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下雨天之狗也要穿雨衣……
桑树口造廊棚, 在桑桥渡人眼?里挺稀奇,起?了?一阵波澜,缝补摊子的名?号又再次传扬出去。
这种?廊棚在清河坞上船亭边上有不少, 运货要?过廊桥、廊棚底下,在桑桥渡不大多见,冒雨都要?过去瞧热闹。
桑树口的路口是平直宽阔大路, 左面是墙,右边有两座桥,廊棚便是靠墙而建,相当于桥上的浮铺, 加宽加长,平日里到桑树口的驴车、车架都小,不影响往来。
街道司在两边加设了?四根表木, 是四根长到二楼高的小木,最?上面钉了?两根交叉的木棍。表木一根立在老桑树边上,终点到桥边上,另两根分别立在廊棚两端,横跨了?整座廊棚,表木两点连线内可以摆摊,超出表木范围内, 则为侵街占道经营, 叫侵街房廊钱或是罚没东西?。
是以从造廊棚、立表木起?, 桑树口也将不能再随意支摊, 要?将摊摆得?整齐,在表木竖立的地方内,至于税不变,照旧一日两文的商税。
廊棚盖了?顶后?, 仍旧在下雨,难得?阴雨不断的日子,也没败坏大家?的兴致,打了?油纸伞,披蓑衣戴斗笠过来瞧。
陈桂花摸摸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拍拍这大木头,她跟其他人说:“我可出了?钱的,我出了?五百文呢!”
“了?不得?,竟是也被这廊棚占到你陈桂花的便宜了?,”王月兰隔了?好些人,也不忘回了?句。
陈桂花哼了?声,要?不是她靠林秀水介绍,也赚了?不少钱,搁往年里,这笔银钱她是一文钱都不会出的。
“我也出了?一贯多,我们?桑树口悔就悔在去年里,说是要?纳钱,也在前头桥边上,造个廊桥,做米市桥,要?出二十贯钱。我们?想想太亏了?,没几人出,结果下头河道人家?一百来户能出钱,就给了?他们?,”老阿婆收了?伞,站在新廊棚里,仍记着去年那事。
出了?钱,没出钱的,都凑到廊棚里外?来,林秀水则在这几日里,找了?家?经书铺,眼?下雕版印刷多而便宜,她就把记下来的人名?给对方,在一方红纸上刻印下来。
手?掌长的红纸,先印对方名?字,底下的一行?字是年月日,为桑树口缝补廊棚捐钱,即使小孩捐了?一文钱,她也给记上了?。
这种?本不应该她来做,但是在这刻石碑得?要?十来贯,印刻在纸上才花了?她百来文,印好的一叠套在红包里,发?给大伙,至于为什么不自个儿写,她字丑。
有个娘子擦擦手?里的雨,赶紧接过,笑得?一脸灿烂,“哎呀,这上头是啥字,张大花,对对,我叫张大花。”
“我也有啊,我就捐了?三十文,咳咳,怎么好意思呢。”
“收收你脸上的笑吧,呲个大牙傻乐,那个阿俏啊,我有没有呀,我得?拿回家?里裱着去。”
一个不过几文的红封和红纸,就叫大家?欢欢喜喜的,造廊棚的喜悦不减反增,在个空廊棚里,也能坐一个早上。
第二日阴雨,各色缝补摊子从家?里出来,到廊棚里上工缝补,大家?按从前的位置,占一块地方,修鞋的将鞋担放边上,修书画的换张小桌,东西?挪一挪,修竹篮的将长竹子换成短竹子,靠墙一侧摆着,林秀水也将大宽桌换小点,供大家?行?走。
各有各的招幌,大家?摆在靠墙的一侧,从右边,林秀水打头开始,旁边篾匠周阿爷挂个小竹篮,补席子的黄阿婆则是卷了?一把黄草,修鞋子的陈阿婆挂个鞋楦子等等,哪怕不是桑桥渡的,过来能一眼?瞧出。
林秀水手?撑在小桌上,听雨敲在廊棚的瓦上,又顺着瓦留下来,蒙蒙的雨幕里,出行?的人不减,有人从溪岸口的台阶跑上来,没带伞,双手?护着头,茫然地四处张望,又想跑远处去,看到廊棚忽而惊喜,又急急跑过来。
“这棚子可真好,我刚还在船里着急,说下雨的日子你们?不会出摊了?,可救了?大命了?,”那男子浑身都湿透了?,雨顺着脸颊滑落,见了?这么多缝补摊子,如同见了?亲人两眼?泪汪汪,“老丈,我船篷子漏了?,我运的干桑叶啊,全给浇湿了?!这遭瘟的天!”
周阿爷赶紧起?身,穿上蓑衣和斗笠,拿好缝补器具说:“别急,别急,我给你补补去,湿了?再烘干,不妨事不妨事。”
林秀水喊住那男子,“你别急,这船篷子漏了?,阿爷会给你补好的,有没有带伞,要?不我叫人给你送到那去,我这还有油帽卖,一百文一顶。”
男子抹抹脸,“这价便宜,来顶吧,钱我等会儿叫老丈给你送来。”
他戴了竹笠做的油帽,这帽长,油布都能盖住他腰了?,而且宽大,能遮挡不少风雨,他难得有些面色回晴,跑进雨里去。
没过一会儿,周阿爷回来,站在外头甩甩斗笠,老脸上笑得?皱起?来,“还好出摊了?,不然他那船破的洞,可撑不了?到清河坞,上头的桑叶湿了?,底下还干着呢,能交一半的差。”
“可不是,我说雨天多闹事,”黄阿婆补着席子,嘴里随口说了?句。
结果从右边蹿进来一人,穿着件蓑衣,喊了?句,“这贼老天的,我在西?边那鹅棚顶塌了?,你们谁能过去帮我补补,我先给二十文的脚费,鹅都得?淋死了?。”
黄阿婆打了?下自己?的嘴巴,“我这破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临安内城的人爱吃鹅,胜过鸡鸭,桑青镇有不少养鹅大户,这雨下了?好几日,尤其后?半夜雨砸得?跟在屋顶放鞭炮一样,那养鹅郎的篷子是草盖的,可不是塌了?一大半。
黄阿婆穿好油靴和蓑衣,用粗油布裹上草帘子,出去给他瞧瞧。
真是芒种?逢壬日入梅,雨多事多。
新来的补伞匠算是寻了?个绝佳的好地方,破伞十来把,修鞋的陈婆子也有好些生意,大家?生意可不少,廊棚底下来来往往的人一大堆。
只有林秀水,别人接的是正经修补活计,只有她下雨天的,还有人特意来寻她。
是个长着大黑脸,大黑胡子,小黑眼?睛的中年男子,整个人像那种?路边卖的膏药方子。
要?补个白纱布的长笼套,胡三娘子补不了?,林秀水能补,收他十文钱,随口问他干什么用的。
他说:“这雨天不是蚂蚁搬家?,我寻思往里放些东西?,”
边上补鞋子的大娘看他一眼?,“咦,原来那大黑蚂蚁是你家?亲戚啊,我说呢,怪不得?瞧着眼?熟,那快上我家?领亲戚走吧,你家?亲戚成能吃了?。”
其他人听了?大笑,黑面男子倒也不恼,他身子偏了?偏说:“啥蚁啊?”
“你大姨、二姨、三姨,我能给你数到五十六姨。”
“嘿,我姨还挺多,不是,我捉蚂蚁斗虫蚁呢,我是斗虫蚁的老手?了?,”那黑面男子坐那拍腿道。
那大娘啊了?声,“你不说,我以为你是捉来熬偏方的,还想问问你在哪开摊子呢。”
她保证不去。
林秀水笑得?一抽一抽,手?差点没拿稳针线,扎在自己?手?上,那大娘把小板凳往边上搬一搬,看她一眼?,“你瞧你这是纳鞋底呢,还是想在手?上开个染红胭脂铺呢,两样我都怕你手?成窟窿眼?。”
“大娘,你不会也是南瓦子里的吧,”黑面男子瞧她,他在南瓦子里那么多年,没瞧有这号说话接嘴快的人物。
大娘说:“你是南瓦子的,我是搓线瓦的,都是瓦道中人。”
她就是嘴皮子快,是麻行?里搓麻线的,搓麻太无趣了?,就喜欢耍点嘴皮子功夫,连补好油靴走前,还得?跟大伙来句,“走了?哈,在麻行?里做活,就是下雨天还给自个儿找麻烦,麻多烦多啊。”
大伙说她逗趣,只有黑面男子松口气,招架不住啊,他真是南瓦子里弄虫蚁的,时人将飞禽鸟兽、昆虫种?种?都称为虫蚁,弄虫蚁就是调教虫蚁的,他是调教蚂蚁的来相互斗的。
近来他还发?现自己?住的屋子底下,有蜂筑巢,又起?了?捕蜂的心思,拿着自个儿的捕蚁套,跟林秀水说:“给我做个那种?大黑布,全套头,就露眼?睛的呗。”
“怎么,打劫去?”
林秀水问。
“对啊,别人劫财我劫蜂。”
确定不是发?疯?林秀水来回瞥他的脸好几眼?,最?后?问:“不是说你们?这行?能招蜂引蝶的?”
黑面郎君说:“我也能啊,能招风,还能引我爹,我一在家?里喂蚂蚁,我爹就
说,带你的东西?滚出去。”
做头套不如戴油帽,她的油帽就留条缝,在脖子处扎上就行?,保证蜂钻不进来,又卖出一顶,还顺道卖两副手?套。
反正这会儿,手?套和油帽、香囊已?经不愁卖了?,光是这两样,除去买油布的钱,每日支给张阿婆、陈双花、蔡娘子、周娘子的,还有几个剪布婆子,她能净赚三四百文。
而且给帐设司做桌帷的钱,也给得?很及时,分三次给的,一次给一贯六钱。
林秀水租屋子、买桌椅等,捐出去三贯,眼?下手?里的钱又回到八贯多,她开始每笔记账,至少要?把每月租房的三贯多给留出来。
虽说钱多了?,而且钱来钱往,但她照旧很喜欢赚缝补和改衣裳的几文到几十文,每日就坐那,听大家?说说闲话也挺有意思。
有人即使下大雨,也专门走到廊棚底下来,问她补什么,她说:“南瓦子卖瓦药前的甘豆汤好喝,我一日喝不着,抓心挠肝一样,下雨也得?去喝一碗。”
“我喝,我闺女也爱喝,带了?个篮子来,结果篮子摔地下破了?,正好你们?这给大伙行?个方便,我来补补,不然我今日可还得?再买个篮子。”
也有的娘子来寻林秀水说:“我就住桑桥渡边上的,前头碰上个“庸医”,非说我这纱布衣裳不能缝,听说你这里治衣裳好,我来瞧瞧。”
“对啊,我用药猛,见效快,什么毛病我瞧瞧,裂缝了?,还抽纱了?是不是,我缝几针就好了?,”林秀水也说笑道。
下雨天里,不管男女老少,也仍旧爱来看她补衣裳,即使在那么多日子里,瞧过许许多多次,但就是喜欢看,看她把破洞用线一点点补好,加上纱线,也喜欢看她补绣,剪了?各种?花样子,慢慢将洞给补成新的花样。
其实更喜欢她改衣裳,尤其运气好,碰上一件衣裳现改的,那真是瞧得?津津有味。
比如今日有个胖娘子拿了?件青布衣来,又拉个小男娃,跟林秀水说:“这是他哥穿过的,传到他这里了?,劳烦小娘子帮忙,给改成背裆。”
小孩很不情愿,他大喊:“我不要?!”
“我就想光着!”
“傻小子,”他娘笑眯眯地说,“我肯定会让你光着腚出去的。”
其他人笑,小孩不解,而林秀水想说,背裆和光着就差不多,只是多两层布。
因为背裆和背心差不多,但是小孩穿的背裆,它是真正没有袖子的,不仅如此,它的两边侧缝处是开衩到袖口底下,留一点缝线的,玩的时候风一吹,两边就荡起?来。
她改改也快的,量了?小孩的尺寸,画线裁掉,袖口缝边,腋下处缝六针,底边缝好,背裆就做出来了?。
他娘硬给小孩套上,小孩缩着脖子,赤着袖子,抱着胳膊喊:“我冷。”
他娘仍旧笑着问:“还想光着不?”
“我想多穿点。”
看得?大家?好笑,林秀水也收摊了?,而其他人仍旧在这里摆摊,缝补许多东西?,解决很多麻烦。
桑英撑伞来接她,给她一起?收东西?,并且扬起?光溜溜的头发?来,她头发?梳得?很光滑了?,不再乱蓬蓬的,塞给她热乎乎一块枣糕。
她一手?撑伞,一手?提桌子,“桌子放着我来拿,你可快吃吧,我哥做的,你一日日真够累的,跟上林塘的货郎一样,又卖东西?又卖药还专治牛马人。”
“被你发?现了?,”林秀水拆开糖糕包的粽叶,她承认,“我以后?肯定是个大名?鼎鼎的裁缝“郎中”。”
林秀水觉得?,陈九川不应该搞船运的,他应该做厨子去,雨天桑蚕行?闲,他上半日工,下半日在自家?灶房,给猫小叶炖香喷喷的猫鱼,给小荷做盐煎面、笋泼肉面。
她有好几日,下工后?去对面串门,陈九川在做江鱼兜子,面皮是用粉皮做的,做灌熬大骨、薄皮春茧包子。
桑英会边吃边说:“到镇里来,跟换了?个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