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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焱断然摇头:“朕绝不可能答应。”

潘颖:“即便只是交易也不行吗?”

李焱毫不犹豫:“不行。”

“……”

片刻的沉默后,出乎意料地,潘颖竟笑了:“我早该明白,果然这才是陛下啊,不会因为想要什么东西,就胡乱答应臣妾什么……”

说着,她竟将瓷瓶塞入李焱手中,“皇上请收下吧,就当是……臣妾身为中宫,为皇上排忧解难。”

李焱握紧瓷瓶,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是转身离去。

*

无极宫,李焱独自站在窗前,手中瓷瓶冰凉。

一旦用了这毒,就再无法回头,宋曦若知晓,定会恨他入骨。

可是……

眼前浮现宋曦守在哥哥床前憔悴的模样,又想起她可能得知真相后决绝离去的场景,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瓷瓶在袖中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每一寸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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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已经在作死的路上了

第106章 坦诚

又过了半月有余,已时值深秋,宋煦虽脸色渐好、脉象平稳,却仍未醒转过来。

夏渊渟亦不得其解,李焱知道以后,又私下寻访了不少名医前来为其看诊,甚至亲自过问为其所开的每一张方子、每一碗汤药,太医院库房里的珍稀药材诸如雪莲虫草千年人参之类的,如流水一般没入凤仪宫旁不惹人瞩目的偏殿里。

这日傍晚,宋曦前来看望宋煦,正遇见李焱俯身在哥哥床前,亲自喂他服用汤药。

“煜昭?”她站在门边,喉头微哽:“你怎么来了,还亲自喂哥哥吃药。”

“……刚与朝臣们议完事,一看时间还早你或许还在午睡便不忍打扰,索性前来一探宋卿,恰好医女们熬了药来。”李焱回头,朝她招手,温和一笑,道:“阿曦来,看看这个。”

宋曦走了过去,只见床头案几上摊开一卷泛黄医书。

李焱指着其中一段:“夏太医说此方能够刺激患者意识、助其塑形,或可让宋卿一试,朕已命八百里加急去取药材。”

宋曦指尖轻抚书页上朱笔圈点的痕迹,眼前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夜深人静时,李焱就着烛光研读医书的模样。

“煜昭,”她的声音很轻,尾音带着些微颤意:“你政务繁忙,怎能劳你为家中兄长之事劳心废神?”

李焱凝视她许久,伸手抚上她的侧脸,温声道:“你我已是至亲夫妻,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的兄长便是我的兄长,我怎能看着你日夜焦灼挂心兄长而无动于衷?”

分明平实简单一句话,从李焱口中说出却犹如一颗石子陡然坠入深潭,激起一圈一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

三日后,金武卫八百里加急从南疆送来药材。

是夜。

暮色沉沉,月隐星稀。药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映照在宋曦疲惫的侧脸上。她守在药炉前整整一夜,看着药汁在陶罐里翻滚,从清浅的水色渐渐熬成浓稠的褐,仿佛此刻翻涌的心绪。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李焱的身影——他为她寻药,彻夜翻找医书、他匆匆下朝,替她看顾昏迷不醒的哥哥……还有他抚着她的脸颊望向她时,眼底永远温柔而笃定的光……

他总是无条件地对她好,可是自己却……

炉火渐弱,药香氤氲,宋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罐边缘。仿佛过了很久、又像是仅仅过去短短一瞬,她终于下定决心——不能再欺瞒他了。

入宫成为他的贵妃,本是始于她的算计,可既然对方始终以真心相待,她又为何不能做到坦诚以对?

宋曦手中蒲扇轻摇,满室清苦的药香中,眼底仿佛某些阴翳的情绪不知不觉中已一扫而空。

*

夜色如墨,凤仪宫内明烛高悬。

宋曦坐在窗边绣墩上,借着微弱灯光穿针引线。她捻着一根细针,远山般的双眉紧蹙,指尖已有几处被针扎出的小血点,却仍专注地与手中物件搏斗。

“嘶——”

一个不慎,又是一针猝不及防重重扎进食指,宋曦低声吸了口凉气,忙将手指含入口中,血腥味顷刻之间在舌尖蔓延开来。

“娘娘,您这都忙活好几天了,绣活什么的,您又不擅长,还是让绣坊去做吧。”映画抓过她的手,一一细数上头密密麻麻的针孔,心疼得直皱眉。

宋曦却断然摇头,从她手中抽回手,道:“那不一样。”

说着,她将手中的半成品绣活举到灯前打量——布料歪歪扭扭地缝在一起,隐约是个香囊的模样,上面绣的龙纹更像条胖蛇,歪瓜裂枣得连她自己看了都想笑。

“这条龙看起来……”映画绞尽脑汁努力斟酌措辞,艰难道:“很是肥美。”

宋曦噗嗤一笑:“行了,别哄我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说起来,煜昭他什么珍奇宝贝没见过?我就是想亲手做点什么给他,这玩意儿太拿不出手了,待我再多练习几天……”

映画用帕子捂着嘴,小声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忽听外面传来秦福广熟悉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宋曦怔了怔,双手不禁一抖,手中香囊一时没有拿稳掉在地上,她慌忙弯腰去捡,却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已至门前。

“藏起来!快!”她赶忙抄起地上的香囊,正要往袖中藏,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寝殿正门被人推开,李焱一身常服踏入内室,目光立刻锁定了她手上慌乱的动作,长眉向上一挑,奇道:“阿曦手里拿的什么?”

“没、没什么”宋曦把歪瓜裂枣的香囊往袖中一塞,急忙起身迎了上去,一双潋滟美目四处乱瞟,似乎想要悄无声息转移话题:“你怎么这时候来了?不是说今夜要与朝臣们议事吗?”

李焱却不吃她这套,大步来到她面前,眉目含笑,唇角微勾,伸出手看向她:“什么东西,快拿出来我看看。”

“真没什么。”宋曦想到自己扭曲的胖龙,不禁脸颊一红,扭捏地向后退了半步,下意识把香囊往衣袖深处又怼了怼。

李焱见状,越发好奇了,再理会宋曦,长臂一伸揽她入怀,另一手不由分说探入她的袖中,干脆利落揪出那歪歪扭扭的香囊来。

“……”

东西一经入手,李焱仿佛第一眼没看明白那是何物,便拎起它的一个角放在灯下仔细端详,过了半晌,脸上才缓缓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这是……一个绣了龙纹的香囊吗?”

宋曦不由得耳根发热,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吗?我也不知道,有人落在御花园,我顺手捡来把玩的……”她张口就来,下意识伸手试图抢回李焱手中之物,却被对方眼疾手快扣住了手腕。

“捡来的?”李焱目光如炬,盯着宋曦指尖上清晰可见的几个针眼,挑了挑眉,狐疑道:“那这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宋曦有些急了,在他手里扭了扭手腕。

“哦,我明白了。”李焱唇角一勾,眼中似有星光闪动,倾身朝她靠近,附在她耳边,促狭笑道:

“这是阿曦亲自绣送给我的。”

“谁想送给你了!”宋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下意识摇头否认,伸手想拿回来:“少自作多情了……”

李焱却将香囊高举过头,让她够不着:“不是送给我,还能送给谁?我不管,我看到了就是我的了。”说着,他竟当场解下腰间价值连城的羊脂玉佩,将那做工滑稽的香囊系了上去。

“李焱!”宋曦惊呼,“这像什么样子!快拿下来——”

“我觉得甚好。”李焱低头嗅了嗅香囊,“里面装的什么?闻着和阿曦身上的香味甚是接近。”

“什么啊,只不过是寻常的安神香。”宋曦随口道,仍不敢相信李焱真的要将这拙劣之作佩戴在身,“薄荷、薰衣草,还有……”

剩下的话被李焱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

李焱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顶,绵长的气息喷薄在她发间,久久不语。

“煜昭?”

李焱松开她,眼中情绪复杂:“谢谢阿曦,我……很欢喜。”

事到如今,再装不是自己所做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宋曦耳尖泛红,在他怀中很轻地点了点头。

映画早已识趣地退下,殿内只剩他们二人。李焱拉着她在窗边坐下,手指缠绕着她鬓边一缕青丝,另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香囊粗糙的纹路。

“阿曦……”他忽然开口,“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宋曦有些困了,蜷在他怀抱里,迷迷糊糊道:“你说。”

“若有朝一日,你发现朕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如何?”

“对不起我的事?”宋曦昏昏沉沉道:“你能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莫非……”她像是忽然清醒几分,抬起眼皮看他:“你想选秀纳妃啦?”

“胡闹!”李焱点了点她的脑门,神色异常严肃:“我是认真的。”

宋曦隐约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也收敛了笑意,略想了想,认真道::“那要看是什么事了。”

“比如,朕瞒了你一些事。”

宋曦仿佛松了一口气,不以为意道:“那算什么?我也有一些事忙着你呀。至于你瞒着我的事……不被我知道也就算了,如果我知道了,大概会有些生气吧,然后好几天不理你……”

李焱奇道:“你也有事瞒着我?何事?”

宋曦猛地捂着嘴,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若说了,你会生气吗?”

“绝对不会。”

宋曦深吸一口气:“我这次回来,本是为了报复潘皇后和潘太后,谁让她们曾把我害得那么惨……”她感到李焱目光一紧,急忙继续,“可是后来,你待我这般好,连对哥哥也百般上心,”她的声音渐弱,“我早就不想报复谁了,现在只想好好陪着你……”

“……”

宋曦见他忽然沉默,心间不禁一紧,忙从他怀里抬起头,急道:“怎么,你生气了吗?”

“这的确是欺君重罪。”李焱嗓音微哑,沉默一瞬忽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眼中情绪翻涌:“理应严惩!”

下一秒,唇被狠狠封住。

这个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激烈,李焱就着这个吻,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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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左右为难

红烛泪尽,月光如水漫过轩窗,在隐秘的床帷间洒下一片柔和的月色。宋曦蜷缩在李焱怀中,脸颊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青丝散落在帝王修长有力的手臂上,如泼墨般晕开。

李焱的手掌轻抚她光洁的肩头,目光落在掉落在锦被间歪歪扭扭的香囊上,浅淡的月光下,香囊蹩脚的针脚无所遁形,在他眼里却莫名精致可爱。

“阿曦。”他忽然开口,嗓音低而沙哑,手指卷起她耳畔一缕发丝。

“嗯?”宋曦懒懒应声,床帷间的一番激战过后,浑身上下每一寸骨骼都像被打断了又重新接连起来的一样,酸痛难忍,眼皮更是沉重得睁不开。

“我方才的问题,你还没答我。”李焱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欺瞒了你,你会如何?”

宋曦微微睁眼,迷蒙中看到李焱紧绷的下颌线,和落在她身上的、焦灼不安的视线。

她往他怀里蹭了蹭,语气中带着几分娇嗔和戏谑:“好端端的,为什么这么问?我都已经把入宫的真实目的告诉你了,难不成你还有事瞒着我么?”

李焱的表情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都说了,只是假设。”

“如果真有此事……”宋曦像是忽然清醒了些,眨了眨眼睛思索半晌,仰头看他,“那我可是会生气的,必定再不要理你了。”

她说这句话时,神情天真而纯澈,语气轻巧,让人辨不出究竟是真心还是随口一说,李焱却觉如坠冰窟。

他下意识收紧了环抱她的手臂:“当真如此决绝?”

“既然是夫妻,就该对彼此毫无保留才是啊。”宋曦微微支起上身,指尖点在他心口,“我连最初怀着报复之心入宫都告诉你了,你却还对我藏着秘密,便是对我存了二心,那我也太吃亏了。”

李焱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掠起一缕湿意:“阿曦,我对你,从无二心。”

宋曦迎上他的视线,轻轻一点头:“我信你。”

月光流转,照亮李焱线条深邃流畅的半边侧脸,和他眸底翻涌着的晦暗不明的微光。

李焱沉默良久,最终只是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睡吧,夜已深了。”

被折腾了一遭,宋曦确实倦极了,很快在李焱怀中沉沉睡去。

等她熟睡,李焱小心翼翼抽出被她枕着的手臂,悄声下床,披衣而起走到窗前。

夜风微凉,吹不散他心头郁结,袖中那个装着“醉梦”的瓷瓶如有千钧之重。

他伸手入袖取出瓷瓶,就着月光端详——小小一瓶,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让他永远留住怀中的温暖。

偏殿方向隐约传来更漏声,那里躺着随时可能醒来的宋煦——一个一旦醒来,便能摧毁他现在所有幸福的隐患。

得想个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李焱回头看向床榻,宋曦睡颜恬静,嘴角甚至还带着浅浅笑意,全然不知她方才无心的话语,已如利刃般片片搅碎他与她坦白的勇气。

“毫无保留吗……”李焱喃喃重复着她的话,无奈苦笑一声。

身居帝王之位,他早忘了何为“毫无保留”,权术、算计、制衡,在他登临帝位的那一刻便已深深刻入骨髓。

可在宋曦面前,他没有一刻不渴望能做一个普通人、能毫无负担地拥她入怀、能坦然接受她纯粹的真心。

腰间香囊随着他转身轻轻晃动,回到床榻边,他伸手轻抚宋曦沉寂的睡颜,指尖寸寸描摹她的侧脸——那里曾有潘氏姑侄留下的可怕伤痕,也是她入宫复仇的初衷。

“阿曦,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呢?”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若坦白,他虽有无数离经叛道的手段能将她强留在身边,可她心中定会对他有所芥蒂,可若隐瞒,就像是在他与她之间埋下一颗炸雷,随时能将他的一切尽数摧毁……无论哪种选择,都让他如鲠在喉。

……

窗外,东方渐白。

李焱终是躺回榻上,拥着宋曦搂入怀,仿佛这样就能留住这一刻的温暖,他闭眼假寐,却始终清楚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香囊静静悬挂在床柱上,晨光中,那条歪歪扭扭的“胖蛇”龙纹显得格外滑稽,又格外刺目。

*

凤仪宫偏殿,药香弥漫。

这天,映画忽然极力劝说她出门走一走。

起因是宋曦已经不记得自己已经第几次翻开哥哥的医案,夏渊渟潇洒飘逸的字迹刺得她眼睛发疼——“脉象平稳,仍无苏醒之兆。”

“怎会……为何自那日动了动手指后,哥哥就再也没有任何即将苏醒的预兆?”她喃喃自语,指尖轻颤抚过案几上那些从南疆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珍稀药材,其中不乏有传说中能够刺激沉睡之人苏醒的南疆秘药。

彼时,映画捧着茶盏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娘娘,您终日守在大公子这里,夜里陛下在这里,您又……睡得极晚,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宋曦置若罔闻,起身走到哥哥床前。

男子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熟睡,与数年前她最后一次见他时别无二致。那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无双公子”,如今却成了床榻上人事不知的活死人。

每每看见哥哥如今沉睡不醒的样子,便教她痛如吞刀。

“哥哥……”她握住那只温热却毫无反应的手,声音哽咽,“我在这里,你还不肯醒来吗?分明答应过要教我骑射的……”

窗外日光明媚,几只雀儿在枝头叽喳,越发衬得室内沉寂如死。映画再也看不下去了,伸手搀起宋曦的胳膊,语气强硬道:“娘娘整日闷在屋子里终是不妥,奴婢陪您到御花园走走吧,听说如今花园里的腊梅开得正好。”

宋曦摇头,眼底倏然掠过些许向往:“去御兽苑吧,煜昭昨夜对我说,哥哥从前作为先二皇子伴读时,尤擅骑射,御兽苑中还有他从北疆带回的雪蹄乌骓马呢。”

“御兽苑?”映画闻言不由自主瞪大眼睛,“娘娘,您如今是贵妃了,怎么能纡尊降贵去那种地方?”

宋曦费解道:“那种地方怎么了?”

“您若想骑射,不妨告诉皇上,皇上定会抽空亲自带您前去,可您身份尊贵,那地方脏兮兮的,您独自一人前去,恐怕不合规矩。”

宋曦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看着映画惶恐的表情,突然泄了气,“罢了,那就不去罢,就去御花园。”

“是,娘娘。”

*

御花园里姹紫嫣红开遍,宋曦却觉得索然无味,机械地走在卵石小径上,满脑子都是宋煦昏迷不醒的面容。

“难得看见辰贵妃,贵妃今日好雅兴。”

正闷闷不乐时,一道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曦皱了皱眉,缓缓转身。

潘颖身穿一袭云霞似的织锦宫装,缓缓从梅花树下朝她走来,唇角含笑,眼中却冰冷如寒潭。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宋曦心中挂念着哥哥,无意与她多言,只懒懒地行了个礼,暗自警惕。

潘颖却出乎意料地伸手扶起她,热络道:“贵妃不必多礼,你我同在宫中,便如同那亲姐妹一般,往后以姐妹相称便是。”

宋曦却不买账,冷冷抽出手退后半步,直截了当道:“不敢,皇后有何指教?”

“……”潘颖见她态度冷淡,便也不再故作亲热,不着痕迹地站直了身子,道:“没什么,不过是想与贵妃聊聊罢了。”

宋曦一刻都不愿与她多待,抓起映画的手干脆利落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还有事在身,告辞。”

“慢着。”还未来得及转身,衣袖便被潘颖从身后拽住,宋曦不得不停住脚步。

下一刻,陌生而温热的气息攀上她的耳际,潘颖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字字直抵心间。

“本宫知道宋大人为何迟迟不醒,也有让他醒来办法。”

此言一出,宋曦猛地回过头,“此话当真——”

“嘘——”潘颖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按在她唇上,目光往她身后一群仆婢身上一扫,嘴角勾出一个轻浅的笑意:

“本宫见前头梅林里的梅花开得极好,不知贵妃可有兴致,与本宫同游?”

宋曦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红梅正盛,幽森一片,宛如花海,甚是美丽,只是潘颖素来与她不睦,此番避人耳目邀她入林,分明不怀好意。

她曾在潘氏姑侄手中吃了大亏,第一次也就罢了,若在那以后还着了她们的道,那可真就成了榆木脑袋了。

“怕是要辜负娘娘的美意。”宋曦冷静下来,略施一礼,断然道:“娘娘若有话便在此地说吧,臣妾确实有事——”

“令兄身中‘醉梦’之毒,此毒原是我潘氏先祖自南疆带回……”潘颖又靠了过来,用仅有她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你……就不想知道如何解毒吗?”

她竟然也知道哥哥中毒一事!

宋曦心头一震,强自镇定:“太医说哥哥虽中过毒,只不过如今毒性已解,不牢娘娘费心。”

“毒性当真解了吗?”潘颖嗤笑一声,“若真如此,那为何人还不醒?”说着她忽然凑近,身上浓郁的瑞脑香熏得宋曦头晕,“妹妹若真想知道真相,就摒退下人,随本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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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无稽之谈

“臣妾身份低微,不敢与皇后娘娘姐妹相称。”宋曦冷冷退后半步,可思忖片刻后,对潘颖的戒备和防范仍抵不过对兄长的挂心,她终究还是点点头,转身对映画等人道:“本宫陪皇后娘娘前往梅林一游,你们远远跟着便好,不必上前伺候。”

映画与夏竹等人交换了一个忧急的眼神,随即上前劝道:“娘娘身边怎能无人服侍?好歹让奴婢跟随左右,听候差遣吧。”

宋曦还未说话,潘颖便兀自伸出手来挽着她的胳膊,冷冷暼了映画一眼,轻蔑笑道:“放心吧,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本宫不会对你家主子如何。”

说罢,竟就这么挽着宋曦一路沿着御花园的青石小道缓缓前行,不一会儿就来到御花园西北隅的梅林外。

此地玲珑精巧,一片片梅林掩映于重重宫墙与嶙峋假山的怀抱之中,幽深寂静。朱红的宫墙如屏障,隔绝宫城里无处不在的窥探般的视线,甚至连人声也杳然不见,纵身走入林间,只见假山嶙峋,幽径通幽,愈显孤寂,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园子里一株株老梅树在雪中兀立,枝干虬结如龙蛇盘踞,姿态倔强而苍劲。

时值深冬,厚厚积雪已经悄然覆盖地面,如一张巨大绒毯,悄然吸尽了所有足音与杂响,只余下脚步踏碎积雪时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宋曦跟在潘颖身后,脚下鹅卵石小径蜿蜒曲折,仿佛没有尽头。

“娘娘究竟要带臣妾去哪里?”不知走了多久,宋曦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周围寂寥无人,无论是映画还是皇后的随从都远远落在后面,距离她们极远。

潘颖回头,唇角含笑:“你怕了?”

说着,她指向不远处一株老梅树,“就在那儿说,那里安静,不会有人打扰。”

宋曦抬眼望去,只见那株梅树枝干虬结,树下设着一张石桌并两个石凳,确实是个僻静幽森的所在。

宋曦踌躇一瞬,回头看见映画等人远远跟在身后,心中稍安,随着潘颖走上前去,发现桌上早已备好茶点,一壶清茶还冒着热气。

“坐。”潘颖率先落座,没有唤人前来,而是亲手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放心,没毒。”

宋曦不碰茶杯,直截了当:“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潘颖瞄了她一眼,从袖中取出一个寸长的瓷瓶,轻轻放在桌上:“‘醉梦’本就是我潘家先祖自南疆带回,潘家有的是解药。将此瓶中之药服下,一个月之内,你哥哥必醒。"

宋曦盯着那瓷瓶,只瓶身晶莹剔透,一看就是潘家手笔,造价不菲。

她伸手欲取,潘颖却陡然按住:“别急,本宫今日空乏,正想与人聊聊天,不知贵妃是否愿意赏脸听本宫说说话?”

宋曦心系兄长,哪有什么心思与她说话?不禁皱了眉,冷冷道:“若此药当真能救我兄长,皇后娘娘有何要求大可直接开口,凡我能够做到,绝不推诿,娘娘也不必拐弯抹角,直言便是。”

“如若本宫的条件便是要你听完本宫的话呢……”

“……”宋曦:“娘娘请说。”

“说来,你一定会感兴趣的。是当今圣上登基前的旧事。”潘颖抿了口茶,幽幽开口,慢条斯理道:“贵妃可知道,当年先帝膝下三位皇子,当今圣上排行第三,非嫡非长,是如何越过两位兄长登上大位的?”

宋曦微微一怔——昔年先帝第二子淮南王李淼谋反,先孝哀皇太子李鑫因护驾身陨,后淮南王叛军被镇压,李淼下落不明。两位皇子一死一失踪,先帝膝下仅剩李焱一人,自然就捡漏了太子之位。

此事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潘颖此刻提及此事,难道是因此事尚有内情?可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宋曦蹙眉:“两位皇子兄弟阋墙,两败俱伤,先帝膝下仅有当今圣上一子。”

“若无人挑拨,怎会有兄弟阋墙一事。”潘颖冷笑,“那你可知,当年是谁构陷的淮南王李淼,又是谁将所谓的罪证递到太子手中?”

“构陷?”宋曦疑道:“什么意思?”

一阵风吹过,梅林之中花叶簌簌作响,一阵毫无由来的刺骨寒意忽如其来,沿着宋曦的脊背悄然攀起。

“妹妹别急,听本宫慢慢道来。”潘颖微勾唇角,继续往下说道:“先孝哀太子仁厚、素有贤名,淮南王亦惊才绝艳、聪慧无双,颇得先帝宠爱,反倒是当今圣上……生母家世不显,从小被嫡后抱养,无人授其帝王之道,要才无才,要势无势。”

宋曦忍不住皱眉——李焱与潘颖之间虽无夫妻情份,也做不到相敬如宾,可潘颖如今身为他的中宫,竟在背地里这般议论他,听来让人很是不舒服。

可没等她出言反驳,潘颖便以指尖轻叩桌面,长眉一挑,眼底隐隐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孝哀太子的地位一向稳如泰山,直到忽然有一天,他收到密报,说淮南王受其谋士宋煦蛊惑,意欲勾结宋丞相府密谋胁天子以改立太子……”

“胡说八道!”宋曦猛地站起,石凳在地面上剐蹭发出刺耳摩擦声:“我哥哥为人光风霁月、坦坦荡荡,必不可能做出什么蛊惑皇子密谋造反的混账事!我的父亲更不是意图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

“坐下。”潘颖声音陡然转冷,微微抬眸,神情倨傲:“贵妃忘了答应本宫之事——听本宫把故事说完?你还想不想救兄长了?”

宋曦胸口剧烈起伏,但为了拿到解药,最终还是咬咬牙强行压下心中怒意,缓缓坐回石凳。

“你说的不错,宋大人和宋氏一族,确实是清白的,因为那些所谓的密信——”潘颖眸光轻轻闪动,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曦,一字一字道:

“那些所谓的谋反密信,都是当时的三皇子、当今圣上派人伪造的。”

“皇后娘娘慎言!”宋曦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一对潋滟美母怒睁,直直瞪着潘颖道:“娘娘身为中宫,何以这般诋毁圣上?娘娘今日邀臣妾前来,莫不是就为了说这些混账话?既然如此,臣妾与娘娘无话可说,娘娘手中之药,臣妾也断不敢用!告辞!”

“别急啊。”潘颖眼中闪过讥诮,略一抬手,梅林深处倏然涌出几名黑衣暗卫,悄无声息拦住宋曦的退路。

“你——”宋曦惊怔:“你好大的胆子,竟在后宫之中暗伏私兵?”

“不过是几个略通拳脚的阉人罢了。”潘颖轻蔑一笑,挥了挥手令众人散去,懒懒道:“本宫说了,只想让你把话听完再走。”

潘颖的私兵埋伏在四周,映画等人离得太远,根本无法看不清此地情况,宋曦无可奈何,只得拂袖而坐,心中暗恨自己不长脑子,几次三番被潘颖牵着鼻子走。

“说到哪里了?”潘颖见她乖乖坐下,满意地笑了,自顾自往下道:“……对了,收到密信,孝哀太子震怒,领兵欲擒淮南王问罪。淮南王被逼无奈,无奈之下只能起兵自卫……不,一开始或许只是自卫,可到了后来,他究竟是存了怎样的心思杀入无极宫,谁又知道呢?总之在世人眼里,淮南王起兵这一举动,确实像是坐实了谋逆篡位之罪一般……”

“无稽之谈。”宋曦声音发抖,连面上的礼数都不愿遵从了:“你空口无凭,我绝不会相信!”

“怎会是空口无凭?”潘颖轻笑,“令兄就是最好的证人。淮南王尚为皇子时,他便是其伴读,亦是淮南王最信任亲近之人,智计无双、洞悉尘事,当年淮南王遭人构陷谋逆一事之始末他最是清楚不过,只要他能醒来,便能告知你前因后果。”

“可哥哥中毒昏迷,根本无法开口——”

“本宫与母后皆不愿你长留宫中,”潘颖打断她,冷冷道:“可皇上一意孤行、执迷不悟,母后见劝不动皇上,便只好从你身上下手,希望你知晓这件旧事之后能主动离开,所以在交还宋煦时,母后已出手解了他身上的‘醉梦’之毒,按理来说,他早该苏醒,可是……”

潘颖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着宋曦,问道:“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宋曦脑中轰然作响——蓦地意识到,正是在她告诉李焱哥哥将醒之后,哥哥便再也没有了苏醒的迹象,难道……

“不,不可能……”宋曦重重摇了摇头,仿佛要说服自己似的:“他绝不会这么做……”

潘颖嗤笑一声,将装有解药的瓷瓶往前推了推:“解药本宫有的是,‘醉梦’本宫也有,对了,前些天陛下曾来向母后求药,求的便是‘醉梦’。”

此言一出,宋曦如遭雷击,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潘颖见状,志得意满地笑了,抓起解药往宋曦怀里一塞:“你不妨现在就回去对令兄用药,断了皇上送来的什么偏方补药,待他醒来后亲自问他,便知本宫所言非虚。”

“……”宋曦盯着被强行塞入手里瓷瓶,如同盯着一条毒蛇——若潘颖所言属实,那李焱不仅是她的仇人,更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元凶……

良久,她缓缓抬眸,“娘娘不是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迫不及待想除掉我吗?为何又出手助我?”

“我正是在除掉你啊。”潘颖森森笑道:“既然皇上不肯放手,那便只好……让你主动弃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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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怀疑的种子

梅园的曲径仿佛比来时更长。

宋曦浑浑噩噩地沿着林中小径前行,手中紧攥着潘颖留下的‘醉梦’解药,指节因过于用力而隐隐发白。

“当年的三皇子、当今圣上李焱构陷宋家密谋造反……”

“宋家几十口人,处死、流放、籍没为奴,害你家破人亡的人……正是李焱。”

“……”

宋曦闭了闭眼,颖的话音在脑海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烙狠狠烫在她心口。

“娘娘!”映画从梅林外焦急地迎上来,“奴婢方才看见皇后娘娘一脸得色地离开了,她可有为难您?”

“没有。”宋曦勉强回过神,摇摇头,竭力从喉咙里逼出一句话:“只是随意聊了聊……”

“可是您的脸色好差。”映画忧心忡忡道:“不如快些回宫,奴婢请太医来为您看看?”

“无妨……”宋曦张了张口,整想婉拒,听见“太医”二字,仿佛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不由得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往凤仪宫方向而去,映画惊怔一瞬,连忙提着裙子追了上去。

须臾,宋曦回到凤仪宫,却没有进殿,而是出了侧门,来到宋煦暂居的偏院,脚步匆匆往煎药的小厨房走去。

她不愿相信潘颖,可事关哥哥,潘颖的话不免悄无声息在心底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若不求证,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心。

哥哥每日服用的汤药都在小厨房里熬制,当日的药渣都会暂时存放在此,等第二日黄昏时分再由专人清理,眼下这个时辰,昨夜的药渣还没有被清理走。

潘颖指控李焱在哥哥的药里做了手脚致使他久久未醒,既然如此,只要找来药渣,分辨用药成份便能一辨真假。

“娘娘?”映画跟了上来,惊疑道:“厨房肮脏,您来这里做什么?”

宋曦听而不答,推开厨房木门,把里头正在打瞌睡的当值小太监吓了一跳,慌忙跪地行礼。

宋曦看也不看他,穿过厨房径直往后院药房而去,待她推开后门,竟见一条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头颅微垂,双手捧在胸前,仿佛正在观察手中之物。

“夏公子?”宋曦认出那道背影,道:“你也在这里,正好——”

话音未落,夏渊停忽然转过身,朝她快步走来。

宋曦注意到他脸色铁青,手中仿佛正抓着几片药材残渣,仿佛挟怒而来。

“夏公子,你怎么了?”

夏渊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捏着一把药渣举到她眼前,紧握着的拳头竟隐隐带着几分颤意,双眼睁得极大,仿佛一时间什么礼仪规矩都顾不上了,盯着宋曦厉声质问:“娘娘,这是什么人做的?竟给给宋煦胡乱用药!”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眼底怒意横生,仿佛燃烧着宋曦从未见过的怒火。

“夏……夏公子?”她被夏渊渟周身上下陌生而凛冽的气势惊得后退半步,下意识如实答道:“是、是皇上从南疆古医书上看来的方子,说是能够刺激病人神识,令其早日苏醒……”

“荒谬!”夏渊渟几乎是从牙缝里狠狠挤出这两个字,一脸狰狞怒容,曾经的翩翩气度仿佛眨眼之间荡然无存:“如此明显的血枯藤,你难道认不出来吗?”

“血枯藤?”宋曦大惊,一时忽略夏渊渟与往日迥异的脾性,自他手中接过那坨药渣,放在鼻下轻轻一嗅,顿时脸色大变——确实是血枯藤。

血枯藤是毒非药,服用之后会令人四肢麻木,头晕目眩,共济失调,神经麻木以至于昏迷不醒,而对本就昏迷之人,则更是大忌,不甚服用些许便会加重其症状,令其昏沉难醒。

捏着血枯藤,宋曦如遭雷击,耳边嗡嗡作响。

怎会如此……此地存放的正是昨夜李焱端来的南疆秘药所产生的药渣,可是为什么药渣中会有血枯藤?宋曦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可是很快,一个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猜想在脑海中逐渐成型,她浑身忍不住瑟瑟发颤,寒意自足底一路攀上脑顶。

难道潘颖的话都是真的?这段日子以来,李焱一直都在对哥哥用药,不想让他醒来!

此刻眼下一幕与潘颖的指控严丝合缝,将宋曦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击得粉碎。

手腕不受自己空置,猛地一颤,宋曦手中的药渣陡然坠地,宛如一团黑色的墨渍在地面上迅速炸开。

“是了,怎么会有血枯藤呢?”她长睫轻颤,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是在向夏渊渟提出疑问,又更像是在质问自己。

夏渊渟俯身抓起地上药渣,挑出几片黑褐色的切片:“你且看看!这血色纹路、暗紫色的藤蔓,不是血枯藤是什么?”

夏渊渟一边说着,一边将那药渣怼到她眼前,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嘶哑冷厉:“你再看看,色泽暗沉,还带着甜腻的血腥气息……亏你还是宋煦的妹妹!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竟连这血枯藤都认不出吗?竟教它进了你兄长的口腹!”

宋曦颤抖着接过夏渊渟手中药渣,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心底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眼下思绪混乱,竟也理不出半点头绪来。”

“我不知道。”她颤声道:“此药是皇上亲自熬制,我真的不知……”

说着,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李焱每次亲自“试药”时那笃定的神情、想起他拥着她,在她耳边轻轻留下“我会一直对你好”时,眼底似有若无的异样躲闪……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却仍不敢相信。

“我……我这就去找他问个清楚。”宋曦攥紧那团药渣,抬起朦胧泪眼,就要往外走。

“娘娘!娘娘息怒!”映画拉住宋曦的衣角苦劝道:“娘娘莫要冲动,与陛下好好说……”

宋曦听而不答,只沉声反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映画抬眼瞧了瞧天色,小心翼翼道:“回娘娘,刚过了辰时。”

宋曦攥紧手中药渣抬脚便走,把映画等人远远甩在身后。

辰时……

这个时辰,早朝刚刚结束,李焱应该在御书房与重臣议政。

理智告诉宋曦此刻不宜闯入御书房,可对真相的渴望却如同烈火灼心,脚步仿佛不受自己控制,无形中似有一根线牵引着她的一举一动,眼下她已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早些见到李焱,早些从他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砰——’”

可就在宋曦即将推门而出时,身后却陡然响起一声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

宋曦陡然回头,赫然看见映画昏倒在地,与此同时,夏渊渟从她身边起身,手中寒光一闪,几根银针悄然没入袖中。

“映画!”宋曦陡然一惊,快步回头扶起映画,只见她双目紧闭,呼吸平稳,就好像忽然沉沉睡过去了一样。

见她没有生命危险,宋曦松了一口气,继而抬头怒视夏渊渟:“你对她做了什么!”

夏渊渟垂首看她,目光竟是从未有过的冷洌:“只不过让她睡一会儿,别打扰你我谈话。”

不知为什么,他此刻无论是说话时的语气、声音还是脸上神情都与往日截然不同,被他宛如寒潭般的目光凝视着,宋曦背后竟无端升起一阵凛冽寒意。

“你什么意思?”宋曦艰难地拽起映画,踉踉跄跄着站定:“我此刻需寻李焱问个明白,没有时间与你闲聊。”

“还有什么好问的?”夏渊渟倏然朝她靠近一步,周身上下仿佛忽然升起无形的威压。

“我当真没有想到,数年不见,李焱竟变得这般下作,堂堂一国之君,竟用下毒这般低劣手段……”

“你在说什么啊?”宋曦不解地望着他,目光懵然:“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你?”夏渊渟听见她的声音,目光又往下垂落几分,眼底如布霜雪:“你入宫多时,竟是毫无长进,还是这般无用,连你兄长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当真令人失望!”

此话说得没头没脑,属实令人费解,可就在夏渊渟话音落地的那一刹那,宋曦忽然猛地意识到从方才开始就一直萦绕在心间的怪异感究竟来源何处——

夏渊渟发现有人给宋煦下毒后一瞬间的情绪失控,以及现在各种语焉不详的话语……

“你……”宋曦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道:“你认识我哥?”

“认识?”夏渊渟很轻地笑了一声,语气稍稍柔和了几分,“岂止是认识。御学馆十年,明湛日夜相伴,世上再没有比我们更熟悉对方之人了。”

夏渊渟口中的明湛二字是宋煦的字,而御学馆乃是宫中皇子日常学习文化知识之所在,除了皇子公主及其伴读以外,无人有资格入学,照夏渊渟此话的意思,难道他竟是……

“你……”宋曦一时只觉耳畔嗡鸣,瞳孔骤缩,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一寸一寸向上移动,最终定格在夏渊渟温文俊美的面容上,难以置信道:“你是淮南王李淼?”——

作者有话说:感谢订阅。

男主他哥对女主他哥只是普通的君臣关系,连朋友都劝不上哈。

第110章 意想不到

宋曦猛地退后半步,目光定格在夏渊渟温文俊美的面容上,声音都惊得变了调:“你是淮南王李淼?”

“不错。”夏渊渟直起身,收敛了作为太医时惯有的恭谨神态,眉宇间蛰伏多年的皇家威仪倾泻而出,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却如寒刃般直刺宋曦震颤的瞳孔,“在下正是先帝第二子,你的兄长宋煦曾誓死效忠的主君——淮南王李淼。”

宋曦呼吸一滞,五指骤然攥紧,罗袖半掩惊容,不由自主向后又退了一步,后背撞上墙上的药柜,檀木药柜冷硬的触感抵不住浑身战栗——眼前这位清雅如玉的年轻男子,竟就是数年前那场震动朝野的谋逆案的主谋李淼。

弑父杀兄,大逆不道,六个猩红大字此刻正在她脑中铮铮作响,耳畔响起自己轻而颤抖的声音:“可是世人都说,二皇子明明已经死在逃亡之路上了。”

“死了?我被扣上弑父谋逆之罪、蒙受不白之冤,还未能为自己正名,我如何能死!”夏渊渟——亦可称之为曾经的李淼冷笑出声:“所谓的死讯不过是朝廷寻不到我故意放出的风声,若非如此,岂不是教天下人耻笑堂堂大越、数十万精锐都擒不住一名叛贼?”

“是了,”宋曦怔怔呢喃道:“我早该想到。当年哥哥是与淮南王一并失踪。哥哥一向最重君臣之义,他若未死,与他同行的淮南王必定也尚在人世。”

“明湛……”说到宋煦,夏渊渟脸色稍霁,转身缓步踱至床前,袖摆拂动间已坐在宋煦床边,微垂眼眸,目光落在宋煦苍白瘦削的面容上,声音低沉微哑,仿佛浸着终年不化的旧日冰雪:“不错,当年若非明湛临危献策,又以命相护,我定是难以脱身离京。”

“你……当真是二殿下?”宋曦回过神来,声音发颤,忍不住暗子打量夏渊渟,半晌,自言自语般轻声道:“怪不得我总觉得你的眉眼五官十分熟悉,如今想来原是与煜昭有几分相像……可是……不对——”

宋曦瞳孔一缩,神情倏然戒备:“煜昭分明见过你许多次,若你当真是淮南王,他没有道理认不出自己的哥哥。”

“很奇怪吗?”夏渊渟笑了笑,伸手抚上自己的侧脸:“我已被打成篡权谋逆、弑父杀兄的朝廷钦犯,又怎敢继续用从前的容貌行走于事。如今这张脸,还是我与明湛流亡民间时,他一刀一刀亲手为我重塑,隐约能看见几分过去的模样,却又与过去完全不一样,我很是满意。”

宋曦顿时惊起,上前拉着他的衣袖,迫不及待道:“他还能为你改头换面,也就是说哥并不是从失踪后就昏迷不醒?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哥哥他究竟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

“说来话长,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部分。”夏渊渟将目光从宋煦脸上收回,望向宋曦缓缓道来:“当年我与太子本是手足情深,兄友弟恭。时年父皇已经年迈多病,朝堂暗流涌动,太子监国理政,以仁德著称,而我执掌兵部,整饬军务,至于三弟,当年尚且年幼,并不太出现在人前。”

夏渊渟声音沉静,语速平缓,眼中浮现追忆之色,“变故始于太子的心腹顾北辰。”

“顾北辰?”宋曦微微蹙眉,问:“我听李焱说过,先帝驾崩、李焱刚登基不久,就是这位顾大将军发动叛乱,一度迫使李焱离京流亡。”

“不错,就是他。顾北辰拥兵自重,那时更是趁父皇疾病缠身、意识昏聩难以理政,竟借西征之名扩军至三十万,贪污军饷,民怨沸腾。我见不得如此明目张胆的恶行存在,遂联合御史台弹劾,却被皇兄驳回。”

宋曦疑道:“倘若你所言非虚,佣兵自重、贪污军饷皆是重罪,孝哀太子既然素有贤名,为何要驳回你的弹劾?莫非是证据不足?”

“顾氏张扬跋扈,恶行昭彰,根本不避人耳目,御史台的证据自然是充足的。”夏渊渟说着,五指不自觉地握紧,“太子仁厚,之所以驳回弹劾案,是因为顾将军乃是当时太子妃之兄,太子爱妻如命,接到消息不是第一时间想着诛杀叛贼,而是维护太子妃的颜面压下此事。我心中愤慨,与他发生了争执,此事当年闹得极大,坊间皆有传言天家二子不和,朝堂将乱。”

宋曦不自觉地被带入回忆,宋家出事时,她年纪还小,父亲和哥哥并不时常在家中谈及朝堂之事,即便在她面前说起过,她也不太记得了。

“在那不久后,宫中突然流传二皇子欲废太子自立的谣言。”夏渊渟继续道,声音愈发冰冷,“那段时间,我淮南王府门下三位门客谋臣接连遇刺,凶手身上竟搜出东宫密令。”

宋曦不可思议道:“为了一名乱臣,太子若真对自己的兄弟手足动手,这‘仁厚’之名恐怕不实。”

“当时看来是这样的。”夏渊渟摇头叹息:“虽然后来我查证才知道,那些密令皆是伪造的,而散布谣言的……是三弟生母潘妃的心腹太监。”

宋曦心头震颤,“是当今圣上李焱生母潘太后?”

“不错。”夏渊渟眼中寒光闪烁,声音冷得像冰:“只不过这些都是我兵败离京后暗中查访得知,当时无论是我还是太子都并不知情。说回太子,当时顾北辰记恨我弹劾于他,趁势献计太子先捉人再查证、抓捕淮南王一党严加拷问,试图逼我认下莫须有的谋逆之罪,届时他们再处置我便是事出有名、顺理成章。太子犹豫三日,终是不顾手足之情,首肯了这个提议。”

“怎会如此?”宋曦不由得捂着嘴,低声叫道:“那哥哥岂不是……”

“明湛彼时虽已进入内阁,却是我的伴读出身,与我关系紧密,自然被他们划入淮南王一党的范畴内,当日便有太子亲兵守在他下朝归家之路上,准备乘人不备将其掳去,严刑逼供。幸而我已有所察觉,派人暗中护送,这才在太子的人马动手前将明湛接入淮南王府。”

宋曦听得心惊肉跳,双手快把腰间衣带都给揪烂了。

夏渊渟继续道:“此举彻底激怒了太子,他立即发兵围了我的府邸。”

说到这里,他忽然冷冷笑一声,眼底泛起寒茫,道:“重兵围府的那些天,我念在手足之情,不愿与太子起冲突,无数次试图求和,日日盼着皇兄回心转意,可没过多久——”

说到这里,他修长的手指猛地攥紧,手背青筋根根暴起:“有人精心设计,故意让太子发现了我调兵造反的伪证——一块做工粗糙拙劣的伪造虎符。”

宋曦心头一凛,不自觉朝他倾身靠近:“既然做工拙劣,太子没有理由看不出,难道他……”

她忽然以手捂着嘴,惊谔得说不下去了。

“你猜得不错,他当然知道这是假的。”夏渊渟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轻蔑地嗤笑出声:“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真相,而是是一个名正言顺对我发兵的理由罢了。”

宋曦声音微微发抖:“……那后来呢?”

“彼时,明湛被我接到府中。”说到宋煦,夏渊渟神色难得柔和了一瞬,“他一眼便识破这是栽赃,不顾我的苦劝,冒死离开淮南王府。”

他的话音收紧,眼睫低垂:“他先是回府找了宋丞相,再与丞相一并进宫欲向父皇说明真相,可惜,潘妃的人却以“圣上龙体违和”的理由将他们拦在宫门之外。”

说到这里,夏渊渟深深闭了闭眼,“那时我们仍然相信太子也是受人挑拨,断不会对手足兄弟赶尽杀绝,可是……”

伴随着夏渊渟娓娓道来的说话声,往事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宋曦记忆的闸门。她忽然想起,宋府倾覆前不久,哥哥的确曾经匆匆返家,带着一襟风雪进了父亲的书房,在那以后不久又连夜进宫……再然后,宋府等来的却是凶神恶煞的抄家禁军。

“后来呢?”宋曦强压下不快的记忆,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哥哥为何下落不明?再出现时又为什么身中奇毒?”

“太子不顾手足之情围攻王府,再加上明湛那边也没了消息,我忍无可忍,带着府兵一路冲杀出去。太子擅于理政,可他或许忘记了,这些年来,执掌大越兵权的人,是我。我若是有意与他相争,他又岂会坐得稳这储君之位?

“我率领亲兵突围,一路来到皇宫之中,我想当面向父皇解释。潘妃的人拦得住宋家的人,却没有理由拦我。我很快就来到父皇所在的无极宫……可是那时,父皇已经意识昏聩,重病缠身。”

“只是如此吗?”宋曦忍不住皱眉,疑道:“那弑父杀兄的传言又是怎么一回事?”

夏渊渟听闻此话,却忽然深深一闭眼,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睁开,一字一句道:“杀死父皇的人,不是我,而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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