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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请安

晨光熹微,风暖香浓,御花园流水淙淙,花影摇曳。秋意涟浓,花园里的假山花圃都笼罩在着一层不明显的秋雾里,影影绰绰、朦朦胧胧。

宋曦一身烟紫色织金牡丹云锦宫装走在宫道上,裙摆逶迤,腰间珠链随步履轻晃,环佩叮当,熠熠生光。映画跟在她身后,不明所以道:“娘娘,您身子才刚好些,皇上都免了您从今往后晨昏定省,何必早起给皇后请安?”

宋曦抬眸望向飞凰殿巍峨的殿宇,语气轻快而天真:“皇后娘娘贵为中宫,自当敬重,本宫自封妃以来,还未正式拜见,每每想起,心中便惶恐不安啊。”

正说着,主仆二人已至飞凰殿殿前,守殿的宫人见辰贵妃来访,虽面露惊疑,但也恭敬行礼,不敢怠慢——昔日圣上雷霆震怒,因贵妃昏倒怒斥中宫,谁还不知道如今后宫风向已变?

映画扶着宋曦,清清嗓子道:“劳烦通传,凤仪宫贵妃娘娘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飞凰殿内,潘颖斜倚妆台,冰倩站在身后,为她绾发,尘音手持一只累丝金凤口吐步摇轻轻插入她发间,金凤灵眸点翠,口中东珠流光溢彩,衬得她眉目如画,气派万千,尊贵不可方物。

“皇后娘娘。”小宫女打起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凤仪宫的辰贵妃娘娘来了,说是给娘娘请安。”

“啪——”地一声重响,潘颖砸了手边的胭脂粉盒,怒不可遏:“谁要她请安了!让她滚!”

“娘娘息怒!”尘音忙不迭安抚道:“娘娘,皇上虽禁了您的足,但没说不让嫔妃来请安。贵妃封妃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按照宫规需向中宫请安,接受教诲,您长久避而不见,难免显得——”

“够了!让她进来!”潘颖厉声打断她,咬牙切齿道:“本宫倒要看看,她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宋曦被尘音领入飞凰殿,这是她第一次踏入这间大越皇后的寝宫。

正殿装饰得富丽庄重,虽已是初秋,殿中各角的流利玉碗却盛开着着大朵的紫色睡莲,博山炉缓缓吐出馥郁的龙涎幽香。

皇后潘颖端坐在凤位上,一身正红色织金绣凤常服,袖口衣摆以金线密织出展翅高飞的凤凰暗纹,在耀眼的天光下流转着炫目的光华。

宋曦低眉垂目走到殿中,朝凤座上的女子深深一拜,姿态从容、态度恭敬,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潘颖下颚微微勾起,鬓边赤金凤凰衔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珠玉摇曳碰撞间发出铛铛清响。

“……”

偌大的宫殿一时间死一般寂静,仿佛过了良久,潘颖的声音才从头顶想起,仿佛强压着某种情绪,冷冷道:“贵妃大病初愈便来给本宫请安,真是有心了。”

宋曦唇角微勾,仿佛很轻地笑了一下,悠悠抬首望向潘颖。只见大越的皇后一身华服,妆容精致,眉稍斜飞入鬓,朱唇艳若桃李,耳珠上悬着一对华彩熠熠的祖母绿耳坠,与皓腕上的镯子、指间的扳指交相辉映,雍容华美不可方物,却难掩刻眼角旁遮不住的落寞憔悴。

宋曦将她的境况尽收眼底,眼睛一眨,眸光清亮:“臣妾封妃多日,因前些日子病了,未能正式拜见中宫,心中惶恐不安。眼下身子稍安,不敢拖延,特来请安探望。”

“探望?”潘颖克制已久的怒气仿佛再也强压不下,闻言忍不住嗤笑道:“怕不是来看本宫笑话的吧?”

“……”宋曦沉默一瞬,忽然点了点头,嫣然笑道:“对啊。”

潘颖一时瞳孔骤缩,猛地站起身:“你大胆!”

宋曦微微仰头,神情天真宛如稚童,声音依旧轻柔,却字字如尖刀利刃,直刺潘颖心头:“皇后娘娘害我性命又毁我容貌,我为何不能来看娘娘的笑话?”

“休得血口喷人!”潘颖一挥袖,案上茶盏顷刻间被扫落在地,“本宫敢作敢当,若是做了,断没有矢口否认的道理!但你口中的害你性命、毁你容貌之事,绝非本宫所为,莫要胡乱给本宫泼脏水!”

宋曦轻笑一声,并不相信,只抬手轻轻抚上脸颊——那里曾经几乎面目全非,深可见骨的疤痕从眼角一路延伸至下颌,硬生生撕裂她的整张面容,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貌若恶鬼。

“那日娘娘让臣妾在飞凰殿外苦等两个时辰,可皇上来时,也不见娘娘‘敢做敢当’。”

“那不一样!”潘颖话音一窒,却辩无可辩,不禁气得双目圆睁,只死死盯着宋曦,咬牙切齿道:“宋曦,别以为你略胜一筹就能得意到最后。本宫劝你别高兴得太早,只要皇上一日不废后,本宫就一日是这六宫之主,即便你貌若天仙、与皇帝情深意重又能如何?根本动摇不了本宫的地位。”

“是吗?”宋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缓步上前,在距离凤座三步处停下,这个距离既不会太过冒犯,又能让潘颖清晰看见她眼中的讥诮。

“娘娘以为,皇上不废后,是不能吗?”她微微倾身靠近潘颖,声音压得极低,“如果不是我求皇上不要废后,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里对我吆五喝六吗?”

潘颖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忽地暴呵一声:“胡说八道!”

皇后震怒,殿中仆婢虽不知二人讨论了何事,只惶恐跪地,唯有尘音、映画二人匆匆搀起各自主子,异口同声道:“娘娘息怒!”

宋曦却兀自冷笑一声,仍直勾勾望着潘颖,一字一顿道:“娘娘既觉得是我胡说,那我便说得更清楚一些。是我要皇上留着您的后位。因为……”

说到此处,宋曦忽然嫣然一笑,越发往潘颖耳边凑近,姿态亲密、话音轻柔得仿佛世上最要好的闺中密友:“因为……直接废后把你赶出宫去,委实太过便宜你了,当年娘娘手下的刺客们用刀划烂我的脸时,我也很疼的呀……”

“你胡说什么,我真的没有——”潘颖如见恶鬼,踉跄后退半步,伸手扶着身后凤座才没跌倒。

宋曦却寸步不让,逼上前去,一手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慢慢悠悠道:“初入宫时,我在建章宫崔太后身边学规矩,彼时我身份低微,人又愚蠢窝囊,少不得被人欺负……”

“这与本宫何干!”潘颖怒道:“谁允许你这么与本宫说话?滚出去!”

宋曦却恍若未闻,自顾自往下道:“……有一日我走路不当心,被人推倒,伤了面容,唔……仿佛是当时吏部尚书林大人家的千金,取笑我面容丑陋、难以入目。崔太后便问我,若有机会处置令我不快的厌憎之人,我当如何。皇后娘娘可知,我当时是如何回答?”

“我不想知道!你听不见本宫的话吗?本宫让你退下!”潘颖怒道:“你们都死了吗?快把她给本宫轰出去!”

尘音赶忙带着人走了过来,却被映画拦下。

宋曦仍望着潘颖,一字一句道:“我哥曾说过,世上有许多事,远比死亡痛苦。所以,我告诉崔太后,痛恨一个人、报复一个人,不直接杀死他,反要让他长长久久地活着,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被摧毁、引以为傲的尊容被剥夺。身体上的摧残折磨不值一提,精神上的毁灭和打击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她说这番话时,话音森冷,神情却天真纯澈宛如稚童,不由得令人遍体生寒。

潘颖终于忍不住,猛地推开宋曦,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几乎化为实质:“大胆!你是在恐吓本宫吗?”

宋曦被她一推,顺势跌坐在地,眼中泪雾盈盈而下不口中发出一声呜咽。

“皇上不在此地,收起你那幅矫揉造作的狐媚模样!”潘颖指着宋曦,恨声道:“素闻你博闻强识,那你可知道戚夫人?”

宋曦:“前朝高祖皇帝宫中宠妃?”

“不错!”潘颖面目狰狞:“若你再敢对本宫不敬,总有一天,戚夫人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传闻戚夫人美貌无双,能歌善舞,深受前朝高祖皇帝宠爱,膝下爱子更是差一点被立为太子,却在高祖死后,受到高祖皇后吕氏的疯狂报复,先是被囚于永巷,剃发戴枷,日夜舂米不停,而后更是被处以断四肢手足、挖眼熏耳的人彘酷刑。

潘颖她竟以戚夫人的下场恐吓于她!

宋曦面色一沉,眼底如同布霜雪,面上却笑得越发恭敬顺从:“谢娘娘教诲,臣妾谨记在心。”

“记住了就滚出去。”潘颖厌恶道:“没事少出现在本宫面前。”

“是。”宋曦行礼告退,悠悠转身,走向殿门,临出门前又回头丢下一句,“皇后娘娘,史书中对戚夫人最后的去向可从未有过明确的记载。臣妾虽见识浅薄,却是医者出身,略懂得着医理常识——人若被斩断四肢,则血流成河,断不能活,别说前朝了,即便是现在,受刑之后还能在厕中苟延残喘数日不绝,也算得上是医道奇迹了。皇后娘娘身为中宫国母,还是把寝宫书房里的野史话本清一清,以正视听吧。”

“你!”

走出飞凰殿,身后响起一阵重物坠地的响声,仿佛桌案上的零碎物件,被人猛地一下扫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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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又见夏渊渟

从潘颖的飞凰殿出来,穿过御花园里长长的抄手游廊,映画紧跟在宋曦身旁,直到确认四下无人,才将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颤抖道:“娘娘,皇后方才那番话太……太过骇人!她该不会真想……”

“想什么?”宋曦脚步未停,唇角却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想将本宫做成人彘?”

映画不着痕迹地抖了抖,忧心忡忡道:“潘后心狠手辣,对您又嫉又恨,奴婢担心……”

宋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当真被吓傻了,方才没听我说吗?人是很容易死的,绝不可能在被砍断四肢、挖眼薰耳后还能苟延残喘,何况历史上的吕后政绩斐然,必不可能如传闻那般狭隘毒辣,关于戚夫人的传言未必是真的。”

“可是娘娘,传言是真是假又如何?”映画忧心道:“以潘后的为人,若是有朝一日您失了势落在她手中,必会用更加残忍的方式对待您。依奴婢看,还是尽早将此事禀告皇上,让皇上为您做主。”

“告诉皇上什么?”宋曦回过头对她无奈地笑了笑:“说皇后恐吓我呀?”

“可不是嘛!”映画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潘后这么说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不仅自比吕后,还将皇上比作前朝懦弱的惠帝——”

宋曦忽然驻足,一根纤指轻按在映画唇上,“慎言。”

映画惊觉失言,脸色刷地变白,慌忙四下张望,幸而回廊空寂,只有远处几个宫女低头修剪花木,并没听见她们对话。

“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宋曦轻轻摇头,收回手继续缓步前行。

御花园里海棠花开得正盛,粉白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沾在她肩头发梢,她也懒得拂去。

“可是娘娘……”映画忍不住道:“您就不生气吗?皇后那般蛮横无礼。”

“生气?”宋曦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放在指间轻轻捻弄,“不瞒你说,我今日前往飞凰殿,本就是想看潘颖气急败坏、失意落寞的模样。可如今看到了,却又觉得……”

她松开手,任由指间花瓣随风坠地:“却又觉得……索然失味。”

映画点头附和:“皇后曾害您性命,还毁了您的容貌,恶行昭彰,如今只不过是被禁足而已,确实不足以抵消她的罪过!”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宋曦指尖不自觉地抚上脸颊:“我原以为见她如今失势会感到畅快,可今天见她,不知道为什么,却只觉得……”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很没意思。”

宋曦的声音很轻,仰头看着满树繁花,“我忽然觉得,这宫中之人,就像这海棠花,今日开得再盛,明日风雨一来,也就零落成泥了,与生死大事相比,一时的恩怨情仇仿佛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映画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如何接话,只默默跟在她身后。

春风拂过,带着花香和远处宫娥的嬉笑声,一派祥和景象。

宋曦行走在花树之间,潘颖的声声恶言言犹在耳:“你知道前朝戚夫人吗?总有一天,她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她疲惫地笑了笑——潘颖自比吕后,可前朝吕太后临朝称制,大权在握,青史留名,这样的女子,又岂会囿于深宫,终日计较个人的得失恩怨?

可是……

宋曦倏然睁眼,怔怔望着掌心纹路,不禁迷茫——入宫之初,她目标明确,要为自己经历过的苦难讨回公道、让潘氏姑侄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可为什么如今一切分明进展顺利,心中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娘娘。”映画略显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您走错方向了,前面不是回凤仪宫的路。”

宋曦怔了怔,收回思绪,冲她抱歉一笑,往通向凤仪宫的宫道上走去,不一会儿便回到宫中。

片刻后,宋曦换下一身华服,只着素白中衣,长发披散,悄然顺着偏殿外的僻静宫道,来到一处隐蔽的厢房。门口守着两名英姿笔挺的金武将士,二人一见是她,无声行礼后让开道路。

宋曦让映画在门外等着,独自推门而入。房中药香弥漫,窗子里透进的柔和的天光,洒在床榻上沉睡的男子身上。

那男人看起来还很年轻,面容与宋曦有七分相似,只是面部线条稍显凌厉,棱角分明。他双眼紧闭,胸口微微起伏,若不是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宋曦在床沿坐下,轻轻握住男子骨节分明的手。

“哥哥,我来了。”她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一场甜美宁静的梦:“今日我到见了潘皇后,只稍稍出言逗了逗她,她就被我气得摔了一桌子价格不菲道瓷器,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床榻上的男人静默不语,神情宁静,面容平和,只胸口微微起伏看得出些许生命的迹象。

宋曦盯着兄长沉寂在睡梦中的俊颜,忽然轻笑一声,指尖描摹着他略显瘦削的脸颊轮廓,仿佛自言自语般小声道:“哥哥才不会夸我厉害呢,哥哥若是醒着,定要训斥我跋扈张扬。"

窗外一阵风吹过,在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不过没关系,我我如今是贵妃了,皇上待我极好,还有崔太后做我的靠山,再怎么跋扈张扬也没有关系。”她垂下眼帘,犹如闲话家常般悠悠道来:“你如果醒来,定不知晓我是如何去宫又如何封妃,这其中可是曲折呢。"

说着,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被角。

“哥哥一向为人坦荡、光风霁月,如果让你知道嫁给皇上的目的并不单纯,恐怕就不是挨一顿训斥能了事的了。”

她的声音渐低,长睫微垂,掩去眸中潋滟水光:“我每日看着他对我笑、对我温柔,可我心里却想着如何利用他对我的好打压潘氏、为我自己报仇……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

宋曦恍若自言自语道,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声音似有些哽咽:“我报复了潘颖、打压了潘太后,可是事后一想,却不知如此做究竟有什么意思,看着她们受罚,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畅快。”

就在此时,她掌心中的手指突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宋曦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只手,试探般轻轻唤了声:“哥哥?”

又是一下,清晰无误的颤动。

“哥!来人啊!”宋曦心若擂鼓,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映画!快,快去请太医!”

映画匆匆而去,不过片刻,便带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宋曦跪在床前,死死盯着宋煦苍白削瘦的脸,头也不回道:“是太医吗?快看看哥哥他是不是要醒了!刚才他的手动了!”

“是。”耳边响起一道低沉微哑的嗓音:“微臣这就为宋大人诊脉。”

这声音——

宋曦大吃一惊,蓦然回首。

提着药箱站在她面前的年轻男子,一袭太医官服,面容清癯而熟悉,眉目间透着几分书卷气。

“夏公子?”宋曦不禁睁大眼睛,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微微一笑,眼中似有幽光闪动:“宋姑娘,久见了。”

宋曦几乎站立不稳,扶住床柱才没跌倒——眼前这人,正是当年在凤凰山脚下救她性命的隐士夏渊停。当年她黯然离宫,遭潘氏姑侄追杀坠崖,若不是夏渊渟妙手相救,她早已命丧黄泉。

“夏公子,你怎么会身在宫中?”

“微臣上月刚通过医举,入了太医院。”夏渊渟道,目光转向床榻,“娘娘,不如先让微臣看看宋大人的情况。”

“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在我面前不必多礼。”宋曦说着,退开半步,眼睛却一刻不离夏渊渟的动作,只见他三指搭在宋煦腕间,凝神静气,又翻看了宋煦的眼睑舌苔,最后从药箱中取出银针,轻刺在穴位上。

“哥哥如何了?”宋曦急问。

夏渊渟收针,温声道:“娘娘不必忧心,宋大人脉象渐稳,确有苏醒迹象,方才的动作不是娘娘错觉,是病人神识将复之兆。”

“此话当真?”宋曦面露喜色:“那他何时能醒?”

“这……”夏渊停犹豫道:“具体不知,娘娘稍安勿躁,宋大人吉人天相,必会醒来的。”

“又要等……”宋曦苦笑,“罢了,左右我已等了许久,再等等又有何妨。”

夏渊渟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叹一声:“微臣会调整药方,加强活血通络之效,”

宋曦勉强平复心绪,朝他深深一礼:“多谢夏公子。对了,不知夏公子现居太医院何职?本宫日后也好寻你问诊。”

夏渊渟拱手:“微臣现任太医院左院判,专理外伤颅疾。”

宋曦略感讶异——左院判已是太医院第三把交椅,非医术精湛者不能胜任。夏渊渟虽医术高明,但短短时日,竟就已经身居高位,想来也是别有一番的。

“夏院判医术高明,院判之位实至名归。”

“娘娘谬赞了。”夏渊渟还了一礼,道:“天色已晚,微臣不便长留后宫,先行告退。”

“好。”宋曦恢复贵妃仪态,“映画,送夏院判。”

待夏渊渟离去,宋曦重新坐回哥哥床边,握着他的手贴在脸颊。

“哥哥,你听到了吗?是夏公子……当年就是他救了我。”她声音轻柔,“他如今是太医院院判,有他照料,你一定会很快醒来……到时候我们兄妹就能团聚了,你也可以告诉我,这些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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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咱们生个孩子吧

暮色四合,御花园里花影摇曳,宋曦带着映画沿着狭长的宫道,踏着最后一缕霞光往凤仪宫走去,一阵晚风倏然拂过,宋曦忽然驻足,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娘娘?”映画疑惑道:“怎么了?”

宋曦眉心若蹙,轻轻摇头:“无事。”

她继续前行,在脑海中复盘今日之事,不禁觉得与夏渊渟的重逢未免疑点重重——不过是数月未见,凤凰山脚下隐士般的青衣隐士竟摇身一变成了太医院左院判,又恰好负责为哥哥诊病……

宋煦如今的身份仍是参与教唆淮南王谋反的朝廷钦犯,不过是李焱因着她的缘故悄悄将其藏于宫中,找了处僻静的偏院供其养病。正因为他的身份不宜宣扬,偏院中无论是照顾宋煦起居的宫女仆役还是守在殿外的金武卫,包括为其看诊的太医都是李焱精挑细选、口风严谨、家世清白之人担任,夏渊渟能被指派过来为宋煦看诊,难道是因为他深得李焱信任?

可是太过顺理成章的安排,反而让人心生疑虑。

“映画,”宋曦思忖片刻,忍不住问:“你可知道方才那位夏太医的来历?”

映画道:“听说是上月初才调入的,因医术高明,破格提拔为左院判。奴婢方才前去太医院延请太医,按照陛下之前的吩咐,只说是为偏院的贵客看诊,章院判召众太医一问,夏太医便自告奋勇随奴婢而来了。”

“上月……”宋曦在心中暗暗计算——那正是她重回宫中不久,她前脚刚进宫,夏渊渟后脚也跟着来了,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娘娘为何突然问起?”映画好奇道:“可是那位夏院判有什么不对?”

宋曦展颜一笑:“不,没什么,只是觉得夏院判医术精湛,又出现得正是时候,哥哥能得他诊治,实乃幸事。”

或许真是上天眷顾,派来贵人相助。宋曦心想,将那一丝疑虑抛诸脑后。

回到凤仪宫门前,秦福广带着一众太监宫女侍立殿外,是圣驾在此的仪制。

宋曦下意识抬头一看,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暗,想来李焱已经处理完了公务,上她这儿来用膳了。

“哎呦喂!”秦福广一见她便殷情地迎了上来:“贵妃娘娘,您终于回来了,皇上已到了有一会儿了,正在小花园里等您用晚膳。”

宋曦点点头,夏竹秋萍掌着灯笼引她入殿,穿过正殿来到重重的花树包围的园子里,李焱正背对着她坐在湖心亭中。

“煜昭。”宋曦走入亭中,李焱转身,唇边噙着一丝笑,伸手扶着她坐到自己身边:“阿曦,这么晚了,是去了哪里?”

他手上的力道温柔轻缓,却隐隐带着些许不容反抗的意味。

“先是去飞凰殿给皇后请安,然后还到偏院看了看哥哥,一时不曾注意,都这么晚了。”宋曦说着,忽然像想起什么,微微仰起脸,眼底荡漾着真切喜色,“阿昭,你知道吗,方才我与哥哥说话时,他的手指动了,哥哥他或许不久就能醒来了!”

李焱的脸色几乎不可察觉地一滞,唇边的笑意微微僵住,眼底一闪而过复杂而异样的微光,还未来得及被宋曦捕捉道便有化作云烟消散。

“当真?”李焱换上一副讶异神色,欣喜道:“宋卿若能醒来,真是天大的好事,我定当重重赏赐为其看诊的太医。”

“说到太医……”宋曦忍不住道:“太医院派来为哥哥诊脉的太医可是你的旧识?”

“宋卿身份特殊,不宜令人知其身份,是以我命太医院章院判择一家世简单干净、寡言可靠的太医专门负责为宋卿诊断,至于具体是谁,我并没有过问。怎么了,”李焱狐疑道:“可是他诊得不好?”

“不,他很好。”宋曦连忙道:“那位太医名唤夏渊渟,年纪轻轻,医术高明……唔,生得仿佛还与你有几分相像呢,我便随口一问。”

“那我可得找个机会见见这位夏太医。”李焱说着,忽然长臂一伸,揽过宋曦拥入怀中,轻声笑道:“既然生得与我有几分相像,那么想必也是位俊俏少年郎。阿曦今夜晚归,莫不是与他畅谈而乐不思蜀?”

宋曦怔了怔,脸颊倏然一热,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的胸口,小声嗔道:“什么啊——”

“哈哈!”李焱朗声一笑,眼疾手快扣住她的手腕,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逗你玩呢。这么晚了还没用膳,定是饿坏了吧,我让人备了你爱吃的鲥鱼和蜜渍莲藕。”

李焱命人传膳,拥着宋曦对月而饮。席间,谈笑如常,不时为宋曦布菜,体贴入微,一如往常,目光却不自觉频频游移,指尖在桌面轻叩,频率稍快,似带着几分焦躁。宋曦心中记挂着兄长,半点未曾察觉。

未几,晚膳用毕,已是夜深人静时分,凤仪宫内殿,红烛高烧,旖旎生香。

凤榻之上,芙蓉帐中,垂落层层轻纱幔帐。

骤雨初歇,李焱拥着宋曦,她蜷在他炽热的怀抱中,脑袋轻轻贴着他的胸膛。

李焱手指缠绕着她一缕青丝,忽而垂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耳边,惹来些微令人心颤的氧意。

“阿曦,我们生个孩子吧。”他忽然道,声音低沉而认真。

宋曦浑身酸软,意识模模糊糊,忽然听他这么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懵然地“啊了一声。”

李焱微微收紧手臂,重复道:“我们生个孩子吧。”

宋曦这下听清了,心头不禁一阵乱擂,睡意顿时一扫而空,下意识一口拒绝:“我不要。”

李焱倏然起身,双手手肘撑在她肩膀两侧,俯身虚虚压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认真道:“为何不愿?你不喜欢我?”

“?”宋曦百思不解:“不想要孩子,与喜不喜欢你有何关系?”

“那你为何不愿与我生儿育女。”

宋曦想也未想,道:“我不生,我怕疼。”

李焱一时无话,只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抚着她还泛着潮红的脸颊,温声哄道:“我不会让你疼的。”

“你是惯会骗人的。”宋曦抚着酸软欲断的腰,忍不住嗔道:“我才不信你。”

“我不骗你。我会找最好的太医、最有经验的产婆,准备好一切。”李焱俯身,轻吻她的额头,“生产所需的一应事务,我都会提前准备、用心做好每一件事,不让你有任何后顾之忧。阿曦,我真的很想与你有一个孩子……属于我们的孩子,将来我必让他继承大统。”

“说得这天下多值钱似的,我可不稀罕。”宋曦嘴上轻嗔,心间却不由得一紧——

继承大统?若他知道她入宫为妃的初衷不过是向潘氏姑侄讨债,怕不是立刻就会将她打入冷宫。

“你可以不稀罕,但我可稀罕咱们的孩子了。”李焱不依不饶,双臂渐渐收紧,一手拥着她,脑袋埋在她肩窝上,孜孜不倦地留下一星星鲜艳的红痕。

“你……唔……”急风骤雨般的亲吻下,本就虚软失力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宋曦自己,彻底在对方怀中化作一汪春水。

宋曦闭上眼,喉咙深处发出破碎的呻吟,好容易挨到暴雨暂歇,没好气道:“真搞不懂你们,为何非要对孩子如此执着?”

李焱眼眶泛红,捧着她的脸颊,目光痴迷而温柔,眼底的掠夺欲和占有欲清晰可见:“我是怕……”

"怕什么?"

李焱恍所玩笑般说道,手臂却收紧了几分:“怕你哪天又像之前许多次那样,一言不发,狠心抛下我跑了。”

“那与生儿育女有什么关系?”宋曦忍不住笑了:“孩子又不是绳索,难道还能捆住我不成?何况你我已成夫妻,我又为何要弃你而去?”

李焱面露喜色:“阿曦此话当真?你真不会弃我而去?”

“不会啊。”困意再度来袭,宋曦随口应了他一声,半晌又迷迷糊糊地补充了两个字:“除非……”

李焱呼吸一窒:“除非什么?”

“除非……你先弃了我。”

“我怎么可能——”

“或是你伤害了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

“不过……我早就已经一无所有啦。眼下对我来说,重要的人,除了哥哥……就只剩下你了……”

“……”

帐外更漏声声,宋曦沉沉睡去,独有李焱一人,睁着眼睛久久无法入睡……

翌日清晨,李焱去上朝后,宋曦立刻唤来映画。

“去小厨房,端我的药来。”

宋曦常服固本培元之药,映画已经习以为常,加之已验证过药方,确定无毒无害,便由着宋曦喝。

未几,黑稠的汤药被端了进来,宋曦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这药她虽对映画说是固本培元的汤药,实际上却是她侍寝之后必服的避子汤,自与李焱亲热以来从未间断。

这边宋曦刚服下药,那边便有一行色匆匆、行迹鬼祟的宫女偷偷溜进小厨房,取了些许药渣,悄悄往寿康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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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教诲

临近中秋,凉雨绵绵,宫道上雨珠淋漓,庭前芭蕉浮翠,松柏森森。

李焱终于免了潘颖的禁足,闭门思过半月有余的大越皇后踏出飞凰宫门,竟觉恍如隔世。

“娘娘,是去给太后请安吗?”尘音扶着她,小心翼翼征询她的意见。

潘颖攥紧了手中帕子,重重一点头——禁足期间,连每日给太后请安的规矩都被李焱免了,如今重获自由,第一个该去的自然是寿康宫。

*

寿康宫内,檀香袅袅,潘太后闭目捻着佛珠,听闻皇后来了,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臣妾参见母后。”潘颖一进内殿便跪地叩首行了个大礼,掩面垂泪,声音哽咽,“臣妾不孝,这些日子未能侍奉母后左右.……”

潘颖无声地攥紧五指,力道之大,指尖几乎都要深深刺进掌心皮肉——素来只有中宫皇后统御六宫,训诫妃嫔,她可倒好,虽身为皇后,后宫中唯一的妃嫔却是皇帝心间上的人,动也动不得,一身威风无处显摆也就罢了,却还因为稍给了那女人一点颜色,就被皇帝惩戒禁足,甚至一度动了废后的心思。如今怕是阖宫上下都晓得她是个有名无实、不受圣上喜爱的无宠皇后。

还有她嫡亲的太后姑姑,在她面前口口声声说会为她做主、会劝诫皇上,可她禁足这半月以来,除了头一日夜里派人前来传话,说皇帝必不会废后、让她安心以外,便再无音讯传来,仿佛宫中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这让她如何能忍!

潘颖心中愤慨委屈,潘太后已缓缓睁眼,目光静若寒潭,话音亦不若往日热络:“起来吧。”

潘颖应了声“是”,施然起身。

太后扶着章嬷嬷的手缓缓站起身来,命人给潘颖赐了座,潘颖虽对太后心生不满,此刻却也不敢入座,只微微躬身,侍立太后身后,低眉垂目,态度恭谦。

潘太后仿佛对她这般态度十分满意,脸色稍缓,端起茶盏,慢条斯理道:“禁足这些时日,颖儿可曾想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潘颖眼眶一红,哽咽道:“臣妾……不该为难贵妃……”

“错!”潘太后手中佛珠重重拍在案几上,“想好再回答哀家!”

潘太后从未如此疾言厉色与她说过话,潘颖一时心惊,浑身一颤,伏地不敢起身,思忖了片刻,犹豫道:“臣妾……不该欺瞒皇上?”

“错!”

“臣妾不该对宋曦摆皇后的架子?”

“错!全错!”潘太后狠狠一拍桌,恨铁不成钢道:“你不是错在为难她,而是错在手段太低劣!将她晾在烈日下,任她在飞凰前晕倒,闹得人尽皆知!宫里数千双眼睛看着你苛待贵妃,哀家纵使有心,也难为你开脱!”

潘颖颤声道:“是……臣妾知错。”

太后长叹一声,语气稍缓:“哀家早告诉过你,在这后宫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上的心如今在宋氏身上,你越是明目张胆地对付她,皇上就越怜惜她。”

“母后,那臣妾该如何是好?”潘颖抬起头,眼中满是不甘和委屈:“母后是没有看见那宋氏在臣妾面前是如何不恭,难道臣妾就该任由她骑到头上?”

潘太后理所当然道:“她若还是皇帝捧在手心、放在心肝上的人,你便只能忍气吞声。”

“母后!”潘颖重重咬着下唇,不甘道:“臣妾不服!”

“不服?不服就想办法破局。”潘太后冷冷道:“难道三天两头来哀家这里哭诉,皇上就会弃了宋氏来你这里吗?”

“皇上……弃了宋氏……”潘颖自言自语般重复道,忽然灵光一闪,望向潘太后:“臣妾明白了,宋曦之所以这般有恃无恐,无非是仗着有皇上的宠爱,若是有朝一日,她失了圣宠便一无所有,到时候自然能任人摆布。”

“不错。”潘太后略一点头,神色稍缓,看向潘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满意和期许:“宋氏一介罪臣之女,身无旁物、身份卑微,只有等她彻底失了圣心,才算是真正一无所有,一旦皇帝对她没了情分,无论你如何搓磨,都不会再有人为她出头。”

“可要让圣上与她离心,谈何容易?”潘颖咬着牙,不甘道:“皇上已经被她彻底迷了心窍,昔日即便她容颜尽毁,皇上也没有弃了她,臣妾又能如何呢?”

潘太后嗓音略沉:“据我所知,兄长房中妾室众多,你的母亲是家中主母,你难道从来不曾见过你的母亲如何御下、不曾见过她处置府中不守规矩的妾室吗?”

“这……”潘颖绞尽脑汁苦苦思索。

她的父亲潘丞相房中姬妾虽多,却不似皇上这般独宠一人,丞相府中莺莺燕燕没有上百也有几十,父亲今日宠爱春红,明日或许就宠爱上了秋香,根本不足以威胁到母亲的地位,除了一人……

潘颖目光微微涣散,竭力回忆旧事。

那是在她出生之前的事情,当时母亲正怀着她,有了身子不便侍寝,她的贴身丫鬟便自荐枕席爬上了父亲的床。

那丫鬟生得极美,有有的是力气与手段,一时间把丞相迷得七荤八素,不久就怀上了身孕,可就在她即将临盆时,被人发现与府中一名相貌俊俏的小厮幽会,两人立刻被捆了送到丞相面前。

年轻俊俏的小厮挨不住鞭打酷刑,口不择言说出那丫鬟肚子里的孩子竟是自己的种,潘丞相登时大怒,一并杖毙了丫鬟与她腹中的孩儿……

“臣妾明白了。”潘颖收回思绪,悠悠开口道:“寻个男人来,不拘是在哪里,只需把宋曦与他关在一处,再让皇上撞破,便能扣她个‘私会外男、不守妇道’的罪名。”

潘太后眯了眯眼,目光复杂:“让她失了皇上的宠爱便足够你摆弄了,你这是要取她性命啊。”

潘颖眼底戾气横生:“斩草除根罢了,谁知道她会不会找机会复宠?既然做了,便要做得干脆利落,无任何后顾之忧。”

潘太后眼底微光轻闪,赞许道:“不错,是该如此。但你下手太快,即便证据确凿,皇帝也未必就会相信。”

“那要如何?”潘颖睁大眼睛回望太后,真诚道:“臣妾求母后指教。”

“既要离间,便该循序渐进、徐徐图之,一步一步瓦解他们之间的信任。”潘太后说着,唇角勾起一丝森冷笑意:“哀家近日听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说着,她示意身旁宫女嬷嬷都退下,待殿内只剩姑侄二人时,才继续道,“宋氏每次侍寝后,都会偷偷服用避子汤。”

“什么?!”潘颖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眼底交缠着嫉恨和不解:“她这是为什么?”

太后冷眼看着她失态的模样,呵道:“坐下。你这般沉不住气,难怪斗不过宋氏。"

潘颖强压怒火,重新跪坐好,手指却将帕子绞得死紧:“臣妾失态,求母后责罚……只是臣妾心中愤怒,臣妾求而不得的,她竟敢如此糟践……”

“这正是你的机会。”太后轻抿一口茶,“一个女子,特别是后宫里的女子,怎会不想拥有一儿半女傍身?她这般做法,定是事出有因。皇上如今膝下尚无子嗣,对皇子渴望已久,若他知道自己最宠爱的女人暗中避孕,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潘颖眼中渐渐亮起满是恶意的寒茫:“母后的意思是……”

“找个合适的时机,让皇上偶然得知此事。”太后放下茶盏,瓷器相碰发出清脆声响,“记住,千万别让人知道是你透露的,你是皇后,这件事对你应该不难。”

“是。”潘颖低头思索片刻,忽然抬头:“可是母后,臣妾还是不明白,宋氏为何要这么做?她若生下皇子,地位岂不更加稳固?”

潘太后目光深远:“这正是最有趣的地方。要么,她对皇上并无真心,不愿留下牵绊,要么……”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继续道:“她或许别有居心,而皇子会妨碍她的计划。”

潘颖倒吸一口凉气:“母后的意思是……”

“哀家没什么意思。”潘太后打断她,重新捻起佛珠,“她是怎么想的,如今也不重要,你只需按哀家说的做便是。记住,此事要做得干净,别留下把柄。”

潘颖深深叩首:“臣妾谨记母后教诲。”

“对了。”潘颖进行前又被太后叫住:

“哀家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宋曦的兄长……或许快要醒来了。”

……

离开寿康宫时,潘颖脚步轻快了许多,半个月以来遭受禁足的郁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兴奋。

“尘音,”她轻声吩咐,“去查查近日皇上最近常去那些地方。”

尘音会意:“娘娘是想……”

“不错。”潘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本宫要送皇上一份大礼。”

转过回廊拐角,远远看见凤仪宫的飞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潘颖驻足凝视,眼中寒光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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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醉梦

宋煦暂居的偏殿被宋曦亲自布置一新——成套的金丝楠木桌椅,墙上悬着宋煦最欣赏的《高逸图》,窗边香几上放着个紫地粉彩蝴蝶纹小胆瓶,斜插着数枝木芙蓉,暗香盈盈,稍稍掩去空气中几分苦涩的药香。

宋曦跪坐在内殿锦榻边,双指搭在宋煦腕间——脉象平稳有力,比起数日前初见时那游丝般的微弱脉象已是有着天壤之别。

烛泪在青瓷辟邪烛台边缘层层堆积,宋煦雪白无瑕的面容在莹莹烛光下隐约透出些红润色泽。

宋曦收回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哥哥的脸色一日比一日红润,脉象也越来越强健,只是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夏院判,哥哥的脉象明明与常人无异,为何迟迟不醒……”宋曦偏了偏头,对提着医箱跨入殿门的年轻男人提问,嗓音略显沙哑,依稀可以看见眼下挂着的两抹青黑。

夏渊渟循例上前,给宋煦诊了脉,眉头一寸一寸紧锁起来:“确实古怪,从脉象来看,宋大人体内毒性明明已经消退了,但……”

“毒?”宋曦猛地抬头,“哥哥是中了毒?可我明明没有切出毒脉呀……而且这么久了,你也不曾告诉过我,哥哥昏迷是因为中毒。”

夏渊渟神色一变,似乎恍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这个……究竟是不是中毒,微臣还需再查证——”

“医者最忌讳语焉不详。”宋曦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道:“夏院判,你的医术和为人我再清楚不过,若无把握,你是不会轻易说出中毒二字的。请你如实告诉我,哥哥中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渊渟沉默半晌,不禁长叹一声,道:“娘娘切不出毒脉,并非娘娘医术不精,而是宋大人被送至娘娘身边时,体内之毒已被解开,只余些许残毒未散,至于微臣先前为何不告诉娘娘,是因为……曾有人前来传话,不许微臣告知任何人宋大人曾中毒一事。”

“潘太后!”宋曦不由得身子发抖,仿佛理智的弦在顷刻间崩断,咬牙切齿道:“定是这个老妖婆敢对我哥下毒!我去找她问个清楚明白!”

“娘娘稍安勿躁。”夏渊渟一把拉住她,继续道:“据微臣所知,宋大人中的是一种名为‘醉梦’之毒,中毒者如坠梦境之中,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若无解药,则无法脱离梦境,会长久地沉睡在梦境之中。但从宋大人体内残毒来看,此毒已存在数年,并非最近新下之毒。”

宋曦不由得皱起眉头:“如果不是她,那又会是何人所为呢?”

夏渊渟整想说话,殿外突然传来秦福广高亢尖细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宋曦一擦眼角,起身相迎。

李焱大步走入,直奔宋曦,越过跪地行礼的夏渊渟时随意一挥手示意平身。

“阿曦,天色已晚,宫人们说你在这里待了一整天……”李焱拉起宋曦的手,触到她冰凉的手指时眉头一皱,“怎么这般冰凉。”

“许是穿得少了些。”宋曦勉强一笑,回过头望向床榻上的宋煦,神情低落道:“今日来此探望哥哥,一时没有注意时间,让你担心了。”

“你也知道我担心啊,那还不……”李焱话音里隐隐带着些许责备的意味,可话到一半,眼角余光不经意暼见角落里的夏渊渟时,不由得顿了一下。

“你是什么人?”他问。

“回陛下,微臣是负责给这位大人看诊的太医,微臣姓夏,字渊渟。”

“夏渊渟?”李焱轻声念叨这个名字,狐疑道:“朕怎么不记得太医院有这号人?”

“微臣身份卑微,乃是今年医举榜首,上月才入了太医院,还未能蒙陛下召见。那日陛下传旨,需一人专门负责为偏殿中的病人看诊,章院判便派了微臣过来。”

李焱心中疑惑稍解——医举不似文举武举,不设殿试,是以他对此人没有印象也不足为奇,只是此人的容貌……

“朕从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总觉得你有些眼熟。”

夏渊渟一向隐居在凤凰山脚下,许是当年李焱下山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宋曦心中暗想,本能地不想让李焱得知夏渊渟与自己是旧时相识,便岔开话题道:

“阿昭,你来之前夏院判正和我说,哥哥昏迷不醒是因为曾经中毒。所幸如今毒性正在消退,或许很快就能醒来。”

李焱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中毒?”

“不错,”夏渊渟上前一步:“回皇上,宋大人中的是‘醉梦’之毒,毒性奇特,并不常见,好在眼下只余些许残毒,相信再过不久,大人便能醒来。”

“朕知道了。”李焱忽然打断他,声音异常冷静,“你且退下,朕有话同贵妃说。”

“是,微臣告退。”

待夏渊渟退出殿外,李焱拉着宋曦坐下,轻轻抚摸她消瘦的脸颊:“阿曦,我知道你挂念兄长,但你这么熬着也不是办法。你看,这才多久,就瘦了一圈……”

宋曦在他掌心里蹭了蹭,小声呢喃道:“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既然知道,便早些回宫歇息吧。宋卿这里,有人日夜照看着,你不必太过担心。”李焱说着,忽然拦腰抱起宋曦,朝凤仪宫寝宫走去。

……

翌日。

寿康宫内,潘太后正在修剪一盆兰花,忽见皇帝携怒而来,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真是稀奇,”潘太后冷冷笑了笑:“皇帝往日下朝后第一时间便是前往凤仪宫,今日怎么想起,到哀家这儿来了?”

“母后知道宋煦要醒了?”李焱开门见山。

太后剪下一片枯叶,坦然道:“知道。”

“母后也知道他中的是‘醉梦’之毒?”

"知道。"

“是母后给他下的毒?”

潘太后停下手中动作,回过头来,一言不发,目光里却带上几分审视的意味。

李焱上前一步道:“母后曾告诉过朕,潘氏祖上便是出自南疆。”

“不错。‘醉梦’虽与‘轮回’同为我潘氏一族祖传秘药,但醉梦之方早已外泄,并非我潘家独有,能下此毒之人多了去了,并不是哀家所为。”

潘太后说着,话锋一转,却道:“不过他的毒,虽不是我下的,却是我解的。”

李焱怔了怔,忽然一掌拍在案几上,茶具震得叮当作响:“母后想他醒来告诉宋曦当年构陷宋府一事是潘家所为?”

太后放下剪刀,抬眼看他:“不错,皇帝既然铁了心要将那姓宋的妖女留在宫中,哀家劝也劝不动,便只好自己想办法让她主动离开你。”

李焱怒上眉峰:“母后未免管得太多!”

“宋曦入宫本就不怀好意,皇帝难道真以为她是真心爱你?"

“那是朕与她之间的事!”李焱眼中怒火燃烧,“朕已将后位拱手相让,母后既已与朕达成交易,不该再插手!”

“哀家是大越的太后,岂能眼睁睁看着皇帝被仇家之女迷惑?”太后声音陡然严厉,“事关大越,由不得你胡闹!”

“我与她本就没有深仇大恨,”李焱面色阴沉如水:“是母后——”

“够了!”太后冷冷打断他:“那件事是哀家做的还是你做的有什么区别?你若笃定她不会因此恨你,为何不敢主动与她坦白?”

李焱戛然失语。

一时之间母子二人剑拔弩张,殿内空气仿佛凝固。

最终,李焱仿佛妥协般深叹一口气,道:“宋煦不宜苏醒,朕也不要他的命,只要他继续沉睡,母后可还有‘醉梦’?”

太后惊讶地挑眉:“皇帝,你这是?”

李焱声音低沉,“任何有可能让她离开朕的理由,都要被彻底拔除……无论用什么手段。”

潘太后眸光微微一闪,神色复杂,重新审视了李焱许久,仿佛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感到陌生。最后她缓缓摇头:“炼化‘醉梦’的药材都取自于南疆,哀家一时半会上哪里给你弄?”何况……”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帝一眼,“哀家为何要帮你留住仇人之女?"

“……好,朕明白了。”李焱知道多说无益,转身便走。

没有“醉梦”还能有其他,世上毒药千千万,只要能让宋煦醒不过来就好,未必非要“醉梦”不可。

刚走出寿康宫大门,却见潘颖立在廊下,似乎已等候多时。

“皇上。”潘颖行礼,声音平静得出奇。

李焱此刻无心应付她,只冷冷道:“皇后有事?”

潘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臣妾知道皇上需要这个。”

李焱目光收紧,盯着那瓷瓶:“何物?”

“醉梦。”潘颖声音很轻:“母后入宫多年,不知‘醉梦’药方已有变动,臣妾手中之药,经南疆术士加持,效果更佳,但更难察觉。最重要的是……”她压低声音,“此药无解。”

李焱瞳孔微缩,没有伸手接她手中瓷瓶,只问道:“你想要什么?”

潘颖抬首深深望向他眼底:“臣妾……毕竟是中宫,只望皇上偶尔能给飞凰殿几分体面,再许臣妾一嫡子傍身,让臣妾好在后宫立足。”

说着,她将手中瓷瓶双手奉上。

李焱仍一动不动,审视着她道:“朕若答应,岂非拿自己与你做交易?"

潘颖:“既无情分,交易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