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给自己做衣裳
识字到底什么好的?路能不?能好走点。
林秀水问桑英, 桑英说:“那当然,识字认路了啊。”
“来来来,我跟你说, 做小牙子真是不?做不?知道,一做才?知道,”桑英捶捶背说, “桑青镇里最?多的压根不?是桑树,是路啊。”
镇里九坊三十六巷,水路纵横,船多拥挤便不?说了, 左右摇船等等便行,但是运米行的米,到了岸上, 那就是个大问题。
即使街道司再三拆除,占道侵街依旧相当严重,铺子里的摆出来,占了大半条街,对面靠河道的摆各种浮铺,原本供十几人并排走的大道,最?多五六人过去。
拥挤的街道, 各色招幌乱挂, 又置彩楼欢门, 悬挂各色牌匾, 热闹纷杂,要?在这样的道路里,把米粮按写好的条子送到各家各铺手?里,对于桑英而言简直要?疯。
“之前应下做小牙子的时候, 只想着月钱啊,想着自己能干,”桑英回想这段日子的经历,她只想说,“怪不?得要?个识字的,怪不?得这种活没人抢。”
她说了很多遍,如?何先拿着条子,下工前划着米行的船,先打听地方,上了岸在一条街几十家铺面里,抬头挨个认铺面名,找到要?支米的铺子。
这算是好找的,米行支米的人那是相当多,毕竟人只要?长了嘴,就得吃饭,所?以米行收米忙,人又少,全镇半数都?得送,临了来人说要?送米,立即要?送去。
桑英被支使得最?多,她年纪小,又识字,好欺负,跟她搭伙的是两位娘子,每次临时来的单子都?让她们三个送。
送到铺面里还?成,最?怕送到城北鱼行、肉行那里,地方大,又脏又乱,摆的摊子不?固定,送米很麻烦,要?识路要?问路要?认字。
大家想看桑英哪日撑不?住,她偏咬牙撑着,想着在田里种田,那吃老天的饭,下雨也种田,出大日头也种田,还?能比眼下要?苦吗?
那是真的能,扛米肩膀疼,走路磨得脚趾出血,两腿颤颤,这份一贯八钱,外加月底两斗粮的工,是真的能叫人吃尽苦中苦,方为米行人。
她顶着张晒黑了的脸说:“路当然比以前要?好走,我没有大志向,可我就想靠自己吃口饭。”
“就得认字,我给我娘捎信,她说我出息了。”
简单三个字,桑英要?是在上林塘里,等三十年,等成新妇熬成婆,都?等不?到这三个字。
走出来又何尝容易,她不?会轻易低头回去的。
林秀水当然知道她的不?容易,她压根就不?会说累就得歇,怎么歇呢?顶多一个月能歇三日。
所?以,她真的斥巨资,得亏她眼下赚了点钱,给桑英买了全镇零零散散,大大小小街道的地经图。
这真亏林秀水租过屋子,知道最?熟悉每条街巷的非房牙子莫属,他们负责一片地方,每个人手?里都?有很详细的地经图。
别人还?不?卖给她,以为她要?跟自己抢生?意,她最?后拿户帖去的,因为房牙子要?在官府里登记,她又没专门的牌子。
“认去吧,”林秀水淌着汗,拿着厚厚一叠地经给她,“我们不?仅要?识字,还?要?认路。”
桑英简直要?哭死?,大夏天的连眼泪都?流不?下来,又急死?她了,只好用夸张的手?法告诉她,“我心?里就跟大日头,突然下了阵雷雨一样,稀里哗啦,呜呜啦啦。”
有了这么多地经,还?按各街道坊巷写好分的,至少好一阵日子里,桑英不?用太吃力了。
林秀水擦擦自己的脸,又将湿巾子盖在自己脸上,闷闷地说:“太懂了。”
就像从前的日子,她走远道去一户人家中改衣裳,桑英也是提前打听好,跟她一起去的。
走了好多弯路,眼下能轻松些也好。
这破天太热,林秀水摇船摇得累个半死?,比抽纱抽得还?累,她打心?里决定,从明日起,她要?花钱坐别人的船。
不?然她根本不?想上工。
要?问她挣了多少钱,那就是除了之前攒的十五两,并后来攒的三贯,其余真是挣了又花,花了又挣,谁能懂。
总比不?挣钱,还?日日挥笔的街探广惠要?好许多。
“钱这种东西有则有,没有就没有,”广惠说,“但我有六只猫。”
林秀水纳闷,跟猫有半毛钱的关系。
“没有关系,就想说一嘴,”广惠说,想猫了,即使早上挨个嗅嗅才?走的。
他坐廊棚底下,跟林秀水隔老远,把今日份小报递给她。
这玩意只有林秀水跟老算命会瞧,其他人要?靠听,她就说得认字。
该说不?说,广惠功名考不?上,想出家当道士但猫缘未断,赚钱赚不?来一文钱,天天能靠家底混吃混喝的,可这小报写得确实有意思。
幸好广惠不?知道他有这么多前缀,不?然非得说,请加上他养活了六只猫。
还?有他能受贿,把别人的事写在小报上,能分一个馒头,或者自家有的菜,还有将自家猫抱来给他瞧的,一件件,一桩桩掰开来讲,难道情分不?值钱吗,那猫也值钱。
反正林秀水看了眼,她知道陈桂花一定塞钱,不?,肯定塞人皂角了。
就喜欢送人香水行里最?多,又不?大值钱的皂角。
因为小报上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缝补东西,赫然插了一张小小报,上头写着,桑树口打头第?一家,陈桂花洗小孩身子便宜,洗过的小孩没有说不?好的,不?管黑的脏的进?去,都?能光溜溜出来。
以下省略几百来字赞美之词,上从手?法,下到皂角,连日日烧水都?能写几十字。
她看广惠,能不?能不?要?浪费水?
“她给的实在太多了,”广惠耸肩,压根没办法拒绝,“她说皂角不?是给我的,是给我家猫的。”
“写完得还?我,人家要?贴墙上呢。”
林秀水在桑树口谁也不?佩服,就佩服陈
桂花,别看人家平时嗓门扯得大,总跟柴娘子为柴不?好烧吵嘴,但人家实则粗中有细。
这找广惠写的小报,压根不?是为了广而告知。
陈桂花伸手?接过小报,看不?懂,看不?懂就对了,她两手?小心?捧着,“那当然,这小报什么的,念一次就乐过就没了的,还?是得贴墙上,谁也看不?懂,走过路过都?奇怪才?好。”
“一奇怪就想知道,想知道就知道我陈桂花在做的事情,那可都?是好事。”
广惠虚心?请教,“怎么算好事?不?收钱?”
陈桂花自有她一套说法:“我就问你,女?加子合起来是不?是好,我又给女?娃洗,我又给男娃洗,你说是不?是好事?”
林秀水闻言沉默,无法反驳,压根无法反驳。
“广惠,姨再给你塞点皂角,你给姨按你那猫图画张洗浴的图呗,这街头巷尾哪间哪铺,都?不?如?你画得好啊,”陈桂花搓了搓手?说,“画大点啊,不?然别人瞧不?懂。”
广惠乐呵呵答应。
只有林秀水抿唇,跟陈桂花走了一段路,走过桑树才?问道:“哪里遇上麻烦了?”
陈桂花正低头看小报,闻言有些愣,而后又笑笑,“没有,想多赚些钱嘛,多赚点。”
其实倒真的有,人人以为香水行夏日活计最?多,毕竟出汗就想洗身子,但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冬日家里烧水费劲,实在不?愿意烧,香水行生?意多。
到夏日里,随便打盆冷水来,就地擦一擦,或是夜里到河里洗,坚决不?多花一文钱。
香水行见人一少,立即安排起两趟工,做早工和晚工的,月钱减半,陈桂花没闹,她只默默选了早工的。
晌午回来就琢磨,自己接活洗,她不?止洗身子,还?附带洗小孩头发、衣裳,能补上这亏空,实则亏大了,少挣七八百文。
她又没人帮衬,婆母早没了,男人出去就跟死?在外头一样,只捎了两贯钱来,她娘家倒是靠得住,可她总不?好要?老娘的钱。
林秀水猜了猜,也能猜出个大概来,她只是不?戳破,反而道:“这样写不?行。”
“怎么算洗得干净,到底什么算好?”
“你得打出点别人没有的,比如?给小孩洗身子用肥皂团,洗头用木槿叶,还?可以收艾蒿来,夏天热蚊虫多,可以洗艾蒿澡,”林秀水到陈桂花家里,继续说道“你将洗头和洗身子分开来,洗头可以接点年纪大,头发长,又不?好打理的,我觉得你梳发髻手?艺也好,再多学学,洗了头说能编发髻,不?也可以赚些钱来?”
陈桂花惊呆,怎么她就想不?到。
“秀姐儿,你咋那样好心?,什么都?跟我说,”陈桂花挪一挪凳子,刮的木地板擦擦几声,“我赚了钱又不?能分你点。”
她又闭起眼自我妥协,“分点,分点也成。”
“谁说我要?分钱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赚钱的嘛,”林秀水突然来了句。
“姨啊,先去学点手?艺,不?要?怕花钱,抠下来一文钱两文钱的,能当吃能当喝的啊,东西要?出挑,招牌才?能打得响。”
陈桂花虚心?求教,“那我该咋办?”
“先练洗头功。”
“啊?”
林秀水很认真,她觉得洗小孩身子,可能还?没洗头赚得多,小孩子嘛,没见一到夜里就跑到水里,涮一涮就干净了。
她的头发压根不?是涮的问题,又长又难打理,拆了发髻就打结,她每两日洗头,那真是低着脖子弯着背,洗头跟上刑一样,都?忍不?住叫唤。
让她姨母帮忙,那更不?行,她能叫得跟杀猪一样。
她要?把头发外包出去。
不?然三千烦恼丝,她可能只剩烦恼,没有丝了,因为全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