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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你在担心我? 你跟路总监在厕所干什么……

谢隐的内心狂喜, 但强作镇定,静候了几秒,才立刻起身, 装作若无其事地跟着路危行的背影,走进厕所。

但他刚进去, 就转身出来了——洗手间里还有其他人!

哎呀,把厕所还可能同时出现别人这个情况, 算漏了。

谢隐心急如焚,捶胸顿足, 琢磨了一下, 迅速升级了计划:他守在厕所附近, 趁着厕所的人全都出来后的简短时间,进入厕所内的保洁工具间,眼疾手快地翻出几个印着“维修中”的黄色塑料警示牌, 以最快的速度将牌子依次摆在所有小便池和厕格前面,保证厕所里只有一个厕格能用。

终于, 在临近5点45的时候,路危行又去厕所了, 并且这次厕所里, 终于只剩厕格里的路危行,和外面“排队”的谢隐了。

时机到了!

谢隐走到路危行所在的厕格门前,屈指轻轻敲了敲门板,用一种刻意压低,带着点“兄弟间分享秘密”的熟稔语气, 对着门缝说道:

“哎,马瑞,我刚想起来个事问你, ”他确保每个字都清晰传入,“等下那个临时体检,是只检查信息素,还是全身都检查啊?”

他故意把“临时体检”和“信息素”这两词咬得稍重。

他觉得自己这个计划简直太完美了,既传达了“有突击体检”和“重点是查信息素”这两个关键信息,既通知了路危行,又不会被发现是故意通知的,自然得无懈可击。

正当谢隐为自己的机智和“义举”暗自得意,甚至脑补出路危行内心感激涕零的画面时,“咔嗒”一声轻响,厕格的门忽然从里面推开了。

谢隐猝不及防,吓得往后猛然一缩,差点咬到舌头。

路危行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径直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水流冲刷着他的手,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一脸惊魂未定的谢隐,嘴角扬起一个堪称温和,甚至带着点安抚意味的笑容,声音清晰而平稳:

“不用担心,这种体检,不查泌尿系统的。”

谢隐:“……”

刚才所有的得意,紧张,担忧同时凝固,碎了一地,一股混杂着气愤,羞恼和极度无语的热气直冲天灵盖,让他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我怎么那么贱!不对,你路危行怎么这么贱!我冒着暴露的风险提醒你,你竟然跟我说这个?我就多余通知你!就该让你被查出来,被开除,流落街头,哭都没地方哭!

“这个梗你是过不去了?”谢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当然不是担心这个!”

“不然你在担心什么?”路危行关掉水龙头,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转过身,一脸纯然的无辜,坦然地直视着谢隐,仿佛真的只是单纯好奇。

“我……”谢隐被他问得语塞。

他总不能直接吼出来“我在担心你这个Omega在体检时露馅”吧?

“难道,你是在担心我……”路危行忽然开口。

这话吓得谢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就在他后退的同时,路危行忽然伸手,一把攥住谢隐的手腕,用力往自己怀里一拽,紧紧搂住,俩人还转了半圈。

谢隐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撞进一个胸膛,鼻尖上一股路危行的味道。

虽然画面十分唯美,但并不适合厕所这个场地。

谢隐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吓懵了,一时间忘了挣扎,看着路危行近在咫尺的过分好看的脸,一刹那,这场景甚至让他想起了他们间那个在跑车里,公事公办遥远的吻。

那刻意被他遗忘的路危行信息素的味道,从记忆深处狂奔而出,冲得他腺体突突直跳……

就在谢隐几乎唤回所有感官回忆时,路危行冷不丁松开了他。

被松开的谢隐猛然“醒来”低着头,带着点羞涩地问:“你忽然抱我干什么?”

路危行下巴微抬,指了指谢隐刚才站立的位置后方,语气平淡无波:“你刚才差点退进小便池里。”

谢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脏兮兮的小便池,尴尬到连头皮都红了。

不得不说,路危行是个随时制造暧昧关系的高手,同时,也是热爱破坏气氛的能人——他总能让气氛,冲着谢隐以为的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

就在此时,厕所的敲门声骤起,很是急躁。

“里面有人吗?”一个严肃的声音从洗手间门外传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我们要进去清场了,请里面的同事立刻出来,准备接受统一临时体检!”

两人对视一眼,谢隐身体迅速弹开,整理好表情和衣着,在负责清场的保安的监视下,跟路危行一前一后走出了洗手间。

此时,人事部总监正好带着几名穿着专业制服,提着银色金属样本采集箱的检测人员,走进行动部的公共办公区。

行动部所有的人很在好奇,大家相互使着眼色,猜测着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老大,你跟路总监在厕所干什么了?你脸怎么这么红?”马瑞凑上来,不合时宜地问。

“打了一架!”谢隐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跟马瑞胡扯道。

“谁赢了?”马瑞追问。

“你赢了!”谢隐翻了他个白眼。

“我没参与啊。”马瑞被他的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行动部的大门已经从外面被锁上,两名穿着保安制服,身材魁梧的Beta一左一右守在门口,神情严肃且专业,眼神警觉地扫视着整个区域。

检测人员则是找了几张桌子,把检测装置摆好。

人事总监宣布:“不好意思,耽误大家几分钟时间,统一检测一下,请各位同事配合一下。”

行动部里各个都是人精,都能迅速把突击检测,和之前论坛上“公司出现隐瞒身份的信息素人”事件快速关联,大家纷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检测人员,排起了队。

谢隐随大流,走向一个看起来人稍少的抽血队伍,他用眼角余光瞥见路危行,他排进了另一个队伍,神色平静得如同只是去领个办公用品。

这么淡定的吗?按照自己通知他这个时间,应该是已经来不及作弊了啊,他怎么做到丝毫不紧张的?

队伍移动得很快,轮到了谢隐,他挽起衬衫袖子,露出胳膊肘窝处一片看似毫无异样的皮肤。

检测员动作娴熟地拿出消毒棉签擦拭,然后将针头扎进他贴在肘窝的假皮肉内,红色的“Beta”血液被顺利抽出,流入采血管中。

检测员用扫描仪先扫了一下谢隐的工卡,又扫了一下那个血液样本瓶子上的二维码,完成了录入。

这套足以以假乱真的,紧贴皮肤的,由特殊仿真硅胶和微型管道构成的“假血管和假皮肉”,是钱串子的得意之作,堪称伪装Beta抽血作弊神器。

这老头总念叨着想拿这玩意儿去申请个专利,每次都被谢隐死死按住——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抽完血,谢隐顺着工作人员的指引走向洗手间进行尿检。

比起抽血,尿检环节给了大家稍多一点隐私空间——毕竟不是奥运会级别的兴奋剂检测,没人会盯着他脱裤子现场解决。

他拿着工作人员给的样本杯,进入一个厕格,反锁好门,迅速解开裤子,从大腿内侧绑缚的恒温软包里,小心地倒出一些预先准备好的,跟血液同一个Beta提供的尿液,进样本杯。

盖好盖子,走出厕格,将样本杯递给守在门口的检测人员。

对方接过,用一个手持扫描仪先扫了一下他挂在胸前的工牌,再扫了一下样本杯上的二维码,完成信息绑定录入。

这不是讯安第一次突击体检,却是谢隐入职以来的第一次,说不紧张是假的,直到此刻,他才彻底松了口气,应该可以过关了。

在整个样本采集过程中,谢隐的心神始终有一大半系在路危行身上,他本以为路危行会找个借口遁走,或者至少表现出一些对采样的紧张和恐惧。

然而,什么都没有。

路危行就像任何一个心中没鬼的Beta同事一样,平静地完成了抽血,平静地走进了另一个厕格进行尿检,平静地交出了他的样本杯。

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甚至比谢隐这个做足了准备的伪Beta还要自然。

难道,路危行买通了检测人员?不对啊,他没时间买通啊?谢隐脑中不断曝出各种猜测,但没一个靠谱的。

采集样本完毕,检测人员小心地将所有血液样本和尿液样本放入特制的恒温转运箱,此时,楼下上来了几个实验室的人,他们拿起行东部的样本箱,在保安小队护送下,下楼了。

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同事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但是,行动部的大门,依然死死关闭着。

那两个高大的保安,一左一右,纹丝不动。

“各位同事少安毋躁,结果出来之前,所有人员都不得离开公司,必须在本部门范围内活动,等待检查结果出来后,才能下班。”人事总监交代外,带着检测人员,赶往下一个部门。

“为什么不让回家啊?”

“有必要关起来等结果吗?又不是犯人。”

“这什么离谱的规定?”

大家七嘴八舌,全是对“被迫加班”的不满。

“任何一个离谱的规定,背后都有一个离谱的原因,”一个工龄近15年的行动部的老油条,悠悠开口:“咱们讯安这个体检现场等结果的规定也不例外……”

第37章 奇怪的结果 心虚的人不该是路危行吗?……

当年, 一个伪装成Beta的Alpha,在讯安突击体检后,竟胆大包天地半夜潜入实验室试图调换自己的样本, 几乎就要成功,却在最后关头被一个忘了拿钥匙折返的实验员撞个正着。

自那以后, 讯安所有突击体检都采用现场采样,现场检测, 现场出结果,现场等结果的“一条龙”模式, 杜绝任何形式的夜长梦多。

谢隐听完老油条的解释, 瞟了一眼路危行, 心里默默念叨:哥们儿,能帮的我都帮了,各种创造条件, 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膀胱陪你绕着厕所耗了一下午,算你点背, 到最后才被通知到,怪就怪你的铁肾。我算是仁至义尽, 无愧于心了。你莫怪罪, 一路走好吧……

希望公司开除他的时候别做得太狠绝。

等待检测结果期间,行动部所有人虽然有点怨气,都该干嘛干嘛,跟正常上班毫无区别——有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敲键盘加班的,有皱着眉头写项目报告的, 有压低声音和客户电话沟通的,有偷偷用内网聊天软件和女朋友打情骂俏的,有吸溜吸溜吃泡面的。

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个突击体检, 也不在乎结果,因为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Beta。

谢隐就不一样了,他的常态是伪装的,而且还伪装得极为勉强,他坐在工位上,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敲打着毫无意义的乱码,眼神时不时飘向总监办公室的方向,又迅速收回。

他替路危行悬着的心不仅没放下,反而越揪越紧。

此时此刻,马瑞拿着一份什么东西,往路危行办公室走去,他走到谢隐桌边,被谢隐拦住。

“干什么去?”谢隐问。

“报销单,要路总监签字。”马瑞解释。

“我去吧!”谢隐一把抢过报销单,推开发愣的马瑞,冲进了总监办公室。

“路总监,您签一下。”谢隐看似递报销单,实则到处扫视路危行在干什么。

他竟然看到这位大哥的电脑屏幕上播放着,动画片?还是那种色彩鲜艳可可爱爱的低龄向动画片!

难道是在用这种看似幼稚的内容,来掩饰内心的恐惧?谢隐琢磨。

路危行签完字,看着站在自己办公桌前面发呆的谢隐问:“有事?”

“没事。”谢隐赶紧退了出去。

终于,一个小时后,检测的负责人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在人事总监和保安的陪同下,重新出现在行动部。

人事总监接过平板,看了一眼屏幕,脸上露出了公式化的满意神情,对着鸦雀无声的办公区朗声宣布:“好了,结果出来了,行动部全员信息素检测正常,都是Beta!大家辛苦了,可以下班了!”

全员Beta!?

没有一个信息素人!?

谢隐震惊了。

这是什么魔法?

路危行,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鬼?

那检测仪是坏的?样本被调包了?还是你根本就不是Omega?无数个问号在他脑海中狂轰滥炸。

镇守的保安撤离,行动部大门打开,所有人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只有谢隐一个人在工位上发呆。

路危行似乎注意到了谢隐那过于迷惑和呆滞的神情,他停下脚步,微微挑眉,看向谢隐,“怎么?检测出来自己是Beta,吓了一跳?”

谢隐:“……”

这话怎么回?怎么回?

他感觉自己的脑浆彻底烧干了。

承认自己“吓了一跳”?那岂不是默认自己心虚?否认?那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沉默,就是默认,否定,就是被说中了……

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无论怎么回答都像是在主动跳坑,回复不回复都很心虚的致命问题。

但,心虚的人不该是路危行吗?

他一个货真价实的Omega,居然能如此泰然自若地拿“检测结果”来开我的玩笑?

这人的心脏是钛合金做的吗?还是说……他故意用这种反客为主的姿态,玩一手高端的心理战术,求一个“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反向效果?

这个人,太难猜了!

正当谢隐的大脑在震惊,疑惑,心虚和试图分析对方心理的漩涡中疯狂打转,几乎要宕机冒烟时,路危行忽然随意地摆了摆手,做了个再见的姿势,什么也没再说,径直离开了办公室,下班走了!

留下谢隐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凌乱。

他又杵了半晌,直到办公室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回过神。

不行,这事儿太邪门了,必须找人说道说道。

他收拾好东西,下楼,开上那辆钱串子开来的破面包车,去了地下诊所,一是还车,二是付账。

这趟“外卖”,可不便宜。

他结完账,看着钱串子,认真问道:“我问你个问题。假如,我说假如,一个Omega,他没有任何作弊措施,没贴假皮,没装假血,没用替代尿样,就是他自己本人去检测,被检测出来是Beta的可能性,有多大?”

“你体检吓傻了吧?没有这个可能性!”钱串子摇头。

“那他是怎么做到检测结果是Beta呢?”谢隐喃喃自语。

“谁?”

“那个Omega。”

钱串子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几秒钟后,他眼睛一亮,猜测:“那只有一种可能,他比你更早知道要突击体检的消息,比你下手更快更隐蔽,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猫有猫路,鼠有鼠道。”说到这里,谢隐忽然不爽起来,“若是如此,那他就不讲义气了,他先知道了,怎么不想办法通知我要体检呢?”

“他不知道你是Alpha吧?”钱串子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他连你的身份都不清楚,凭什么冒险通知你?万一你转头把他举报了呢?换你,你敢吗?”

“有道理。”谢隐转念一想,问,“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谁?”

钱串子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我怎么感觉你跟刚灌了三斤假酒似的?你要不要自己回忆一下从进门开始的对话?我哪句不是在接你的话茬?”

“你再帮我分析分析……”

钱串子被搞烦了,下了逐客令,“有正事没正事你?没事滚,有事也滚!老子要关门了。”

老头在瞎扯,除了喝酒时,他的诊所是24小时开门的,早就成了附近街区半夜的光污染地标了。

谢隐刚准备离开,就接到了路危行的电话。

照平常,谢隐丝毫不觉得晚上9点忽然被上司召唤有什么奇怪,这是他们工作的常态,哪怕正跟人火并,哪怕在医院快死了,只要还有一口气,都必须接电话。

但他此时正在讨论路危行的事,接到被讨论人的电话,如同白日见鬼,恐怖极了。

“什么事?”谢隐的语调前所未有的夹,吓的。

“你正被人捏着嗓子?”路危行问。

“什么事?”谢隐被他一问,强行掐断了那诡异的声调,恢复了平日的语气,只是尾音依旧紧绷。

“给你个地址,快来。”路危行声音很小,似乎有点虚弱,还带着一份急迫。

谢隐正准备问他怎么了,谁知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手机震动了一下,一个定位信息发了过来。

谢隐点开定位一看,目的地赫然是,市中心医院急诊部!

所有的疑虑,猜忌,对“不讲义气”的抱怨顷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股强烈的不安和焦急铺天盖地涌来。

路危行在医院急诊?他怎么了?是体检后的不良反应?还是,遭遇了别的意外?

他连再见都没跟钱串子说,整个人像被点着的窜天猴,“咻”地一下冲出了诊所大门,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

钱串子诊所这片区域是出了名的打车地狱,谢隐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潜能,沿着昏暗的街道一路狂奔,肺里火烧火燎,两条腿飞速摆动,目标直指最近的地铁站出口,那里通常是出租车等客的聚集点。

刚冲到地铁口,果然看到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在候客,但他还差20米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一个身材高大,纹着花臂的壮汉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谢隐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扒住了即将关闭的车门边缘。

“操!找死啊!?”壮汉被吓了一跳,随即大怒,抡起拳头就要揍他。

“大哥!对不住!救命!”谢隐急得眼睛都红了,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我老婆!我老婆在中心医院急诊!快生了!羊水都破了!十万火急啊大哥!”

情急之下,他张口就编了个最“政治正确”也最能激发同情的理由,声音里带着哭腔般的颤抖。

一半是演的,一半是真的。

“操!不早说!”壮汉骂骂咧咧地收回了拳头,从车里钻出来,粗鲁却干脆地一把将谢隐塞进后座,“砰”地关上车门,对着司机吼了一嗓子,“师傅!快!送他去中心医院急诊!他老婆要生了!”

吼完,壮汉充满正义感的头高高昂着,在路边站着等待下一辆的士。

接下来的路程,堪称一场城市低空飞行。司机师傅显然是个老江湖,将出租车的性能发挥到了极致。左突右冲,见缝插针,连续闯了两个黄灯,喇叭按得震天响。

平日里至少四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他压缩到了二十分钟以内。

最终出租车一个急刹,精准地停在中心医院急诊部亮着红灯的大门口。

“谢了师傅!”谢隐看都没看计价器,直接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最大面额的钞票塞给司机,推开车门就往外冲。

“喂!找你钱……”司机在后面喊。

“不用了!”谢隐的声音已经飘远,人像一阵风似的卷进了急诊大厅。

明亮的灯光,消毒水的味道,匆忙的医护人员,痛苦喊叫或焦急等待的病人和家属……急诊大厅永远充斥着一种紧张而混乱的气息。

谢隐的视线迅速在急诊大厅内搜索,寻找。

终于,在缴费处旁边一排蓝色塑料长椅上,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路危行微微低着头,坐在那里,他的脸色,在急诊大厅惨白的灯光下,似乎透着一种异样的红晕。

“你怎么样?”谢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声音因为奔跑和焦急而带着喘。

他顾不上上下级礼仪或Alpha与Omega之间应有的距离感,伸出手,一只手轻微颤抖着,抬起了路危行的下巴,另一只手迅速覆上他的额头。

贴紧。

路危行的额头体温顺着掌心传来,但,谢隐感觉到的似乎不仅仅是他的体温,甚至能触摸到他的味道。

第38章 关心则乱 陷入对自己的深深不解

风有点急, 时空有点乱,那一瞬,谢隐恍惚了, 他眼前的画面不断变换交叠,一张张抽出, 倒退,最后竟回到了稳态生物那个满是味道记忆的夜晚。

稳态生物办公楼后面破桌子上残留的路危行的信息素味道, 似乎并没被当天的夜风吹散,而是都吹进了谢隐的心里, 藏了起来。

那味道总会见缝插针, 在每个意想不到的时刻, 出来勾那么一下,把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骚动,重新强调一遍。

如同现在。

“怎么了?”路危行被他摸得一脸懵, 语气里全是困惑:“你摸我干什么?”

谢隐慌忙缩回手,驱散回忆, 赶紧在心里评估路危行的病情:不热,应该没发烧。

“你不是不舒服?”谢隐也懵了。

“我没有不舒服。”路危行更懵了。

“那你半夜来急诊?还叫我快来?说话还很小声?还把电话挂了?”谢隐声音带着急切, 并且被拔高了半度, 引得旁边一个抱着孩子输液的妈妈侧目。他赶紧压低音量,“干什么?逗我玩呢?”

路危行无声地笑了,他抬起头看着站在那还在喘气的谢隐,说:“半夜来急诊,是因为有工作;叫你快来, 是因为我一个人搞不定;至于为什么听起来很小声,以及快速挂掉了电话,是因为……”

路危行抬手, 指了指几步之外墙上一个醒目的标识牌——一个被划了红斜杠的手机图案,下面清晰印着“院内禁止拨打手机”。

谢隐这才反应过来,中心医院是他们的客户。

紧接着,他就陷入了对自己的深深不解:他早就知道中心医院是他们的客户,甚至还亲自服务过,但为什么听到路危行在中心医院急诊的第一反应,是担心他病了,而完全没想到是中心医院有任务?

我是不是脑子秀逗了?

此时除了自我怀疑,还有深深地心疼:心疼那个壮汉的同情心,心疼的士司机超速被扣的分,也心疼自己多给出去的车费。

“这次什么事?医闹还是医疗事故?舆情已经扩散了?”谢隐赶紧佯装专业,他不想被路危行看出自己的关心则乱。

别看中心医院是个医院,麻烦事简直比他们公司处理的那些娱乐圈明星还多,还棘手——

今天患者家属举横幅医闹,明天爆出疑似医疗事故纠纷,后天又有医生过劳倒下,大后天医护罢工抗议……

搞得中心医院那位院长大人,一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医学届大拿,博士生导师,硬生生被逼得开始转战玄学领域,三天两头请风水大师来“调理”布局,坚信是风水不好才导致医院是非麻烦不断。

谢隐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手指飞快地解锁屏幕,点开几个主流新闻APP和社交媒体平台,搜索关于中心医院的新闻,但一片风平浪静,连本地论坛的小道消息都没有。

“事情刚刚发生不到两小时,受害人还在里面抢救,所以我才会在急诊坐着等。”路危行解释的同时,警惕地监视着急诊入口和通往手术室的方向。

路危行坐在这里的主要任务根本不是“等”,而是:

堵——堵住院方可能未经沟通就对外发布的任何不恰当言论;

盯——盯紧家属,防止他们情绪崩溃做出过激行为或接受不当采访;

拦——拦住任何闻风而至,嗅觉灵敏的记者,在他们把消息捅出去之前争取时间。

所以,他一个人根本搞不定,只能打电话摇人。

“受害人?”谢隐明锐的发现路危行的用词,有点特别,“这次什么情况?”

一般情况下,医院的危机和麻烦牵扯到的对象,都会是医生或者患者,谢隐还第一次听到受害人这个称谓。

还没等路危行开口解答发生了什么,门口忽然涌进来一群记者,他们拿着各种拍摄设备,把正在手术室门口等待的一个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团团围住。

那中年男人本来情绪只是悲伤和焦虑,但见到这个阵仗,原本还算稳定的情绪忽然就崩溃了,开始对着镜头哭天抢地,悲情控诉。

谢隐看了一眼路危行,路危行微微颔首,意思是:对,他就是我们这次工作的难点——知道利用媒体炒作事件的家属。

看样子,路危行这次既没拦住媒体,也没盯住家属,坐了一个晚上,纯属无用功。

中年男人的哭诉虽然凌乱,但也让谢隐总结出了大致的情况:

他的儿子蔡昊,是个Omega,被同为是医院实习生的,一个叫邓博达的Beta,在值班睡觉时,连捅18刀。就因为中心医院录取了自己儿子,而没录取那个Beta,被记恨上了。

“太歹毒了!太歹毒了!一个学医的人,拿救人的技术来杀人!简直就是恶魔!死刑!必须死刑!我可怜的孩子啊,作为Omega在歧视和排挤中长大,本身就已经很难了,好不容易走到实习阶段,还要被占尽资源的Beta谋杀!简直没有天理!我儿子到现在还没从急救出来呢!”

但还没等谢隐把这个版本琢磨明白,另一个版本就出现了,一个自称邓博达妈妈的中年女人,在蔡昊爸爸的另一边“开了擂台”,也开始哭诉。

说她家邓博达从小聪明懂事,靠助学贷款和奖学金读的医学院,实习期间表现极其优秀,公认的勤奋肯干,技术扎实,科室上下评价都很高。那个Omega呢,学渣,技术差,态度散漫,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据说毕业论文都有水分。

这还真是具象化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凭什么!?就凭他生来是Omega?医院搞什么狗屁录取指标!公平呢?能力至上的原则呢?被狗吃了吗?我孩子拼尽全力做到120分,就因为他是Beta,输给一个做到60分都勉强的Omega?这不是公平!这是对所有寒窗苦读,凭真本事吃饭的Beta的羞辱!”邓博达妈妈对着记者们嘶吼道。

“那你儿子也确实是捅伤了对方啊。”有记者开始进行引导。

妈妈悲痛欲绝:“我儿子只是被压榨到精神崩溃,背着巨额债务学医那么些年,实习期跟拼命三郎似的,口碑技术都没得挑。眼瞅着要熬出头了,转正名额被这么个不学无术的学渣抢走了,换谁不憋屈?才会一时糊涂,伤了对方。情有可原,是正当防卫!”

紧接着,谢隐听到了两个记者私下的议论——

“18刀?太狠了吧?这还能活?”

“活着,不但活着,可能只是轻伤,虽然连捅18刀,但每一刀都避开了要害部位,看样子是真学霸,医用人体解剖学的炉火纯青。”

“技术这么牛逼吗?”

“相当牛逼,受害人失血很多,听说都被捅成筛子了,看着吓人,但按初步判断都是皮肉伤,没伤到主要动脉和致命器官。法医鉴定只是轻伤。而且,据说,嫌疑人捅完人,立刻就去自首了。”

“轻伤?还自首?认罪态度好,如果动机上再有点情有可原,”另外一个记者的声音透着一丝复杂,“这判下来,可能就是几个月半年的拘役?”

“可不是吗!这嫌疑人懂医,懂法,怨气冲天,又很聪明,不想把自己搭进去,又不想放过对方,这纯粹是利用规则漏洞来泄愤啊!”

……

“院方什么意思?”谢隐压低声音问路危行。

“还用说?”路危行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讽笑,“当然是希望内部消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压下去,冷处理。”

跟学校一样,医院也是那种最爱压负面消息的单位。

院方需求听得谢隐都笑了,这种集“学霸精准复仇”“ABO政策不公”“受害者学渣抢位”“行凶者懂法自首”所有爆点于一身的“奇案”,简直就是为社交媒体量身定做的超级话题。

其敏感性和戏剧性远超普通的医闹或伤医事件,必然会在舆论场上掀起滔天巨浪。

而且,看双方家属的态度,都想把事闹大,利用舆论来帮助自己。

压?

根本压不住一点!

“院方负责人呢?”谢隐看了看时间,他都抵达半小时了,客户还没到,“每一个点都能引爆讨论,铁定霸屏热搜,一周起步,得赶紧出方案。院方这么不着急吗?”

说时迟那时快,路危行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筒里隐约传来一个鬼祟的声音:“你们出来,门口,我不方便进去。”

他俩顺着指示离开人声鼎沸,遍布媒体,跟菜市场无异的急救大厅,走到门口,就看到不远处花坛的灌木丛里有一个锃亮的头顶发着光。

“院长。”路危行跟发光源打了个招呼。

发光源低声应了一声,指了指办公大楼,示意他们过去,自己则是从灌木丛里面穿行前往。

“这院长斗争经验,很丰富啊。”谢隐看着不再年轻的院长敏捷的身影低声感慨。

“战绩辉煌,曾经被医闹闹过好几个月,被患者追着砍过几次,被本院医生堵在办公室一周出不去,算是专业选手了。”路危行失笑。

谢隐和路危行在正常的院内大路上,跟着灌木丛里另辟蹊径的院长,一路来到行政大楼的后门,从货梯直奔楼上的院长办公室。

看着空无人烟的办公室,谢隐好奇地问:“就我们三个开会吗?”

“副院长和几个涉事科室主任,都被叫去警局配合调查了,暂时回不来。”院长摘掉头发上粘着的树叶,此时总算站直了身躯,显现出一些一院之长该有的威严,“我们先聊,刻不容缓。”

“降压药,您应该有吧?”路危行忽然问。

“怎么?你年纪这么轻就高血压?”院长反问。

“不是我。”说罢,路危行把手机翻转屏幕给院长看,热搜榜一赫然飘着【中心医院实习生血案】的词条。

院长眼一黑腿一软,倒下了,但被眼疾手快的谢隐扶住了。

第39章 吵架 我们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被扶着坐到沙发上的院长, 一言不发,只是拿下眼镜,疯狂地擦汗。

他缓了一会儿, 可怜巴巴地看着路危行:“真的压不下来了吗?”

路危行摇了摇头。

他没骗他——最开始大家只是震惊于邓博达手段的犀利,案件的离谱, 根本没讨论任何关于院方的问题,但很快, 随着涉事双方父母的采访的播出,信息爆炸的速度远超预期, 舆论的洪流, 已然决堤。

一边是学霸贫困Beta, 淘汰;一边是不学无术的Omega,转正。这种极端的对比,彻底点燃了公众的怒火。

网友们疯狂攻击着院方, 有的说院方收了黑钱,有的说Omega的爹是医院的领导, 甚至有的说院长跟Omega有不正当关系……总之,中心医院彻底成了靶子。

看完最新进展的院长猛然起身, 不是吃降压药, 而是把门口一个奇怪位置摆着的一棵树搬起来,恶狠狠扔进门口的巨大的黄色医疗废物垃圾桶:“根本没用!还说什么能挡煞,都是骗人的!”

“不然,先吃个药?”路危行担心院长嘎了。

“吃什么药都没用啊!”院长都要哭出声了,“我们当然知道邓博达医生优秀, 成绩好,技术稳,学东西快, 又肯吃苦,家境是差但从不抱怨,我们也想要这样的医生啊,但是,招聘规定也是上面压下来的硬指标,不是我们能做主的,院方也无能为力啊。但无论再怎么委屈,也不能伤人啊。”院长话锋一转,指向了Beta,“他这不是把自己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了吗?”

“如果冤屈能得到伸张,谁又愿意成为罪犯?”谢隐一个没忍住,怼了院长一句。

路危行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再明确不过:让那Beta含冤受屈的,正是他们的客户,所以,此时此刻,别说这些没用的。

谢隐老实闭了嘴,但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职业倦怠,他宁愿回去处理娱乐圈那些狗屁倒灶的烂事:出轨,撕番,买热搜,撤热搜……至少那里的人动机直白,要么为钱,要么为名,要么为睡,总有软肋可抓,总有交易可做,威胁,封口,利益交换,手段直接有效。

一旦牵扯到这种深植于社会结构,带着血泪真情实感的爱恨情仇,没办法非黑即白,受害人不一定是好人,加害人也不一定是坏人,处理时,立场很容易出现问题,还很可能要违背良心。

“现在你们院方是个什么态度?”路危行企图把话题拉回了如何解决上。

“我们什么态度还重要吗?”院长满眼绝望,摸着自己的真皮椅子,自己这个位置,怕是不保啊。

“我的意思是,你们总要表态的,总不能装死吧?”

谢隐这话,说得院长一阵心虚,他还真就打算装死了。

“装死也不是不可以……”路危行忽然幽幽开口,“可以暂时把焦点转向招聘流程的公正性上。”

“什么意思?”院长一听还有救,激动地站了起来。

“既然是政策制定者惹的麻烦,就该让其承担舆论的责任,而不是执行者来背锅。”

路危行这么一说,院长眼睛都亮了。

得到校长的首肯后,路危行迅速开始交代下面人办事。

这次中心医院的招聘问题,跟之前翎越航空事件完全不一样,翎越航空是开放对信息素人的招聘,但跟对Beta的招聘条件一模一样,达之者上位。医院就不一样了,他们是无论这届的信息素人能力成绩如何,都必须招够数。

这次事件,正是因为中心医院为了满足那个硬性比例,淘汰了更优秀的Beta,录取了这届唯一符合条件的Omega。

在讯安的“循循善诱”下,网友迅速把矛头指向了医院招聘条款中的硬性规定:每届必须招录一定比例信息素人。

果然正如路危行预期的那样,舆论就着招聘规定炸锅了。

“还是在攻击我们啊?而且更严重了。”院长真的摸降压药去了。

“再等等,让子弹飞一会儿。”路危行笑了笑,还贴心地给院长倒了杯水。

果然,经过引导,网友发现这个招聘比例的规定,不单单是中心医院存在,整个医疗系统都在执行。

只不过,别的医院运气好,招收的信息素人没蔡昊这么拉垮,淘汰的Beta也没邓博达这么优秀,更重要的是,其他医院被淘汰的Beta没有捅信息素人18刀。

舆论暴风眼,终于从中心医院转走了,网友开始一边倒地站在了Beta这边,痛斥程序不公,最后指向了Omega德不配位。

很快,一些ABO平权组织开始介入,给大众进行政策解读:如果没有这个条款,医学界将一个信息素人医生都没有,这是对信息素人权益的一种扶持,是一种结果公平。

大众的情绪简单而直接,用最朴素的正义感和对自身利益的担忧进行反击,在这些宣扬结果公平地解读下面的评论区,狂刷类似内容:

【祝支持结果公平的,看病时都遇到蔡昊】

【以后去医院先查医生性别,拒绝信息素人医生】

【公平?拿患者的健康和生命去填你们的公平?】

此时,校长也接到了传唤通知,让他去警局了解情况。

谢隐和路危行离开了中心医院。

“这件事对那个Beta真的太不公平了。”刚出医院,谢隐就迫不及待地表态了,他听了一个晚上都快憋死了,急着找路危行说道说道,议论议论。

路危行很冷静地说:“蔡昊只是政策受益者,不是制定者,罪不至死,不该被捅18刀。政策倾斜是为了弥补结构性不公。没有它,信息素人可能连医学院的门都进不去!你只看到邓博达被牺牲,看不到千千万万信息素人连竞争的机会都没有吗?这种政策本就是为了弥补不公。”

谢隐反驳道:“菜还上位,就是原罪。弥补不公?靠塞烂人进去?那是弥补还是埋雷?信息素人智力又没缺陷,专注力差?那就付出更多努力!身体条件劣?那就选适合的科室!凭什么要占用别人的机会?这种包容只会让整个医疗系统水平下滑!紧接着就是信任崩塌!”

路危行看着谢隐的眼神略微复杂:“你太理想化了!起点就不平等,谈何程序公平?信息素导致的生理差异,易感期或发热期的干扰,信息素对专注力的潜在影响,甚至信息素失控带来的心理压力,这些是客观存在的。放任不管,没有政策倾斜,Beta会凭借天然优势垄断所有优质资源,Beta至上的风气会越来越严重。你口中的‘努力就能成功’,对很多信息素人来说就是一句空话,这种所谓‘公平竞争’解决不了深层矛盾,只会把阶级矛盾转移到族群间,激化对立!结果公平,虽然会牺牲掉一些人的利益,但会成全更大群体的利益。”

谢隐嗤之以鼻:“凭什么这部分人就要被牺牲掉呢?就因为他们智商高?吃苦耐劳?情绪稳定?”他讪笑一声,“如果是教育资源不平等,政策倾斜多给落后地区一部分招生名额,我赞同,因为教育资源落后,不是学生的问题。但教育阶段结束了,这种倾斜就该停止,而回到程序公平上。受到政策倾斜依然无法补足本身存在缺陷的群体,就不该推给他们接不住的资源,这种包容和溺爱只会导致整个社会的运作越来越差劲。”

“你这是社会达尔文主义。”路危行看着谢隐的眼睛。

听到被定位为社会达尔文,谢隐有点不爽了,“优胜劣汰有什么不对?至少它保证了位置上是真正有能力的人!像蔡昊这种学渣,就不该在医疗系统里!去医院摊上这种医生,对患者来说公平吗?”

路危行眼中尽显失望:“我以为你是同情信息素人境遇的,至少在之前我们共处的几起案子中,你都表现出了这样的倾向,但我没想到,你只是同情作为弱者和受害人的信息素人,而不是占用资源的他们。你没想过,万一你是弱和劣的那一方呢?你这种同情是虚伪且双标的。”

“我虚伪?我双标?”谢隐听到这里,情绪激动起来,“好啊,那我们谈谈真正的公平!路危行,你一个空降的总监,一点公司的程序都没走,就坐上了原属于别人的职位,你说别人双标和虚伪,不合适吧?”

路危行似乎有点震惊谢隐的邪火最终拐到自己身上:“我们的争论和这个无关,哪怕没有我的出现,公司也不会让你当这个总监的,你恨错人了。”

谢隐吼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路危行冷笑一声:“我要不要细数一下你在工作中情绪失控了几次?明德中学擅自发布公告,怼江一舟,打稳态生物的保安……就在刚刚,你还怼了中心医院的院长。你真的觉得你适合当整个部门的领导吗?”

“但人都有情绪!而且我也没因为情绪耽误工作啊。”说完,谢隐忽然感觉这话在哪听过,江一舟似乎也用这种说辞替他自己狡辩过。

“工作没被耽误,是因为我一直在包容你的问题。”路危行尽量克制道,“并且,公司给你的高薪,就是要买断你的情绪。”

“就算我有情绪问题,但也是凭真本事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那你呢?你站在这里对我颐指气使,是靠程序公平?结果公平?还是……背景公平?”谢隐把重音,全放在最后四个字上。

“我明白了,你是彻底代入邓博达视角,把我当蔡昊了,所以,在你眼里我只是个被塞上来的烂人?”

“难道不是吗?”谢隐口不择言,“用不知道哪来的强大背景击碎了我几年来的努力,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跟我高谈阔论公平!?”

路危行带着决绝的失望:“行吧,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后在工作上,我会严格按照公司规章和你沟通。除此之外,我们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谢隐听罢,嗤笑一声,看了路危行一眼,转身冲着跟路危行相反的方向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40章 冷战 因为自己拿他当朋友了?

谢隐明白, 他和路危行,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换跑车像换衣服般的富二代, 另一个是个背负血海深仇的打工人,无非是在某个契机下, 产生了一个小小的相交点,之后势必要渐行渐远的;但, 谢隐不明白,自己何必因为跟他产生了分歧, 而这么失望和难受, 阶级不同的两个人理念不同, 才是常态吧?

总不能……是因为自己拿他,当朋友了?

想到这里,谢隐感觉一股压不下去的烦躁快要将自己憋死了, 他飞起一脚踹在旁边的墙上,脚上的剧烈疼痛让他的烦躁得到了一点转移。

他拿出手机, 快速敲下一条信息:

路总监,由于我在中心医院的案件中无法保证客观冷静, 恐导致处理失当, 我申请调离。请批准。

看着信息的内容,他犹豫了半天,手指在删除键和发送键之间来回挪动,最终,他还是按下了发送键。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 缓慢到像是凝固了,那发出去的消息像坠入不见底的深潭,毫无回响。

他甚至怀疑消息是不是没发出去, 反复检查了几次,确实发出了,“未读”俩字清晰且刺眼地杵在那,仿佛一抹嘲笑。

十五分钟过去了,路危行依然没回他消息。

半个小时过去了,路危行依然没回他消息。

谢隐胸中的憋闷感急剧膨胀,已经从最开始的烦躁,上升到了愤怒,跟正要喷发的活火山似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星子。

他当然知道自己又冲动了,口不择言了,不该说那些屁话的,毕竟,路危行不但是个合格的上司,而且工作能力绝对没话说,但话赶话不就是如此,谁家吵架还收着吵啊?

他就不能让着我点吗?

不对……让Omega让着Alpha,好像有点奇怪;让男的让着男的,也有点奇怪;让上司让着下属,那就更奇怪了……谢隐找了一圈,确实没找到路危行得让着自己的理由,更气急败坏了。

他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返回了钱串子的诊所。钱串子那是24小时营业,半夜随时按门铃,随时来开门。

真·劳模。

门被拉开一条缝,钱串子那张睡眼惺忪,胡子拉碴的脸从里面露出来,看清是谢隐的同时,他条件反射般就要把门关上。

“砰——!”

门没关成功,因为谢隐的皮鞋快速地卡在了门缝里,鞋头被门挤压得微微变形。

“你怎么又回来了?”钱串子一脸不耐烦,死不开门。

“我心情很糟,陪我喝两杯。”谢隐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沮丧和疲惫。

钱串子从门缝看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没好气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喝两杯?酒呢?你空着手来喝西北风啊?”

“开你的珍藏,我付钱,双倍。”谢隐硬挤开门,带着一身低气压闯了进去。

那张油腻的折叠桌再次被请出,一瓶标签磨损,显然有些年头的白酒,配上几根不知道过没过期,包装袋都没拆干净的火腿肠,寒酸地摆在了上面。

钱串子拧开瓶盖,浓烈的酒香弥漫开来。

“啧,”钱串子给自己和他各倒了半杯,“怎么?被你那个Omega甩了?跑我这儿借酒浇愁来了?”

“别胡说,那只是同事。”谢隐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端起杯子猛灌一口,辛辣感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才稍微压下一点上涌的情绪。

钱串子看着他笑而不语。

谢隐被他那了然一切的眼神看得更加心烦意乱,无视那眼神,但又憋闷的不行,于是借着酒劲,把今晚医院里的所见所闻,连同那份被路危行强行压下的憋屈,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以前都是信息素人受欺负,谁能想到?就这两年,ABO平权口号喊得震天响,结果公平?哈!结果公平竟然让信息素人成了受益者?反而是Beta,开始被挤兑,被牺牲。”

“哦?”钱串子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酒,吃了两口火腿肠,“怎么,听你这意思,是感慨自己生不逢时,没赶上这好时候?”

“有点。”谢隐承认得干脆,随即又摇头,眼神里是更深的困惑,“但也不全是,我只是想不通,这社会风向转得也太邪乎了,社会地位都能彻底反转?”

钱串子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讽刺的嗤笑,他放下酒杯,诊所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让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显得异常锐利:

“反转?你清醒点!根本没有反转,在我这诊所的海量案例看来,信息素人的生存环境没有半点提高好吗!Beta至上反而愈演愈烈。只不过……”他语气带着冷静的犀利,“顶层那帮Beta老爷们,把底层Beta那点可怜巴巴的权利,当成了政治筹码,献祭出去了!割下层Beta的肉,给信息素人闻点荤味,就敢大吹特吹什么‘文明进步’‘平权成果’!把阶级矛盾转移到性别议题上,还美其名曰ABO平权,都是扯淡!”

钱串子的话像一盆冷水,狠狠浇在谢隐被酒精灼烧的头顶,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感席卷了他,他终于抓住了那份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怪异感的尾巴——ABO平权不是进步,是更精妙,更虚伪的掠夺!是顶层精心导演的一场残酷的转移矛盾的戏码!

有100元,老爷们赚走99元,剩下的一块,原本是分给Beta0.8元,信息素人0.2元。如今,他们把原本属于Beta的0.1元,给了信息素人,现在Beta0.7元,信息素人0.3元。ABO为那0.1元打得头破血流,却没人抬头看一眼老爷手里的99元。

“所以,别扯什么鬼平权,大家都是顶层的棋子和耗材而已。”钱串子把酒一饮而尽。

“耗材……”谢隐喃喃重复着这个词,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品不出一丝滋味,只觉得满嘴苦涩,“就算是耗材,耗材和耗材之间总得有个秩序吧?他为什么要替那种……那种邪恶混乱的Omega说话?”

谢隐眉头紧锁,脸上是货真价实的困惑,他实在无法理解路危行的立场,明明那个Beta就是深受不公。

钱串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幼稚的问题,夸张地挑高了眉毛,用一种“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的眼神盯着他,然后毫无犹豫地说:“因为他自己就是个Omega啊!这还用想?”

“……”

钱串子的话,像点破窗户纸的那只蘸水的手指,让光线顺着破洞,照进了谢隐内心的隐秘。

对啊!

路危行是Omega!路危行是信息素人!

人家确确实实是站在自己身份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的,为自己的群体发声,为自己的性别争取权益,这太正常了。

不正常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自己!

自己假装Beta太久,已经忘记了Alpha的灵魂,虽然分化成为Alpha,但他厌恶Alpha,他一天也没有认可过自己这个身份。最终,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精神上的Beta,时刻站在Beta角度思考问题。

所以才会在路危行维护Omega权益时感到愤怒和背叛,但Alpha的信息素,又时不时提醒自己的真正身份,所以才会在ABO平权的浪潮中感到如此撕裂和混乱!

谢隐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蹿上来,仿佛脚下的地板骤然消失,整个人悬在了无底的虚空之中。

我是谁?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叩问自己。

是Alpha的躯壳里塞着一个Beta的灵魂?还是一个逃避自身,背叛本性的懦夫?这种“皈依者狂热”,难道只是为了掩盖内心的巨大冲突和痛苦?

也许,我拼命地合理化Beta的特权,对自己强调“Beta天生冷静理性适合领导”,告诫自己“信息素人情绪化”,不过是在逃避身份压力,在给信息素人遭遇的歧视找一个坦然面对的理由?

我在一步一步把自己洗脑成一个B权的奴隶吗?不!不是这样的!谢隐内心在嘶吼:我这样做是有目的的,我不是为了权力地位才背叛本我,我只是在这条太长太曲折的报仇的路上,迷路了。

钱串子叹了口气,“人类啊,就是太喜欢规训其他人类了,总要诱导大家去厌恶本我,假定目标勒令其改变,还美其名曰,成长,其实都是瞎扯。”

“你……”谢隐抬头,看向钱串子那张淡然的脸,“……是Beta吗?”

他忽然间发现,自己认识钱串子这么多年,连他的性别都不知道。

钱串子咧开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难以捉摸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你猜!”

他没再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当谢隐七扭八歪着从钱串子的诊所走出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那条发送给路危行的信息依旧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那“未读”标识,似乎宣誓着他们关系走进了一种谢隐不明白,不了解,也无法处理的状态。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

回到家,他昏昏沉沉地冲了个冷水澡,熟练地摸出抑制剂,注射,一如往常。

换好衣服,他走向公司,每一步都像踩在那条未读的消息上,沉重,迷茫,无措。

到公司后,他以为路危行会找借口抓住自己骂一顿,或者干脆因为自己拒绝工作而再次给自己一个惩罚,但都没有,路危行像没看到他一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专注地看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

谢隐故意弄出点动静——重重地拉开椅子,用力地放下包,甚至大声跟马瑞说着废话。

但无论谢隐如何笨拙地高频地刷着存在感,路危行都视若无睹。

彻底的无视比最严厉的责骂更让谢隐无助,且心慌意乱。

他竟然怕了。

之前他顶撞客户,擅自行动,殴打保安,甚至捅出私发公告那种篓子,路危行最多是皱眉提醒,或者不痛不痒地给个象征性的处罚,从未真正动怒。

可这一次,仅仅因为对这个案子的立场分歧,吵了个架,路危行竟然……真的生气了?

用这种彻底的沉默将他放逐了?

他放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