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31章无巧不成书
“寝殿就在这儿,娘子这是要去哪里安寝?”
李景琰的声音在静悄悄的春夜显得异常清晰,尤其他声色清越,如水激石。
程鱼儿明眸似水,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李景琰清冽的凤眸微微上挑,唇角挂着弯弯的弧度,正目不转睛看着她。
见她望过来,李景琰唇角弯弯的弧度更大,并没有放过程鱼儿,他笑盈盈,声色温柔,却一字一顿,很是清晰:
“娘子这是要去哪里安寝?”
“王、王爷,你没睡?”
程鱼儿吓得声音都不连贯,她想起自己刚才对李景琰的所作所为:用姑娘家家用的口脂给李景琰涂唇瓣,还一遍又一遍。
程鱼儿声音里都带了些哭腔,水汪汪的大眼睛雾气弥蒙,捏着手指,可怜巴巴望着李景琰,只希望李景琰是刚刚醒来。
李景琰看着她眼眸里的泪光,心里一疼,想要捉弄程鱼儿的话锋一转,轻声道:
“睡了。”
程鱼儿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她捏着指尖,小心翼翼吞了吞口水,正想舒一口,却被李景琰一句话骇得差点被口水噎住。
“刚被娘子吵醒了。”
李景琰直视着程鱼儿,似乎压根没有察觉程鱼儿的窘迫,出声解释道。
他抬眸看了看窗外,透过窗棱,可依稀看见黑蓝色的夜空,灰白色的云雾缭绕,零星有几点星辰点缀。
他侧眸凤眸又锁住程鱼儿,不依不饶再次问道:
“天色已晚,娘子怎么还不安寝?”
程鱼儿心中忐忑,贝齿咬在唇瓣儿上站得笔直,生怕下一瞬李景琰发作,可她愣愣恍惚中,只听李景琰没有追究口脂的事情。
可能那时李景琰没有醒来。
程鱼儿心中惴惴,却猜测道,想着若是李景琰知晓定会生气,万不该现在这般温和淡定。
程鱼儿自己也不敢提,只瞥了一眼李景琰的菱唇,浅绯色的薄唇犹闪着油润的光,似乎在昭示着刚才她的行径。
见李景琰目光灼灼盯着她,程鱼儿捏着指尖稳住心绪,指了指殿中一旁的美人榻,小声道:
“我在美人榻睡就行。”
“可是那里没有被褥。”
李景琰望了一眼美人榻,英眉微蹙,声音温柔又体贴,又凝视着程鱼儿柔声提醒道:
“娘子会冷的。我也会心疼的。”
缠绵情话,撩人心乱。
程鱼儿雪腮腾得一下绯红,绯晕儿从肤白胜雪的雪颊一直蔓延到耳根,翦水秋瞳湿润润不敢直视李景琰,心跳一时乱了分寸。
她低垂着头,好一会儿才发觉李景琰话中的不对,小声反驳道:
“有被褥,我前些日子都睡这里”
她说了一半,抬眸看了一眼美人榻,话顿在口中。
美人榻在月光下光洁发亮,却是一览无余,上面压根没有被褥,明明白日里还有一个玉枕,现在也没了。
“怎么没有被褥。”程鱼儿小声喃喃道,她嘟着嘴巴,眸中疑惑,小声轻喃:
“难道是丫鬟忘了?”
程鱼儿目光慌乱,她望了望美人榻左右,又望了一眼眉眼带笑看着她的李景琰,心脏更是怦怦怦跳个不停,声若擂鼓。
“我,我去拿个被褥。”
程鱼儿垂下头,莲步轻移去拉衣柜。
偏,李景琰不如她所愿,他手支着下巴,侧着身子含笑凝视着程鱼儿的一举一动。
程鱼儿双手去拉双开门的红檀木柜,那里堆满了被褥,足足有十几条。
程鱼儿心道,定是今日李景琰醒来,伺候的丫鬟们紧张害怕,忘了给她拿出被褥。
“吱呀——”一声响,厚重的衣柜门被拉开,程鱼儿弯弯的唇角一下子僵住了,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我让丫鬟把以往的被褥都烧了。”李景琰淡淡开口。
程鱼儿猛得转回头,纤眉颦蹙,明眸顾盼生辉,瞳仁里泛着些不认同、不开心的嗔怪。
李景琰面上无辜,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拔步床的百子千孙锦绣云纹被上,神色稍稍有些落寞,目光似是没有实处,声音有些低哑:
“去去霉运。”
清透的月光透过窗棂斜斜照在内殿,偌大空荡的房间也显得有了一两分的温柔。
程鱼儿借着月光的清辉,看见李景琰如玉的侧颜,他乌密的睫羽低垂,遮住了眼眸,让程鱼儿看不到他的神色,只看到他姣好的下巴隐隐带着苍白的清润,唇角抿成一道笔直的现。
他眉睫颤颤,大红的百子千孙被衬得他面色近乎透明,分外寥落,是大病初醒的脆弱。
程鱼儿心中一颤,忙莲步轻移,步入榻前,思忖一瞬,她手抓住了李景琰落在被褥上的手,声音软糯温甜:
“王爷,别伤心,你的腿会好的,你的病也会好的。”
“以往的被褥烧了也好,却是该去去霉运。”
程鱼儿轻声附和道,她想着这在平常百姓家也是常有的事情,是她忘了嘱托丫鬟们在李景琰醒来的第一时间烧了病中的被褥衣物。
“嗯。”李景琰轻轻应了一声。
他大手反手握住程鱼儿温软嫩滑的纤纤玉手,将程鱼儿整个手掌都仔仔细细团在了手心,扬头抬眸,笑语嫣然:
“娘子,我们安寝吧。”
“好。”
程鱼儿看了看空荡荡的美人榻,又瞥了瞥空荡荡的红檀木衣柜,再瞅了眼笑盈盈望着她的李景琰,硬着头皮点了点。
她平日里乌亮晶莹的翦水秋瞳此时水润润、雾蒙蒙,她面上也带了几分疑惑,盯着李景琰俊逸矜贵的面容,内心颤颤,总觉得哪里不对。
李景琰神色不动,气定神闲任程鱼儿打量,眸色温柔缱绻。
程鱼儿看了半响没看出什么,她挠了挠头,只觉得自己可能多心了。
*
“王爷,你别动,我过去一下。”
程鱼儿慢吞吞爬上了拔步床,越过李景琰朝着床内侧爬去。
李景琰面上清清淡淡,乖巧得微微颔首,一动不动。
程鱼儿没发觉,随着床榻淅淅索索的动静,李景琰垂在榻上的指尖轻颤,耳根也染上了绯晕儿。
等程鱼儿撩开了被褥,李景琰抬手将绯红色的床幔落下,唇角慢慢翘起,眉梢眼角都带了几分清浅的笑意与得意。
李景琰平躺身子,抬眸望着正上方,嗅着耳畔浓郁的栀子花香,他目光神采奕奕,无声叹了句:
“无巧不成书,话本诚不欺我。”
今日晚间丫鬟要去衣柜里抱被褥,让他想起他与程鱼儿还两床分居。
想着今日他表白后,程鱼儿躲他到现在还未归,李景琰望着满柜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脑袋里灵光一现,想出了主意。
李景琰歪头看了看右侧小小的身影,眉目清润,唇角又忍不住翘起,再一次感叹自己的聪明。
李景琰轻轻翻了一个身。
程鱼儿忙闭上眼睛,屏主呼吸,假装自己在睡觉。
李景琰身子一僵,凤眸里光芒微闪,他抿住唇角,想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不可操之过急。
李景琰又深深看了眼与他相隔了足足两尺距离的小小身影,凤眸闪过如水的笑意,慢慢闭上了眼睛。
程鱼儿一直屏住呼吸,身子蜷缩在一起,小心翼翼面对着墙面,一动不敢动。
过了好久,房间里静悄悄,程鱼儿支着耳朵,只听见窗外树影沙沙声。
程鱼儿吞了吞口水,翼翼小心将身子转正,她不敢乱动,听了听声音,李景琰的呼吸平缓均匀。
应是睡着了。
“王爷?”程鱼儿压低声音,很小声、很小声唤了声。
没有回声。
耳边依旧是轻缓的呼吸,李景琰的身子纹丝不动。
程鱼儿轻轻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子慢慢放松,这一放松,没几瞬呼吸,她便沉入了甜甜的梦境。
耳边响起平缓的呼吸,李景琰猛得睁开眼睛。
他侧身,支着身子借着朦胧暖红的光,目光灼灼深情注视程鱼儿。
良久,他眉睫轻颤,双手支在榻上,脊背悬空,不动声色挪了下身子。
一寸一寸,那两尺之距慢慢变成毫末。
李景琰再次侧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程鱼儿,他歪歪侧眸,便可嗅到程鱼儿身上浓郁的栀子花的幽香,沁人心脾。
李景琰清冽的凤眸漾出轻轻浅浅的笑意,他伸手慢慢拉住了程鱼儿垂在榻上的纤手。
纤手很软,就像肩畔的姑娘,温软得想人想将她环在怀里,抱在心口。
李景琰垂下眼帘,喉结慢慢滚动,半响,他将纤软温滑的玉手团在手心,珍而重之放在他的心脏处。
感受着心脏处传来的微微负荷,李景琰慢慢闭上了眼角,菱唇轻翕,溢出一声缠绵温柔的话:
“娘子,晚安。”
*
翌日一早。
程鱼儿醒来时,迷迷糊糊,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眨了眨湿润润的眼眸,想伸个懒腰,突然发现床榻宽阔的有些陌生。
程鱼儿一个心惊,思绪电闪雷鸣间想起昨夜之事。
程鱼儿屏住呼吸,僵直身子慢慢扭着脖子朝床外侧看去,却见另一半床榻空空荡荡。
程鱼儿伸手摸了摸床榻,外侧一侧床榻,凉凉的,已经没有了一丝温气,应是睡卧之人已经离开许久。
程鱼儿这才发现视野一片暖红昏暗,她抬眸去看,原是绯红的床幔环在床榻,将内殿的光遮得严严的。
程鱼儿忙抬手拉开了床幔,却见日光透过窗棂斜斜洒在美人榻前一尺。
这是天光已经大亮!
程鱼儿一下子不困了,起身坐起,外殿一直守着的赵嬷嬷并一个小丫鬟听着声音进来服侍:
“姑娘,你醒了。”
“我今日起晚了。”程鱼儿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自己的鬓角,睇了一眼外面,小声对赵嬷嬷道:
“嬷嬷,您在外面怎么不唤我起来?”
“王爷不让。”
赵嬷嬷一边伺候着程鱼儿穿衣,一边小声回禀道,面上却是带着盈盈笑意,她侧目看了眼面色红润的程鱼儿,眼里的笑意更甚,声音慈祥温柔:
“王爷嘱托了奴婢们不让打扰,让您好好休息。”
程鱼儿慢慢伸了一个懒腰,昨夜床榻又软又舒服,因而这一觉不仅睡得饱还睡得好,现在神清气爽,一扫前一日的困乏。
她其实往日里也贪睡,不过嫁与锦王府冲喜这几日,时时刻刻惦记担忧着昏迷不醒的李景琰,便从未睡过懒觉。
“王爷去哪儿了?”
听着赵嬷嬷的话,程鱼儿耳尖微微有些绯红,她水眸情不自禁朝外看了看,珠帘挡住了视线,什么也没看到。
赵嬷嬷手指转的飞快,熟练灵巧得为程鱼儿挽了一个望仙九鬟髻,抬眸观察铜镜里程鱼儿发髻的高度,一边应道:
“王爷今日要出府,现在正在院子摆弄轮椅。”
“王爷似乎不太喜欢那个轮椅,从早上起来摆弄到了现在,约莫一个多时辰了。”
赵嬷嬷视线从铜镜中收回,手指专注在程鱼儿的发顶,想着李景琰在院里的忙碌,压低着声音朝程鱼儿絮絮叨叨禀报道。
听赵嬷嬷说李景琰不喜轮椅,程鱼儿想着李景琰自幼矜贵无双,性子又桀骜不逊,此时双腿不良于行,李景琰嘴上不说,心中定是烦闷。
程鱼儿心中有些浮躁,一时坐不住了,她素手从梳妆奁中拨出一支桃花缠枝木簪递给了赵嬷嬷。
等赵嬷嬷甫一将发髻固定,她便火急火燎提着裙角就朝外走。
“王爷。”程鱼儿还未跨出门槛,刚看着一抹宝蓝色的衣角,她便轻轻柔柔唤了一声。
多福轩院里。
李景琰坐在酸枝红木官帽椅上,正紧锁眉头,垂头摆弄着轮椅,听见程鱼儿的声音,他抬眸去望,一下子怔住了。
只见程鱼儿身着一身浅胭脂色的百迭裙,裙摆是层层叠叠的绯色的次第盛开的山茶花,如瀑青丝由一支桃木簮高高挽就,冰肌丽色,未施粉黛,却比身上胭脂色的山茶花娇艳,清新出尘又明艳不可方物。
李景琰怦然心动,一时移不开眼。
“王爷。”
程鱼儿胸膛微微起伏,声音还带着些许着急和娇喘,她拎着裙角站在李景琰身侧,见李景琰不动,轻轻又唤了声。
李景琰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敛住眼里的惊艳。
他目光落在轮椅的木轱辘上,却又目光一顿,想起了什么。
李景琰复又抬眸自下而上注视程鱼儿,望着程鱼儿靡颜腻理、灿若春华的娇颜,他喉结上下滚动,真心实意赞了声:
“娘子今日甚是漂亮。”
程鱼儿只觉一阵热气扑面,面颊腾得一下烧了起来。
她肤白如玉的雪腮明显可见得自里而外晕出酡红,如水含情的杏仁瞳登时雾气煞煞、湿润润,顾盼生辉。
32.第32章(捉虫)我不愿娘子累着
“娘子今日甚是漂亮。”
光天化日,郎朗院中,丫鬟仆从皆在,乍听到如此情话,程鱼儿真真羞得脚指头蜷了起来。
程鱼儿面上火烧火烧得烫,侧眸不敢看李景琰,却又瞥见多福轩里值守的丫鬟小厮,只觉得他们在看自己,羞得她又垂下头去。
程鱼儿纤纤玉指拧在一起,她右手捏着左手食指的指腹,贝齿轻咬唇瓣,半响,声如蚊呐:
“说了,不要人前唤我娘子。”
“嗯。”李景琰目光温柔注视着程鱼儿,他坐在管帽椅上,高度恰可以自下而上,将程鱼儿看得清晰。
程鱼儿细如牛脂的雪颊白里透红,在眼尾和雪腮晕出绯色的晚霞,翦水秋瞳湿润润,娇艳不可方物,如同雨后的山桃花,雨润花姿娇。
水泠泠的杏仁瞳秋波流转,顾盼生辉。
“我错了。”
李景琰诚恳得应道。
他面上清淡温和,似乎不觉得他的身份对着程鱼儿道歉,有何不妥。
倒是院里的丫鬟小厮俱是一愣,一旁正摆弄轮椅的石管家惊得面上呆滞,手里的铁锤咣得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重音惊得程鱼儿身子一颤。
李景琰凤眸如刀,冷冷扫过石管家,冷厉的目光如一蹙冷箭激得石管家脊背生寒。
石管家忙不敢再看,战战兢兢拿起铁锤,低头,专心致志和车轱辘较劲。
“都听娘子的。鱼儿。”
李景琰又轻轻缓缓唤了一声,他伸手,拉住了程鱼儿拧在一起的葱白玉手。
两只手被拉住,程鱼儿羞羞怯怯,美目流盼,斜斜嗔了一眼李景琰,想将手从李景琰手中抽出来。
李景琰却拉住了她的手。
李景琰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程鱼儿指尖,轻轻抚在程鱼儿刚才拧绕的位置,轻轻抚弄,又轻又柔:
“疼吗?”
他仰目,自下而上凝视程鱼儿,声音轻缓,带着疼惜。
程鱼儿摇了摇头,泠泠含情的杏仁瞳波光潋滟,雪颊酡红,轻轻抬起了小脸望向李景琰,声音娇娇软软:
“不疼。”
“王爷,下次莫要与我说笑。”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睇着李景琰,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细嫩白腻的雪肌上丝丝红晕还没散尽,皓白的贝齿咬在红艳艳饱满的唇珠上。
李景琰笑盈盈望着她,点了点头,可还未等程鱼儿眉目舒展,李景琰捻着她嫩滑细腻的指腹,声音缓而慢,字字清晰:
“我没有说笑。鱼儿今日甚是漂亮,明若芙蕖,为夫看了甚是心喜。”
程鱼儿心尖一颤,水润润清透的琉璃色瞳仁轻颤,扭头不看李景琰,贝齿咬在樱唇,白嫩的小脸又一次晕开丝丝缕缕的绯晕儿,烟视媚行。
绯红色的霞晕在程鱼儿靡颜腻理的面颊漾开,只一眼,让李景琰想起了昨日程鱼儿放在寝殿的山桃花。
程鱼儿却比那雨后迎风摇曳的山桃花更娇艳,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清冽的眸色愈发深邃。
程鱼儿想抽手抽不出,面上耳尖热热的,她瞥到一旁的轮椅,忍着娇羞岔开话题:
“王爷要出门?”
李景琰刚神采奕奕的凤眸有一瞬的黯淡,他放开了程鱼儿的手,顺着程鱼儿的目光看向轮椅,淡声道:
“不去了。”
程鱼儿察觉了李景琰眸色的变化,心里一疼,鬼使神差得上前一步,右手拉住了李景琰放在官帽椅上的手。
“王爷不要难过,有事可以和鱼儿说。”
空落落的手突然被握住,温温热热,李景琰目光一顿,望见了程鱼儿水眸中担忧。
李景琰眉梢的黯淡消散了两分,他毫不客气大掌一转,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程鱼儿纤细柔嫩的五指,两人十指相握。
握紧了指间温暖纤细的手指,李景琰唇角慢慢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解释道:
“无碍。”
程鱼儿生怕再唤起李景琰心中不愉快的事,她思忖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两人相握的手指,声音软软道:
“王爷用膳了吗?要不要一起去用膳。”
“我用过了,鱼儿快去用膳吧。”
李景琰想起程鱼儿还没用膳,心里担心她饿着,便催着她快去用膳,但心里有些不舍得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指。
他手恋恋不舍又握住了程鱼儿的五指,扬起凤眸凝视程鱼儿,压着声音道:
“膳房煮的粥没有娘子煮得好喝。”
声音低哑磁性,似乎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
程鱼儿听见他又唤“娘子”,耳尖一红,当做没听到,想着李景琰的话,莲步轻移,软声安慰道:
“我明早煮粥给王爷喝。”
“不要。”李景琰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程鱼儿歪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睇着李景琰,妍丽水润的樱唇微微嘟起,纤细的罥烟眉微微蹙在一起。
李景琰抬起手指,纤长温凉的指腹轻轻落在程鱼儿的眉心,指腹轻轻抚去眉心的皱纹,唇角勾起一抹弯弯的弧度,含笑道:
“清晨娘子无需忙这些,娘子只管睡觉就行,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他面如冠玉,眉目含笑,声音温润,与程鱼儿四目相对,说着极其熨帖、温柔缱绻的话:
“我不愿娘子累着。”
程鱼儿本想扭开的面颊一时怔住了,神情恍惚望着李景琰。
她有些贪睡,平日里慵慵懒懒想睡觉,却大多时候连个瞌睡头不敢打,无论是从前在广宁伯府还是现在在锦亲王府,她都如履薄冰。
毕竟,这都不是她的家。
可是现在,李景琰竟然对她说不愿她累着,纵着她想什么时候起便什么时候起。
不与她论什么规矩。
“王爷!”
突然远远传来一道急声。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便见远处略过三个黑影,堪堪在自己身前停下。
程鱼儿抬眸去见,三个身着黑衣的少年,衣衫褴褛、面上染着些许灰尘,却目光矍铄,面色激动注视着李景琰,眼里隐隐闪着水光。
见她望过来,三人火一般目光盯在她与李景琰交握的手上。
程鱼儿纤密卷翘的眉睫扑扑闪闪,抽了抽自己手,一时没抽出,却见李景琰目光怔忡望着前面的三位少年,一贯清冽冷厉的凤眸微微颤动。
程鱼儿心中一动,朝李景琰微微福礼:
“王爷,我去用膳了。”
“嗯。”李景琰微微颔首,放开了程鱼儿,目光却还在前面一字排开的三人身上。
*
锦王府,书房。
方才在多福轩院中的三个黑衣少年此时新换了一身玄色描银纹边锦衣,一字排开目光炯炯盯着李景琰坐下的轮椅。
任十三率先憋不住,在箭林刀锋下眼睛都不眨的俊朗少年,此时双目含泪,目光焦灼在李景琰的腿上,声音沙哑:
“王爷,您这腿”
“无甚大事。”李景琰神色淡淡,面上一如既往的清淡如水,语气清淡似乎这是些许平常。
任十三等三人扑通一声跪下,低垂着脑袋哽咽道:
“属下无用。”
李景琰目光在三个少年身上转了一圈,见少年们都面上悲痛,双目含泪,他凤眸中飞速划过一抹流光。
李景琰双手驱动着轮椅朝前,停在任十三脚前,抬手拍了下任十三的肩膀,又朝其他两位少年扬了扬眉取笑道:
“只是一时不能用罢了,男儿有泪不轻弹。”
“真的能好?”
任十三年约十五,较李景琰还小三岁,还带着些许少年心性,此时他眼睛亮晶晶盯着李景琰。
李景琰微微颔首,随口说着程鱼儿平日里常说的话:
“当然能好。”
任十三刚刚回京,不知晓详情,听言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咧着嘴笑:
“那就好,那就好。”
李景琰没有再打趣他,他眼里亦是飞快得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晶莹,温声道:
“你们回来就好。”
任字号是他的亲信,自幼陪他上阵杀敌,是他最衷心的属下,也是他最亲密的兄弟。
视线瞥到了任十三三人刚呈他的东西,李景琰眸色一冷,扬了扬下巴,温润的凤眸挑起,闪着桀骜的光。
他眸光望着门外檐角的方向,薄唇微道:
“十三,打起精神,跟着爷去干事。”
任十三神情一凛,忙起身立在李景琰身后,干净利落道:“唯王爷马首是瞻。”
李景琰微微颔首,手指捏在轮椅把手臂上,唇线笔直,吩咐道:
“去宸和殿。”
任十三推着李景琰出了书房,却见面无表情的李景琰忽然招来丫鬟吩咐道:
“和王妃说声,我出去一趟。”
小丫鬟得了命令拎着裙角飞快得跑了。
任十三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任十三今日刚从西域辗转来京,他自刚才在多福轩院里就忍着,现在终于忍不住了,他躬身凑在李景琰耳边,压着心中好奇问道:
“王爷,刚才多福轩院中那位姑娘是”
提起程鱼儿,李景琰冷厉的眸光中又漾起一抹温柔,周身的凌厉也缓和了几分。
他手指轻轻捻着指腹,似乎手上还残留着程鱼儿的温软,温声道:
“她是我的妻子。”
掷地有声。
“属下明白了。”任十三神色一肃,直起身子,点头应道。
他明白李景琰这句话的重量,那位姑娘已经得了李景琰的认可,那便亦是他们的主子,需要他们衷心交付。
*
程鱼儿接了丫鬟传信,拿了一件白色大氅匆匆赶到锦王府门口时,门口已经空荡荡,连个马车的影子都看不到。
“怎么能只穿一件长衫就出府?”
程鱼儿抱着手里的大氅,望着笔直的青石板路小声嘟囔着,软软糯糯的声音里慢慢的担心,一张小脸皱巴巴团在一起。
她抱着大氅脚步沉重朝多福轩走去,正好撞见了石管家,程鱼儿眼睛一亮,唤住了石管家。
“王妃,您有何吩咐?”石管家躬身请示道。
程鱼儿将手中的大氅递给石管家,细声细气叮嘱道:
“你去着人给王爷送件大氅,春寒料峭,王爷大病初醒身子弱,不能冻着。”
说罢,程鱼儿又叹了一声,又踮着脚尖朝着大门的方向望去,垂头头小声道:
“我先去煮碗汤,等回来给王爷暖暖身子。”
说罢,她拎着裙角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多福轩赶去。
石管家接过大氅,想安慰的话卡在了嘴里,他望着程鱼儿翩跹的胭脂色山茶花裙摆,干巴巴道:
“马车里也都有炭盆,定不会冻着王爷的。”
可想起李景琰对程鱼儿的态度,石管家不敢不将程鱼儿的吩咐放在心上,他特意点了一个性情稳重的小厮,快马加鞭去追李景琰的马车。
*
巍峨皇宫,黄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上熠熠生辉,金碧辉煌的宸和殿。
大旭朝逢五倍数在宸和殿举行大朝会,今日三月初十,宸和殿中皇上李铭功高坐黄金龙椅,文武百官列阵殿中。
李铭功正扶着下巴听着殿中大臣禀事,侧着耳朵云游天外,不耐得打了一个哈欠。
突然传来尖细的太监的禀传声:
“锦亲王李景琰求见。”
“锦亲王不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听说太后下旨给他选了一个冲喜娘子。”殿中突然响起喧哗声,大臣们面上惊疑,交头接耳。
“好像是广宁伯家的庶女,是不是?”
站在中后排的广宁伯突然被拍了拍肩膀,广宁伯面上讪讪,点头应是,心里却有些忽上忽下。
自程鱼儿嫁入锦王府便没了消息,他也不知锦王李景琰是死是活。
皇上李铭功面色一沉,按在龙椅上的手背绷直,他压印着心中的激荡,面上扬起惊喜的神情,高声道:
“快请!”
文武百官皆扭头,齐刷刷伸着脖子朝殿外望去,却是神情不一,有人兴奋,有人厌恶,有人害怕,有人事不关己。
在众人的殷切期盼中,殿外影影绰绰,自远而近浮现一抹蓝影。
李景琰身着一袭宝蓝色银纹勾边锦服,坐在轮椅上,以手驱动轮椅,缓缓驶入宸和殿。
看着李景琰坐下的轮椅,又瞥了瞥李景琰苍白的面容,一时殿内又响起交头接耳、细细碎碎声。
数十近百双眼睛盯在身上,李景琰面色如常,他双手驱动轮椅,不急不缓,犹若闲庭信步。
“臣李景琰前来复命。”
李景琰双手抱拳,朝高高坐在龙椅上的李铭功朗声道。
“嘁。”宸和殿中突然响起一声突兀的冷嗤。
兵部尚书瞥了一眼李景琰垂在轮椅上的双腿,神色轻蔑,撇着嘴巴不屑道:
“打了败仗,有何脸面回京,还来复命。”
李景琰目视前方,眸光淡淡,闻言瞥也未瞥他一眼。
兵部尚书看着李景琰矜傲清高的样子,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他眉眼里暗光一闪,指着李景琰嗤道:
“无召撤兵,使得我大旭连失两座城池,李景琰你可知罪!”
李景琰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眸光浮光掠影一般扫了一眼兵部尚书,又抬眸望向皇上李铭功。
李景琰的目光太淡,就如同他是跳梁小丑,兵部尚书已经年过六十,又位居兵部尚书高职,平日里多是人奉迎,那里受得了这个眼神。
“皇上,锦亲王李景琰擅离职守,该当死罪!”
兵部尚书出列,站在李景琰一步远的位置,躬身朝着皇上李铭功拱手,声若洪钟。
他低首时冲皇上李铭功眨了眨眼睛,一闪而过,似乎交换什么特殊的信号。
李铭功一直紧捏着龙椅侧壁的手终于松开,他僵直的身子慢慢挺直,他面向李景琰,冷声斥道:
“锦亲王,你擅离职守,其罪当死,但朕念你多年来为大旭南征北战,劳苦功高”
“皇上。”
李景琰抬眸,很轻很淡的一声,却让李铭功倏得住了口。
33.第33章娘子真是疼我
“皇上。”李景琰声音淡漠。
皇上李铭功双手紧握成拳,目光扫过李景琰淡然若定的面颊,又移到李景琰不远处站着的兵部尚书面上。
兵部尚书冲李铭功微不可察点了点头,眸色里都是肯定。
宸和殿里文武百官整整齐齐直直站着,李景琰坐在轮椅上,身量近至文武百官的腰间,不足李铭功端坐龙椅前的汉白玉阶高。
然而,李景琰神闲气定,他就这样坐着,亦显芝兰玉树、矜贵无双,身姿挺拔如同山顶迎风而立的劲松,让人不敢轻视。
“我亦不想班师回朝,区区以少胜多的战局有何可惧。”
李景琰声音平淡无波,黑漆漆的凤眸让人望而生畏,他分明坐在轮椅上,却似乎比殿中文武百官脊背挺直。
他鼻翼轻翕,不咸不淡道一声:
“我十岁便孤身直入敌营,取了敌军将领的首级。”
说罢,李景琰眼帘低垂,不紧不慢将手伸入怀中。
李铭功目光如炬,身子忍不住前倾。
宸和殿内的文武百官面上一怔,而后恍然大悟般瞪大眼睛,紧接着跟着点头,纷纷应道:
锦亲王李景琰万不可能是什么逃兵,锦亲王自幼随着先太子南征北战,十岁便亲自挂帅,从无败绩。
兵部尚书呼吸一滞,面上猛得一白,他眸光却一转,撇起嘴巴小声嘟囔一句:
“故弄玄虚,自己当时还不是差点死了。”
声音不大不小,似乎根本不怕李景琰听见。
李景琰神色不动,面如潭水,他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入怀中,从怀中拿出一沓明黄色的折子。
李铭功瞳孔猛得一缩,身子一僵,险些站起来。
李景琰慢慢抬起头颅,眸色清清淡淡看向李铭功,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将手中明黄的折子一折一折打开,然后,手腕似乎浑不在意随意一斜。
一沓明黄色的折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度,呼啦啦纸张散开,而后啪嗒一声落地。
却恰恰,十个折子完完整整摊在了文武百官的面前。
宸和殿内一下子燥乱起来,淅淅索索衣摆摩擦躬身的声音,李景琰浑然不觉,面上淡如清水,启唇一字一顿道:
“可惜,皇上你连接下了十封诏书,封封加急,臣不得不回。”
“不可能!”
兵部尚书突然高声尖叫,白花花的胡子一颤一颤,老脸涨红,一对大眼瞪成铜铃。
李景琰目光淡淡略过皇位上高坐的李铭功,又淡淡扫向他,菱唇微启,声色轻柔:
“怎么不可能?”
兵部尚书脊背一寒,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支支吾吾,苍老的面容涨红涨红,目光游离说不出话。
兵部尚书不敢说,因为明明,明明他令人将这些折子都损坏了,怎么李景琰还能够找到这些折子。
宸和殿内一下子热闹起来,臣子们相互交头接耳,李铭功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还是零星能听到类似于:
“哎?不是说锦亲王擅离职守?”
“皇上不是说没有下召?”
“这到底怎么回事,看那散在地上的诏书,字体是皇上的,朱印也不似作假。”
低低碎碎的耳语声,犹如嗡嗡嗡几千头苍蝇在李铭功耳边嗡嗡叫,他低垂着脑袋,手指紧握成拳,手背微微发颤。
躬身立在龙椅旁、李铭功身边的大太监劳公公盯着李铭功微微颤抖的唇瓣,咬了咬牙。
“皇上恕罪!”
劳公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李铭功从怔愣中回神,目光愣愣看着劳公公,见却劳公公以头抢地,连连磕头,哑声道:
“求皇上恕罪,是老奴罪该万死,仿了您的笔记,偷拿了玉玺。”
“天啊,竟然是劳公公。”
殿内有人交头接耳,又不知谁叹了一声:
“也难怪他自幼陪着皇上,是皇上的亲信,定是熟悉皇上的笔记,又是掌印太监,可不容易就监守自盗了。”
李铭功眸光微闪,手捏在椅臂上,手背手腕血管突起,隐隐闪着青紫色。
劳公公从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便跟着他,对他忠心耿耿,现在是真的挺身而出为他掩饰。
李铭功喉结艰涩的咽了一口口水,眼尾闪过一抹通红,定定看着劳公公,倏而,他手掌大力拍在椅臂上,暴声斥道:
“大胆刁奴,枉朕对你深信不疑!”
“老奴愧对皇上,唯有以死谢罪。”
劳公公连连磕头,目光深深看了一眼李铭功,浑浊的双眼噙着泪花。
说罢,劳公公在李铭功瞪大的眼睛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小步跑着,急速朝着身后侧朱红色盘龙锦绣的殿柱撞去。
李铭功抬着手,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得“咣”得重重一声,劳公公以头抢柱,身子慢慢委顿瘫了下去。
殿里一时鸦雀无声,李铭功坐在龙椅上,恰能看到劳公公额角缺了一个大口子,缺口汩汩流出殷红的血,鲜血顺着额角慢慢流过劳公公的瞪大的眼里。
李景琰面无表情看着劳公公自导自演,说来就来,整了一个死无对证。
李景琰唇角紧抿,看着龙椅上上神色怔忪的李铭功,又看了一眼地上蜷缩的劳公公,心中冷笑:“真是恶人也有三朋友。”
李铭功从怔忪中回神,见李景琰面无表情看着他,李铭功忙敛住面上情绪眸中扯出几分惭愧,皱着眉头,堂而皇之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景琰皇侄,是朕御下不严,让皇侄受苦了,幸好皇侄没事,不然朕真的无法对已逝的父皇和皇兄交代。”
李铭功目光注视着李景琰不良于行的双腿,哀叹连连。
李景琰静静得看他表演,唇角慢慢、缓缓勾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淡淡道:
“身为大旭子民,景琰愿为大旭出生入死,万死不辞。”
“皇侄高义!”李铭功出口不断得称赞李景琰。
宸和殿内的文武百官也不断点头,回忆着李景琰这些年立下的赫赫战功,高声称赞道:
“锦亲王乃我大旭之幸!”
诸多溢美之词,李景琰面如沉水,与刚来时无甚变化,似乎一颗颗石子投进万里深潭,面上一如既往的平坦无波,没有一丝涟漪。
假的令人作呕,李景琰有些想程鱼儿了。
想着那个人比花娇的姑娘会不会想他,想着本来今日打算陪她一起逛逛王府,如今却在这里陪着一群不知所谓的人,李景琰眸色一冷,准备速战速决。
“皇上。”他声音如水,淡淡道。
李铭功忙坐直了身子,侧着耳朵,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李景琰唇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声色无波无澜,瞥了一眼劳公公的身体,淡声道:
“偷盗玉玺,按律凌迟,还望陛下记得。”
话音一落,地上劳公公僵直的手指微不可察动了一下,却没有逃过李景琰的眼睛,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李铭功面色猛得一白,只觉喉头传上一股腥甜。
李铭功抿唇,捏着椅臂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半响,他点头维持着面上的浅笑应道:
“皇侄放心,朕定不忘典法。”
见他应了,李景琰双手操纵轮椅调转方向,正好看到了两步之外的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瞥见他,眼神不躲不避,故意盯着李景琰无力的下肢和轮椅,眸光轻蔑,开口无声道:
“瘸子,废人。”
“倒是把你忘了。”
李景琰轻道一声,他手上动作不停,操作着轮椅突然停了下来,黑漆漆凤眸盯住兵部尚书。
他眼瞳极黑,眸光冷冽没有一丝波澜,像一个冷硬无情的玉石雕塑,定定盯着兵部尚书让兵部尚书只觉浑身发毛。
兵部尚书跄踉着朝后腿,唇上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面容惨白,面上皱巴巴的面皮一颤一颤,指着李景琰结结巴巴道:
“你,你想干什么。”
李景琰未答,他神色自若,一手掏向袖中,而后,目光淡淡瞥着兵部尚书,右手随手一扬。
只听空中传来一只利刃划过空气的啸声,一道银光划过空中。
李景琰复又操作着轮椅朝前走,看也不看瑟瑟发抖的兵部尚书,目视前方,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是还你八年前的一枪。”
文武百官一头雾水,在李景琰和兵部尚书身上左右窥探。
兵部尚书却是瞳孔一缩,眼珠子突起愣愣看着李景琰。
李铭功等殿内众人只见银光一闪,倏后“噗嗤”一声,利刃插入皮肤的声音。
兵部尚书双目瞪圆,手直直指着李景琰的身影,扑通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心脏往右一寸的位置直直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只余一个把柄在外,刀刃尽数插在兵部尚书的心口。
匕首的位置在心脏右一寸,和李景琰心口那道伤口一模一样,可惜那时李景琰是身姿伶俐躲过了直插心脏的枪刃,现在却是李景琰故意为之。
这一刀让人痛,却不会立即死去,血液一点一点从心脏流出,四肢百骸会觉得血液慢慢抽空,身子一点一点发凉。
“李、李景琰你竟然”
李铭功一下子站起身,面色煞白,身子僵直,食指指着李景琰冷斥。
李铭功没想到李景琰竟然敢在宸和殿动手,现在只觉后怕,怕李景琰对他动手。
李景琰微微侧眸,面上一如既往的神闲气定,他淡声打断了李铭功的话,扬了扬手里不知何时出现的几页纸,随手一抛,浅黄色的竹叶纸散在地上:
“皇上,记得:通敌卖国按律诛九族,车裂而亡。”
他声色淡漠,如玉昳丽的容颜清冷得如同高山上万年不化的寒雪,说罢,双手驱使着轮椅朝殿外走去。
明明他坐在轮椅上,身量不足半腰,他行过之处文武百官却退避三舍,寂寂无声给他让开了一条大道。
李景琰形单影只,却脊背挺直,逆光望去,他宝蓝色锦衣上的银色云纹熠熠生辉,将他整个人都拢在一种朦胧的寒光中。
“玉面修罗。”
不知殿中谁小声叨念了一声,好多人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颤,他们忘了:
李景琰是先帝曾经称赞的少年英才,是敌军闻之丧胆的征西将军,更是名副其实的“玉面修罗”,性子桀骜不逊,薄情淡漠。
群臣中,广宁伯的面上忽红忽白,他仍扭着头,看着李景琰渐渐远去的身影,眼眸亮得惊人。
*
李景琰推着轮椅出了宸和殿,在殿外守着的任十三忙快步上前。
李景琰周身霜冷,看了一眼任十三他慢慢阖眼靠在轮椅背上,只觉索然无味,他又有些想念程鱼儿了,他菱唇轻启:
“回王府。”
任十三将手中抱着的一件白色大氅抖开,给要李景琰披上,轻声道:
“王爷,天寒料峭,您多穿些。”
李景琰倏然睁开眼睛,他眉眼仍带着些刚在宸和殿中的戾气和杀气,英眉一蹙,斜斜睨了一眼任十三,声色淡淡:
“不需要。”
饶是任十三数年陪同李景琰出生入死,也被他清冽肃杀的目光吓得一怔,半响,讷讷道:
“王妃差人送来的,说是担心王爷您大病初愈身子弱。”
听见“王妃”二字,李景琰眸中骤然亮了起来,满身的肃杀消失殆尽。
他抬手接过任十三手中的大氅,抖了抖,自己披在了肩上。
细软的绒毛披在身上,微寒的脊背瞬间暖洋洋得,让李景琰忍不住眯着眼睛喟叹一声:
“真暖和,果真还是娘子周到。”
任十三眼睛瞪圆,有些不敢置信眼前之人是清冷桀骜、不可一世的锦亲王。
李景琰对任十三的震惊混不在意,他像只大狗一样蹭了蹭颈间毛绒绒的大氅,眯着眼睛感叹道:
“娘子真是疼我,对我无微不至。”
“十三你说是不是?”
李景琰抬眸看向任十三,黑漆漆的凤眸中闪着亮晶晶的星光。
看着李景琰眼眸中的肯定,任十三知道李景琰这哪里是向他征询,不过是让他附和罢了。
“是的,王妃定是爱慕王爷至极。”
任十三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说道。
说完,果真见李景琰面上的笑容更胜了几分,双手将大氅拢在身前,将他整个人包裹,惬意得靠在轮椅上,声色温柔道:
“十三回府。莫让王妃担心。”
“是。”任十三点头,他转到李景琰身后抓住轮椅把手,推着李景琰朝外走去。
任十三站在轮椅后,清晰看见李景琰宝贝得将大氅扯了扯,仔仔细细将全身都包裹住了,还垂头将差点拖地的氅摆抱在怀里。
任十三眼睛瞪直,只觉不可思议,他可清清楚楚记得:
曾经天寒地冻,屋檐下冰冷三尺长,王府里给李景琰备了狐狸大氅,李景琰看也不看,随手一扔,嗤道:
“铮铮男儿热血澎湃哪用着大氅。”
任十三抬眸看了看天空,湛蓝色的天空上高高挂着一轮太阳,他们走在阳光下,身子暖洋洋的。
车轮在青石板道碾下轱辘辘的声音,他们从高高深深的甬道走过,一阵清风吹过,墙头落下零星的粉色的花瓣。
春天来了。
任十三抬眸望了望轮椅上阖眼休憩的李景琰,眉目舒展,唇角微微翘起。
任十三突然眼眸一热,忙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晶莹。
太久了,自王爷十岁那啾恃洸天先太子过世后,他第一次见到王爷的周身不在凌厉冰寒。
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忘了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征西将军不过十八岁。
“十三,我们再快点,娘子该等急了。”
李景琰催促道,声音确实难得的温润。
34.第34章王妃,您说这是不是爱屋
锦王府,朱红色的大门口。
程鱼儿披着一件火红色狐狸毛大氅,双手捏在前襟上的红玛瑙流苏上,踮起脚尖朝着东看去。
哒哒哒,马蹄声响起。
程鱼儿眼睛一亮,踮着脚尖又去望。
果然从西面驶来一辆玄色大气奢华的马车,镌刻着锦亲王府的标记,是李景琰的马车。
任十三远远看着王府门口站着一抹红色的倩影,近了些,他看到被红火色毛领围着的肌肤胜雪、仙姿佚貌的小脸。
再近了看,任十三看清了那小脸,是陌生但任十三印象深刻的人。
十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们的王妃:程鱼儿。
任十三猛得拉住缰绳,膘肥健壮的白马扬头长长嘶鸣一声,带动着整个马车堪堪向后倾斜,而后稳稳停在锦王府门口。
马车内裹着雪白色狐狸大氅阖眼休憩的李景琰被骏马嘶鸣声吵醒,他映眉拧紧,靠着车厢,淡声道:
“十三,到了吗?”
“王妃。”马车窗外突然响起任十三的问候声。
李景琰心中一动,伸手去撩车前的帷幔,他挺翘的鼻梁轻轻蹙起,嗅到了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倏得唇角慢慢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程鱼儿被任十三面上灿烂如花的笑容幌神,十三眼里的热切让她莫名其妙,她不知道十三是谁,却知道这是今日辗转到京的李景琰的心腹。
程鱼儿微微颔首,侧眸望向马车躲开了任十三的目光,声音娇软:
“我来接王爷。”
“嗯。”任十三重重点头,他眼睛亮晶晶,嘴巴咧到耳边,笑吟吟转身去撩马车帷幔,扬声道:
“王爷,王妃来接你了。”
马车帷幔猛得被撩起,昏暗的马车内骤然亮堂堂,李景琰伸出的撩帷幔的手撩了一个空,他若无其事收回手,抱住身上的大氅。
“娘子,我回来了。”
李景琰眉眼笑盈盈,眸色温柔缱绻望向程鱼儿,温声道:
“谢谢娘子差人给我送大氅,特别暖和,我甚是心喜。”
听李景琰大庭广众之下又唤“娘子”,程鱼儿抬起水灵灵的杏眸,本对想嗔他,目光落在李景琰俊颜上,却顿住了。
“王爷,你出汗了。”
程鱼儿莲步轻移,水润润的剪水明瞳盯着李景琰额角一圈细密的汗珠,视线落在李景琰有些微微湿润的鬓发上。
任十三刚将轮椅从马车上搬下来,闻言歪头看了一眼李景琰,吓得立即跳了起来,惊叫一声。
“王爷你怎么在车里一直穿着大氅!”
任十三将轮椅一下撂在车旁,大步上前,伸手想去拉李景琰的大氅,李景琰扭身避开了。
李景琰锋利的凤眸淡淡扫过,任十三手一顿,转手,挠住了自己的后脑勺。
任十三面上讪讪,目光落在马车里侧壁安嵌的壁火笼上,强着头小声道:
“王爷,马车里都燃着火炉,你穿这么多可不就会出汗。”
说着一对狐狸眼黑白分明翻了一个白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景琰。
李景琰眸光如水,又淡淡扫了一眼任十三。
任十三一个哆嗦,忙耸了耸肩膀侧开眼不看李景琰,垂着脑袋,一个步子跨到了程鱼儿身后躲了起来。
程鱼儿顺着任十三的手指,也看到了马车一整面侧壁都嵌着镂空的竹格,格里面放着精致小巧的火炉。
“这么多火炉,应是暖和。”
程鱼儿小声叨叨一声,眸色闪着微微晶亮,她以前在广宁伯府并未见过车里安装一整面火炉。
程鱼儿忙又将目光转向李景琰,看着李景琰额角细密的汗珠,清润润的明眸里满是担忧,她柔声道:
“王爷,你热不热?难不难受?”
“不热。”
李景琰温声回道。
他面如冠玉的面颊微微透着红晕,鬓发上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面颊啪嗒一声落下,他犹若未觉,又将身上的大氅朝着身子拢了拢,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怕冷,这大氅我穿着正好,暖洋洋极其熨帖。”
“才不是。”
任十三从程鱼儿身后探出头,在李景琰冷冽的目光下,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他冲程鱼儿脆生生道:
“王妃,王爷平日里最不耐穿大氅,因着这大氅是您送的,王爷才舍不得脱下来。”
“王妃,您说这是不是爱屋及乌。”
任十三年刚十五,恰是少年,性子还带着跳脱,他扯着嗓子吼了一嗓子,冲李景琰挥了挥手,一溜烟没影了。
马车前只剩下程鱼儿和李景琰。
任十三的话不知是真是假,他少年心性大大咧咧故意吼出来,却让程鱼儿心脏怦跳,耳尖红红,眼眸湿润不敢看李景琰。
李景琰目光落在程鱼儿纤长卷翘的眉睫上,细而密的眉睫一闪一闪,隐隐约约遮住了程鱼儿靡颜腻理的娇颜。
李景琰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看了一会儿,日光下,程鱼儿的肌肤白的近乎透明,火红的大氅包裹着她窈窕有致的曲线,却将她整个人烘托的明若芙蕖。
“娘子。”
李景琰不知何时已经挪到马车边,见轮椅在程鱼儿身后侧,他只得轻轻唤了一声程鱼儿。
程鱼儿此时已经平息呼吸,面上的绯色霞晕也退了,听得李景琰的声音她抬眸。
见李景琰神色清清淡淡,没有提及任十三的话,程鱼儿心头微微舒了一口气,却不知为何又隐隐有些失落。
程鱼儿掐了掐自己的指尖,想起昨夜她问赵嬷嬷的话,忙莲步轻移,不去想那些话。
“王爷,我扶你下来。”
她纤细的手指扶上李景琰的臂膀。
李景琰感受了些程鱼儿手上的力量,唇角笑了笑,拍了拍程鱼儿的手背,摇了摇头温声道:
“娘子将轮椅帮我移过来就行。”
“可以吗?还是叫个小厮吧。”
程鱼儿看了看李景琰无力的双腿,又看了看马车与轮椅的高度差,她目光担忧有些不认同。
“娘子尽管放心。”
李景琰笑着应道,他神色自若,举止不紧不慢,一手撑在了马车上。
程鱼儿有些担忧,李景琰所坐位置与轮椅足足差了两步远,便是寻常人也不能一下子过来,何况李景琰如今双腿尽废,不良于行。
“你们过来。”程鱼儿转身唤站在锦王府门口的小厮。
她话音刚落,眼前白影一闪,鼻间传来若有若无的檀香,再回眸,李景琰已经端坐在轮椅上眉眼含笑的凝视她。
程鱼儿有些愣,看了看空荡荡的马车,又看了看神闲气定的李景琰,真心实意叹了句:
“王爷真厉害。”
“谢谢娘子夸奖。”
李景琰忽得笑了,他眉梢眼角都漾着轻轻浅浅的笑容,目光和煦如春风,菱唇微微翘起,一时间如芝兰玉树,如朗月入怀。
程鱼儿目光一怔,忙垂下眼帘,遮住眸光中的惊艳。
“王爷,我们回府吧,我煮了冰糖雪梨茶,又炖了山药枸杞乌鸡汤。”
程鱼儿立在轮椅后,推着轮椅朝前走,细声细语,声音娇娇软软。
李景琰唇角翘起的弧度还没有压下,他嘴里还反复品味着程鱼儿那句“王爷真厉害”,反反复复,只觉如同嘴里嚼了蜜糖,甜滋滋。
恰听到程鱼儿说煮了“冰糖雪梨茶”,李景琰顺口接道:
“喝冰糖雪梨茶,甜的。”
程鱼儿微微点头,瞥见李景琰颈项上毛茸茸圆润润洁白油亮的毛领,她想起李景琰额角的汗珠,声音娇软如黄鹂婉转啼鸣,继续道:
“王爷刚出了汗,这会儿外面有小风,春风乍暖还寒,王爷一会儿进屋仔细些,退了大氅要穿一件长衫,莫冻了。”
“都听娘子的。”
李景琰听着程鱼儿软软的絮絮叨叨,一点儿都不觉得厌烦,这种感觉很是新奇,却让他心情大好,刚从心房冒出来得甜滋滋的味道好像更胜了些。
*
多福轩,寝殿。
李景琰歪头看着程鱼儿纤纤素手端来一个红木镂空花开牡丹刻纹食盘,他眸色晶亮,正想开口,鼻子便嗅到了一股极其苦涩的味道。
李景琰一下子扭过了头,不去看程鱼儿。
程鱼儿看到他难得孩子气的模样,剪水明眸里眼波流转,清润润的杏瞳里荡开丝丝缕缕的笑意。
她莲步轻移,将食盘放到案角上,素手端出一个白瓷小碗递与李景琰,软声道:
“王爷,该喝药了。”
“不是说喝冰糖雪梨茶。”
李景琰瞥了一眼白瓷小碗,皱着眉头,抬首清冽的眸光望向程鱼儿,挺翘的鼻梁微微蹙起,唇角抿成笔直的弧度。
他自小金尊玉贵,周身便养成了不怒而威、矜贵清冷的气质,只面无表情便让丫鬟小厮瑟瑟发抖,况现在蹙着眉头,冷眼望过来。
殿门口守着的丫鬟只听着声音便缩起了脑袋,心道幸好今日不是她送药。
昨日她将药端给李景琰,李景琰看也不看,冷声斥道:“倒了。”
一句话便骇得她腿脚一软,吓得她差点退下,当时看着王爷李景琰冷冷的目光,她直接腿软跪到地上,痛哭流涕。”
“求王爷饶命。”
内殿里,程鱼儿却不知怎么从李景琰清清冷冷的眉眼里看出了几分可怜巴巴,像一只金色长毛的大狗,巴巴得望着主人,想要根骨头。
程鱼儿忙敛住心神,打消心里莫名其妙的想法。
“先喝药。”程鱼儿又将白瓷小碗朝李景琰递了递,她半弯下腰,平视着李景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认真,软声道:
“喝完药,我们喝冰糖雪梨茶,我尝了,清甜清甜的。”
她像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目光温柔似水,态度却是坚定,说着又道:
“喝了药,病才能好,王爷不能怕苦。”
“我才不怕苦。”李景琰心道。
他只是单纯不想喝药,因为他不觉得太医院那群太医能给他开出什么好药,这些小伤他平日里撑撑也就过去了。
程鱼儿见李景琰目光冷冽,怕李景琰又向昨日一样将药汤都倒了,她抿了抿唇角,怯怯朝前迈了半步,软声道:
“王爷,只有半碗,我帮你吹凉了。”
李景琰抬眸,迎上了程鱼儿澄澈的目光。
程鱼儿剪水杏瞳水润润,见他望过来,明明有些害怕,乌密而卷翘的密睫如蝶翼蹁跹,却强撑着注视他,声色娇软:
“一口下去,不苦的。”
看着程鱼儿含羞带怯的样子,李景琰心中一动,凤眸亮得惊人。
“我喝药可以。”
李景琰直起脊背,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笑盈盈注视着程鱼儿,看着程鱼儿一瞬间灿若星辰的水眸,扬了扬眉梢,启唇道:
“不过,娘子要给我一个奖励。”
35.第35章四唇相贴
“娘子要给我一个奖励。”
李景琰笑意款款,如玉无瑕的俊颜一时生动起来,目光灼灼盯着程鱼儿。
程鱼儿一愣,慢吞吞眨了眨眉睫,下意识顺着他回道:
“奖励什么?”
李景琰目光更是灼灼,他身体从慵懒得靠在椅背上到挺拔前倾,与程鱼儿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他点了点自己唇,唇角的笑容让他整个人熠熠生辉,柔声道:
“娘子奖励我一个吻。”
程鱼儿琥珀琉璃色的瞳孔先是一怔,而后猛得反省过来,只觉热气扑面。
她身子忙朝后退了两步,与李景琰拉开距离,明眸剪水波光潋滟,她抬目嗔了一眼李景琰,饱满圆润的唇珠微微嘟起。
“王爷再这般说笑,我就要走了。”
她忍着面上的热度,瞪了一眼李景琰,作势将白瓷小碗放在案角。
李景琰本欣赏着程鱼儿瓷白的面颊晕开绯红色的霞晕,只觉得像是山桃花般赏心悦目,却见程鱼儿樱唇突然嘟起,水润润清透的杏仁瞳嗔了他一眼,转身要离开。
李景琰心里突然卷起铺天盖地的慌乱,他忙伸手去抓程鱼儿的手腕。
“娘子,别走。”
李景琰声音没有了平日里的清清淡淡,又急又慌,他忘了他此时不良于行,急得想要站起来,却一下子从红木椅上跌落。
程鱼儿还没转身,便听见李景琰的急声,而后眼尾便瞥见李景琰直着身子起身,却身子前倾,一个踉跄。
李景琰身子直直朝地面扑来。
这样摔下去定会面颊朝地,摔得鼻青脸肿。
程鱼儿眼疾手快,脑袋还没转过来,身体已经有了动作,她抬手扶住了李景琰。
她忘了她仅是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娇娇女子,手上没有几分力,压根撑不起李景琰在军营里反复锤炼的坚实身子。
于是,程鱼儿扶住了李景琰,而后,她连同李景琰一同朝地上倒去。
眼前的东西急速得朝后退去,身子后仰,程鱼儿心跳加速,她有些害怕,下意识得抱住了身前身姿挺拔的李景琰。
李景琰被程鱼儿揽着,身子朝前倒下,可自始至终程鱼儿紧紧揽着他,扶着他。
程鱼儿危险时刻竟还以他为重,时时刻刻惦记着他。
李景琰心头怦跳,目光亮得惊人。
如同夜幕中的星光尽数映在眼底,李景琰凤眸灿若星辰,眸光锁住程鱼儿的面颊,愈发深情缱绻。
可惜程鱼儿极度紧张,压根没注意到李景琰的目光。
她双手环住了李景琰的后背,面颊贴住了李景琰的心口。
料想下一秒后脑勺着地,定会痛得龇牙咧嘴,程鱼儿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见程鱼儿黛眉紧缩,樱唇紧抿,秋波潋滟的杏瞳猛得阖上,李景琰回神。
白色大理石急速得放大,李景琰抿住嘴唇,他伸手一手揽住了程鱼儿纤柳的腰身,一手护住了程鱼儿的脑袋。
电闪雷鸣之间,他抱住程鱼儿身子一扭,将两人身子调换了方向。
“嘭”得重重一声落地声。
掺杂着一声轻轻的闷哼声。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程鱼儿纤长而浓密的眉睫轻颤一下,她慢慢睁开紧闭的双眼,然后看到了李景琰宝蓝色银色云纹描边的锦袍。
程鱼儿琉璃色的杏瞳有些恍惚,下巴尖微抬,视线慢慢朝上。
自下而上,映入程鱼儿眼帘:
圆润的喉结、白玉无瑕的下巴尖、浅绯色隐隐带白的菱唇、俊美无俦的面颊,最后是李景琰微挑的凤眸,眸中含笑,温柔缱绻。
见她望过来,李景琰眼眸漾开更温柔缱绻的笑容,轻轻唤了她一声:
“娘子。”
程鱼儿趴在李景琰身上,两人离得太近了些,李景琰菱唇轻启,两人的呼吸便一瞬交缠在一起。
程鱼儿愣了一刹那,后忙手忙脚乱,挣扎着从李景琰身上爬起来。
可李景琰正揽着程鱼儿不盈一握的柳腰,程鱼儿这一起,没起来,反而半抬着身子又重重朝下落去。
瞳仁里,雪肤花貌的娇颜愈来愈大。
李景琰黑漆漆若黑曜石的瞳仁飞速得闪过一抹微亮,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来不及察觉,他一手放开了程鱼儿的柳腰。
手掌不动神色落在了地面,手心朝下,不动声色飞快撑了一下地面。
“呀!”程鱼儿结结实实又摔在李景琰身上,她不由得唇间溢出一声娇音。
唇上软软糯糯,有些温热,有些干燥。
程鱼儿心中一惊,忙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李景琰的俊颜,程鱼儿目光朝下移动,细如凝脂的雪腮一下子红彤彤。
她樱唇直直压在了李景琰的菱唇上。
四唇相贴,
不留一丝缝隙!
热浪扑面,从面颊一直烧到颈项,程鱼儿眼眸里也刹那雾气蒙蒙。
程鱼儿忙撑起身子,樱唇离了李景琰的菱唇,却不敢看李景琰,目光落在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急得嗓音里带了些鼻音,磕磕巴巴道:
“王爷,我不是故意的。”
李景琰眸光晶亮晶亮望着程鱼儿白里透红的侧颜,看着她粉嫩嫩的耳尖和白皙透粉的修长颈项,压着声音里的激动,沉着嗓音道:
“无妨。”
“对、对不起。”
程鱼儿扭着身子从李景琰身上下来,她皓白的贝齿咬在唇珠上,面颊红得滴血,半响才扭头朝李景琰诚挚得道歉。
李景琰在程鱼儿转身时将眼底的兴奋和满足收得干干净净,又恢复了平日里清清淡淡、矜贵无双的贵公子。
他似乎看出了程鱼儿的羞涩,面上平平静静,启唇淡道:
“娘子是为了救我,莫要说这些客气话。”
“是我还要谢谢娘子刚才舍身相救才是。”
这句话李景琰说得真心实意,他被程鱼儿刚才舍身救他感动得不行,黑漆漆的凤眸满满的真挚和柔情。
程鱼儿见李景琰不仅不怪罪自己轻薄与他,更感谢自己,看着李景琰的目光有了一丝变化。
心道,果真以前她听信了坊间的传信,误会了李景琰,李景琰真真是光风霁月、举世无双的翩翩佳公子。
“我没有,最后还是王爷救了我。”
李景琰的眸光太过热烈,程鱼儿有些不好意思,她掐着自己的指尖细声细气解释道,想了想,又小声补充道:
“谢谢王爷。”
“夫妻间何必如此客气。”
李景琰轻笑出声,打断了程鱼儿想要再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