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着噼里啪啦的篝火声转醒的日暮葵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仍然身处山洞之中。
她睁开眼睛,盯着平整无趣却倒映着灼灼火光的天花板有好几秒,才意识到这之后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日暮葵已经没有再穿着之前那件沾满血污的鬼杀队队服和羽织,贴身的衣物也已经被换过,她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当然,让她更加不自在的是,在屋内背朝着她坐在篝火之前的继国岩胜正裸.露着上半身。
鬼化并没有湮灭他身为人类时留下来的疤痕,日暮葵盯着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有一会儿,继国岩胜才慢慢地侧过身来。
它的长发依旧束地高高,被它随意拢在肩前;将半边身子暴露在她视线下后,日暮葵才看清它在做些什么。
她的日轮刀正插在它的皮肤之上,攀附其上的鬼肉一边抵抗着太阳刚石的灼热,一边跳动着将碎剑拼合在一起。
她的日轮刀正染上鬼的气息。
“嘶……”日暮葵想要下床把自己的刀给夺回来,但是浑身的伤痛牵扯着她,她感觉自己的心口仿佛被一记重击。
继国岩胜,又或者说是黑死牟的动作稍微僵硬了一下,却并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阴暗的屋内只有火苗舔舐着木柴的燃烧声。
日暮葵向她的身体妥协,老实地躺在卧榻上沉默了一会儿,转而谈起了别的话题。她问,声音虚弱:“后来,我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发生什么。”
“那么你为什么变成鬼?”
“……”它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答,“因为有了「斑纹」。因为不想就这样在25岁死去。”
日暮葵想起大火后,鬼杀队总部的一片荒芜;又恍然得知了为什么大正时代的记载中并没有继国兄弟的名字,只有他们模糊的姓,原来,是因为背叛。
抛弃一切,背叛了鬼杀队;就因为鬼拥有着无尽的生命……?
可是,那多出来的许多光阴可是拿阳光,拿许许多多人的性命换来的啊。
日暮葵认识继国岩胜的时间并不长,但也知道曾经的他虽然脾气冷硬,但确实不会草菅人命;能让出生自武士世家,从小就被教导着握剑、守护的他走上另一条罪孽深重的道路。
其中的原因恐怕和他的弟弟继国缘一有关。
原来,他穷极了他原应有的一生也没有追赶上那座高峰。
日暮葵的断刀重新被拼凑完整,黑死牟终于站起来,将那柄闪着诡异色泽的‘日轮刀’递到日暮葵的手边。
他用六眼低垂看向她,滑过她苍白失血的皮肤,失去往日神采的双眸,还有皲裂起皮的嘴唇。
“你的伤很重。”
这一切又变成了这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过去已经死去了的你还能够再一次回来,难道你这一次也不会死吗?”
日暮葵摇头,她也不知道。
但是有一点,她很确信:“我并不会因为死亡,而背叛自己的灵魂。”
所以,请不要把那种请求说出口。
日暮葵与黑死牟对视,她突然想起了当年他们一起走过的竿灯祭,那场在神台之下的神乐舞。
他是不希望她死去的。
或许是当年她的‘死’,给他留下了人类脆弱无力的证明。
可是,人类最伟大的向死而生,延续的并不是肉.体,而是意志。
“人的肉.体总会消亡,但唯有意志,消灭恶鬼的意志将会代代传承。”
她将手从被褥里挣扎探出,摸到了那柄已然被鬼肉侵蚀的日轮刀,用自己仅存的力气将它死死拗断。
她笑起来:“我永远也不会作为鬼而活下来的。”
“而你,在漫长的岁月走到尽头的那个时刻,应该后悔莫及——”
“为什么在向前追赶的途中,忘记了为何而追赶。”
……
黑死牟俯下身子,将日暮葵鲜血淋漓的手掌捧到嘴边。
它克制地在她的手腕处覆上一个冰凉的印记,然后将一个熟悉的、本该遗失了的物件放在了她的掌心。
是以西国犬妖的利齿雕刻成的口哨。
他说:“作为人类,好好地活下去吧。”
***
鬼舞辻无惨站在古井之前。
他将苍白又骨节分明的手虚摊在荧紫色的光下。
紫藤花瓣悠然地擦过他的手腕,带起一阵痒意。
他本在沉思着,回忆着。
但古井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更为耀眼的强光。
等一切虚幻消失,鬼舞辻无惨看到了井下一动不动的日暮葵。
她带去的背包正侧倒在一旁。
淡色布纹上用红色笔写着熟悉的字迹:
【内附日暮葵遗书一封!】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吹口哨)
杀生丸:(随吹随到)……没过几年怎么又是你?
女主:没错!对了,上次让你给产屋敷大人带的信不用带了,我自己拿过去就好了。
第四十五章
鬼舞辻无惨俯下身子用冰凉的手指探了一下日暮葵的鼻息。
她还在呼吸。
他的指尖稍稍放松下来, 为她抹去眼下干结了的泪痕,又抚平她在恐惧和痛苦的梦魇中皱起的眉头。
“不会再这样了。”他轻声承诺道。
如果这一切就是神明降下来的惩罚的话, 本就理应由他来独自承受。
……
日暮葵在昏昏沉沉中看到了许多虚晃的影子, 她想要说话, 但嗓子太过干哑;她想要醒来, 却疲惫于面对。
突然,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地包裹住了。
他说,没关系,累了的话就好好休息吧。
日暮葵从温凉的触感中捕捉到了熟悉的安稳感,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做过的一场梦,她不愿意醒来。
她实在有些累了。
***
日暮葵再度睁开眼睛时, 率先看到了医院特有的雪白天花板、竖立的吊瓶架。
她稍微动了动, 感觉自己的一只手被骤然的力道收紧。
一个粉红色的脑袋凑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瞳孔是好看的淡蓝色,属于人类长度的眼睫毛颤动着。
即便如此, 日暮葵还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几秒钟后, 她才从相似的眉眼中分辨出了狛治, 她所真正认识的那个狛治。
“葵,你醒了。”他板起了脸,似乎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将脸上的担忧掩盖下去,“你怎么可以因为减肥就不吃饭呢!”
“……?”
狛治将日暮葵脸上古怪的神色看作了蠢事被他揭露开的尴尬,他继续点着她的额头絮絮叨叨道:“你胖吗?你不胖啊!你这种小鸟一样的体重, 我单只手就可以把你扛起来!你减什么肥?啊?是不是那个黑伞男说的?!要不是我堵不到他,我早就把他按在地上狠狠……!”
狛治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因为日暮葵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她温热的泪水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顺着他的脖子侧淌下, 还有源源不断的趋势。
“……喂!你小心……还在输液啊!”狛治动摇了起来,他被迫埋头在女孩子柔软却带了些医院消毒水气味的发间,在僵硬了几秒钟后,他才有些为难地埋怨起来,手也环上了女孩子单薄的背,“你这家伙,让人担心了这么久……还用这一招来对付我!”
“好啦好啦,不说你就是了。”他妥协,摸了摸她的脑袋,“以后不能这样了知道吗?”
狛治的声音在日暮葵的耳畔,说话时带起的温热气息打上她的发梢;日暮葵环抱着自己的青梅竹马,最终还是把灼烧着她的心脏的多余的话吞咽了下去。
她把狛治推地稍微远一些,让他能够看到她的脸;虽然是不怎么好看的病容,还惨兮兮地哭上了一场——但日暮葵还是努力地笑起来,弯起来的发红的眼睛将几滴莹莹的泪珠挤落,她急忙用单只手的手背抹去。
不知道那种令人难过的事情的狛治,能够在阳光下尽情奔跑的狛治,陪伴她度过了童年、如今又再度重逢的狛治,这一切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情。
“傻瓜……”狛治帮她把眼下的泪痕抹去,“应该这样笑起来的人可不是你啊。”
“而且,”他稍稍有些同情地捏了捏日暮葵的脸,“你有这心情笑的话,不如还是担心一下怎么和你妈妈解释这件事情吧……?”
日暮葵突然失去了笑容:“……”
日暮葵的妈妈本就对她所描述的井外世界的情况保留着疑问态度,这下晕厥着被送进医院可就完全瞒不住了!
不过好在,西国犬妖的[天生牙]在拯救了她的性命的同时也治愈了伤口,日暮葵此前只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昏迷;或许她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欺骗妈妈说其实情况一点也不严重。
日暮葵好好地在心里打了腹稿,忐忑不安地等待听狛治说是回家拿病历本的妈妈回来检验。
她本来以为是一场艰难的战役,但是真正来到她病床前的妈妈却对别的事情闭口不谈。
“我给你煲了汤,起来喝一些吧。”妈妈只是这样说着,轻轻地摸了日暮葵瘦削下来的脸颊。
活着回来就好。
日暮葵从之后来陪护她的家人们每一个人的沉默和温柔中读出了这样的讯息。
她想起了自己放在书桌柜子下的遗书,也许终于是被他们看见了吧。
她写道:
[爸爸妈妈,奶奶,曾祖父,还有姑姑和姑父]
[如果有一天我再也没有回来]
[那么请不要为我等待]
[这是很自私又任性的话,但是我希望能由我来说]
[我为我的使命奉献了,为我们代代侍奉的神明竭尽所有]
[我确信这一切是有价值的事情,也死得其所]
[当元旦之日神降之时,神明也会继续将恩泽普照]
[我的家人们啊,不要为我驻足,继续前行吧]
[看到太阳花开,可以稍微一些想到我]
……
每一次的相聚都应该为下一次的分离做好准备。
只要你活着回来就好。
***
此后的几日,日暮葵老老实实地在医院做了一回病号。
她也是第一次对自己的好人缘又或者是海王属性有了清晰的认识。
由于对外宣称为[减肥过度],每一个来探望她的人大包小包提来的都是各式各样的零食、补品。
不死川老师带了疑似手制的萩饼,炼狱老师带了红薯大礼包,宇髓先生连送了好几天他老婆手制的病号餐(日暮葵是有心想要问问他的老婆到底是哪位的,但是又怕知道不可思议的真相,于是强压下了自己的好奇心),还有灶门同学组织的B班代表、说是顺路经过的继国兄弟、带着墨镜口罩摸进来的童磨学长以及偷偷来感谢她在鬼舞辻无惨面前为他求了情的金毛同学等等都送来了礼物。
本来单人间的病房都已经快被礼物堆满,结果班主任甘露寺蜜璃小姐带着她的男朋友伊黑先生来时又一人捧了一小山的吃的。
年轻漂亮的女老师还热情地邀请日暮葵来摸摸她每天每天吃很多零食和甜品都没有任何走形的A4腰,以此来证明断食减肥有多么不可靠。
老师你这种才是天赋异禀的个例吧……日暮葵虽然很馋也很想摸她细细软软的腰,但还是选择在伊黑先生的死亡视线下给自己留一个后路。
每一个来探望她的小伙伴都挺和善温柔的,连富冈老师都在锖兔老师微笑的捏手臂下和她多说了句“好好修养”,唯有那群花道社的女孩子们,一进病房就把日暮葵围住,戳着脸批评。
其中的主力当然是神崎葵,蝴蝶忍也时不时冷不丁地插一句嘴,连香奈乎也会在日暮葵求助的视线下别开眼睛不去看她,任凭一群女孩子把她从减肥不吃饭一直数落到上学期不常去花道社、组织聚会也不来这样的陈年旧事。
最后还是香奈惠老师拯救了她,捏了捏日暮葵的脸,笑眯眯地问上一句:“下次不敢了吧?”
在这些来探望的朋友中,出现地最频繁的竟然是童磨学长,如果算上他上午来、下午也来的次数的话,频率都快赶上每天必打卡的狛治了。
他似乎总有许多稀奇古怪的零食和礼物能带给她,也很善于说些逗女孩子发笑的话题。
也托腮,用那双‘浅棕色’的眼睛盯着她,轻声说:“如果有烦恼的事情,是可以向我倾诉的哦。”
“如果说是烦恼的事情的话,”日暮葵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压低了声音告诉他,“应该是某个人来看过我之后,总会有哪个科室的小护士来缠着我要他的联系方式吧?”
“唔……”童磨作出了一副心理咨询师的样子,正经地摸了摸下巴,“这可是一个甜蜜的烦恼嘛。下次还是让那个家伙爬窗进来好啦。”
日暮葵又一次被他成功逗笑。
她心想之前302室那个女孩子说的也不是很准确,童磨学长明明也挺会让人开心的。
童磨伸手去绕起日暮葵披在肩上的长发,结果对方一点也不留面子地一下子给他拍掉了——不过他也没有生气,依旧笑眯眯地邀请道:“日暮学妹,等你病好之后就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吧?”
“一部你会感兴趣的电影哦。”
日暮葵想了想,点头答应。
……
等童磨走后,陪护她病房的护士小姐来给日暮葵换上新的点滴瓶,期间她还不忘冲日暮葵暧昧地眨眨眼睛:“还说不是男朋友?人家都去找医生仔细打听了你的病情,还询问了注意事项哦?”
日暮葵叹了一口气:“真的不是。”
“那就是那个每天都来看你的粉发的那个?”
“那个是青梅竹马。”日暮葵严肃地重申,“本人女,单身中,目前没有任何心思搞对象。”
“啊……好吧,”护士小姐似乎有些失望,大概八卦一下她的病人也算是无聊的职场生活中的一点点乐趣吧,她回过身随口说道,“其实原本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最早把你送来的那个。”
“你其他家属那时好像都在外出,他一个人代办了好些流程呢。不过你醒之后他就没进来看过你吧?我后来也只在走廊那边碰见过他几次。”
“……”日暮葵垂下眼睛,轻声回答,“啊,他没有来看过我。”
一次都没有。
那双紧握的手,在耳边模糊的话语,就像是她的臆想。
但明明却真实存在着。
……
日暮葵出院后,终于在家里堵上了鬼舞辻无惨。
让她稍微有些松一口气的是,他似乎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
一定要说的话……
“你今天不小心晒到太阳了吗?”日暮葵看到他脖颈处、脸侧还有手腕上缠上的绷带和创口贴;对方的眼神稍微避开了些,但还是神色正常地略一点头。
“以为是阴天……所以忘记带伞了。”他这么解释道。
此后,他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尴尬沉默。
日暮葵正挤着笑容想要再说些什么来结束对话,然而,鬼舞辻无惨只是探出手将她的嘴角抿了下去。
“不想笑就不用笑。”他别开脸,“丑死了。”
*
之后,日暮葵花了一番心思在紫藤井底掘花瓣三尺翻找她之前带去大正的背包,但是一无所获,当然,她也再没有在那里碰到过猗窝座。
回蝶屋之后,日暮葵旁敲侧击地问了蝴蝶忍,她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她们有没有去紫藤冢找她。
蝴蝶忍只是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啊呀,最近有些太忙了。你很久没有回来吗?我看你的小宝也一直不在,还以为你一回来就去出任务了。怎么了吗?”
“唔,”如果内附遗书一封的背包真的被他们发现了应该不会是这样的反应,日暮葵不疑有他,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最近时间辛苦啦。”
鬼杀队的大家在这段时间的确很辛苦,也收获颇丰。
听说是日暮葵此前送去的情报对应上了一些新的疑点,由宇髓先生和炼狱先生带领的鬼杀队队伍低调潜入了一处名叫吉原花街的声色场所,将潜伏在此地的恶鬼[上弦之陆]斩杀,并大获全胜。
提供了情报的日暮葵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处发挥了巨大价值,但还是颇为与有荣焉。
毕竟这是千百年来,鬼杀队第一次斩杀了上弦。
以此为变局的开端,似乎那位苟藏在阴暗之中的鬼王也开始渐渐不安了起来,竟然主动派出了另外两位上弦鬼想要摧毁鬼杀队的根基·锻刀匠的村落。
村落被大火焚烧。
这个噩耗和恋柱、霞柱还有灶门碳治郎他们在锻刀村成功斩杀两名上弦之鬼的喜报一前一后传来时,日暮葵一时也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
她被一旁的神崎葵紧紧拥住,后者正在她的耳边又惊又喜地大喊道:“怎么会这么巧!他们都在锻刀村!他们成功了!”
是啊。接二连三的成功让日暮葵觉得脑子都有些轻飘飘的了。难道这就是神明的回馈吗?鬼杀队真的可以将与鬼的战斗终结在这一时代吗?
他们似乎看到了成功的曙光。
*
在大正残余的事宜处理地七七八八之后,鬼灭学园的新学期也正常开始。
日暮葵没有忘记她此前和童磨学长的电影之约,在开学后的一天下午,日暮葵如期赴约。
和童磨学长约会有一点难办的是必须要兼具侦查和反侦查能力,那家伙明明知道以他在学校里的高人气会很容易被女孩子认出来并围堵住,但还是乐此不疲地把约会地点放在了鬼灭街区的鬼灭电影院。
“我觉得你非常享受这种隐秘的刺激。”日暮葵看着他又是墨镜又是口罩,还用围巾把自己醒目的头发给围住,成功变成了一个从另外的角度来说更加引人瞩目的可疑人士,中肯地评价道。
“Bingo!”童磨翘起指尖,在墨镜下多余地wink一下,“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咯。”
“……”日暮葵突然后悔。
不过童磨虽然看上去不怎么可靠,但是选的电影的确是日暮葵会喜欢的类型。
她倒也不是很奇怪为什么童磨能够精准狙中自己的偏好,毕竟这部名叫《君の名は》的电影故事发生的背景就是一所古老的神社。
电影的简介上表明了是恋爱题材的电影,影院中也多是成双结对的情侣,但真正吸引日暮葵的却是其中神灵的元素。
巫女、时空与结缘。
以酒为产灵,绳结为缘,连接起时空的交汇。
一切的影射让日暮葵不由想起了她曾喝下的紫藤酒,跨越过的时空。
电影说,巫女所制之酒是巫女们的“半身”,经此便可将身体的一部分献给她们所侍奉的神灵。
原来是在那个时候,她亲手酿造了紫藤酒,[紫藤之井]才真正地与她连接在了一起。
因而[神存,则永存]。
巨幅荧幕明明暗暗的光影打上童磨的侧脸,他冷淡疏离的淡色瞳孔此时才真正有了别样的色彩。
他注意到日暮葵的视线,微微地偏过头来。
这时,日暮葵才看清,他眼中的色彩并不是光线交织,而是他本真的样子——如同神眷的七彩之瞳。
他笑起来。
……
回程的路上,童磨摘掉了全副武.装,指尖随意地勾着他的墨镜。
延伸的坡道之上,逢魔之时,迟暮的夕阳正在缓缓湮没。
日暮葵沉默着,但童磨却在兴味盎然地与她分享观影体验。
“哇,那个男主人公也是的,居然到山洞里仰头喝下了作为女孩子‘半身’的口嚼酒——不过这样子才可以和女孩子穿越时空相见嘛。日暮学妹看这一段的时候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我可是超感动的。”
之后,他还兴致勃勃地拉住她问道:“日暮学妹,你也是巫女吧?你也会做口嚼酒吗?”
这大概是男生特有的关注点……?
日暮葵摇了摇头:“口嚼酒应该是古法沿袭,电影里也是[宫水神社]那样秉承着古老传统的神社巫女才会用这样的制酒之法。”
她正经的回答让童磨有些失望,他又撩起她的长发,微微的拉扯感让日暮葵无奈地偏头看向他。
那双七彩的瞳孔正在夕阳的金灿光芒之下。
他认真地看着她:“如果是你做的话,不管是什么酒,我都会喝的哦。”
“……?”被这样注视着的日暮葵感到了一丝古怪,她试图后退一步拉开与童磨的距离,“你……为什么突然说这种事情?”
童磨缠绕着她的发丝的手指没有任何松动的意思,他一眨不眨的眼睛里突然闪现出了[上弦][贰]的血色印记。
“因为,”它笑起来,“很想再一次见到你啊。”
上弦之贰·童磨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舔它的下唇。
第四十六章
[上弦][贰]的血字在瞬时之后隐没。
但日暮葵可以确信这一切并不是她的幻觉, 她强压下心底涌上的颤栗之感试探道:“童磨学长……?”
不, 它绝对不可能是童磨学长。
那种恶鬼才会有的、看待食物的眼神……!
揪着她发尾的童磨轻轻地应了一声,它那夺目的七彩之瞳仍沉沉地落在日暮葵的脸上;不再有黑纱相覆, 它终于能够看清她的样貌。
年轻女孩子细腻的肌肤透着薄红, 明净的双眸里含着浅浅的水光,她随着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着的鼻翼、微张的唇畔都是它曾经在心中细细描摹过的模样。
“啊……”百年来无趣生命中的小小执念终于心愿得偿,童磨复又叹息, 好像是稍微有些遗憾似的用指腹擦过她细软的脸颊, 泪水充溢满了它流光似的眼眸,又莹莹地顺着眼角滑落。
“那么,让我吃掉你吧。那样就不会离开,会与我永远在一起了吧?”
无人的长长坡道之前,童磨掐着日暮葵的脖子将她抵上围墙,它乐于观赏她此时无措又慞惶的神情,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捏起了她的一只手指塞进嘴里。
微咸的口感让它兴奋地震颤起来,但几下吮吸之后,它所渴望的血液、肉脂却并没有随着舌头的撩拨翻涌而出——是皮厚吗?童磨觉得有些异样, 但还是眯眼笑一笑, 想要安抚眼前的少女,然后它用自己尖利的獠牙磨上她的指骨。
虽然会有些痛。它想着, 用力咬了咬。
没咬动,还有些硌牙,总之没有以往轻松。
童磨放过了女孩子的指尖,湿润的唇舌舔舐上她的手背, 留下了一圈浅浅的牙印;它的瞳孔终于是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微一缩,像是要再证明些什么一样凑上前去吮吸日暮葵的脖颈。
正巧有一个家庭主妇提着从超市买回来的菜、牵着她女儿从坡道走下,看到在墙边姿态粘粘乎乎的高中生男女,她面露讶异,然后把女儿的眼睛捂住,匆匆地走过了。
“……”日暮葵终于忍无可忍,刚才一时的冲击和惯有的恐惧让她下意识不敢反抗,但是回过神来之后她发现童磨压制住她的力气其实根本不大。
怎么说呢,男性的确会在力量上更有优势;但是日暮葵好歹也是在大正时代好好锻炼过的,抵抗这种程度的力量简直不在话下。于是她单手将还在自己脖子处啃啊啃的童磨往外一推,然后,扯住它的肩膀和手肘来了一个潇洒漂亮的过肩摔。
动静大到街边的行道树都抖了一抖,远处回过头来的母女神色更加讶异了。
日暮葵掰了掰自己的指骨,绕到仰躺在地面上的童磨身侧俯视着它。
童磨的脸上、眼间落满了夕阳鎏金色的光芒,本该是记忆中被灼烧、被消融的痛苦,它却在一片怔愣之后只感觉到了无尽的温暖。
久违的那种名为光明的事物虽然染上了迟暮的诡谲,但仍然轻抚过它的脸庞。
没有恶鬼的利齿,上弦的压制性力量,也不会在阳光下死去。
它的躯体明明属于人类,但灵魂却似乎是从另一个时空而来。
只是灵魂是上弦之贰而已,日暮葵劝自己冷静,如果现在手刃这家伙恐怕最后伤害的还是童磨学长的躯体。
她用鞋背踢了踢对方的脸,让它把视线从太阳处转移回自己的身上。
她问:“上弦之贰,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你做了什么?”
童磨像是隔着重重浓雾一样看上她的脸,它将自己的手附在了心口,却答非所问。
“背好痛,脑袋也是。”它说。
日暮葵对它的耐心十分有限,蹲下身子来非常暴力地掐住它的两腮左右晃动了一下它估计被摔懵了的脑袋:“回答我的问题!快点说!”
它直愣愣地被日暮葵反复蹂.躏几下后,终于艰难地在她的桎梏下张开嘴巴。
此时,夕阳的余晖已要散尽,远处的云霭将光明收束。
在日暮葵凶恶的视线下,童磨仍是非常不怕死的定定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像是万物的起始与终结,名即为缘。
日暮葵愣了愣,她正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在沉淀下的暮色之中,童磨眼底异常的情绪渐渐被收拢。
半晌,他用带着薄薄冷汗的手将日暮葵推地远一些,翻身干呕了起来。
……
童磨在一个大殿中央睁开眼睛;昏暗避光的殿内点着长明的青灯,焚烧着昏沉的檀香,冷漠又压抑。
来到陌生地方的慌乱很快被身体深处传来的犹如被万虫啃噬的痛苦所压过,他的喉间、鼻腔中俱是积血,他咳嗽出了一滩滩的血水。
毒在融化着他,但他却又在愈合着自己;分裂与聚合两厢拉扯着,他明白自己只是在苟活着而已。
但是真正让他‘恐惧’的应该是这一切的痛苦和复杂的情绪——他只能单单从意识上认知到它们应该存在;就像是心脏早已就不再跳动,世间上一切的爱.欲伤痛都无法扯起他的嘴角。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将怀间那个引得他不停打出血雾喷嚏的毒酒酒罐远远地扔出去,看它在纹着金色七宝池莲花的地毯上咕噜噜地滚远。
身体愈合时耗费的大量精力让童磨饥肠辘辘。
他吞咽着口水,在空荡的大殿中寻找着;他明明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他翻啊翻,终于在神座之下的一个金纹雕花壶中找到了香气的来源。
那是一颗属于女人的苍白头颅。
头颅带动着玉壶从他的手中重重脱落而下时,又有幽幽的声音在童磨的脑子里响起。
“童磨,”那个男人似乎愠怒着,冰冷的气息从脑核一直通到他的心口,“你很吵。”
可疑的、纷杂的心音让被打扰了的鬼王通过上弦之贰的血目随意环顾了一下他的极乐之殿。
没有任何的异常。
半晌,吵闹烦人的童磨突然冷却了下来,它勾起染血的爪子将头颅珍藏回它最喜欢的那只玉壶中后,又慢慢地走向了歪斜在地毯上早已将佳酿漏尽的酒罐。
它虔诚认真地向它的鬼王解释道:“刚才试着把脑子掏了一半出来,果然只有半颗脑子是无法保持清醒的呀~真是……有趣的体验。”
***
日暮葵向古井疾奔而去,与堪堪从参道一侧绕出的鬼舞辻无惨擦肩而过。
她没有看到他探究的神色,兀自跳入了井中。
日暮葵来到产屋敷宅邸时,产屋敷大人刚好结束与风柱和音柱先生的议事,由天音夫人搀扶着越发孱弱的他正要躺回寝殿。
日暮葵将黄昏之时,上弦之贰与它的现代同质体灵魂交换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他。
主公大人沉默良久。
是天音夫人先为日暮葵解答了她的疑惑,她说:“黄昏之时,逢魔时刻,应是此岸与彼岸之间的夹缝最为薄弱的时候。人与鬼之间的交界变得模糊,便会容易被污浊之物沾染。当其化为透明,由欲与缘为媒介进行交换,便可以穿透。”
日暮葵想起了那部电影,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也是如此相隔了时空,当男主人公饮下作为女主人公[半身]的口嚼酒之后,他们终于在黄昏之时相遇。
巫女所制之酒本就有产灵、半身等诸多的说法,但本质都脱离不开[与神明交换,以此来获得永恒或是跨越时空]。
如果童磨和她描述的场景没有出错,那么当时被他扔出的毒酒酒罐内应该就装着当年日暮葵在神宫之中亲手制下的紫藤酒。
上弦之贰以其为媒介,跨越时空穿透到了现代童磨的身上。
可是如果说黄昏、她和紫藤酒都是这一切达成的契机的话,怎么会巧合到这种程度呢?此后,这样的机会还会出现吗?
产屋敷大人终于从深思中回神,他被紫色阴翳侵染了的双眸定在一处,他用温和沉稳的语调安抚了日暮葵:“不必惊慌,上弦之贰的意志拘束在人类的躯体之中,相信以你的实力并不会被他影响;而我们,或许可以从这两两交换中掌握到主动权。”
“拿到上弦之贰的情报,一举击溃。”
这样的提案实在是太过诱人,日暮葵一想到那只杀死了香奈惠姐姐的恶鬼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逍遥快活,她的内心就充满了愤怒;但即使被那种情绪灼烧着,她仍然无法忘记现代世界的童磨自‘交换’回来之后苍白的脸色。
堕身为恶鬼,那对身而为人类的他来说,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
“或许这就是神罚。”童磨学长笑眯眯地摸了摸日暮葵的脑袋,一日过去之后,昨天黄昏时的不安神情已经从他的脸上淡去,“毕竟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应该吃掉了不少的人吧?”
“还专门挑那些可爱的女孩子吃掉,可真是残忍的恶鬼啊。”
“但是你们并不是一样的。”日暮葵认真地告诉他,“而且或许昨天的那一次交换只是巧合,或是终结,你并不需要为它承担上丝毫的压力。”
“我知道。”童磨嘴角的笑意淡了一些。
此时,他们又站在昨天那样的位置。日暮葵试图从童磨的脸上找出丝毫的勉强来,但是对方也只是稍显亲昵地将她的脸转到了坡道的方向,和他一同看向正渐渐堕为鎏金色的夕阳。
“但有一点我还是很了解它的,”童磨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只要有丝毫的可能性,它都会去尝试。”
“哪怕相距很远,他都会拼尽全力地来到你的身边。”
逢魔之时,再度来临。
恶鬼温热的指尖触碰上了她的侧脸。
是上弦之贰。
日暮葵回过身,毫不客气地揪住它的领结,逼迫它俯下身子来。
她看着它敛着水光的七彩双眸,假模假样地笑起来:“你又来了。”
“嗯。”被人类血液染的温凉了的恶鬼微微垂下眸子,将她的手送到嘴边轻咬,“我又来了。”它说。
日暮葵不相信恶鬼会存有人类的情感,她将自己濡湿的手抽回,淡着表情问道:“你一共还有多少我做的紫藤酒?”
恶鬼想了想,回复道:“不知道。因为不记得你是在哪个地方埋的酒了,于是把神社里的紫藤酒都带了回来,后来混在一起了,就不知道了。”
当时年幼的它是被日暮葵抱着赶路,眼上又覆了一层黑纱,不记得神宫的具体地址也是正常的事情;它并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欺骗她。
日暮葵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有些挂心现在在另一个世界的童磨,他真的可以在恶鬼的居所里找到他们所需要的情报吗?
而眼前的这只恶鬼,它会不会早有所察,为他们刻意布下陷阱呢?
日暮葵的神游天外让恶鬼不满了起来,它拉了拉日暮葵的头发,然后掰着她的脸让她朝向自己。
“这个时候,不许想别人哦?”它微微眯起眼睛。
日暮葵忍下心中把它暴打一顿的冲动,往后退一步,离它远了些;然后,语气真挚地邀请它一起往坡道上走——离夕阳越近就可以越拉长阳光照射的时间,她家所在的日暮神社便是附近街区能看到太阳最后下落的地方;这样也许可以为那边的童磨多拖延一些时间。
上弦之贰似乎是对她很信任的样子,它就像是曾经童年时那样紧紧地跟在日暮葵的身边,看一群群归鸟划过橘色的天空,穿着和他们相似校服的少男少女挎着包笑闹着走过。
童磨突然拉了拉日暮葵的衣角,指着一群小学生手中捧着的东西问道:“那是什么啊?闻着超级香!”
“是章鱼烧。”日暮葵被对方充满暗示又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得受不了,她心里满是对它的脏话,但还是叹了口气,带着它穿过马路。
就当是填饱童磨学长的肚子好了。
日暮葵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掏出了钱包。
章鱼烧店长笑呵呵地看着他们,捏着手中的蕃茄酱罐在热气腾腾的章鱼烧上挤下一个笑脸。
日暮葵拖着纸盒的下方将有竹签的那一端朝向童磨,看着它吞咽下口水,眼神发亮地捏起竹签,将整只小丸子塞进嘴里。
“……!烫烫烫……!”它龇牙咧嘴,不住地往自己的嘴里扇风,好不容易把食物吞咽下去后,它立刻伸出被烫地发红的舌尖降温,生理性的泪花都挂上了眼角。
日暮葵感到了有些扭曲的快乐,没想到这家伙过了几百年还是毫无长进,蠢笨又猫舌;她故意笑着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正在用指尖揩着眼角的童磨怔了怔,又有莹莹的泪珠渗出,它若无其事地擦去,红着鼻尖笑起来:“很好吃。是我吃过第二好吃的东西。”
他们登上坡道和日暮葵神社的台阶,转身之时,山头边的夕阳已经只剩下灿烂朦胧的光晕。
“你不该成为鬼的。”日暮葵突然和它说,“不论是因为什么。”
“是吗?”童磨想起了昏暗的神殿内,冰冷的教台之上无尽的岁月——它从未这样回首看过往事。
胸腔中重新跳动的那颗属于人类的心脏,脉搏中滚烫着的血液,还有突然升起的那种……心情正在渐渐地撕扯着它的过往。
但当落日的余晖真正散尽之后,它又突然有些释怀了。
“那就这样终结吧。”它想。
……
真正的童磨恢复了意识。
他看到日暮葵用那样急迫、渴求的眼神看向自己,但却快要被重新翻涌而来的情绪冲击地失去理智。
他将呼吸深埋在女孩子柔软的发间,他想说,每一年神乐舞时,他都会来看,看头戴金冠的女孩带动着耀眼的神乐铃,旋转间飞扬起五色的彩带;台上与台下,那是生来就带有神眷般七彩瞳孔的他距离神明最近的一次。
他并不是聆听神明之音的神之子,真正应该拥有神眷的应该是她才是。
如果早一点来到她的身边就好了。
童磨却只是在日暮葵的耳边平静地叙说道:“它在万世极乐教……”
***
翌日正午时分,以虫柱蝴蝶忍为首的鬼杀队队员包围了处于避世山林中的万世极乐教。
注着紫藤之毒的日轮刀狠狠戳进恶鬼的七彩之瞳。
恶鬼被毒素席卷。
枯紫色的鬼肉停止了愈合,它死于紫藤之毒下,又被拖进烈日之下消殁殆尽。
鬼杀队在极乐教的教厅之后发现了几间堆满紫藤酒酒罐的屋子,里面的毒酒已经被喝得七七八八。
“如果是你做的话,不管是什么酒,我都会喝的哦。”
这也是它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