?得很快的。”
“你想也别想,我从前花二十文买的,等?会儿我拎隔壁去,叫张木匠给?我修修,给?你放屋子里坐,这不换个腿儿的事。”
王月兰拿起椅子,将被虫子咬的蒲合,也就是一卷蒲席,旧门帘、旧罩子、散了架的油纸伞等?等?,一股脑放林秀水边上,自己拍了拍手道:“正好轮到自家,你都给?补补,补了还能再用?用?,扔了那还不如烧了,烧了我可舍不得。”
林秀水两眼一黑,她姨母说是扔些东西出?去,结果收拾一整日出?来,只有两样不扔,便是这也不扔,那也不扔。
这裂了口的碗不扔,放天井边上,栽点草进?去,小锅缸灶更不能扔,哪怕底下破了大口,王月兰说要找补锅匠补补,放后门去,说不准小荷哪日能钓条鱼上来,倒里头养着?。
“可我捞不上鱼,”小荷举着?黑乎乎两只手,玩两根旧麻绳。
“那等?你能捞上再说,等?个十年八年的。”
还有那但凡当初买来贵价的,更是没法扔,给?找出?千百个由头来,也只能得到一句话,当时买它花了大价钱,这会子扔了可不就把钱白?扔出?去了。
林秀水一拍脑门,环顾四周,乱糟糟的,她整理出?大半,有些放放再扔。
既然涨了月钱,到了夜里,她硬拉王月兰上南货坊去,买一对纸灯笼、两根蜡烛、三卷薄绵纸,花了百来文。
王月兰拿她没法子,“你买也买了,灯笼可要挂在屋里头,免得叫别人给?偷了,去年有个偷灯笼的,把前街人家挂门前的灯笼全偷了,缺了大德的东西。”
“不挂门前,给?小荷买个耍货,”林秀水将蜡烛和薄绵纸放竹篮里,小荷一听,她眼神亮亮,嘴巴快快,“我想要只纸鸢。”
既然都出?来逛夜市买东西了,王月兰也没拦着?:“我掏钱给?她买。”
小荷跳起来,差点撞到人家的盘架,选了只燕子样式的纸鸢,林秀水给?她在货郎那买了个六角风车。
她一手拿纸鸢,一手拿风车,小荷一蹦一蹦往前说:“真想阿姐天天涨月钱。”
“涨了全进?你嘴里,”王月兰提了袋面,没好气地回。
小荷噘嘴,“进?了我嘴里,那也没亏了钱呀,我都有好好吃。”
王月兰说她歪理一套一套,林秀水只顾着?笑?。
回去后,王月兰把红灯笼挂屋檐下,压根不点蜡烛,放着?图个喜庆,撑个排场,等?哪天有钱多买两根蜡烛,她再给?点上。
又点起一根蜡烛,烛光在屋子里从桌子处照到木墙上,王月兰说:“这蜡烛是比油灯要亮堂,贵二十来文钱呢。”
林秀水回:“可不是。”
借着?蜡烛光,洗漱完,夜里躺床上,林秀水心咚咚跳,翻来覆去睡不着?,下来把钱数了一遍。又举着?油灯,像猫儿蹑手蹑脚下楼,到底下给?她腾出?来做活的屋子里转了圈,想想要置办什么,才上楼安稳睡了。
起早下来,她给?所有打扫干净的窗户糊绵纸,这绵纸还算便宜,用?废丝做的,比油纸糊起来还亮堂,总算不是白?日屋里也同夜里一般黑。
林秀水跟张木匠商量了要打的柜子,做一排线架,王月兰插嘴道:“再做张宽桌子,不要桌板,用?便宜些的杂木,总不能整日那桌板搬来搬去。”
“我到木行里拿些好料,那下脚料也便宜,给?小娘子拼凑拼凑,八十文能出?张好桌子,”张木匠在屋里用?长木尺量了量,指指墙边又说,“你这屋高,打两个木柜不划算,用?杂木做张矮桌垫底下,加横枨和牙条便很稳了,上头再放木柜,这样最多也只要一百五十文,要打大柜子,那得四五百文起。”
张木匠也得了林秀水送来的生意,自然给?她精打细算,不管做挂布架、绣架,这种用?木条的很便宜,二十来文能做一个,大头出在柜子、桌椅上,加起来得三百五十文,还有打理木板七十五文,零零总总加起来六百文出?头。
林秀水给?了一半的定钱,她不要王月兰出?钱,庆幸自己有了相对稳定的营生和月钱,花自己的钱才好。
她还背着?王月兰跟张木匠说请他将屋里楼梯,桌椅修一修,钱另外给?。
林秀水做完,又抽空用?陈打金送来的布头,做完百家衣给?的,找出?各种绿或偏绿的布头,用?布尺量了门宽和长,坐在院子里缝两块门帘出?来。
从前她姨母不说换,她也只当看不见,总算能将这破旧的门帘挂下来,挂在门边耐看多了。
做好门帘,正把旧门帘取下来扔到边上,林秀水准备洗一洗,裁成拖把,门外便有了急促的喊声,“林小娘子,在不在家?我有东西要补。”
她急忙走出?几?步,擦擦手,喊了声,“来了。”
放下门闩,见是个生脸孔的郎君,拿了一对绢孩儿。
“要补耍货是不,你等?我去拿针线来,”林秀水去拿针线,又问了句,“怎么这么早便来补了,这种东西晚些补也来得及。”
那郎君长叹口气,无?奈摇头,“我要能拖得到午后,我也不会五更天多些便急急赶来,实在是一言难尽呐。”
“我家有一对双生闺女,那刚生下来时还只觉欢喜,又乖巧又不闹腾,比起小子来要好上许多。”
“结果到了两岁,能认得东西,会说话,那真是不得了,姐妹俩的东西要有丁点不一样,动
辄哭闹不休,非得换个一模一样的来。”
那郎君真是一把辛酸泪,举起手里两个绢孩儿说:“昨日夜里带她俩去南瓦子玩,货郎卖绢孩儿,夜里瞧不清,一人一个都欢喜。结果到今日早,大姐儿醒得早先玩,扭头发觉跟二姐儿的那个不一样,嚎啕大哭。我娘我娘子全骂我多事,我没法子,这才起早过来,想叫小娘子你给?修修。”
“小娘子,你可救救我吧,不然我连家都回不去。”
林秀水听乐了,她笑?道:“拿来我瞧瞧,到底哪里不一样。”
她洗了手,接过那对绢孩儿,做工比较简陋,跟她手掌差不多长,用?绢布裁了一对绑双鬟的女童,有手脚,估摸里头只塞了丝绵,软塌塌的,身上的衣裳是花布贴绣上去的,不是真做了小衣。
要说这两个绢孩儿不一样的点,就出?在这花布衣裳上,花色相同,颜色不同。
林秀水笑?了声,指指这贴布衣裳,“有两个法子,一是拆了这布,重新剪一块缝上去,第二个法子是,做两套小衣,可以穿脱的。”
“做小衣,多少钱都做,”那郎君一听可以穿脱,顿时喜出?外望,他?觉得自个儿有救了,不用?被他?娘子拿竹帚追着?打了。
“这种布头的,两件便宜点,十六文,要好些的,得二十二文。”
林秀水让人家选布头,一种没有太多花样的普通布头,另一种则是她从顾娘子手里拿来的,织工纹样花色上成。
最后那郎君选了一般布头,蓝绢布,一点花纹都不敢有,生怕到时候花纹不一样,他?又成了罪人。
林秀水用?竹木尺量绢孩儿身长,算了算,这块布头大,做两件上襦下裙正好。
其实林秀水前世?的记忆里,就会做绢人,不是这种粗制的绢孩儿,而是用?铁丝或铅丝绑成人形骨骼,上棉花,绢布做皮肤,要上妆,用?真发做头发,有各种发髻花样,做各式衣裳。
但她还不大会,只会做小衣。
她取布画线裁衣,做两件窄袖短襦,领抹用?了纯白?布,下身是浅杏色的短裙,两边有裙带能绑。
做完后,林秀水给?小心系上衣裳,捧给?那郎君,他?接过后,翻来覆去地看,连小衣裳内里都瞧了,确保一样,长长松了口气。
“可多谢小娘子了,不然这绢孩儿只能又藏起来了,我家中已经?藏过凳子、桌、碗筷,纸鸢,说说都是一把泪,钱放这了,我得赶紧些回去,要是能成,我下回还来啊,我家里还有好些不一样的东西呢。”
那郎君放下十六文,将绢孩儿藏在布袋里,脚步飞快,赶紧跑回家里去,他?这次肯定能昂首挺胸进?家门。
王月兰等?他?走后啧啧两声,“幸好小荷可没这么难带,也真亏她们有兴致。”
林秀水也笑?了笑?,将碎布片抖到布篓里,她得去外头支摊去了,今日花掉她不少钱,实在心疼。
一出?摊,有两位穿合围裙,绑腹围的娘子过来,拿了三件麻布长袖大衫,叫林秀水改改袖子。
“这件袖子改紧窄些,这两件则改短,最好到手肘处。”
林秀水先是接过,又问了一句,“两位娘子要做什么活去?”
瘦一点的娘子道:“要改窄袖的那件是我的衣裳,我去给?人油菜田的主家当帮工,摘油菜顶,得干好些日子,穿大袖或是绑攀膊都麻烦,不如窄些好做活。”
另一个矮胖娘子则笑?说:“我这个活计不知小娘子有没有听过,我是到钱塘门外那做鱼儿活的,要捞鱼,长袖子碍事。”
林秀水正摸袖子,闻言便道:“那真不晓得,是养鱼的?”
“养金鲫的,”胖娘子笑?眯眯的,“我们养出?来,好的像银白?、玳瑁的,要送临安府大户人家鱼池里,供人赏玩,那种要卖得贵,其他?的,大头送到六和塔放生桥那里卖,供人买了放生。”
“我是负责去河里捞虾给?鱼吃的,没法子,袖子太长老湿,只好给?它剪短些。”
林秀水倒是头次听闻鱼儿活这行当,她还以为养出?来吃呢,她低头看袖子,想想便同两人说起袖套和手套来,她觉得布做袖套很适合要摘油菜顶的娘子,窄袖套进?去不会脏污,而长油布手套则比较适合捞虾的。
她说完,拿了东西来给?两人试试,一试都觉得挺满意的。
瘦娘子说:“摘油菜有蜂,套了这倒是不怕蜂蛰上来了。”
胖娘子则到河里去试了试,伸手捞一把水,带着?湿漉漉的手套回来说:“给?我来两双先,我先带去试试,这眼下水可冷着?呢,套了这东西倒是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