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怎么来了?”
“带你回家啊, 傻瓜。”
“我可以回家吗?”
“当然可以啊, 小隐, 看到那扇门了吗?你先出去,我马上跟出来。”
“为什么不一起走?”
“一个人一个人走比较隐蔽,别说话了, 赶紧走。”
咣当——
沉重地铁门落下……
哥——
哥哥——
“谢隐!谢隐!你怎么了?”徐开明的声音像一只手,将谢隐从深不见底的梦魇泥沼中拽了出来。
“没事, 走神了。”谢隐用力摇了摇头,甩开那些痛苦的回忆, 端起桌上的啤酒灌了一大口。
踏破铁鞋无觅处, 蓦然回首,竟然在这里撞见了?
徐开明透露的事,如同在绝望无路的黑暗中,给谢隐擦亮了一根火柴——或许,除了讯安这条未卜的路, 自己的复仇计划真的还有别的路径可走?
谢隐的脑子里开始盘算着话术,几杯酒下肚,他幽幽开口:“磐石医疗, 那个医药巨鳄,十几年前,不也在搞人体实验,项目跟PPRF搞这个一样啊,好像还死过人。”
他视线焦点锁死在徐开明的脸上,观察着其表情变化。
这是他明确抛出的试探石,他琢磨过了,这个时候,问得越直接,反而看起来越心里没鬼,徐开明肯定想不到自己跟磐石医疗的纠葛。
“这你都知道?”徐开明明显有点震惊,随后他马上压低声音,“我也是听前辈提过一嘴,磐石医疗那件事,当年捂得那叫一个严实,知道的人可不多。”
“你忘了我干哪行的?情报就是我的饭碗。PPRF和磐石,有关联吧?”谢隐用肯定的语气问出了疑问。
徐开明叹了口气,彻底放下了手里的烤串,“十几年前,政府监管就是张破渔网,搞这种实验都是药企明目张胆地来,现在不一样了,严格了,而且,互联网时代没有秘密,被大众发现就完蛋了,所以,这帮杀千刀的混蛋都学精了。”他啐了一口,“都开始搞些马甲,就是拿钱建立一些看似高大上的基金会,再以基金会的名义资助所谓的独立科研实验室,再透过这些实验室,进行一些见不得光的研究。PPRF背后,就是磐石!”
虽然内心早已笃定其关联,但听到徐开明的肯定,谢隐的内心还是猛然揪了一下:果然,磐石那些毫无人性丧心病狂的行径,从未停止过。
“PPRF在国内有分部吗?”谢隐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他刚刚,用手机快速在网络上搜索过,结果只指向一个境外总部的空壳地址。
“你想干什么?”徐开明串都不吃了,脸色彻底严肃起来,“这事你听过就算,我劝你千万别惹麻烦!磐石投资的基金会你也敢去搞事情?听哥们一句劝,咱们这种蝼蚁,别找死!”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是那种亲眼见过深渊的人才会有的恐惧。
徐开明的警告,谢隐信,磐石的能量,他比徐开明体会更深。
但他不能听,复仇的齿轮一旦启动,便没有了回头路。
“不去,我就是好奇,职业病犯了,随口问问。”谢隐脸上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令人信服的假笑,“我干哪行的?能没这个概念和分寸吗?”
他端起酒杯,主动碰了碰徐开明的杯子,发出玻璃碰撞的清脆声响,企图敲碎对方多余的担忧。
既然讯安这条路被路危行无意间卡死了,前途晦暗不明,那就利用净化壁垒这个“入口”,反查PPRF,再顺藤摸瓜挖向磐石!
这条路,虽然蜿蜒曲折危机四伏凶险无比,但总比没路可走好。
既然有了新方向,那讯安这边,不然辞职?谢隐琢磨,但转念一想,不行,辞职就没了收入,做这些事情也是要花钱的。
把喝得半醉,嘴里还絮叨着“别冲动”的徐开明塞进出租车送回家后,谢隐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扎进了钱串子的地下诊所。
钱串子的另一个让他财源广进的兼职,就是消息贩子。
黑市医生做这行是有天然优势的,没有什么地方能比他们的诊所更鱼龙混杂,通晓歪门邪道和各路消息秘闻,仿佛就是他们这个行业天然的附加buff。
“净化壁垒……”听到谢隐的询问,钱串子眯起眼睛,“这名字,我还真听过,不过嘛……”他故意拖长尾音,“想不起来是谁告诉我的了。”
谢隐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干脆利落地扫码转账,到账的清脆的电子提示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响亮。
“六七!”钱串子立马想了起来,“本名刘琦,之前跟人干架,腺体让人捅穿了,跑去正规医院,那帮穿白大褂的评估半天,说损伤程度不够,只给开药维持,死活不肯动刀摘除。最后没办法,跑我这儿来了。摘除前,跟我这儿叨逼叨半天,说什么净化壁垒……”
摘除腺体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手术,手术全部完成要三年左右,之后必然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钱串子这地方,虽然什么钱都敢赚,但在这点上倒是有条明确的底线:他只接收那些腺体确已伤残,饱受痛苦,却又因为伤残等级不够,被正规医疗体系拒之门外的可怜虫。至于摘除健康腺体这种纯粹自残的生意,即便他视财如命,也不会干。
他虽然缺人品,但有医德。
“他为什么没在净化壁垒做手术?”谢隐抓住关键点。
“说到这里,就真是奇了怪了,他参加净化壁垒的集会时,腺体是好的,净化壁垒急着给他做手术,但他腺体残疾后,净化壁垒反而不给他做了。”
“什么原因?”谢隐追问。
直觉告诉他,这反常的拒绝背后必然藏着关键信息。
“我也不知道,”钱串子摊手,“不然你自己去问吧。人就在隔壁那条街的造型工作室打工。”
谢隐走进造型工作室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是各种化妆品混合的浓烈香气。
他扫射一圈,一眼就认出了刘琦,高高的马尾扎起,侧脖颈上一道蜈蚣般的疤痕,正拿着化妆刷在客户脸上打粉。
但他没想到的是,跟人打架把腺体弄伤的刘琦,是个瘦小白净的漂亮姑娘。
她的工作告一段落,客人满意地起身去换装。
谢隐不动声色地靠近,视线落在她颈侧的疤痕上,低声说:“钱串子的缝合技术不怎么样啊。”
刘琦闻声抬头,那双漂亮的眼睛先是诧异,随即了然,“不怪他,”她声音清亮,带着点无所谓的洒脱,“我疤痕体质,神仙来了缝也得留疤。”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谢隐,“钱串子派你来的?术后回访?还是你也想摘腺体,来打听体验?”
“我来问净化壁垒的事,”谢隐开门见山,他感觉这个姑娘身上有种直来直去的爽利劲儿,没必要绕弯子,“能介绍我进去吗?”
刘琦摇了摇头:“他们只吸收他们看上的目标,主动找他们的,他们只会警惕,一概拒绝。”
“他们为什么拒绝你做手术?”谢隐问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而且,我到现在也没想通呢。等你成功打入内部,研究明白了,记得也跟我说一声呗?解个惑。”她冲他眨了眨眼,笑容里有种奇异的真诚。
谢隐点了点头,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虽然看似毫无收获,但实际上,刘琦透露给他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净化壁垒只能“钓”,不能主动。
离开造型工作室,谢隐直接去了那个曾经流放自己的舆情监控管理公司,敲了敲那个熟悉的门。
给他开门的依然是那个程序猿。
“又下放了?”程序猿看到谢隐有点喜出望外,语气里都是不正常的兴奋。
“没,”谢隐言简意赅,“来找你帮个忙。”
“哦。”程序猿满脸失望。
“给我个微博账号,注册时间至少两三年,历史痕迹丰富,废话特多,最好经常挑动性别对立,言论愚蠢到令人发指,仇恨Omega的那种。最关键,要像个真实的,活得傻逼,而不是一眼假的水军号。”
程序猿摸摸头:“那不就是江一舟的账号吗?我盗了给你?”
“你的笑话还挺好笑的。”谢隐发自肺腑地笑了。
程序猿严肃道:“我是认真的。”
最终,谢隐拿到的是一个符合要求,但与江一舟无关的“极品”账号。
回到公寓后,他熟练地挂上多层加密的梯子,像一条疯狗,精准地扑向那些关于“商场事件”的,明显由水军刻意煽动对立的帖子。
他的评论一个比一个极端,一个比一个恶毒,都是比原贴内容更激进的观点:
【信息素人就是社会毒瘤!】
【凭什么Omega发个情就能为所欲为?Alpha仗着力气大就能横行霸道?都该关进集中营!】
【杀光!统统杀光!没有信息素人的世界才是净土!】
他的字里行间充斥着仇恨和反智,在网络粪坑里激起阵阵恶臭的波澜。
就这样在网上疯狂乱吠三四天后,不出所料的,他这些言论很快引来了举报,评论全部被删。
他拿着被别删除的通知截图,开始在各大平台哭天抢地:
【我说错什么了!?信息素人导致治安恶化不是事实吗?希望他们被严格管控有错吗!?言论自由呢!?凭什么删我评论!?这世道还有没有说真话的地方了?】
帖子下面迅速聚集了一群臭味相投的“斗士”,大家抱团取暖,口嗨到飞起。
而他真正想钓的鱼,果然循着这浓烈的“臭味”游来了。
一条私信悄然而至:
【Hi~朋友,你的愤怒与清醒令人印象深刻。想加入真正的净土吗?】
第47章 诡异的聚会 Omega,哼,惯会撩拨……
当天夜里, 谢隐就凭借自己卓越的臭嘴网喷能力,被邀请进入了净化壁垒的聚会。
此时此刻,他万分感谢路危行曾经把自己下放到舆情监控管理公司, 练就了一身上能吟诗怼皇帝,下能骂街喷乞丐的真本领。
聚会的地点选得出人意料, 在市郊一家动物园里。聚会的形式,跟戒酒协会差不多, 就是一群人围成一圈,诉说自己对信息素人的厌恶。
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一个个模糊的人影,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野兽的低吼, 更添几分诡异,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狂热和病态的共鸣。
“今天,让我们以纯净之心,欢迎一位新朋友的到来。”主持人吴老师站起身来, 他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慈祥, 声音温和,但镜片后的眼神却在审视着每一个人。
掌声响起, 再落下。
吴老师看向谢隐, 笑容温暖得像邻家大叔:“新朋友,别紧张,在这里,我们都是家人。做个自我介绍,分享你的痛苦与觉醒吧。”
“我叫……姚平安, ”谢隐报出准备好的假名,声音刻意带上一点因“激动”而生的抖动,“是个Alpha。我……我非常非常讨厌Omega!更他大爷的讨厌Alpha!”他用力握紧了拳头, 仿佛在压抑着巨大的愤怒。
谢隐给自己设计的人设,是个30岁的搬运工,粗鲁,暴躁,低俗,极端,智商不高,因为找不到Omega而严重姓压抑。
“为什么?是Omega曾深深伤害过你吗?”吴老师循循善诱,引导着话题。
“那倒没有,那些小骚货不配!老子……老子就是看不惯!Omega……哼,惯会撩拨人心!仗着那点风骚的信息素,说些骚话,勾搭得……人心痒痒,然后呢?拍拍屁股,他……没事人一样跑了!把别人当垃圾踩……”
谢隐滔滔不绝地控诉着,言辞激烈,情感充沛,还带上了人设爱说脏话的口癖。
但说到一半他才猛然惊觉——自己描述的这个“撩完就跑”的Omega形象,怎么越来越像路危行那个家伙?
同会们纷纷露出了然于胸的神情:看样子是个爱而不得,因爱生恨的倒霉孩子。
“那么,Alpha呢?同为Alpha,你又为何如此憎恨自己的同类?”吴老师继续引导,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力。
谢隐这次毫不犹豫地把江一舟那张欠揍的脸代入进去:
“Alpha?更恶心!满脑子只有……上床和打架!跟他们呼吸同一片空气我都觉得想吐!就是一群……未开化的畜生!看到个Omega就想上,动不动就……当众发晴!仗着XX大,撒个尿都觉得……高人一等!纯傻逼!”
为啥不带入他渣爹,因为憎恶和怨恨到了一定程度,连少许回忆都会觉得让人窒息和恶心,会尽量避免想起这个人的分毫。
谢隐努力表演着一个满嘴脏话的loser,并且故意说话磕磕巴巴,很是怯场。
这个人设不错,让他毫无顾忌骂得酣畅淋漓,把对江一舟积攒的怨气借机倾泻而出,但由于他言辞过于刻薄,让在座的几个Alpha脸色都有些难看,却又无法反驳。
然而,恰恰是这份对同类也毫不留情的猛烈抨击,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短暂的沉默后,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掌声是认同,是赞许,更是对他“彻底觉悟”的肯定。一个连自己身份都如此痛恨的人,才是真正的“纯净者”苗子。
吴老师脸上的笑容从皮笑肉不笑变得真切了起来,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孺子可教”的意味。
“新人说的很好!接下来,进入今天的倾吐环节。”
在接下来的其他成员发言中,谢隐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除了主持人吴老师,参加这里聚集的,无一例外都是信息素人。
或者说,被盯上并吸收进来的,无一例外是信息素人。
并且,他们对自身性别身份那种咬牙切齿,近乎自毁的痛恨程度,让见惯了各种扭曲心理的谢隐也感到一阵恶寒。
结束了当天的聚会后,谢隐故意走的很慢,但吴老师根本没搭理他,掠过他直接离开了。
他摸不透吴老师的心思,但无论怎么看,这肯定不是一朝一夕能搞定的。
第二天一到公司,谢隐看到了一则爆炸性新闻——中心医院的“Beta18刀伤人案”出现了惊天反转,但反转方向却透着十足的诡异。
网上一个匿名账号突然爆出猛料:邓博达捅伤蔡昊,根本不是什么“信息素人抢占资源”的职场不公,而是彻头彻尾的,因爱生恨的恐怖故事!
爆料称邓博达长期痴迷蔡昊,疯狂追求被拒后,得知蔡昊与其师兄关系亲密,妒火中烧,心理彻底扭曲,才策划了这场血腥报复。
他故意避开要害,每一刀都落在会让蔡昊痛苦,留下永久疤痕的位置,尤其是脸上那两刀,目的就是要彻底毁掉蔡昊的外貌和未来的幸福可能。
整个事件从“关系到性别公平的社会事件”,被反转成一个经典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舔狗得不到就毁掉”的性别对立事件。
这爆料果然戳中了社会痛点,尤其是大量有过被骚扰经历的Omega群体的恐慌神经,舆论被引爆,要求严惩变态凶手邓博达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当然,也有人质疑蔡昊是否行为不端,给了邓博达错误的暗示,但这个声音声量很小,一旦发出,也被迅速淹没了。
这个料是谁爆的脚趾都能猜出来,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为了用舆论影响判决,重判邓博达。
谢隐看着屏幕上翻滚的评论,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怎么这些兜兜转转的恩怨情仇,到最后,都能归结到裤档里那点破事上?
看完最新进展,他下意识地想去隔壁办公室找路危行商量对策,刚站起来,他忽然想起,他们还在冷战,而且,自己已经主动退出了这个案子。
于是,又坐下了,还叹了口气。
其实,他总是会偶尔想起跟路危行之前亲密无间一起工作的日子,但也只是偶尔,毕竟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进。
下班后,谢隐几乎是踩着点第一个冲出办公室的,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现在每晚都有“必修课”,雷打不动地去参加净化壁垒的聚会,一天都不能缺席。
然而,连续参加了一周聚会,事情却毫无进展。
谢隐内心的焦灼像野草一样疯长,更多的则是难以抑制的烦躁——每晚都被那群沉浸在极端自恨情绪里的成员包围,听着他们怨毒地诅咒信息素人,哀叹自己的“不幸”出身,整个聚会的负能量浓度高得令人窒息,仿佛一个不断吞噬光明的黑洞。
他感觉自己如今就像一块浸泡在污水里的海绵,沉重又恶心。
面对吴老师的“抗拒”,他焦虑地反思:是不是自己伪装得不够好?对信息素人的“憎恨”表现得不够激烈?让那个狡猾的吴老师看不出他“蜕变为Beta”的“坚定决心”?
是不是得交个“投名状”才行?一个足够震撼,足够表明立场的投名状?
什么样的“投名状”能一击即中,赢得核心信任,打入他们那个隐秘的手术黑色产业链条呢?谢隐拧着眉,大脑高速运转。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凑近了他,是个年轻男子,名叫Andy,长相清秀,身材中等,打扮得很斯文,身上几乎看不出明显的性别特质。
Andy的搭话技巧堪称高明,他完全不打听谢隐的情况,而是以一种推心置腹的姿态,大谈特谈自己的心路历程:“兄弟,你知道吗?我以前也是个Alpha,走到哪儿都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那种被信息素支配,被社会排斥的感觉,太窒息了!直到……”
他眼中闪烁着一种狂热,“直到我做了手术,变成了Beta!天啊,那感觉!简直是挣脱了枷锁,重获新生!自由!无与伦比的自由!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了做人的快乐!”
“真的吗?”谢隐适时地表现出被吸引的犹疑和好奇,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向往。
“当然是真的!”Andy言之凿凿,表情真诚得无懈可击,“只有像我这样,真正经历过两种身份的人,才最有发言权!Beta的世界,才是属于人的世界!”
“但是,”谢隐压低声音,带着疑虑,但内心狂喜,“我听说国内根本不允许做这种腺体摘除手术啊?”
“谁说国内做不了?”Andy立刻反驳,声音压得更低,还鬼祟地飞快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和人交谈的吴老师,刻意把谢隐的注意力,往吴老师那边引导,然后神神秘秘地说,“我就是在国内做的!秘密渠道,绝对可靠!”
“正规吗?”谢隐的“疑虑”更深。
“都是正规大医院里经验最丰富的专家,私下飞刀过来主刀!除了没有资质文件……嗯,你懂的,但硬件和技术那绝对跟三甲医院一个水准!”为了增加说服力,Andy主动侧过身,微微拉开衣领,向谢隐展示自己侧颈,“你看,伤口恢复得多好?几乎看不出疤痕!”
谢隐的眼神落在Andy侧颈那处所谓的“手术疤痕”上。
只是一眼,他心中便冷笑起来——那根本不是疤痕,而是精妙的特效化妆。
第48章 以退为进 鱼儿终于咬钩了?
谢隐脸上依旧挂着困惑和求知欲:“那……这手术, 会有后遗症吗?毕竟摘除腺体……”
“后遗症?绝对没有!”Andy回答得又快又急,眼神却有一刹那的闪烁,“腺体都摘干净了, 还能有什么后遗症?我现在感觉前所未有的好!没有信息素那些乱七八糟的干扰,没有易感期的暴躁, 整个世界都清静了,我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他当然不会告诉谢隐真相——信息素人的腺体摘除后, 将终身被“信息素失调综合症”折磨,必须依赖昂贵的药物勉强维持生理平衡。
阴雨天时, 摘除部位会像被无数钢针穿刺般剧痛难忍, 更可怕的是, 信息素的永久缺失会导致持续的虚弱,免疫力下降,甚至最终丧失劳动能力, 成为家庭的沉重负担。
这些,都是钱串子告诉他的, 他那边有几个患者由于后遗症过于痛苦而选择了自杀。
这些残酷的真相一旦说破,99%的潜在客户都会被吓跑。
所以, 净化壁垒的原则简单而恶毒:能骗一个是一个, 榨干价值后任其自生自灭。
Andy离开时,自以为隐秘地与远处的吴老师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谢隐尽收眼底,心中了然:托儿。
又一周过去了。
这一周,谢隐可谓郁闷又憋屈:讯安那边,路危行依然是那个要死不活爱答不理的狗样子;而净化壁垒这边, 也毫无进展,那个Andy说完就完了,竟然没有然后了!
没了!
这让谢隐百思不得其解——找托儿来试探自己后, 不该进入招揽和推销的环节吗?怎么就断了?哪里出了问题?
时间在焦虑中流逝,谢隐的耐心几乎耗尽,他不可能在这群散发着恶心自恨气息的人群里耗上三年五载吧?
这天聚会中途休息,谢隐不再等待。
他主动走向被几个核心成员簇拥着的吴老师,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沉重和遗憾:“吴老师,跟您说一声,从今往后,咱们的聚会……我可能就不来了。”
“哦?”吴老师抬起眼,镜片的反光削弱了他眼睛里的情绪,“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语气温和平淡,仿佛只是普通的长者对年轻人的寒暄。
“嗯。”谢隐叹了口气,显得十分无奈,“我在办移民手续了,国外的医院那边,已经开始排队了。”他状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冒着几分愤懑和不甘,“在咱们这儿想合法摘除腺体,太难了!我要移民的国家,只要成了他们的公民,这种手术就跟割阑尾一样简单,随便做!可他们又不给外国人做,只能入籍。”
谢隐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敏锐地捕捉到吴老师镜片后的瞳孔亮了一下,一丝难以抑制的,贪婪的光芒飞快闪过,随即又被温和的笑容掩盖。
“哎,年轻人,别冲动啊。”吴老师拍了拍谢隐的肩膀,语重心长,“你说的国家,治安混乱,经济凋敝,没有社会福利,生活水平跟咱们这儿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放弃这里优渥安稳的生活,换国籍去那种地方,代价太大,得不偿失啊。”
“我也不想去那种烂地方啊!”谢隐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故意拔高了几分,“谁不想在国内做?方便又安全!可我跑了多少家医院?公立私立都问遍了!只要一听我是要摘除健康腺体,那些医生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疯子!要么直接赶人,要么建议我去看心理健康科!你说说,我自己的腺体,我不想要了,他们凭什么管?还有没有天理了!?”他越说越“气愤”,胸膛激烈起伏,“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做了手术,解脱了再说!其他的,以后再想办法!”
吴老师脸上那副悲天悯人的面具似乎更“慈祥”了,他再次用力拍了拍谢隐的肩膀,力道透着一种类似欣慰的鼓励:“既然你心意已决,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想摆脱信息素的桎梏,那我,真心实意地祝你一切顺利!早日获得新生!”
看着吴老师眼睛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欣喜”,谢隐心中巨石落地:成了!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老狐狸必定会在今天聚会结束前,将那份通往地狱的“医疗资源”亲手递到他面前。
谢隐这招,叫以退为进。
直到这一刻,随着吴老师反应的印证,谢隐脑海中关于净化壁垒运作模式的拼图才彻底完整,其邪恶和精密的程度让他脊背发凉:
第一步:催化仇恨
净化壁垒像一群暗处的毒蜘蛛,不断利用网络,放大甚至制造社会事件,通过精心炮制的极端言论和煽动性内容,在网络上和线下疯狂散布对信息素人的仇恨。
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冒充信息素人在公共场合发表侮辱性言论,刻意挑起群体对立,比如假装Alpha辱骂Omega和Beta,或者相反,总之,将信息素人持续不断地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目的就是让大众滋生厌恶,让信息素人群体内部产生深刻的自我怀疑和羞耻感,最终催化出强烈的“自恨”情绪。
第二步:精准筛选
当信息素人在网络或现实中流露出“自恨”苗头,如发表厌弃自身身份的言论,仇恨信息素,净化壁垒便通过特定的话术,将其引导至聚会。
在封闭的聚会环境中,持续不断地向他们灌输核心教条:“信息素是原罪”“信息素人被歧视是天道”“信息素人天生低人一等”“唯有成为Beta,才是真正的解脱与升华”。
那些被这套歪理邪说成功洗脑,彻底认同并陷入深度“自恨”的人,便被标记为合格“猎物”,予以“留下”。
第三步:诱饵投放
当净化壁垒评估某个“猎物”的“自恨”程度已达到临界点,对“蜕变”充满病态渴望时,便会精心安排像Andy这样的“成功案例”出场。
托儿们以“过来人”的身份,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曾经也是痛苦的信息素人”,如何通过“安全”的腺体摘除手术“重获新生”,成为了“真正自由快乐的Beta”,生活如何“焕然一新,充满阳光”。
这些精心编织的谎言,如同裹着蜜糖的毒药,精准投喂给渴望解脱的绝望者。
第四步:收割猎物
被彻底洗脑和诱骗的“猎物”,在净化壁垒描绘的“光明未来”蛊惑下,最终会心甘情愿地签署协议,支付天价手术费用,被送往其背后的医疗机构,进行非法腺体摘除手术。
术后,他们还将被绑定终身,必须持续购买净化壁垒提供的,同样昂贵的药物来对抗因手术造成的,灾难性的“信息素缺失症”。
至此,一个“猎物”的生命价值和所有财富,便被彻底榨干。
净化壁垒之所以如此极端,正源于其筛选机制的核心——用最激进,最离谱的仇恨言论,快速筛掉那些尚有理智,心存疑虑的普通人,只留下思维最极端,最容易操控,自恨情绪最无脑的个体。
唯有这样的人,才会对“摘除健康腺体”这种自残行为深信不疑,才更方便诱导其一步步走向毁灭的深渊。
通过净化壁垒这套邪恶的“发掘——洗脑——诱骗——收割”流水线,就能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渴望自我毁灭的信息素人。
每一台非法手术,每一盒高价药物,都意味着巨额的不义之财流入磐石医疗的口袋。
这只是谢隐所在的这座城市的净化壁垒,如果世界上每一个城市都潜伏着这样一个净化壁垒……这个念头让谢隐不寒而栗。
这种将健康人一步步诱导向心理扭曲,自我毁灭,并从中攫取暴利的行径,其邪恶,其冷血,其反人类,让谢隐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愤怒。
叹为观止?
不,是禽兽不如!
这次商场那个Omega的行径,就是在净化壁垒的策划下进行的。
他们探知了该Omega与商场管理方的旧怨,以此为突破口进行拉拢和煽动,精心策划了那场袭击。目的绝非个人泄愤,而是要利用这起恶性事件,在社会上掀起对Omega群体乃至所有信息素人的新一轮恐慌,抵制和仇视浪潮,最终逼迫更多信息素人在绝望中寻求“净化”,成为他们新的“猎物”和财源。
谢隐早该想到的,单凭那个Omega,根本不可能完成那么复杂的计划。
他想报警,但想了想,放弃了——
首先,那个Omega不惜锒铛入狱,也要做出如此极端的行为,必然是被净化壁垒洗了脑了,不会出卖净化壁垒的。
其次,净化壁垒肯定有专业人士帮他们操作这些行为,不会留下破绽。
最后,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分析,毫无证据,即便报警,警察应该也查不出什么,还会暴露自己。
此刻,谢隐心中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问号悬而未决:他们为什么拒绝给刘琦做手术?
拉一个人头如此费力,为何对主动送上门,渴望手术的刘琦拒之门外?这完全违背了他们贪婪敛财的逻辑。
是刘琦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
还是,这其中隐藏着自己尚未洞察的,更深的阴谋?
压着这份沉重的发现和未解的谜题,谢隐准备离开聚会现场,去找刘琦再了解了解情况。
就在他转身要走之际,吴老师带着他那标志性的温和笑容,从人群中径直朝他走来。
成了?
鱼儿终于咬钩了?
谢隐内心狂喜,但表情依然淡定。
吴老师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声音依旧温和:
“说吧,你是谁?是谁指使你来的?”
第49章 路危行来了? 这幻觉……还是热的……
卧槽露馅了?
被这种“进展”震得有点发懵的谢隐强迫自己镇定, 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错愕和茫然:“指使?吴老师,您说什么呢?没人指使我啊!是你们主动联系我的。怎么会这么问?”
吴老师轻笑一声,“嘴硬?”
谢隐一边琢磨如何应对, 一边大脑飞速回忆:怎么暴露的?他复盘着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 每一句话。伪装应该没有破绽!和Andy的对话?以退为进的策略?都符合逻辑!
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想不明白?给你提个醒。”吴老师慢悠悠地掏出手机,打开一个软件, “你那个吸引我们注意,并用来跟我们联络的社交账号, 在一个小时前, 它的IP地址定位显示在……南半球。”?
谢隐一惊。
难道, 账号被那个死程序猿回收了?
谢隐心里暗骂:这也太小气了吧!一个账号还要拿回去!晚两天也行啊,还这么急不可耐!
“我……我跟朋友共用一个账号,他喜欢到处旅游, 这很正常吧?”谢隐瞎话脱口而出。
谎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瞎话也太蠢了,哪怕说“被盗号”或者“挂了梯子忘了关”了呢, 是个人都知道“我有一个朋友”就是说自己。
此时此刻, 他只能祈祷吴老师智商不行,还轻信于人了。
“哦?共用一个账号啊?那你们还挺亲密的。”吴老师脸上的笑容越发和蔼,“那你这位朋友,有没有告诉你,他会瞬间转移?”
这话什么意思啊?谢隐没琢磨明白。
“你朋友现在的位置刚刚更新了……”吴老师手指在屏幕上一点, 展示出最新的定位信息,“……在北极。”
谢隐感觉屏幕上那个表示坐标的小蓝点,忽然跳起来“啪啪”猛打自己的脸。
“一个账号而已, 你不能因为这个定我的罪。”谢隐强行耍无赖,主要是无计可施了。
天杀的程序猿,出去一定要揍他一顿!
“司法机关判案才看证据,而我,只需要产生怀疑。”吴老师笑着说。
还挺有道理。
挣扎无用,辩解苍白,算了,就这样吧,认命吧,卧底行动,彻底失败。谢隐闭上了眼,不再浪费力气,爱咋咋地。
吴老师笑了笑:“既然你的账号IP喜欢北极,那我就帮你……知行合一吧。”
吴老师说出这话时,谢隐还没明白当下情况的危险——他以为,露出马脚最糟糕的结果,无非是被赶走,卧底失败,无法继续深入探查,但吴老师那帮人接下来的话,让谢隐彻底慌了神——
因为吴老师说出了反派经典语录:“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轻轻挥了挥手,几个壮汉从阴影处窜出,扑了上来,动作迅猛而专业,谢隐甚至来不及做出有效反抗,就被反剪双臂,被坚韧的尼龙绳捆了个结结实实。还用厚实的黑布条死死蒙住了他的眼睛,用胶带粘住了他的嘴。
世界陷入一片彻底的漆黑。
被邹家绑架的阴影即刻从并不遥远的记忆中窜出,谢隐知道,自己的未来,绝不会是被简单打发走这么简单。
紧接着,他被其中一个壮汉扛着走了一段路程后,被重重扔在什么东西上。
那东西开始行进,“吱吱呀呀”噪音很大,离地很近,很颠簸,应该是一辆运货的平板推车。
难道是,要挖个坑把我埋了?他前所未有的慌乱。
各种可怕的猜测洪水猛兽般袭来,各种糟心的死法走马灯似的在脑袋里转圈。
被推着在动物园的石板路上颠簸前行了一阵后,谢隐感觉推车一边被高高抬起,他从车上滚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触感是坚硬的水泥地,寒意穿透单薄的衣物,直刺骨髓。
并没有铁锨挖地的声音,那几个壮汉把他卸货后,既没杀他,也没埋他,竟然就那么走了。
但是,更可怕了怎么回事?
黑暗中,谢隐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先是听到铁门被关闭的声音,说明自己被关在某个空间内。紧接着,他嗅到了带着腥味且低于常温的空气。
远处传来沉重的,令人心悸的脚步声,还有,某种大型动物发出的,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嘶吼。
他的头脑在极致的恐惧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动物园,寒冷,腥味,跟北极相关的地方……
北极熊馆!?
“知行合一”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这吴老师到底是有文化还是没文化啊?
他们把我关在这,目的是什么?
想让我被冻死?还是被北极熊一屁股坐死?
随着一声嘶吼,谢隐的寒毛全都立了起来。但那令人胆寒的吼声并未靠近,而且闷闷的,似乎在不远处的某个封闭空间。
他琢磨着,自己应该被扔在展览区,就是外场,而动物晚上都是要回宿舍的,在内场。
这个判断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丢丢:他们应该不敢真的把我扔给北极熊,被野兽弄死的尸体,血肉模糊飞溅得到处都是,还在展览区,不好处理的,明天还要开园做生意,他们不会自找这种麻烦。
最大的可能,就是任我在低温中慢慢失温而死。
这个温度,冻死需要多久?一个小时?还是更短?
不具备这方面的知识啊!
就这么死了?
我还有什么愿望没完成?好像没有一个完成的。
我死前最后见到的熟人是谁?竟然是程序猿?
死不瞑目啊!
不!不能就这样认命!
我仇还没报!哪有脸下去见谢泽?
自救!必须自救!
对复仇的渴望彻底激起了他的求生欲,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他开始尝试挣扎,但那绳子捆得极专业,反剪在背后的双手手腕被捆得不留一丝空隙,无论他如何扭动,挣扎,摩擦,试图使绳子松动,都没卵用。
他在心里暗骂一句后,停止了无谓地消耗体力的挣扎。
解不下来,那就弄断绳子!
他努力挪动身体,用被捆绑的手臂和身体侧面去探索周围的地面。
探着探着,手肘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像是一块棱角分明的铁片,或者一小块断裂的石头?不管是什么,够硬,够锋利就行。
谢隐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将被反剪的双手手腕尽可能靠近那块硬物,用肩部和背部的微小移动来带动手腕,让绳索在硬物的棱角上来回摩。
周围鸦雀无声,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摩绳子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手腕似乎松了一点点?还是错觉?
他更加用力地摩绳子。
“咔嚓”一声轻响,不是绳子被磨断的声音,而是那硬物被他过于用力的动作压碎了!
谢隐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绝望。
怎么办?再找一个?他再次尝试摸索着地面,试图再找到另一块趁手的工具,但一无所获。
他想到大喊救命,于是采取匍匐的姿势,企图用粗糙的地板蹭掉嘴上的胶布,但蹭到一半,他就放弃了。
即便胶带蹭掉了,自己能喊了,但这郊外的动物园,封闭的场馆,深更半夜,谁会来?
就算有人,也只会是吴老师的人。
算了,别耗费宝贵的体力和热量了。
被捆缚的身体严重阻碍了血液循环,不断涌入的冷气加速着体温的流失,谢隐感觉自己的思维越来越迟钝,身体越来越沉重,意识飘飘荡荡地滑向黑暗的深渊。
我这次可能真的不行了,这个念头占据了他几乎停滞的大脑。
死亡从未如此真实地逼近。
眼前的黑暗中似乎出现了谢泽的身影。谢泽身边,温暖,明媚,阳光普照。
“带我走吧,哥,我好冷。”谢隐对着谢泽喊。
谢泽没说话,冲他笑着摇了摇头,身影逐渐远去。
“连你,也不理我了吗?”谢隐好想哭。
谢泽飘走后,谢隐又仿佛看到了路危行。
路危行?
他一个活人,此刻出现在我识海里干什么?谢隐很困惑。
虽然极其不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的熟人是那个死程序猿,但,看到路危行这张脸,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随着路危行幻觉出现的,是他那让谢隐感觉魂牵梦绕的信息素味道。
被“禁锢”起的关于路危行信息素味道的气味记忆,全都被勾了出来,它们在他脑海里乱窜,蹦跳,唤醒了每个跟路危行“亲密接触”的画面。
那回忆大部分是热的,是纵容,是调笑,是暧昧,是默契,只有尾端一点,带着淡淡的疏离和冷意。
要是不跟他冷战就好了,这段回忆也会是好的。谢隐不禁想。
如果现在路危行在该多好啊,他的身上很热,每次都能烫得我出一身的汗。
他放任自己沉溺于这濒死的幻觉,抱着那个“幻觉”,他像寻求温暖和慰藉的猫,用冻得麻木的鼻尖,本能地,依恋地在温热坚实的颈窝里蹭了蹭。
那触感,竟然带着真实的体温和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路危行的气息。
“呵……”谢隐在幻觉中傻笑起来,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这幻觉……还是热的……”
“我不是幻觉,我是真的。”幻觉说。
“幻觉都说自己是真的。”谢隐对着幻觉摇了摇头。
紧接着,他被幻觉掐了一把肉,“啊啊啊——疼——!”
谢隐猛然睁开眼,这才彻底惊觉,粘着嘴的胶带和蒙眼的布不知何时已经没了。
而眼前紧紧抱着自己,那张近在咫尺,带着焦虑神情的脸……
确确实实,是路危行!
不是幻觉?
路危行在北极熊馆?
抱着自己?
这怎么比刚才那幻觉还要离谱一万倍!?
第50章 相拥着拌嘴 我都要跟你殉情了,你总得……
路危行温热的身体紧紧裹住了几乎冻僵的谢隐, 那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热量,冲开了谢隐体内结冻的血管,让几乎停滞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带着一股令人眩晕的暖流直冲冻僵的头顶。
冰封的思维如同解冻的溪流,终于开始艰难地流动。
谢隐张了张嘴, 完全不知道这混乱的局面该从哪个点开始切入,“你?怎么?这里?什么情况?”一连串的疑问词不受控制地蹦出来。
每一个字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震颤和对现状的极度困惑。
“我来救你, 也被他们抓了。”路危行的回答倒是言简意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流程。
他稍微松开了些怀抱, 但仍用手臂圈着谢隐, 防止他失温倒下, 坦然地迎向谢隐难以置信的眼神。
谢隐努力仰起被冻得发僵的脖子,勾着脑袋死死盯着路危行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救我?”
说不感动是假的, 但他又觉得事情既没逻辑,又很蹊跷。
“他们怎么不捆你?”谢隐脑子被冻傻了, 此时竟开始愤愤不平遭受待遇的差别。
“当然捆了!你觉得,他们凭什么优待我?只是他们捆我的时候, 我双手刻意撑开了点距离, 被扔进来后,就有了挣开绳子的空隙。”路危行解释道。
机智!谢隐心想,但嘴上没说。
“你怎么发现我出事的?”谢隐琢磨,这次总不能是碰巧了吧?
路危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工作,“我查了你的定位, 大晚上在动物园北极熊馆。这地方,这时间,怎么看都不对劲。我就来了。”他简短地回忆了过程, “结果刚翻进来,走到北极熊馆附近,就被几个巡逻的家伙按住了,然后就被扔到这儿了。”
“哦。”谢隐的大脑大概真的被冻得功能障碍,他木然地应了一声,好几秒后,路危行话里的某个关键信息才触动了他迟钝的神经,“我的定位?”他怒目圆瞪,“你为什么能查到我的定位?”
路危行挑起一边眉毛,脸上那副“这不是明摆着吗”的神情简直欠揍到了极点:“你盗用集团资产,公器私用,拿着公司的财产——社交账号在网上肆无忌惮地喷人,我还不能通过你盗用的账号查一下你的登录定位了?这叫风险控制。”
他理直气壮,坦然得令人发指。
明白了,那个操纵账号IP,蹦跶到南半球,又急速蹿到北极的神秘力量,不是程序猿,是路危行!
谢隐感觉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你知不知道,你不乱查我账号,我就不会被抓!”他气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此时都感觉不到冷了,“连个翻墙梯子都用不明白吗?谁家好人架梯子能把自己架到北极去?你那是查定位吗?你那是给敌人递刀,给我送葬!”
刚才那一丝被搭救的感动,此时瞬间无影无踪——“我是来替你遮风挡雨的,但别问风雨是从哪来的”这句话竟然具象化了!
造孽啊!
而且,路危行完全毁了他全部的布局,若不是这货捣乱,今天他就要探出净化壁垒背后掩藏的医疗机构了!
“啊?”路危行被他这一通吼得有点懵,俊朗的脸上是真切的困惑,“你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抓你?是邹家余孽干的?不应该啊,他们现在应该没这个本事了。”
“邹家的覆灭,果然是你的手笔!你之前还死不承认!”谢隐快速抓住了重点,目光如炬地逼视着路危行。
路危行没有丝毫事迹败露的不自在:“你是我的下属,那个案子又是咱俩一起完成的。你如果被邹家的残余势力做掉了,我这个上司难辞其咎。出手,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救我自己。”
他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矢口否认,找了个十分冠冕堂皇的借口。
“你怎么弄的?我不信光靠网上那几个热搜就能扳倒他家那种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谢隐的兴趣来了,刺探起来。
“这种时候,问八卦?你心也太大了吧?”路危行惊了,盯着表情仿佛在咖啡厅跟人唠闲嗑的谢隐。
“闲着也是闲着,还能转移点注意力,不那么冷。快说快说!”谢隐十分亢奋。
“当然不可能只凭舆论。”路危行的笑容里透出一股老谋深算的气息,在北极熊馆幽蓝的光线下显得略微邪性,“舆论?那不过是一件让他家覆灭显得顺应民意,大快人心的漂亮外袍罢了,民意需要泄压阀,他家刚好倒霉赶上了。而真正的核心是……”他卖了个关子,“你猜?”
“只有他家覆灭,才能释放出被他家盘踞太久,早已让无数人眼红的巨大利益蛋糕,进行重新分配。”谢隐说,哪有什么真正的正义,权力斗争的本质,无非就是利益分配。
“答对了!”路危行很满意谢隐的聪慧。
谢隐明白了,路危行这是找了邹家的对家一起对付邹家,还以为他是手眼通天,没想到是借刀杀人啊?
此时,他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滋味,既有对路危行手段的佩服,又有被他隐瞒的委屈,“那你之前干嘛死活不承认?耍我很好玩吗?”
“我怕你自作多情。”路危行轻笑一声,那笑容里的笃定让人无从辩驳。
谢隐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之前,可不就是自作多情地以为路危行是为了自己吗?
一股强烈的羞恼涌上心头,他气得猛转过头去,不想再看他那张可恶的脸。
“你好奇的事,我告诉你了,该说我好奇的了,你为什么被他们抓住扔在这里?”路危行问道。
谢隐梗着脖子,打定主意不理他。
“怎么忽然不理人了?”路危行继续问。
“咱们冷战还没结束呢!”谢隐因为刚才被说中的窘迫,拒绝交谈。
俩人现在状态很妙——相拥着拌嘴,画面又暧昧又离谱,还透着一种共处生死边缘的破碎感。
“不耽误,这里环境更适合冷战。”路危行笑了,无比灿烂。
他的笑让谢隐更加笃定不理会他的决心——他笑我!
眼见谢隐依然不搭理自己,路危行换了个问法:“我都要跟你殉情了,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告诉我,我到底为什么而死?”
谢隐简直要气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还有心思调戏自己?
他正想骂回去,但心头微动,一个念头闪过,试探着问:“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因为我定位奇怪,就跑来了?”
“不然呢?”路危行挑眉,一脸不知所以的表情。
看来是真的不知情。
谢隐整理了思路,把自己如何发现这个极端组织,如何伪装潜入,如何刺探,如何暴露,一五一十地跟路危行说了一遍。
当然,他没说自己跟这个组织背后磐石医疗的关联,也没说自己以路危行为原型大骂Omega的内容。
“我真的不理解,”讲完这一切,谢隐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困惑,“他们为什么这么痛恨自己的同类?那么想成为Beta?就因为成为Beta会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拥有那么一点点所谓的正常权利吗?”
路危行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活动了下冻得有些发麻的腿脚,视线投向远处幽暗的水池,似乎在思考。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
“在Beta主导构建的社会秩序里,信息素人群体内部的矛盾频发,根源其实并非简单的资源抢夺。更深层的原因,在于Beta主导的这套秩序,过度地压缩了信息素人的生存空间与尊严。Beta被系统地塑造成稳定,理性,高效的优质模板,而信息素人则被边缘化,被歧视,其特质被剥夺,污名化,被打上不稳定,危险,低效的标签。长期处于这种环境下的部分信息素人,自我认同会发生严重的扭曲,他们会觉得自身的存在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他视线转回谢隐脸上,有着残酷的清醒:“他们内化了Beta的价值观,开始厌恶自身的特性。这种自厌,在长期的高压和歧视下,很容易转化为对同类的极端仇恨——因为同类就是他们自身‘耻辱’的活生生的载体。在这种扭曲的心理机制下,他们会将对自我的憎恶投射出去,进而产生一种狂热的‘皈依者心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成为那个压迫他们的群体中的一员——也就是Beta。对他们来说,消灭同类,就是消灭自己身上那个‘错误’的烙印。”
“你怎么知道这些?”谢隐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也有同类仇恨的倾向。
“因为我接受过教育?”路危行耸了耸肩。
说谁没文化呢?谢隐又不想理他了。
“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路危行却抓住了谢隐之前叙述中刻意淡化的部分。
谢隐瞎话张嘴就来:“好奇不行吗?”
“你猜我信吗?”路危行似笑非笑。
“爱信不信。”谢隐也学着他的样子耸了耸肩,努力把话题拉回正轨,“这是问题的关键吗?现在的关键是……”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我们怎么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我可不想真冻死在这里,或者成为北极熊的储备粮!”
“你手机呢?”路危行问,“我的被他们收了。”
“这不是废话吗!他们怎么可能留手机给我!”
路危行刚想再说什么,被谢隐一把捂住了嘴:“别出声!”
他神经突然绷紧起来,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突然袭来,不是视觉,不是听觉,而是,嗅觉。
一种浓烈的危险的味道,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嗡——呜吼——!!!”
一阵低沉而恐怖咆哮,狠狠撞在两人的鼓膜上。
他俩同时缓缓转过头,看到了背后近在咫尺的北极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