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鱼儿重重点头,水润润的琉璃色杏仁瞳却是自以为小心翼翼怯怯又看了一眼李景琰,又忙垂下眼帘。
李景琰面上神闲气定似是没看到。
“王爷,我扶您起来。”程鱼儿去扶李景琰。
李景琰微微点头,顺着程鱼儿的力道重新坐在了红木如意福纹椅上。
等两人整理好,李景琰看了一眼桌角放着的白瓷小碗。
碗中浓黑色的汤药热气腾空,白色的雾气卷杂着苦涩的味道,李景琰微微蹙鼻,却还是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娘子,把药汤端给我吧。”
听李景琰要喝药,程鱼儿眸光一亮,轻轻点头,眉梢眼角都漾起了轻轻浅浅的笑意。
她将白瓷小碗端给李景琰,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剪水明眸怯怯瞄了一眼李景琰,怕李景琰又犹豫或者磨蹭,或者又向她讨什么奖励。
如他刚所说的:“奖励一个吻”。
却没想到李景琰接过小碗,利落扬头,一口将汤药喝完。
干干净净底儿都不剩。
李景琰将空碗递与程鱼儿,眉目温和,他目光不着痕迹盯在程鱼儿圆润饱满妍丽的樱唇上,唇角微微翘起,柔声道:
“谢谢娘子,今日的汤药果真不苦。”
“不苦就好。”程鱼儿水灵灵的杏仁瞳顾盼生辉,信了李景琰的口头之词,她转身去端食盒里另一个天青色的云纹小碗。
“再喝些冰糖雪梨茶,去去苦味。”
趁着程鱼儿转身的间隙,李景琰悄悄伸出舌尖点了点自己的唇瓣,似乎那里还残留着软糯糯甜滋滋的味道。
是程鱼儿唇上的味道。
香甜,香甜的。
李景琰凤眸黑得深邃,眸中又闪着微光,定定盯着程鱼儿忙碌的身影,又想起刚才程鱼儿救他的英勇身影。
李景琰手心慢慢握拳,唇角微微翘起,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程鱼儿丝毫不知,她捧着天青色云纹小碗,莲步轻移,站在李景琰跟前,声音软柔:
“王爷,尝尝冰糖雪梨茶。”
“嗯。”李景琰微微点头,伸手接过了云纹小碗,他一手端起小碗,一手执起小汤勺,舀了一勺暖白色的梨汤。
梨汤慢慢进口,李景琰眉头猛得一蹙,唇齿间溢出了一声轻哼。
程鱼儿一个心颤,目不转睛盯着李景琰紧缩的眉头,琉璃色的眸光满满的担忧,急声道:
“王爷怎么了!”
“是不是梨汤太烫?”
“还是梨汤不好喝?”
程鱼儿一连三问,急得面色隐隐有些发白,见李景琰不答,她直接上前夺了李景琰手中的云纹小碗。
云纹小碗捧在手里,有两滴梨汤飞溅出来,滴在了程鱼儿的手背上,温温热热的,不是很烫,云纹小碗也不是很烫,程鱼儿心里稍稍有些放心,却仍目光不离开李景琰的面容。
李景琰却盯着程鱼儿的手背,目光深邃如寒潭。
“过来。”他面如沉水,冷声道。
程鱼儿被李景琰突如其来的冷面有些害怕,心中惴惴,莲步轻挪,缓而慢怯怯朝前走了半步,咬着唇瓣轻声道:
“王爷,怎么了?”
“下次不准如此莽撞。”
李景琰清冽的目光自下而上凝视她,一字一顿,声音清冷。
程鱼儿眉睫扑朔,微微点头,只以为李景琰说得是她抢了李景琰手中云纹小碗之事。
确实是她心中慌乱,一时没了规矩。
“是,我下次会注意的。”
程鱼儿低垂着脑袋,轻声应道,心头却不知为何漫上了丝丝阴霾,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难受。
她眼圈微微有些红,贝齿紧紧咬在唇瓣上,正想启唇向李景琰告退,手上却突然传来温热。
程鱼儿睫羽轻颤,抬眸睇去。
李景琰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程鱼儿的手腕,另一手将她手中的云纹小碗拿开,下一瞬,手从怀中拿出一方软帕,轻轻将她手背上的梨汤拭去。
动作温柔轻缓,翼翼小心。
李景琰细细拭去了梨汤,又目光仔细端详了半天,看着程鱼儿细腻暖白的手背上没有红痕,方轻轻舒了一口气,抬眸看着程鱼儿认真道:
“下次不能如此莽撞,万一烫伤了你自己怎么办。”
看着他珍视的目光,程鱼儿心中一颤。
36.第36章李景琰巴巴学狗
“下次不能如此莽撞,万一烫伤了你自己怎么办。”
李景琰轻声道,说罢,他见程鱼儿没有应声,拉着程鱼儿的手,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会心疼的。”
程鱼儿心口砰砰砰得乱跳。
她眨了眨眼睛,纤密卷翘的眉睫轻轻扑闪,耳根发热。
程鱼儿垂下眼帘,看着李景琰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又偷偷抬眸,瞄了眼李景琰清俊无双的面颊,好半响,轻声道了句。
“我知道了。”
手心太烫,烫得她整个人都火烫烫的,感觉火染的红云从面颊铺染,程鱼儿浑身不自在,她轻轻将手从李景琰手心抽出。
“不光要知道,更要记在心上。”
李景琰不依不饶,又抓住了程鱼儿的纤纤玉指,见程鱼儿眼睑低垂,他摇了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指。
程鱼儿不解得睇向李景琰。
“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我。”李景琰温声道,凤眸灼灼,眼尾漾起浅浅的欢喜。
想起程鱼儿在他昏迷不醒说了多次的话——“我愿舍了全部福运为王爷祈福”,又想着刚才程鱼儿的举动,李景琰一颗心前所未有的炙热。
从未有一人这般待他!
一时间心跳如擂鼓。
刚才的甜滋滋的味道从唇齿一直蔓延到心房,再到四肢百骸,李景琰觉得自己简直掉进了蜜罐里,浑身上下、自里而外都甜甜的。
他看向程鱼儿的目光更加火热,灼灼烫人,压着的声音带着磁性,如玉激石,好听得撩人心房:
“我知晓你愿意舍了自己的性命为我。”
他丹凤眼里流光溢彩,整个人都洋溢着欢喜,目光深情款款凝视程鱼儿。
“可我也担心你,不愿你为我受伤。我铮铮男儿,皮糙肉厚,娘子,你且不用管我,照顾好自己即可。”
李景琰言之凿凿,声音确实缓而慢,眸光深深,眼底的温柔缱绻呼之欲出。
真挚的情谊根本就没有藏着,黑漆漆的凤眸神采奕奕,如同满天的星光尽收其中。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觉得李景琰似乎有些不对劲,太过热切。
那眸中的情谊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于李景琰不过初相识,李景琰刚从昏睡中苏醒不过几日,她身为伯府的外室女,却占了锦亲王妃的名号,李景琰若是出府,定会遭人嘲笑。
李景琰性子桀骜,亦定不会欢喜她,如同上一世一般,两人自始至终生疏淡漠。
程鱼儿仔细思忖一番,眉睫颤颤,心里忽上忽下,顾盼生辉的明瞳微颤。
想了想,她捏着指尖岔开了话题。
“王爷,您刚怎么了?”
程鱼儿话音一落,李景琰的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见程鱼儿水灵灵的剪水明瞳睇着他,李景琰的目光游离,内心在维持他英明神武的形象和实话实说间挣扎。
“王爷?”
程鱼儿声色软甜,这次是她轻轻摇了摇李景琰握着她的手,眼眸清润。
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看着程鱼儿眸的担忧,他抿了抿唇角,下了决心,一咬牙。
“哎吆,疼!”
他突然大叫一声,挤眉弄眼得皱着眉头。
程鱼儿一头雾水,明明刚才李景琰拉着她的手,修长的手力道均衡有度,不像受了伤的模样。
且,上一世,程鱼儿亲眼瞧见:
数十名黑衣刺客凶神恶煞不要命冲来,李景琰斜斜依靠在墙面,他肩膀被刺了一刀却犹如未觉,气定神闲,倏尔他白衣翩翩,踱着不紧不慢的步伐,长剑出手,云淡风轻解决了刺客。
流血的伤痛他眉头皱都不皱一下,这如今可怜兮兮得叫疼。
是哪里受了伤,这般疼?程鱼儿一时心头有些发紧。
李景琰见程鱼儿怔愣,眸色掠过幽光,仰头眼巴巴瞅着程鱼儿,将双手伸到程鱼儿眼前,又低声可怜巴巴喃道:
“娘子,疼。”
“哪里疼?”
听李景琰又叫唤一声,程鱼儿回过神来,小步朝前,虚虚握住李景琰的双手,不敢用力,抬起水泠泠通透的琥珀琉璃瞳睇着李景琰。
李景琰心里早已经想明白。
维持着人前高冷的形象哪有让娘子呼呼来得香!
他才不是傻子!
李景琰将手指蹭了蹭程鱼儿软软手心,俊美无双的面颊一时敛去了所有锋芒,眸光中浮现了孱弱,英眉蹙起,压低声音道:
“刚才摔倒时手掌着地,好像伤着了手腕,钻心得痛。”
说着他眉心一拧,配合着嘴角轻扯,溢出了一声轻嘶声。
一听李景琰是因为刚才摔倒致伤,程鱼儿有些愧疚,是因为李景琰护着她,才脊背着地,摔着了手。
其实,哪里是因为她,不过是李景琰刚才在她第二次摔倒时心思急转,手心撑地不着痕迹挪了半寸身子,使得程鱼儿落下樱唇直直覆上了他的唇瓣。
是他想要偷香,高估了自己现在大病初愈、不,应该是长睡初醒的身子,一个力道没收好,闪着了自己的手腕。
一句话:该!
可惜程鱼儿不明就里,李景琰可怜巴巴望着她,眉头紧锁似乎特别疼,程鱼儿一时担心不已。
“我去找太医。”
程鱼儿转身就朝殿外跑去。
李景琰面上一僵,他忘了还有太医在王府里。
见程鱼儿已经转身,李景琰眼疾手快,忙伸手扯住了程鱼儿翩跹的裙角。
“王爷,你快松手,正好今日魏院首在王府,我去唤他来为你医治。”
程鱼儿说着就去抚开李景琰的手,火急火燎想要朝外走去。
李景琰面上的淡定险些维持不住,他扯住了程鱼儿的裙角,抿着唇诚恳得轻声道:
“娘子,不用去喊魏院首,其实也不是很痛。”
他目光澄澈,声音低哑,企图用眼神向程鱼儿传达自己的真挚。
“王爷,不能讳疾就医。”
程鱼儿面色有些不认同,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睇着李景琰,冲他摇了摇头,靡颜腻理的小脸板着。
“真不是”
李景琰还要继续解释,程鱼儿已经抚开了他的手,步履匆匆朝外走去。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茶红色的背影愈来愈远,伸着的手一下子落在膝盖上,他这回面上真得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了:
“我就是想要娘子轻轻呼呼罢了”
偌大的寝殿响起一声失落低沉的感叹,声音暗淡。
*
没一会儿,程鱼儿便与魏院首一道回了寝殿。
程鱼儿一进殿,便见李景琰还是她离去的样子靠在红木如意福纹椅上,双眼紧阖,形单影只,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低迷寂寥。
程鱼儿心里一揪,忙对魏院首道:
“魏院首,您快看看,王爷的手可是伤了筋骨?”
魏院首微微颔首,拎着药匣朝李景琰走去。
听着动静,李景琰慢慢撩开眼皮,不咸不淡瞥了一眼魏院首,又转头目不转睛望向程鱼儿,哑声道:
“娘子怎么去了这么久”
“一刻不见,如隔三秋。”
李景琰微挑的凤眸微微朝下耷,黑漆漆如同黑曜石的瞳仁深深看一个人,显得异常深情,尤其他压着嗓音,声音低而缓,情意绵绵。
平素里只见得锦亲王李景琰清冷淡漠的魏院首,哪里见过这仗势。
李景琰话音未落,魏院首便一个哆嗦,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手里的药匣子险些撞到木椅上。
程鱼儿脑袋低垂着,整个人有羞有臊,羊脂白玉的面颊都染满了红潮,扭着脸不看李景琰。
顷刻,犹觉李景琰太过孟浪,程鱼儿美目斜斜横了一眼李景琰。
李景琰笑吟吟任程鱼儿嗔目,想伸手去触程鱼儿葱白的指尖,被程鱼儿闪来了。
“王爷不可。”程鱼儿瞪了眼李景琰,启唇无声道,说罢,又扭开了脸。
李景琰可怜巴巴,心里空落落的,看着手腕上魏院首苍老皱巴巴的手指,李景琰蹙了蹙眉头,冷声道:
“魏院首身为太医院院首,治不好我昏迷不醒,可别连个手上都治不好。”
魏院首今日听闻了李景琰在宸和殿的所作所为,听说了兵部尚书通敌叛国证据确凿,魏院首便有些心里愧疚。
他原先对李景琰有些偏见,此时想起了李景琰年少为国征战,差点马革裹尸,便觉得前些日子自己的所作所为愧对当年先皇的提拔。
此时,听李景琰意有所指的话,魏院首冷汗浸浸忙躬身恭敬道:
“臣定竭尽全力。”
魏院首诊了好一会儿脉象,又仔仔细细检查了李景琰手腕,小声回禀道:
“王爷手无大碍。”
“可是我怎么有些疼,抬不起手。”
李景琰不看他,反而侧目看着程鱼儿,面不改色缓缓道,完全忘记他刚才拉程鱼儿手腕时动作的轻快。
程鱼儿听了他的话,果真扭过了头,莲步轻移,几步凑在李景琰座椅前,目光担忧看了看李景琰玉白的手腕,又朝魏院首轻声道:
“魏院首,您再细细看看。”
魏院首硬着头皮又看了好一会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心中惶恐只以为近些日子他疏于学习。
“罢了,我歇两日即可。”李景琰大手一挥,挥退了魏院首。
魏院首面有愧色,抹了抹额角的汗珠,小声道:“臣告退。”
“不开药吗?”程鱼儿目光犹疑,小声轻喃道。
魏院首刚想开口,却瞥见了李景琰锐利冰冷的眸子,他顿了顿,不敢自作主张,小声道:
“臣回去研究下医书。”
说罢,魏院首便李景琰和程鱼儿行礼,便小碎步退出了寝殿。
魏院首刚走,刚还神色清淡、矜贵淡漠的李景琰瞬间变脸,他面上皱巴巴,启唇朝程鱼儿软声道:
“娘子,手疼。”
说着他又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摊在程鱼儿眼前。
他斜飞入鬓的眉毛蹙起,高挺的鼻梁微皱,深邃的瞳仁里微光浮动,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极了期待主人抚摸的大犬。
李景琰是学着荣华,前院他养的那只大犬,每日巴巴守在门槛等他回来的样子。
“那我赶紧去唤魏院首回来。”
程鱼儿只以为他真疼,急得眼睛都有些红,转身去追魏院首。
“魏院首,等一下。”
李景琰却眨了眨眼睛,一时神色有些怔忪,心里微微有些郁闷:
为何娘子如此不解风情?
娘子看不出他是想求抱抱、求亲亲吗?
难道娘子之前没看过话本子?
难道娘子之前连只狗都没养过!
还是说,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李景琰心中一连几问,心中气闷,恨不能额角写着大大的迷茫和无所适从。
可,看着程鱼儿真得面色凝重要去追魏院首,这一愣神的功夫程鱼儿已经快要走到珍珠流苏挂帘前,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他手心微微拳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豁出去了!
37.第37章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李景琰下定决心,豁出去了。
反正什么都没有娘子重要。
“娘子!”
李景琰猛得开口唤了一声程鱼儿,声音又急又慌。
声色急乱,唤得程鱼儿心里一紧,她忙顿住脚步,转身回头。
“王爷,怎么了?”
怎么了?李景琰也没想好,只是不想让程鱼儿离开罢了,也不想让她唤那个没什么用的魏院首。
看着程鱼儿浅琥珀琉璃色杏仁瞳里的担忧,李景琰有一丝丝愧疚和不自然,自小到大,他向来光风霁月,光明磊落。
如今,却
李景琰低垂下眼帘,他眉睫纤长,轻轻颤动,遮住了他的眼眸,却让他周身的孤寂彷徨暴露的淋漓尽致。
程鱼儿不知为何鼻头一酸。
“王爷怎么了?”
程鱼儿声音放的轻轻柔柔,生怕惊了李景琰,她慢慢蹲下一身,与坐着的李景琰视线平齐。
李景琰睫毛轻颤,看着程鱼儿半响开口道:“没事。”
他手垂在膝盖上,脊背挺直,脑袋微微垂下,看着程鱼儿唇角慢慢扯出一个弧度,看样子有些像是强颜欢笑。
他只是一时迷茫。
却不知这个状态让程鱼儿误会了。
程鱼儿误以为李景琰是被魏院首无药可治的诊断伤心了。
毕竟,今早,魏院首诊脉时,再次断言李景琰的双腿无药可医,此后余生,李景琰只能坐轮椅。
上一世,程鱼儿见到的李景琰的时候不多,可每次见面,李景琰都是矜贵无双的佳公子,文武双全,郎艳独绝。
此番成了残疾,不说李景琰心中有多难以接受,程鱼儿自己心里便日日堵得慌,为李景琰鸣不平。
程鱼儿抬手,双手握住了李景琰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她纤软的纤纤玉指合拢,将李景琰的修长的手指半包在手中。
手上一热,李景琰抬眸,注视着程鱼儿。
“王爷,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程鱼儿半仰着颀长白皙的颈项,自下而上凝视李景琰,一字一顿,声音娇娇软软。
李景琰眼睛眨了一下,而后眼眸中迸发出耀眼的星光。
他真是想差了。
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
李景琰想,上辈子一定行了大运,才能遇见一个对他如此真心真挚的程鱼儿,还是他的娘子。
他们天作之合,他怎么能放手。
李景琰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
如若他不争取,如若他非要维持着锦亲王的矜贵清冷孤傲不驯,他与程鱼儿,两人便会分道扬镳。
这种感觉得飞如其来,莫名其妙。
李景琰从漫漫黑暗中醒来时,这感觉便印在李景琰的脑海中,像是被镌刻般,在他看不到程鱼儿的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李景琰想将它不当一回事时,每每此时,心中却是慌乱得厉害,让他不由得按自己的心意去做。
他不允许,不允许他与程鱼儿有分与缘,最终离心离德。
想通了的李景琰,面上扬起奕奕的神采,目不转睛看着程鱼儿,隽秀精致的眉眼带着些许孩子气。
“娘子,我想喝冰糖雪梨茶。”
“可是,我手疼,端不了碗。”
李景琰声音轻轻慢慢,似乎还是失落,乌黑的眼瞳灼灼望着程鱼儿,轻抿了唇角,低头,又抬头。
程鱼儿看着他失落伤心的模样心中一疼,双手下意识握住了李景琰的手。
李景琰菱唇翕动,又合上,半响,他抿住唇角,黑漆漆的眼瞳微光浮动,纤长乌密轻颤,看着程鱼儿欲言又止。
“娘子可不可以喂我尝一口我好久没吃甜汤了。”
他说罢忙垂下脑袋,不看程鱼儿,眉睫扑闪,似乎怕被拒绝。
程鱼儿哪里见过如此这般无措卑微的李景琰,她料不到李景琰能放下一身段,便真以为李景琰此时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看着李景琰眼巴巴偷瞄冰糖雪梨茶的眸光,程鱼儿认为李景琰在馋那碗糖茶,她抓着李景琰的手,轻轻点头,柔声道:
“好。”
说着,她放开李景琰的手,起身去端桌案上的冰糖雪梨茶。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纤柳的背影,唇角微微翘起。
“有些凉了,我去给王爷新换一碗。”
程鱼儿摸了摸天青色如意福纹的碗壁,秀眉微蹙,朝李景琰轻声道。
李景琰轻轻摇了摇头,歪头目光落在程鱼儿饱满圆润的唇珠上,轻轻淡淡建议道:
“娘子帮我尝尝吧,我觉得应是温度正好。”
“好。”程鱼儿没察觉李景琰的小心思,轻轻点了点头。
她纤细莹白的手指执起天青色的小勺,肌肤的莹润与瓷瓶的光泽交相辉映,更衬得她眉目如画,靡颜腻理。
“娘子,你真好看。”
李景琰突如其来一句。
程鱼儿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执勺舀了一勺梨汤,没有说话,她觉得李景琰有时莫名其妙。
李景琰却不介意程鱼儿的态度,他眸光温柔如水,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还行,不是特别凉。”
程鱼儿尝一口冰糖雪梨茶,细细品了,而后说。
“那就这一碗吧,现在就可以吃。”李景琰眸光里跃动着小星星,兴致勃勃说道。
程鱼儿颔首,旁边食盒里还有一个新的汤匙,她想将手里的这个汤匙换了。
李景琰看出了她的意图,手疾眼快抓住了她的手腕:
“娘子快让我尝一口。”
说着他已经张了口。
明明是有些纨绔子弟的奢靡之态,可偏他生的实在太好,芝兰玉树、俊美无双,这般作态便也是让人赏心悦目。
程鱼儿将手中汤匙朝前递,李景琰身子灵巧朝前一寸,便将汤匙含在了嘴巴里。
李景琰小口咽下冰糖雪梨茶,而后眸光蹙然一亮,他启唇,毫不吝啬得夸奖道:
“好喝!”
“娘子你手艺真棒!”
李景琰毫不遮掩面上的赞赏,冲程鱼儿比了一个大拇指:
“比宫里的御厨都棒!是我平生吃得最甜的茶!”
李景琰说罢,像模像样舔了舔嘴巴,做出回味无穷的作态。
“不过煮个梨茶,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程鱼儿美目流盼嗔了李景琰一眼,觉得他在虚夸,不过剪水明眸里却是多了些神采,眼尾染上了些许愉悦。
她纤指抬起汤匙,又喂了李景琰一小勺。
李景琰眯着眼睛,惬意得品着甜茶,只觉口齿留香,冷冽的凤眸如今温润如水。
李景琰其实真不是虚夸,程鱼儿的冰糖雪梨里加了两瓣柠檬片,煮出来的冰糖雪梨茶清甜可口,一点都不腻。
“娘子,你真好。”
李景琰在程鱼儿盛茶的空隙,看着程鱼儿温柔甜美的侧颜,脱口而出。
程鱼儿淡淡瞥了一眼李景琰,对李景琰时不时的称赞有些防备了。
第一次羞得她面红耳赤,听得多了,倒不是不喜欢,而是没有了第一次的羞涩,可以脸不红,心不跳了。
程鱼儿抬手,用天青色福纹小勺堵住李景琰的菱唇,水灵灵的杏仁瞳瞪了一眼李景琰,嗔道:
“喝茶还堵不住你的嘴。”
“那是娘子太好。”李景琰咽下口中的甜茶,又注视着程鱼儿,含情脉脉,沉声道: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程鱼儿抬眸想嗔他花言巧语,却直直望进李景琰温柔缱绻的眼瞳。
李景琰眸色深深,面色郑重没有一起嬉笑黑漆漆的瞳仁只印了她一个小小的人。
只一眼,程鱼儿心头砰跳,不自觉垂下头,捏紧了手中的天青色小勺。
她刚觉得自己可以平淡处之,却又一次被李景琰的话撩得心脏砰砰砰跳,热气扑面,耳根都烧得慌。
*
广宁伯府,正厅。
广宁伯看着垂头站着的次子程立柏和他身旁的儿媳董氏,眼里闪过一丝不喜,冷声道:
“立柏,平素里让你待鱼儿好些,你非浪荡不着家。这不,鱼儿成了锦亲王妃。”
“锦亲王,那可是我们伯府踮着脚尖也遥不可及的人。”
程立柏耷着脑袋听广宁伯叨叨,面上没一丝悔改,反而眼眸乱瞥,嘴里撇着,无声得嘟嘟囔囔:
“平素可没听爹你交代一句,现在倒是朝我身上推的一干二净。”
“你叨叨什么呐?”
次子不堪大用的性子广宁伯最是知晓,见程立柏垂头,广宁伯虎目圆瞪,树皮一般的老脸皱巴巴,用拐杖敲了一下程立柏的脊背。
程立柏脊背一疼,身子登时直起来,他抬头朝广宁伯满脸谄笑道:
“爹,我说您教育的是。”
“这也没什么,我平素做的不好,董氏贤惠端方,她平素待鱼儿很好。”
程立柏扯了扯董氏的衣袖,扬了扬下巴让她说话。
董氏垂在广袖里的手指捏着指尖,面上扯出一个浅笑,柔声应道:
“儿媳应该的。”
“你是个好样的。”广宁伯面上温和了几分,难得夸奖了一声。
董氏眼里滑过一丝暗喜,垂头敛住了。
“那这样,这两日董氏你去锦亲王府下个帖子,请鱼儿回家叙叙旧。”
广宁伯一拍桌子,一锤定音,淡声吩咐道。
想起今日宸和殿上李景琰桀骜的做派,广宁伯又是激动又是后怕。
激动,李景琰还活着,自此他广宁伯便是皇亲国戚。
后怕,曾经广宁伯府待程鱼儿一般般,而程鱼儿不识好歹,竟然还在婚前逃婚。
想起这,广宁伯心里又是一悬,他抿了抿唇,不放心得又嘱托道:
“董氏,这次你可要待鱼儿如亲女,万不能有半点疏慢。你和鱼儿唠唠贴几话,让她别忘了广宁伯府是她的家,也要叮嘱她,嫁鸡随鸡,日后可万不能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说着最后,广宁伯声音冰冷带着寒意,唬得董氏脊背一颤。
“是。”董氏躬身应下。
董氏袖里的手指却忍不住掐入掌心,紧眯的眼睛里闪过阴鸷诡谲的暗光,一排细牙紧紧咬住自己内腮。
38.第38章信我,好不好
午后,锦王府,寝殿。
李景琰一手撑在下巴上,侧着身子看床内测熟睡的程鱼儿。
程鱼儿双目紧阖,秀鼻微蹙,一呼一吸带着轻轻浅浅的栀子花香。
李景琰本没有午睡的习惯,今日因为心里存着几分因为心里存着几分隐秘的小心思,李璟琰今日破天荒的也午睡。
此时,他托腮望着程鱼儿香甜的睡颜,心中无比柔软。
听着程鱼儿清悄的呼吸声,李景琰望着她靡颜腻理的小脸,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李景琰伸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玉指在空中顿了一下,而后落在程鱼儿白里透红的雪腮上。
温热、细腻的肌肤,前所未有的柔软,李景琰指尖一颤,心尖也跟着跳动。
睡梦中的程鱼儿觉得面颊微微有些痒。
程鱼儿微微蹙眉,轻轻呢喃一声,而后面颊微侧了侧。
李景琰黑白分明的凤眸盯着程鱼儿的面颊,任她细如牛脂的面颊在他的手心轻轻蹭了蹭。
柔柔软软,带着栀子花的清甜,李景琰又不自觉吞了吞口水,目光落在程鱼儿的面颊上。
而后朝下。
手指跟着视线,无意识的轻轻朝前轻轻挪动。
慢慢的,一厘一厘。
手指慢慢移到那盈润饱满、娇艳欲滴的唇珠上。
李景琰喉结慢慢上下滚动,他又咽了一口口水。
程鱼儿的唇珠圆润艳丽像一个樱桃,饱满娇艳欲滴,引人垂涎。
李景琰看着,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里微微有些有些痒,内心也有些渴。
自心底蔓延出来的渴,瞬间席卷全身。
李景琰情不自禁舔了舔唇,望着程鱼儿艳如樱桃的唇瓣又咽了一口口水。
他身子朝前倾,慢慢地朝前移动。
身子慢慢地俯下。
慢慢的,李景琰与程鱼儿咫尺相隔。
程鱼儿清清浅浅的呼吸喷洒在李景琰的唇瓣上,微微有些痒、酥、柔软,带着清甜。
拔步床的纱幔撂下,把拔步床围城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绯红色的纱幔上,将整个床铺萦绕出绯红暧昧的暖光。
暖红色的光影让李景琰有些燥热,心中蠢蠢欲动,他身子又朝下俯下,内心有什么勾着他。
勾着他,他想尝一尝眼前的樱桃。
咫尺相隔的距离又近了一厘,程鱼儿纤长卷像蝶翼的美睫扑在李景琰的面颊上,让李谨言身子微微一僵。
他身子悬空,半抬起身子,自上而下望着成员望着程鱼儿甜美沉静、柔和的睡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是:偷亲!
李景琰被这个认知羞得面红耳赤。
他转身想下了床,可到床沿他又心有不甘。
李景琰又回身坐在床边望着程鱼儿,他眉睫低垂,轻轻喃了声:这是我的娘子。
“夫妻间的亲吻才不是什么偷亲,这是夫妻间的情趣!”
李景琰这样想着,心中慢慢有些说服自己,然后抬眸,凤眸亮如星辰。
李景琰身子朝前在程鱼儿的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的一吻。
而后李景琰飞速得起身,撩开了纱幔,一个动作身子一旋坐在了床边的轮椅上。
他回身,将纱幔合上,动作行云流水,推着轮椅慢慢离开了寝殿。
“王妃在午睡好生伺候着,莫惊扰了王妃。”
在门口李景琰轻声交待着殿外侍候的丫鬟,说罢,他离开了,身姿挺拔,举止从容,即便推着轮椅也是不紧不慢,似是闲庭信步。
“是。”小丫鬟低头应道,脑袋低垂。
小丫鬟没抬头,院中碰见李景琰的丫鬟小厮也全都低垂着头,便没人看到声色清淡的锦亲王李景琰此时耳朵通红。
李景琰手心都是薄汗,从寝殿一路推着轮椅到书房,初春的凉风轻轻吹在面颊,让他面上的热气终于退了几分。
书房的门开着,门外有几节石阶,李景琰刚想唤小厮来抬轮椅,房内的任十三瞥见了他的身影。
“王爷,你来了!”
任十三眼睛一亮,飞一般跑到李景琰身旁。
看着了门口的石阶,十三岁自觉低头去抬轮椅,却扫过了李景琰面颊,面上微微有些征楞,眼里闪着困惑,惊呼一声,愣愣问道:
“王爷,你怎么耳朵跟脖子都红了?”
他声音大的院里的丫鬟小厮都抬眸朝这边窥探。
李景琰面上一僵,强作镇定,淡声道:“今日天有些热。”
“今日热吗?”任十三挠了挠头,朝外看了看。
乍暖还寒的春日,大家都穿着一个薄薄的夹袄,而李景琰只穿了一件绸缎锦袍,怎么会热?
任十三抬头想说什么,李景琰瞪了他一眼。
任十三有些莫名其妙,挠了挠头,不敢多言,却瘪着嘴巴,撇了撇李景琰薄红的颈项,小声道:
“王爷,你这不会是今日在那车里穿大氅热的还没好吧?王爷,就算那大氅是王妃送的,王妃姝色无双,你爱屋及乌,可马车里镶嵌了一壁的火炉,你也没”
任十三絮絮叨叨,一副我知道你爱王妃、可不能拿自己身子过不去的不认同目光。
“闭嘴!”李景琰只觉面前散去的热气又上来了。
一记眼刀,任十三只觉脊背发凉,他朝李景琰挠挠了头,讪讪笑。
“我说的都是实话”
*
傍晚,寝殿。
程鱼儿修长纤细的玉指撩开绯红色的纱幔,秀眸惺忪,她打了一个哈欠,眼角便噙着一抹泪花。
外殿候着的丫鬟听见声音小碎步进来,便着程鱼儿躬身行礼:“王妃。”
“王爷什么时候醒的?”
程鱼儿摸了摸已经全部凉透的床榻一边,又望了望地上落下的太阳余晖,朝小丫鬟问道。
“一个时辰之前,王爷起了,去了书房。”
天哪,她这一睡就睡了一个多时辰!
程鱼儿微微有些脸红,她以前想睡却不敢放下心来午睡,今日这一午觉却是睡得酣畅淋漓。
“怎么不唤我一声?”程鱼儿起身下了床榻,轻声道。
小丫鬟立在她身后伺候着她穿衣,小声回禀道:“王爷嘱托奴婢们莫扰了王妃您午睡。”
程鱼儿心头一软,眼睑低垂,杏瞳闪着潋滟的水光,雪腮微微染了些许绯晕。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丫鬟的通禀声。
“进来?”程鱼儿目光落在梳妆镜上,抬手理了理鬓角微卷的发丝。
“王妃,广宁伯府递了帖子。”小丫鬟垂着头禀报。
程鱼儿回眸,秀眉微蹙,盯着小丫鬟手机梅花暗纹的绯色折子眸色微闪。
这是广宁伯府内宅的帖子。
她自入锦清王府冲喜,已有数日,从未有广宁伯府人来信,程鱼儿刚重生,又逢李景琰昏迷不醒,根本没来得及响起广宁伯府。
程鱼儿接过帖子,慢慢展开,首先便是广宁伯二房顾氏的名字映入眼帘。
“顾氏”程鱼儿微微喃着她的名字,黛眉紧抿,樱唇抿成一抹直线,她一目十行,扫过帖子,手指紧紧捏在贴子上。
小丫鬟半响没听见声音,偷偷抬眼,却瞥见一贯温柔的王妃此时面无表情,小丫鬟心里一慌,忙垂下了头。
“告诉他们,明日我去。”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轻声吩咐道。
“是。”小丫鬟得了话,忙躬身告退。
程鱼儿挥退了身后服侍的丫鬟,一人坐在梳妆台前,眉睫低垂、手不由得握住了拳头。
程鱼儿不由自主想起了前世,前世她身死之前。
“四小姐,你也不能怨老奴?怨只怨夫人,怨也只怨你自己…”
耳边是桂嬷嬷阴恻恻的声音,桂嬷嬷捂着她的嘴巴,拽着她的身子朝着水池边走。
程鱼儿身子微微颤,犹记得那种数九寒天池水的冷,动得她身子打颤,不能呼吸。
桂嬷嬷口中的夫人应是“顾氏”,广宁伯府二房夫人,她名义上的母亲,今日拜贴的主人。
“怎么了?”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如温润清冽的声音,如暖风拂面。
程鱼儿一惊,还没回头,肩头便多了一件袄衫。
“多穿些,别冻着。”
恰程鱼儿回身,李景琰便抬手为程鱼儿将袄衫的第一个八字扣系上了,又仔仔细细叮嘱程鱼儿。
肩头暖和,程鱼儿心里也跟着暖和,她水灵灵的剪水明眸睇着李景琰,看着李景琰眸子情真意切的关心,程鱼儿樱唇轻翕,却垂下头没有解释,应了一声:“嗯。”
程鱼儿抬手抓住了袄衫垂下来的衣角。
“怎么了,不开心?”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露出的莹白下巴尖,又看了看她抿直的唇角,心思急转,出口问道。
程鱼儿抬眸,唇角微微弯起,眼里带着盈盈笑意,朝李景琰柔声道:“没事。”
李景琰却眉头紧抿,抬手,抓出了程鱼儿的纤纤玉手,用大手将心中的纤手包紧,目光注视着程鱼儿,柔情似水:
“不想笑便不要笑。”
程鱼儿目光怔怔望向李景琰。
李景琰拉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握,面色郑重,微挑的眼尾让他清冷的眸光熠熠生辉:
“你是我的妻子,锦亲王妃,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你可以做自己,想哭,哭,想笑,笑。”
他一字一顿,字字珍重:
程鱼儿愣了半响,而后如同被雷电击过,心脏砰砰砰跳,震耳欲聋。
李景琰见程鱼儿不作声,只以为她不相信自己,他英眉微蹙,他想了想,拉了拉程鱼儿的手,补充道:
“我亦不会拘着你。”
“信我,好不好?”
“好。”
好半响,程鱼儿垂下眼帘,遮住了眼里的晶莹,轻轻点头。
李景琰目光越过程鱼儿瞥到了梳妆台上的绯红色帖子,帖子想开些,他一眼便看出了帖子上的内容。
帖子上言辞恳恳说着广宁伯府众人对程鱼儿的思念和担忧,又邀程鱼儿明日回广宁伯府。
李景琰想到他昏迷不醒时广宁伯府愿意送程鱼儿来冲喜,虽是太后下的懿旨,李景琰却知晓若是真不愿府中的闺女来冲喜,亦可以有其他方法。
程鱼儿以前在广宁伯府定不受宠,李景琰心中推测。
“不想去便不去。”李景琰淡声道。
广宁伯府不疼程鱼儿,他疼!这是他的娘子,以后便由他护着,李景琰目光坚定。
李景琰捏起桌上的帖子,面上嫌恶,直接随手掷到一边,朝程鱼儿道:“眼不见,心不烦。”
“来人。”李景琰唤来丫鬟,冷声吩咐道:“差人去广宁伯府说一声,明日王妃不去,就说本王说的,他们广宁伯府不配。”
“去吩咐下去,以后广宁伯府递的帖子一律不收。”
见李景琰一连几个吩咐,丫鬟已经转身,程鱼儿忙回神,她唤住了丫鬟。
见李景琰目光疑惑望向她,程鱼儿笑密的美睫轻颤,解释道:
“我明日要去广宁伯府,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好,你说了算。”
李景琰直接点头,刚才吩咐丫鬟的霜冷矜贵一扫而光,他温柔注视着程鱼儿声音温柔若水。
程鱼儿被他看得微微有些脸红,手指被大掌包着,她指尖微微挠了挠李景琰的手心。
像羽毛轻轻扫过,酥酥、痒痒的,一点也不难受,可李景琰看出了程鱼儿的意图,便顺着她的心意放开了大掌。
“王爷也别为了我得罪朝中的人。”
想着李景琰刚才的吩咐,程鱼儿心中微微有些担忧,怕一不小心会不会得罪了广宁伯府,忍不住小声道。
李景琰心有灵犀,知晓程鱼儿说的是什么,不以为意笑了笑:
广宁伯府曾也入不了他的眼,无所谓得不得罪。
可李景琰霜冷的玉颜如同霜雪初霁,他抬手大掌抚在程鱼儿软软的发顶,温声道:
“都听娘子的。”
39.第39章李景琰腾得面红耳赤
翌日清晨,程鱼儿与李景琰一同用了早膳,是程鱼儿煮的小米山药粥。
软糯香甜,入口即化,李景琰一口气喝了一小碗,完了,放下小碗,眼睛亮晶晶望着程鱼儿称赞道:
“好喝,感觉浑身都有了力气。”
程鱼儿看着李景琰日渐红润的面颊心中也是开心,眉开眼笑,盈盈软语应道:
“王爷喜欢就好。”
程鱼儿放下筷子,朝殿外看了看,天色尚早,天蔚蓝蔚蓝,云丝丝缕缕的白,惠风和畅。
“王爷,要不要陪您去后花园看看?”
“院里的花儿都开了。”
李景琰本对赏花没有兴趣,可他抬头看见了程鱼儿剪水明眸里微闪的亮光,电闪雷鸣之间,他想起了他昏迷不醒之时程鱼儿曾在他耳边提及府里的山桃花开得正艳。
程鱼儿应是喜欢花,李景琰如是想到。
“好。”李景琰看着程鱼儿,点头,温声应道:“府里的海棠和梨花应该开了,我们去看看。”
果不其然,他话音落下时看到程鱼儿眼眸亮了一瞬,李景琰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程鱼儿自然得立在李景琰身后,接过了推轮椅的工作。
轮椅的车轮碾压在地面,发出微微声响,李景琰眉头一蹙,又飞快得敛去眸中的暗淡。
程鱼儿立在他身后,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只看到李景琰本来挺立的脊背突然一僵,而后微微有些弯,低垂着脑袋。
程鱼儿心中一动,她在一树繁华簇锦下停下,纤纤素指指向前方,从后面步至李景琰身畔,半膝盖微微弯曲与李景琰的轮椅平齐。
她半歪着脑袋,声音又软又甜:“王爷,这是什么树,花开得真好看。”
李景琰闻言抬头,看着面前的大树,整棵大树呈粉红色,仔细端看,原是满树都开满了花,花瓣白里透粉,粉里晕白,一朵朵簇拥着一朵朵。
“这是西府海棠。”李景琰看向程鱼儿轻声道。
程鱼儿自然知晓这是西府海棠,她前世也曾赞叹这花开得繁盛,特地向锦王府里的园丁请教。
不过此时,程鱼儿眨了眨水润润的大眼睛,纤长卷翘如蝴蝶羽翼的美睫扑朔朔,她手又指了指隔壁的八棱海棠树,软声咨询道:
“为什么这树海棠树我未曾在外面见过,它与旁边的八棱海棠,还有隔壁的垂丝海棠这般不同?”
程鱼儿目光湿润润,说话间明瞳似会说话,潋滟生姿。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求知若渴的眼神,挺直了腰背,想了想耐心解释道:
“这西府海棠是从皇宫里移来的,是御供的,所以寻常不轻易能看到。”
李景琰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补充道:“这西府海棠因其”
他出口成章,举手投足满是矜贵清雅之风,虽坐在轮椅上,却坐如峭壁上迎风挺立的松柏,凤眸里神采奕奕,一时间衬得他风华绝代。
程鱼儿看着李景琰又一扫低沉的状态,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含笑望着李景琰,半响,等李景琰停口时,目光灼灼巧笑倩兮:
“王爷,你真厉害,博学多才。”
程鱼儿话音一落,李景琰莹白如玉的面颊腾得一下子红了,从面颊、耳朵、一直蔓延到颈项。
李景琰心跳加速,心脏砰砰砰直跳,耳边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他凤眸瞥了一眼程鱼儿忙垂下头,讷讷道:
“还还好。”
程鱼儿盯着李景琰通红的耳根目光有些惊奇,平日里李景琰总是循着机会就对她称赞,却没想到李景琰因为她一句话面红耳赤。
程鱼儿一时心里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似乎有一只小羽毛从空中慢慢落在她的心脏上,在她的心房轻轻的撩拨,轻轻、酥酥、痒痒,说不出的感觉。
程鱼儿鬼使神差伸出手,想要摸了摸李景琰露在外面的好看耳尖。
“王爷,原来你在这里!”任十三的声音从远处远远传来。
程鱼儿悬在半空中手忙转换了一个方向,顺势握在了轮椅把手上。
“王爷,我们回去吧。”程鱼儿朝李景琰轻轻唤了一声。
李景琰只觉面上的热气还没消退,他低垂着脑袋,轻轻应了声:“好。”
正说着,任十三已经跑到了跟前,他见了李景琰便急声开口道:
“王爷,有了任九他们的消息。”
“真的?”李景琰神色一变,抬头目光灼灼望着任十三,声色隐隐带着一分颤音
程鱼儿现在已经明白任字对李景琰的意义,便主动开口道:
“王爷,我昨日答应了去广宁伯府,正好现在也差不多出发了。”
李景琰也想起了此事,便便程鱼儿摆手漫不经心道:“娘子只管去,不用管我。”
*
锦王府,书房。
程鱼儿走后,任十三便推着李景琰去了书房。
李景琰靠在红木酸枝如意福纹官帽椅上,听着任十三情绪激动得禀报,内心也是起起伏伏,后来眼角也惹了些晶莹,被他飞速得擦拭。
“神医的事情不着急,左右我也适应了轮椅,倒是他们的安全最重要。”
李景琰语重心长道。
任十三面上一白,忙截了李景琰的话,飞速道:
“任九他们没事,王爷的腿是我等的心病,王爷切莫说什么丧气话。”
李景琰见他真急了,点了点头,补充道:“真不怨你们。”
任字军全力护着他离开,已经做得很好,李景琰从未怪罪过他们。
良久,李景琰方缓和了情绪,眼角微微挑起,较之之前面容更精神了几分。
他瞥了眼桌案上的书籍,凤眸闪了闪,吩咐道:
“十三,帮我买几本书。”
“书,王爷想要什么——”
任十三的话说了一半,突然福至心灵,李景琰昏迷两个多月,他都快忘了。
任十三挑了挑眉梢,唇上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朝李景琰挥了挥手,道:
“我晓得了。”
任十三凑过来,蹲在李景琰轮椅前小声道:
“我听说最近新出了好几本热销的话本子,坊间男女老少都很喜欢。”
“嗯。”李景琰矜持得点了点头,不知道的人定以为他正在做什么巨严肃庄重的事情。
“要甜的。”李景琰见任十三不以为意,出声又提醒了句。
“要最后终成眷属的。最好讲述了男主如何追求女主,嗯,花式追妻一百种方法之类的。”
李景琰沉吟着又补充道:“两人开始相看两厌到情深不移。”
任十三重重点头,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解释道:
“甜的,省得,省得,上次是被店家骗了。”
花式追妻一百种方法?任十三抓住了重点!
任十三抬头盯住李景琰,大大的眼睛骨碌碌的转动,最后挑了挑眉,咧嘴笑问道:
“王爷这是要取取经?”
“才不是,娘子对我可是情深不移!”
李景琰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老虎,瞪了一眼任十三,猛猛拍了一下桌案,大声斥道。
任十三却瞅着李景琰耳朵尖的一抹绯红,心里千回百转,最后用可怜李景琰的眼神看着李景琰,啧吧啧吧嘴。
“王爷,你可不能失了王爷的矜贵,还有我们征西将军的威风,对王妃你不能如此卑微,你要支愣起来。”
“支愣起来啊。”
任十三恨铁不成钢,咬着牙嘱托道。
李景琰瞥了他一眼,脑海里浮现程鱼儿的音容笑貌,冰冷的心房瞬间软了几分,心里暖洋洋的。
李景琰抬头看着艳丽不双的西府海棠花海,口里回味着程鱼儿今早煮的小米粥,不看任十三,小声喃喃道:
“一个单身汉,懂什么。”
40.第40章龙有逆鳞
广宁伯府,大门口。
“王妃,到了。”
赶车的锦衣侍卫稳稳勒住马车,一个轻跳下了马车,微微侧头,恭敬福身,朝着马车道。
“知道了。”
马车里的程鱼儿听见侍卫的声音,轻轻点头应道。
透过车窗看到广宁伯府的牌匾,程鱼儿思绪万千,纤指不由得微微抓住了赵嬷嬷的衣袖。
赵嬷嬷拍了拍程鱼儿的纤纤玉指,缓着声音道:“小姐莫怕,你现在是锦亲王妃,他们见了你还要行礼。”
赵嬷嬷为了让程鱼儿放宽心,声音故作跳跃欢快。
果然,程鱼儿唇角微微翘起。
通体黝黑、膘肥健壮的骏马连同后面通体玄色车身正正停在广宁伯府门口,骏马马尾悠闲得摇摇摆摆,朝着广宁伯府的方向打了一个响鼻:“呒!”
广宁伯府大门开着,门旁的小厮本靠在朱门框上打瞌睡,听见响亮的马鼻声,看门小厮惊的打一个打颤,一个打挺直直站了起来。
看门小厮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站起来:
“侯爷我错了。”
小厮面上张皇,正要下跪,却见面前没人,大门外面一只马在甩尾巴。
“你这不长眼畜牲哪里来得?竟敢大胆在广宁伯府门前喧哗”
小厮正破口大骂骏马,余光看到了奢华大气的马车,和马车上醒目的“锦亲王府”的标志,小厮真真腿软了。
小厮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身子整个哆嗦起来。
“求锦亲王饶命,奴才一时口快,绝无冒犯之意。”
他咚咚咚磕着地面,声音大的惊人。
程鱼儿已经由赵嬷嬷扶着下了马车,她听着看门小厮的求饶声看过去。
“王爷没在。”程鱼儿声色柔柔,如同黄鹂啼啭。
看门小厮抬头,看到车前立的美人,目光怔怔。
只见来人身着胭脂色拽地流仙裙,外似一件雪白色的狐裘披风,红与白交相辉映,趁得她容色倾城。
看门小厮一时看花眼,怔了一瞬,而后猛得垂下头,接连磕头:“贵人饶命,”
“起来吧,我是程鱼儿。”程鱼儿对小厮没有认出她,微微有些意外,眉睫扑闪了一下,柔声道。
赵嬷嬷扶着程鱼儿跨过广宁伯府半步高的门槛,程鱼儿路过小厮时道:
“我约了今日来看母亲。”
程鱼儿说出自己身份时,看门小厮目光瞪得溜圆,一脸得不可置信。
等程鱼儿与赵嬷嬷相携走远,他才回过神来,想起今日二老爷确实叮嘱他今日四姑娘回来。
“没想到四姑娘几日不见,大变了样,没原来竟是这般姝色无双。”
看门小厮嘟囔了一句,想着刚才瞥见的程鱼儿的倾城容貌,他耳朵通红,垂下了眼。
“四姑娘都与二老爷夫人约了,都是自家人,应该不用通传了吧?”
看门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抬头踮着脚尖朝北望了望。
程鱼儿与赵嬷嬷俩人已经走了近百步,小厮踮着脚尖只能看到两人有些模糊的背影。
小厮想了想,都是自家人,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便又靠在大门上打瞌睡。
*
二房院里。
二房夫人顾氏正和桂嬷嬷说着话,顾氏柳眉曲曲折折,朱红色的唇紧抿微微下垂。
桂嬷嬷察言观色,凑近顾氏为她捏了捏肩膀,面上满满的不屑道:
“夫人莫担心,那贱蹄子没那个富贵命。她去冲喜的,如今就是锦亲王没死,以锦亲王矜傲桀骜的性子,也容不得她一个外室女占着锦亲王妃的位置。”
顾氏犹豫半响,脑海里飞速回忆锦亲王李景琰这个人。
锦亲王李景琰原是金尊玉贵的太子嫡子,后被皇上立为皇太孙继承人,自小征战南北,从无败绩,也是风光霁月的大旭第一人。
那时,顾氏也曾偷偷想着,能不能将她的嫡长女嫁给锦亲王,做妾也行。
可惜,李景琰命不好,太子爹早死了,他好好皇太孙竟然也没坐上皇位,被封为锦亲王,从那之后坊间陆陆续续传出李景琰的丑闻。
例如性子暴戾,院子里常常抬出染血的尸体;例如不喜女色,皇上赐给他千娇百媚的美人都被他撵走了;例如桀骜不驯,对长辈不尊
总之没个好话。
非议诽谤亲王,在大旭是大罪。
可,这些传闻传的沸沸扬扬,也没个人出来阻拦。
有心思的人就慢慢就觉察出了些什么,又想着李景琰原来皇太孙的身份,懂得人都悄悄指了指天上。
锦亲王李景琰不受当今皇上待见,所以当李景琰病入膏肓、昏迷不醒需要冲喜时,世家大族都寻了借口避而远之,唯独广宁伯府凑了上前。
“何况,现在的锦亲王听说是个残疾,一辈子只能坐轮椅,还不知道有几年活头呐。”
桂嬷嬷撇了撇嘴,眼睛鼻子皱在一起,声音里带着高高在上的得意。
“夫人,你说是不是?”
好久没听见顾氏说话,桂嬷嬷一边捏着顾氏的肩膀,一边朝顾氏征询意见道。
顾氏想着当年的想法,微微有些出神,一时没回答桂嬷嬷的话。
“非议亲王,桂嬷嬷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声冷呵,声音如玉激石,震耳欲聋……
桂嬷嬷心里一惊,手上没了轻重,一个力大捏得顾氏龇牙咧嘴。
顾氏从怔忡中回神,与桂嬷嬷一头目光转向殿外。
顾氏眸光一缩,她飞快敛住眼里的诧异和惊艳,站起身,面上挂起温柔和煦,笑盈盈柔声道:
“鱼儿,你回来了。”
“母亲。”程鱼儿微微点头。
“呦,原来是四姑娘来了。”
桂嬷嬷面上也挂起笑容,一脸的褶皱皱在一起,勾起唇角,笑道:
“数日不见,夫人与奴婢都甚是想念姑娘您。”
如若她面上再诚恳一些,唇角的假笑弧度再小一些,程鱼儿就信了她的说辞。
可惜,桂嬷嬷不知是演技太差,还是不屑在程鱼儿面前演戏。
“姑娘你也是。”
桂嬷嬷蹙着眉头,神情倨傲,施施然带着两分呵斥的口吻教育道:
“刚才怎能污蔑奴婢,什么非议亲王,奴婢胆子小可不敢,若让外人听了不是说我们广宁伯府没有规矩。”
看着桂嬷嬷假笑的面容,程鱼儿眼前飞快得闪过零星画面,漆黑的夜,粗粝的手掌,冰冷的池水,无法呼吸的绝望
“嘚嘚。”程鱼儿瞳孔紧缩,她以为自己已经做了心理准备,能够面对一切,身子却难以抑制得打了一个哆嗦。
程鱼儿整个人也开始哆哆嗦嗦,难以自控。
赵嬷嬷忙从身后拢住程鱼儿,将她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紧些,抱住程鱼儿的肩膀急声道:
“姑娘,可是冷了?”
身上暖了几分,又看到鲜活慈祥的赵嬷嬷,程鱼儿鼻子发酸,目光贪恋得盯住赵嬷嬷。
“姑娘怎么了?”
赵嬷嬷被她复杂的眸光看得莫名其妙,低声问了句。
说罢,赵嬷嬷瞪了一眼桂嬷嬷,斥道:“桂嬷嬷,姑娘现在是锦亲王妃,你莫要不知礼数。”
“嘁——一个残疾的病秧子,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还两说,倒是让你们以为一飞冲天了。”
一声冷嗤。
程鱼儿捏着指尖平复情绪,闭目甩去脑海里绝望无助的情绪,睁眼恰看到桂嬷嬷面上的不屑和唇角的嘲讽。
周身的冰寒犹在,胸腔中的憋闷、扯痛仍存,程鱼儿似乎看到桂嬷嬷冷笑着用她粗砺的手掌捂着她的口,拉扯着她将她推进水池中。
数九寒天,几天前刚下过雪,路边的积雪还未全化,池水冰寒彻骨。
程鱼儿不会凫水,冰水漫进她的口鼻,她不能呼吸,挣扎着,却看到桂嬷嬷站在池边抄着手冷笑。
锦亲王李景琰过世后,程鱼儿回了广宁伯府居住。
那天,她左右寻不到赵嬷嬷,心急如焚,临到深夜,桂嬷嬷遣人来说是赵嬷嬷身体不适喊她过去,她独自一人披了件披风匆匆赶去,却只看到赵嬷嬷横躺在地。
冰水的绝望和意识迷蒙中,程鱼儿看到赵嬷嬷趴在水边要救她,扯着大声得呼喊,却无人应答。
赵嬷嬷急得团团转,她涕泗横流,伏跪在地求桂嬷嬷救程鱼儿。
程鱼儿看了心疼,想对嬷嬷说:
别救了,她没事,这世界她早就不想呆了。
却无法言语,冰水灌入她的口鼻,意识模糊中身边一声“噗通”声,她竭力睁眼去看,看见桂嬷嬷未收回的脚。
是桂嬷嬷将赵嬷嬷一脚踹入了水中。
程鱼儿从小与赵嬷嬷相依为命,情同母女,桂嬷嬷竟然要杀了赵嬷嬷。
而她的命,是李景琰以命换命救下的,李景琰是她的救命恩人。
桂嬷嬷杀了她,如今还竟嘲笑李景琰是病秧子,是残疾。
龙有逆鳞。
程鱼儿心中燃起熊熊怒火,她抬眸又看到了桂嬷嬷,神情倨傲、态度轻慢,唇角挂着假笑!
那晚桂嬷嬷唇角也是这般轻嘲,语调也是这般放肆,看得程鱼儿心中突生万千豪气,只想撕了她的假笑,让她偿命!
念及此,程鱼儿整个人跃起,如离弦之箭,带着一阵飓风直直冲向桂嬷嬷。
“啪!啪!!”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云霄。
声音截然而止,窗外的树影沙沙作响。
“叽叽叽!”栖息在窗外海棠树上的喜鹊闻声惊起,从枝头叽叽叫着飞向远处。
桂嬷嬷慢慢转回被打偏的面颊,一对吊梢眼瞪得溜圆,捂着肿起的半边脸,扯着脖子,声音尖利:
“你竟然敢打我!”
“打你,打便打了,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程鱼儿小脸鼓着,鼻翼因为激动飞速得翕动,秋水潋滟的杏瞳闪着灼灼火光,挑唇角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