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赔了五百文,等这老头卖弄完自己大名?,这档子事情才算是揭了过去,她刘牙嫂混了十?来年的名?声保住了。
出了门?,刘牙嫂拉着?林秀水的手,塞给她一包钱说:“妹啊,啥也别说,这情我?记着?,你?嘱托的事情,只管包在我?身上,我?刘二?花保管能给办得妥帖,没有半点错漏,你?下了工只管带人过来。”
“以后有什么事,不管我?能不能给你?办,你?只要来说,我?没有半句虚话,就是这杀人放火越货,卖灯笼的事,咱是真真干不了。”
林秀水被她拉着?大谢特谢一番,还被塞了一包谢钱,有百来文。
回去路上,别说刘牙嫂松了口气,林秀水自个儿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她估摸着?,自己有阵子没法接补灯笼的活了,她看?见灯笼也有点发怵。
忙了两日这事,连猫小叶翘着?短短的尾巴,趴在她脚边让她摸摸,她都只能胡乱撸一把这下总归能摸得它?呼噜噜直叫。
等王月兰下工,带了满身蓝污印子回来时,林秀水跑过去说:“姨母,我?给你?寻了个丝行的活计,一个月的月钱有两贯二?。”
“你?没睡醒还是我?没睡醒?”
王月兰脱了外衣,准备换其他衣裳,她不大相信,“我?跟你?说,我?真不莽干,你?要真不放心,你?跟我?上工去,盯着?我?做活。”
“哎呀,是真的,我?给人刘牙嫂帮了个忙,她给寻的,保真,比金子还真,姨母你?跟我?去一趟。”
林秀水拉她,叫她换上之前?新做青绿褙子,梳梳头发,手脸抹些面油,让小荷和小叶看?家,硬拉着?王月兰出门?。
王月兰不大信天上掉馅饼,问林秀水是不是被人忽悠了,是不是欠人家的人情债了,要真如此,她夜里都睡不着?。连被刘牙嫂领到丝行里,站在成堆的茧子里,还没回过神来。
“缫丝,给两贯二??”
王月兰第三遍问,“真不是给二?百文?”
刘牙嫂笑道:“你?要真不信,我?人又跑不掉,你?只管上门?来找我?。你?也别不信,亏你?家外甥女帮了我?个大忙,说句天地良心的话,这活我?当自家顶好亲戚给她寻摸的。”
王月兰心里沉甸甸的,又跟刘牙嫂说:“要不我?出些银钱,牙嫂你?再给成衣铺寻个熨布的,这活轻省,我?不做,叫阿俏换到这来做成不成。 ”
“哎呦,娘子你?真是说笑,那顾娘子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别寻人上门?。”
“不成,”林秀水摇摇头,拉她胳膊,“我?可不喜欢缫丝,姨母你?快试试,人家等着?呢。”
王月兰见不成,也不再将活往外推,她转眼便想明白了,要有个轻省活计,还能多顾着?家里大大小小,管着?两个孩子温饱。
且她不管在缫丝,还是丝绵上头,那是真有手艺的,就算两三年没再做这行,一拿到茧子,仍旧能分清是什么
茧。
双宫茧、穿孔茧、乌头茧、搭壳茧,这些都是下等茧,不能缫丝,用来做丝绵的,诸如种种茧子,王月兰没有错漏的,甚至没上手摸,只是瞧着?便有数。
等她坐下来,旁边的丝娘递过来一桶双宫茧,这种茧子是两条蚕或以上的蚕做成的茧,个头很大,里头的蚕丝纷乱复杂,丝没法剥出来。
但是放老茧和香油煮过,茧便松了,又经过反复冲洗,洗去茧油,这样的茧就能扯绵兜了。
丝娘说:“做小兜来瞧瞧。”
王月兰立即捞出水里的茧子,放到手里,她的手在林秀水这一个多月日夜督促下,勤抹油,干活戴手套,已经光滑细腻许多,不再生裂口,也不会?刮丝。
她能很顺畅剥开里头茧子,利落取出里头的蚕蛹,那小小一团的蚕茧,在她手里左右横扯,变成只雪白均匀的小兜,不过须臾工夫。
丝娘接过来细看?了翻,伸手扯了扯,有了些许笑容,“扯得不错,手快稳当,厚薄匀称,我?给你?点半根香,我?瞧瞧能扯多少。”
王月兰扯了三十?来个丝绵兜,丝娘很满意,跟行老说了声,又跟王月兰说:“且在这做吧,一个月两贯二?钱,月初便发,一月里一半缫丝,一半剥茧做小兜。”
“真的?”
王月兰搓搓自己湿黏黏的手。
“假的,瞧她还糊涂着?呢,你?明日便来上工吧。”
王月兰仍旧坐在成堆的茧子里,像是看?见了十?来年前?的自己,剥茧、缫丝、煮茧、扯丝绵兜,小兜、大兜,再翻成厚厚的丝绵被,她日日围着?丝绵打转,期许以后。
可是十?多年过去,她历经两段婚姻,不再年轻,其间辗转多个地方,离开故土,却又回到了她熟悉的丝绵行当里。
像是离开许多年的东西,飘飘荡荡的,又回到了她的手里。
“姨母,怎么了?”
林秀水握她的手,拉她起来,欢欢喜喜地说,“我?就知道你?很厉害的,我?们回家去吧,等会?儿能路过分茶酒店,要一份笋鸡鹅,再买份糖蜜酥皮烧饼,给小叶带份小虾怎么样,得好好吃一顿嘛。”
“我?出钱,再买份麻饮鸡虾粉。”
两个人从丝行离开,此时已经暮色将近,两人走在热闹的人群里,相互诉说喜悦,她们彼此紧靠。
夜里,小屋里点了蜡烛,猫小叶吃虾吃得头也不抬,小荷啃鸡腿,她吃得嘴巴油汪汪的,“娘赚了钱,我?能日日能吃鸡腿吗?”
王月兰批复但驳回,“你?也日日从你?阿姐手里赚钱,我?有天天吃上糖吗?你?想得可真美。”
小荷点点头承认,“我?就是很美。”
“边上去。”
“小叶,没听见嘛,叫你?边上去。”
林秀水吃鹅腿,笑出了声。
这夜里,一家子都睡得很好,明早有晴朗的日头。
王月兰去辞了工,以后不用再五更天起床,急匆匆起来煮饭,着?急忙慌出门?去,被支使着?先扫地,再搬染架,多干一堆活。
她也可以卯时起来,辰时在上工,期间到南瓦子买新鲜菜蔬,煮给三个孩子吃,给林秀水搭把手,帮她一道收摊。
当然没出两日,大伙就知道她换了行当,不去染肆里头,进了丝行里,虽说不知道工钱,但总归羡慕。
陈桂花打量王月兰,头一次不再跟她呛声,很认真地问:“这行当你?怎么进去的?”
“靠有个外甥女,”王月兰话语平淡,面上那笑满满溢出来。
陈桂花气得恨恨跺脚,怪她没有个外甥女,真是气人,怪她家那个死鬼姓什么不好,偏偏姓吴。她要给她儿子改名?,不姓吴了,姓应去,叫应有尽有,她还怕以后享不了福。
王月兰换行当的事情被热议了一番,而林秀水也被大伙问了一通,她被吵得耳朵疼,赶紧上南瓦子里去了。
别看?时辰早,猫狗都窝在屋檐下打盹,可人都早早上工,南瓦子的路岐人早冒了汗,在那耍杂技。
林秀水到的时候,春大娘早已领着?这帮孩子们,在街头吃馒头,吊吊嗓子,准备晚些时候开唱。
见了她来,大家很欢喜,春大娘赶紧塞给她个半冷的馒头,“吃一口先。”
林秀水推回去,“我?刚吃完,大娘你?来,我?跟你?说件事。”
她还记挂着?这帮孩子,先前?春大娘让她做乔宅眷的衣裳,她做了好几?日,其间缝补的活计便有心无力,后头再做了一套,便说缓缓,她发觉自己两头赚忙不过来。
这回她倒是有了个出路,她站到边上,让挑担的人过去后,跟春大娘说:“我?眼下在估衣铺有了相熟的人,那边有不少旧衣,给她们这种身形穿得也有不少,我?去瞧过一眼,虽说衣裳有些破处,但是毕竟便宜,补一补就行。”
“一套衣裳大概五百来文,给我?二?三十?补衣裳的钱,要实在过意不去,再给我?五文脚费,买粗布的两三贯钱,能给她们置办出不错的行头,五日内,能叫大家都有行头穿。”
刘牙嫂开的估衣铺,她下工时去瞧过了,虽说破洞裂处有些多,但是那都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好东西,料子不错,花样好看?,补一补照旧时新。刘牙嫂给她的是实诚价,她先给小荷置办了身。
春大娘听闻此话,差点没握稳手里的馒头,结结巴巴地说:“真只要那么些钱?”
“那当然,叫她们早些混口饭吃。”
春大娘连同一群瘦巴巴的女童,连声谢她,要给她行大礼,林秀水赶紧走了,回过头来说:“可别谢我?,等瞧见了衣裳再说,有空到我?那量一量身段。”
谢来谢去,怪累的,林秀水可听不惯,这她能相帮的,可不就帮一把,叫大家都能吃饱饭。
但有些吧,她真也不是那么想帮,并?且觉得人家吃饱饭没事做。
比如大早上,她看?着?眼前?这头瘸腿的驴,听男人说做个让它?瞧起来好看?,且不那么瘸的腿套。
林秀水摸了摸脸,她说:“我?真想上东头那治牛马的学上两手了。”
那沧桑的男子是个半聋,只听治牛马,他连忙摇头说:“我?这是头驴,驴,驴子的驴。”
“我?晓得,我?眼神好得很。”
“能好得很,”那男子一拍手,满脸高兴,“那我?没来错地方,我?这也真是歪打正着?。”
林秀水想告诉他,什么歪打正着?,他只占了一个字,那就是——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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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红心][红心][亲亲][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