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眉雪目，白发如瀑, 额间盛开的红莲如火，莲底曳出细长红痕, 犹如一滴血泪坠入眉心, 眉眼间相比当初褪去几分青涩, 昳丽尤甚。
萧见明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他看清了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已褪去了当年的稚嫩, 艳雪绝伦, 昳丽更甚。
然而，少年眸中冷色却异常陌生, 周身恶妄浅淡寡薄，并非当年那般浓烈——
当年初见, 不还哥哥同他一样，心底藏着世上最深的恨意。
不由心生一股寒意, 骤然跌回座位。
*
苏还津津有味将所有知识都牢牢记入识海，才恋恋不舍地从入定状态中脱离，乍然对上萧见明怔忡的神色, 不禁打了个冷噤。
咦，好奇怪的表情。
就好像初恋死了似的，不确定, 再看一眼。
嗯，更像了。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场内的纷纷议论，众修士三番两次被世家如此欺压，就算泥人也欺出来三分火气：
“哈，姬不还这么一喊，谁敢再出价？”
“若非这极乐城的城主也是个有背景的散仙，被他们世家看上的天材地宝，早就被抢走了，何苦到这儿来同我们这群下等人竞拍！”
“就是就是……这也太欺负人了。”
……
姬不还显然不聋，右手撑在栏杆上，垂眸轻勾唇：“在场诸位若有价高者，我自会相让。”
众人顿时脸色既憋屈又难看，那可是一千万灵石！
须得挖空一整条小灵脉才凑得出，除了灵脉底蕴深厚的四大世家，有谁拿得出整整一条灵脉？
就算有，又有谁会舍得为一件天材地宝，就挖空整条灵脉？
一条小灵脉的资源，只要适当开采并加以蕴养，就能源源不断生出灵石资源，让一个小家族成长为中等势力了。
苏还啧啧咂舌，心中小人儿同步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感叹原著里的那句“七洲四海百世家，一入仙门金骨枯”，说的就是这样的世家压迫啊。
不管在哪里，世家当道，都会让百姓多艰。
越来越多的议论落入耳中，苏还不由抬眼看一眼黑莲花，又看了眼那雪发少年。
心道难怪脸色这么奇怪，原来是看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原著中，黑莲花被那长清门长老关在地牢中一年有余，直到一次长清门举办的宴会上，一少年误闯后山杏林，又误打误撞破解了林中迷阵，这才撞破了长清门私自贩卖炉鼎的肮脏买卖，让黑牢里的少男少女们重见光明。
而救众人出黑牢的那名少年，正是少年姬不还。
黑莲花一生虚伪狠辣、冷漠无情，唯独对这一恩情铭刻于心，难得生出一丝良善，便能做到无底线似的优待姬不还，然而姬不还却选择了听从家族的命令，转头背刺黑莲花，致使其险些死在仙门百家手中，最终彻底黑化，将世家杀得七零八落。
如今黑莲花提前看到救命恩人以权压人的恶劣一面，也不知是何感想。
苏还心中正感慨，萧见明察觉到他那瞟来瞟去的眼神，转头注意到他看向顶层手撑栏杆的白发少年时，眸中神色全无陌生，黑眸倏然一沉，问道：“你认识他？”
苏还一愣，搜寻了下原主的记忆，确认自己从未见过对方，刚想摇头否认，脑海中蓦然跳出原主出身的苏家恰是姬不还亲母的母家这条信息，最终迟疑点头：“……算是吧？”
素未谋面却沾亲带故的亲戚……应该算是认识吧？
想到这点，苏还汗颜讪笑，要不是有原主记忆，他压根想不到原主一个炮灰反派竟然还和重要反派存在这层关系。
该说不说，还真是大小反派一家亲啊。
不过自从苏夫人疯病发作，给自己的儿子姬不还施下神魂诅咒又自戕身亡后，两家就再没来往了。
萧见明眼神一下变了：“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苏还想了一下：“他母亲是我父亲的表妹，他算是我表弟，不过未曾来往过。”
萧见明蓦然哑了声，低声问道：“……那你可知，他是否有长得极为相似的同胞兄弟？”
苏还疑惑地摇了摇头：“他是姬家主独子。”
萧见明不再问，转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姬不还，脸上神色难明。
他去过玄机宗的引魂殿，千万盏魂灯里竟找不到一盏名为“不还”……
或许，他应该去一趟姬家。
这时，帘外传来绿芜的声音：
“一千万灵石一次，还有客人要加价吗？”
萧见明陡然回神，当务之急，还是先拿回母亲的遗角。
当初母亲将整个灵犀族地割出，藏进神器诸天玉，与他一齐送离无妄海，令当年的魔族无功而返，灵脉这种东西，他无妄海多的是，尤其是族中腹地。
几千万灵石于他而言，不过沧海一粟。
于是开口：“一千五百万灵石。”
“一千五百万。”
两道声音撞在了一处，巧合地喊出了同一个价。
沸腾的拍卖场登时一静。
苏还听到黑莲花骤然开口，下一秒被他口中的价格惊得瞪大了双眼，脑中蓦然跳出原著里的又一爽点——黑莲花是隐形的巨巨巨富二代，比南宫家还富那种。
顿时忍不住泪流满面，呜呜呜……原来只有他是真正的穷人……
至于另一道声音的主人，苏还抬头看向顶层那垂坠着红梅的房间，一想到这位未来的朋友也是富豪，内心愈发凄凄，小人儿忍不住摔桌而起。
啊啊啊啊这月烬秘境能不能早两天开启，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夜暴富了！他要暴富！
这边，姬不还抬眼看了一眼红梅厢房，冷哼一声，居然转身径自离去了。
金菊厢房内随之爆发出一阵大笑，越长明大喊：“姓姬的你也有今天！”
红梅花帘后，南宫翊出声询问道：“敢问道友要这灵角作何用？”
萧见明静静看着姬不还消失的身影，忍住迫切想要追出去的心情，闻言蹙眉应道：“你管不着。”
话音未落，整个拍卖场掀起轩然大波，竟敢对世家之首的少公子如此无礼，好狂妄一小子！
南宫翊却不生气，只道：“若是道友能向我保证不损坏这灵角分毫，我可以退出。”
众人大惊，什么？！花一千多万买回去的灵角却不准碰，这是买了个祖宗回去吧？
萧见明挑眉：“可以。”
全场喧哗。
南宫翊松了口气，解释道：“多谢这位道友。在下曾受过灵犀族残灵的帮助，实在不忍其同族遗骨遭人损毁。至于道友的损失，在下稍后补偿。”
众人这才恍然，纷纷赞叹不愧是银芳君，世家独一份的清流。
苏还也颇为感触，心道君子剑莫不如是，南宫翊名副其实。
萧见明冷哼，倒是会做戏。
“不必了，我不想露面。”
此番风浪过后，接下来的拍品世家公子们大多看不上眼，风平浪静了好一阵。
苏还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其余修士却是觉得今晚的东西品相都不错，纷纷拿出积蓄来争相竞拍，拍卖场内如火如荼，好不热闹。
绿芜敲定一锤送出拍品后，却不急着拿出下一件拍品，反而笑眯眯道：“诸位都知道，这最后一件拍品向来是拍卖会上最珍贵的东西，今日这件拍品更了不得呢，乃是我行迄今为止最为珍贵的交易品。”
“不过可惜的是，十年前物品主人托卖此物时，曾有规定，此物只设底价五颗灵石，却非有缘人不可取，若是无缘，再高的价也不卖。”
绿芜说完，手心一翻，托举出一只金色的匣子，素手轻挥，匣盖便轻易被打开，露出一阵璀璨金光。
苏还张眼望去，竟然是一柄仙剑。
那剑通体雪色，唯有剑柄处镶着三枚大小顺次排序的晶莹剔透的灵珠，浑身散发着纯正的仙气，剑身流纹刻下“皓雪”二字，是为剑名。
苏还不自觉被吸引住眼球，心叹好漂亮的一柄剑。
萧见明在一旁瞧见，朝他招招手，待苏还侧头过来时，笑眯眯在他耳边问：“师兄觉得这把剑如何？”
苏还称赞道：“自然是把好剑。”
这可是仙剑，看这漂亮而不失锋利的模样，如果他有钱，怎么也得买下来天天佩戴在腰间，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有这样一柄漂亮的剑。
可惜他很穷，不能带仙剑老婆回家呜呜呜。
萧见明嘴角微勾：“师兄既然喜欢，我便将其赠与师兄。”
苏还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忍不住向后退，黑莲花何时变得这么好心，一定有诈。
然而萧见明仿佛看不见他的抗拒般，挟住他不断往后退的头，抬手伸出食指往眉心一点，苏还顿时感觉灵台处扫过一阵清风，清明如镜，灵力大盛。
苏还双眸睁大，眼睁睁瞧着黑莲花骤然放大的脸，瞳孔骤缩。
倏地，听见了外面传来轻微剑鸣，随之而来是一阵惊呼——
“快看，仙剑动了！”
下一秒，眼前闪过一道亮眼金光。
苏还头微偏，便看见仙剑停留在他面前。
帘外传来越长明的声音：“呔！本少爷居然不是皓雪剑缘主！”
南宫翊也叹：“可惜无缘此剑。”
一时怔住。
直到抱着剑走出拍卖行，苏还都没反应过来。
愣愣地问萧见明：“这把剑当真是我的了？”
萧见明轻笑：“当然。”
他同母亲一起打造的剑，自然是他想给谁便给谁。
苏还欣喜：“这把剑是我的了！”
*
苏还得了剑，美滋滋地抱着剑同萧见明一起出了城。
他虽得了剑，却无法坚持长期运转灵力御剑赶路，一路上仍是与萧见明同乘一剑。
落地月烬山时，同样闻讯赶来等待秘境开启的众修士不由多看了一眼他们。
其中一女子露出厌恶的神色，道：“怎么哪儿都有臭断袖的。”
苏还一怔，正想解释他们不是道侣，却注意到周围有两人衣着与这女子极为相似，看起来是同门，却被其余人排除在外，如同两只孤雁般，缩在一棵松树下燃了火堆，稍矮些的少年对上他的视线后，尴尬朝他一笑，转开了头。
女子身旁一位看起来更为年长的男子连忙斥了女子一句，让她别乱说话，又朝苏还二人抱手作揖，歉意道：“道友勿怪，我这师妹曾与一男子结为道侣，岂料那男子嗜好龙阳，与自己的师弟日久生情后，便断然与她和离，自那以后，我这师妹便十分厌恶同性道侣，还望二位道友见谅。”
苏还心中了然，原来是受了情伤，便不在意地摆摆手，寻了一块空地当休憩地。
坐下后，见萧见明仍盯着那名女子，不由问道：“你在看什么？”
萧见明眸光冷冽：“没什么。”
恰在此时，地面一阵震颤，秘境开了。
只见半山腰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闪着白光，浓郁的灵力由内而外扑面而来。
萧见明拎起苏还后颈，便飞身冲在第一位进入了秘境，吓得苏还险些吱哇叫出声来。
甫一落地，苏还险些摔了个跟头，定睛一看，他们落在了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身后传来几声重物落地声，回头一看，好巧不巧，正是那名女子和那对道侣。
那对道侣乍然与那女子对上，其中高一些的男子一愣，率先挡在另一人身前，戒备地看向那女子。
苏还眼睛一下就亮了，现场吃起瓜来。
萧见明冷冷看了一眼那女子，揪住苏还便要离开，却被女子叫住：“喂，站住！你那是什么眼神！”
萧见明脚步不停，身后传来女子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叫你站住，听见没有！”
萧见明脚步一顿，转身笑道：“我忽然改变主意了。”
女子一愣。
苏还疑惑看向他，下一秒却听见黑莲花道：“我不走了，你走。”
女子当即要怒，却见萧见明拔剑出鞘，一道银光闪过，平坦的草地顿时多出一道三尺宽的剑坑，坑里寒气四溢，飘忽而落的断草顷刻生出寒冰。
女子当即忍不住后退，末了不服气地小声嘟囔了句：“走就走，我还不想面对你们这帮臭断袖呢。”
萧见明剑尖微转，女子浑身一颤，飞快御剑离开了。
苏还见状，凑近小声道：“你就这样把她赶走啊？她一个人，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是啊。”萧见明随口应了一句。
瞥他一眼道：“自作孽不可活，自然会死。”
苏还倒吸一口凉气。
黑莲花果然很可怕。
第28章 仙凡骨
艳阳当空, 大草原一旷无垠，徐徐微风拂过遍地浅绿，星星点点垂现出粉的、白的、蓝的, 各种颜色的花儿。
风平浪静时, 仿若平和静谧之地。
苏还直觉奇怪, 不由看向黑莲花。
萧见明却并未回头看他，而是看向那对同性道侣：“还不走？”
两人一愣, 高个的那人面露不甘，稍矮些的少年拉了下他的袖子, 微微摇头, 高个子顿了顿, 忿忿地跟在他身后去了别处。
远处尚能听到些许细碎的声音：
“阿朝, 只是个元婴而已，何必……”
“那你听不听我的话？”
“当、当然, 可是……”
“那就别说话。”
……
想不到对方长得威猛大个儿, 竟然是个“妻管严”，苏还觉得有些好笑。
萧见明收剑回鞘, 抬步就走。
苏还圆眸微怔，连忙跟上, 然而走了许久，入眼皆是寻常花草, 找不到一根带有灵气的草芽。
萧见明停住。
觑脸色，黑如泥。
苏还忍笑忍得辛苦，倏地对上黑莲花利如冰刃的视线, 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萧见明皮笑肉不笑：“……我记得师兄擅法阵，就算丹田废了，如何破阵应当还记得吧？”
苏还一脸茫然, 他什么时候会破阵了？
然而思绪刚起了头，脑海中如山倒海般涌出无数法阵记忆，还闪过几幅他和黑莲花雪中学剑的画面，一时震住。
啊这，幻境里学的东西也能当真吗？
苏还半信半疑地伸展神识探了探四周，发觉伸出的神识如同碰到了看不见的玻璃瓶似的，被隔绝在约百里面积的空间外，像极了记忆中用作困杀魔族的一种阵法。
若是修士误入其中，便不会触发阵法，反而会被阵法排斥在外，反之则会触发重重业火，直至阵法中的最后一丝魔气消失殆尽。
若只是这样，断不会遇到如今“鬼打墙”的情形，应当还有其他阵法……
与此同时，无垠的草原尽头出现两道身影，撞见他们，不禁愣住，下意识转身就走，险些和最开始离开那女子撞上。
女子险险避开二人，横眉怒对：“没长眼睛吗！”
高个子的青年用鼻子哼了一声，没理她，转头低声向身旁少年道：“怎么回事？我们绕回了原地，好像走不出去了……”
刻意不用传音，余光时不时瞟一眼苏还二人，显然是说给他们听的，意在告诉二位魔头：瞧，不是他们不想走，是走不了。
苏还垂头思索，并未注意到这一幕，萧见明却是斜睨一眼两人，无声轻呵：废物。
高个子登时怒了，想要上前找他理论，却被身旁的少年按住，轻轻摇了摇头。
矮个少年看向蹙着眉蹲地的苏还，看着他试探地将手伸向地面，指尖颤巍巍挤出一丝灵力，沉入地下。
灵力波动轻微得弱不可闻，仿若一个刚开始修炼的人，少年不禁一怔。
高个子同样感受到了那微弱的灵力，不由与少年蹙眉对视。
那女子冷哼，嘲道：“什么嘛，修为这么低，专门来秘境里送死呢吧。”
苏还听到，还未说话，那矮个少年便颇有些恼意道：“陶守月，你不会说话便不要说了，这里不是望月门，若是不小心惹恼了别人，可没有门主护着你。”
那名叫陶守月的女子登时怒了，与少年吵起来，若非忌惮苏还身旁的萧见明，早拔剑杀人了。
苏还朝少年笑了一下表达谢意。
随后一心二用的，一边回想望月门的信息，一边操纵灵力探入地下深处，还真让他感知到了那深埋于地下的阵法纹路，描摹一番，居然当真和脑海中的一处阵法对上了。
那阵法名为固影，属于万象宗传学中的一种幻阵，若是找不到阵眼，便会活生生困死在固定不变的幻影中。
苏还不觉惊讶，但想到那幻境中的人也出现在现实中，心中讶意便冲淡了，反而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又想到这两个阵法被人套用在一起，心里有了大致决断。
他起身靠近萧见明，伸手握住对方一只手，在手背上写字：“这里可能藏有灵宝。”
萧见明下意识想要甩开缠上手的温软，察觉苏还的意思后强行忍耐，却被他的动作激起了一阵酥麻，一路钻入心底，猛地将手抽离。
苏还疑惑看向他。
萧见明喉结一滚，垂眸遮掩住眸中郁色应了一声：“知道了。”
烦人精，就知道勾引他。
苏还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后，不觉两眼弯弯，吃了一颗回灵丹，又蹲下身去找阵眼。
丝毫不知身后的萧见明眉眼一沉，心道爱恋这种东西就是麻烦。
要不找个机会让苏还对他死心吧。
可是苏还是第一个对他……罢了，哥哥更重要。
必须在找到哥哥前解决掉苏还背后那群觊觎他的蠢货，否则不还哥哥误会他当真喜欢这笨蛋就不好了。
*
苏还闭眼细细梭巡过阵法，按照记忆中显示的阵眼所在，输入大量灵力将其损毁。
灵纹消散时，只觉浑身一清，轻风拂过额间。
苏还睁眼，只见周遭景象缓缓消融，蓝天绿草转为暗淡星夜，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声兽鸣。
不觉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强的灵力急速冲他而来！
苏还没了金丹，反应力相较之前也变得迟缓，未待反应过来，那矮个子少年便朝他冲过来，神情焦急：“小心！”
一道强劲的灵光划破黑夜，直直冲进了那少年体内，噗的一下撞出满口鲜血，少年踉跄着向前倒去。
苏还下意识伸手接住他，少年却不顾身上的剧痛，紧张地推开他四处查看，直到确认他没事，才舒心一笑，倒头晕了过去。
高个子急急跑过来：“阿朝！”
苏还心头一震：“……你唤他什么？”
高个子慌里慌张地抱过少年，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不记得了？”
苏还一脸懵，他应该记得啥？
他只记得原主和他都是独生子……吧？
陶守月在一旁观望，看了眼吐得满身鲜血的少年，因为忌惮着萧见明，不敢靠近，扬起下巴问高个子道：“宁洲，方才那是什么？苏朝他怎么了？”
苏还听到熟悉的名字，不由惊讶，忍不住看向昏迷不醒的少年，心中疑惑重重，难不成原主还真有个不为人知的弟弟？
萧见明也看了过来。
那名叫宁洲的高个子闻言，当即怒道：“我怎么知道！”
又朝苏还吼道，“都怪你，若是阿朝出了什么事，就算你是……”卡了一下壳，略过不能说的词后，喊道，“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萧见明眼神蓦然深沉，看着这对同性道侣若有所思。
苏还悻悻摸鼻，谁知道放出来的灵宝这么猛。
许是少年身上的血迹太过触目惊心，苏还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心道灵宝……应该不会要人命吧？
如同想要寻得别人赞同似的，苏还下意识向萧见明看去。
萧见明垂眸：“你既然懂医术，给他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苏还这才想起来自己在那幻境里的全能，咂嘴暗叹自己真牛逼，一边磕了一颗回灵丹，伸手摸上少年的脉。
灵力探入体内，却发觉少年体内灵力充沛得仿佛要溢出来般，不仅没有丝毫受伤的痕迹，反而曾经受过的暗伤正在痊愈消失，甚至隐隐有要突破的迹象。
心中暗自喟叹，这效果牛啊，堪比武侠小说里的十全大补汤。
苏还收回手，宁洲焦急地问：“阿朝他怎么样了？”
苏还淡然“哦”了一声：“他没事。就是补过头了，有些上火，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陶守月闻言，眼睛咕噜一转，忙问道：“喂，那道灵光究竟是什么啊？”
这个苏还还真知道，尽管方才只是匆匆一瞥，但苏还还是看清了那灵宝的模样，是一块手臂长的白骨，雪白中透出紫光，同黑莲花传给他的百科全书中的一种名为仙凡骨的东西对上了。
他道：“是仙凡骨。”
陶守月震惊得瞪大双眼：“什么？！竟然是仙凡骨！这可是传说中上古半仙遗留的残骨，只要得到一点，就能继承那位半仙生前修炼过的所有功法，甚至能够让宿主生长出仙骨，修为大涨！”
她不由嫉妒地看向昏迷不醒的苏朝：“这样稀有的东西，只有大秘境中才会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被这样恶心的人得到了！
仙凡骨虽是半仙残留的遗骨所化，却也要讲究天时地利。
一般来说，只有灵力十分充沛的大秘境才蕴养得出一块，并且能有指甲盖大小，便已不易；而这月烬秘境不过是近些年才开启的小秘境，远远达不到可以生出仙凡骨的格局。
苏还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她：“当然是因为很多年前，曾有一位半仙陨落在这里了。”
陶守月：“……”说得好废话，但她竟无法反驳。
宁洲得知苏朝并无性命危险后，终于放松了下来，甚至有心情动起脑来：“真是奇怪，这月烬秘境的规格并不高，竟然也能养出这样的顶级灵宝。”
苏还倒不觉有什么奇怪的，常言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偶尔有秘境“基因突变”，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眼下他更好奇的是，他与这名叫苏朝的少年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记得十分清楚，原主并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作者有话说：水水的一章[害羞]
第29章 过往
苏还试探性地问了问宁洲, 却得来对方瞪眼。
宁洲气结，脸色极其难看地发问：“过去的事情，难道你全都忘了？”
苏还指了指昏睡的少年：“……他是我弟弟？”
宁洲横眉怒对：“你才是弟弟！”
苏还汗颜, 说错就说错了呗, 这怎么还骂人呢。
宁洲一脸痛心样, 眼神就好像在指责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渣男。
说出来的话却也好不到哪去：“我只能告诉你，你的确是阿朝的弟弟, 他曾救过你一命。至于其他的，得等阿朝醒来后, 自己选择要不要告诉你。”
信息少得可怜。
无论苏还怎么追问, 宁洲都不再开口。
可是苏朝若真是他哥哥, 为何他没有丝毫印象？
难道是作者给反派炮灰设定的隐藏背景？
……
陶守月才不想与他们一道干等着什么也不干, 次日清晨便分道扬镳去了别处。
苏还本以为黑莲花会表露出不耐，却没想到竟然也安静地陪同在他身旁, 不置一词。
直到第三日黄昏落下, 苏朝方才悠悠醒转。
这期间，苏还到周围转悠了一圈, 采集到一些灵草，眼看天要黑, 便去小溪旁捞了几条鱼，打算做烤鱼吃, 刚一回来，苏朝就醒了。
苏朝甫一睁眼，就立即挣扎着四处寻找苏还的身影, 见到他没事，方才松了口气，意识到什么后, 又深深望向苏还，圆圆的眼眸里写满了歉疚。
“你……”“对不起啊，我好像……”
苏还和他同时开口，不由顿住。
知道他想说什么，苏还也想起了自己错失的那截仙凡骨，心里忍不住滴血。
不过以他如今的身体，如果被仙凡骨撞上，兴许就被撞散架了，到时就不是简单昏睡三天能解决的事儿了。
这么一想，心里也就不难受了，将处理好的鱼架到火架上，甚至有心思反过来出言安慰道：“不必在意。机缘这东西本就玄之又玄，这俗话说得好，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嘛。”
苏朝犹豫再三，见他当真不在意，这才舒了口气，气松一半，又听苏还笑道：“宁洲说你是我哥，还救过我，可我不记得了。你若是依旧觉得愧对于我，便和我说说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险些被呛着。
苏还抖了个机灵，来了波道德绑架，又撒上小谎道：“数日前，我经历了一场大难，忘记了许多事，你同我说说吧，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然而，苏朝听了，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难怪你的修为倒退如此严重。”
说完，反而像是松了口气，脸上紧张的神情散去，显得更加淡然：“忘了也好，都是些坏事儿，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犹嫌不够般，拉过苏还双手紧紧握住，蹙眉殷切道：“还儿，答应我，别再想着过去了好吗？只要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那双圆圆的眼眸像对葡萄似的，又黑又亮，透出些许水润光泽，眉头微揉，看过来时，就好像要把人看化成水，叫苏还忍不住想要答应。
“不行。”
出声的不是苏还，而是萧见明。
苏还一怔，看向他。
萧见明微笑：“因为我也想知道。”
宁洲一嗤，直接道：“你谁啊，阿朝凭什么告诉……”
锵——
锋利剑尖抵上喉间，擦出一丝血迹。
苏朝僵住身体，努力往后仰，剑锋却逼得更近，压进了皮肉。
鲜血流下，浸染衣襟。
“我是谁并不重要。”萧见明长身持剑，剑尖闪过一丝寒光，笑眯眯地轻声道，“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他就得说。”
*
情形颇有些剑拔弩张之势，苏还不由咽了咽口水。
宁洲怒极，居然轻易让他威胁到阿朝的性命，可此时剑抵咽喉，他无可奈何，只好看向苏朝。
苏朝沉默。
苏还劝他：“要不就……招了？”
“不行！”
苏朝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看向宁洲的神情悲泣，眉眼间透出一丝决绝，“我不会说的，你要杀便杀吧！”
苏还怔住。
萧见明一挑眉，微微讶然，手上果真用起力气。
宁洲愕然，匆匆喊道：“住手！”
“你不说我来说！”
“阿洲！”
宁洲也喊：“你愿意为他去死，可我不愿意！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看你去死吗！”
说着，声音忍不住带上几分颤意，“你们为何就这么看重他？先是让你隐姓埋名不得不远走他乡，如今你又甘愿牺牲性命来守护他的秘密……”
苏还震惊不已，听这话，有大瓜！
萧见明亦挑眉：“哦？愿闻其详。”
苏朝默了默，咬牙道：“……别再说了，你若真的说出来，我便、便与你和离！”
宁洲别过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阿朝才是苏叔叔、婶婶的亲生儿子，而苏还此人，则是在四年前突然出现的，不仅挤走他的神魂占据了阿朝的肉身，还令阿朝被迫远走至望月门这样的宗门小派，被迫换个身份活着！”
说到这里，宁洲不由瞪了苏还一眼，苏还心虚地低头，心想敢情原主也是个“冒牌货”，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吧，四年前他还没穿书呢。
“我本想杀了他为阿朝拿回身体，可是阿朝不让我管，说他是自愿的，还说这人是他弟弟，他答应了别人的请求，所以一定要救他。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活下去……”
“宁洲！”
宁洲顿了顿，接着道：“至于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我和阿朝青梅竹马、比邻而居，曾在苏家见过她一面。”
萧见明：“她叫什么名字？”
苏朝欲撞剑自戕，却被苏还压住。
苏还脑海里闪过一丝画面，却似一道白光，怎么也抓不住，和苏朝抱作一团，央道：“让他说完吧，我似乎有印象了……”
苏朝抱着他，用力摇头：“不要想，不要去想……”
“我不知道。但那女子蒙着面，看眉眼应是位十分漂亮的女子，而她的眉间，生有一颗鲜艳夺目的红痣。”
随着宁洲的话语，苏还脑海中也缓缓浮出一些画面。
朦朦胧胧中，他看见一位女子轻柔地抱着他轻轻摇晃，眉心的朱砂痣十分好看，声音轻轻柔柔地唱着：“不还，不还……脱离此身去，从此不再还……”
苏还怔愣跟着念出声：“不还？”
“唔……”他的头突然剧烈疼痛起来，痛得忍不住用手打头。
萧见明乍然听见这个名字，倏然看向他，眼里满是惊愕。
苏朝抱住苏还，紧紧护住他，声音痛苦：“还儿乖，哥哥求你，别再去想了好不好？就忘掉那些痛苦的记忆吧……”
萧见明陡然收剑，强行将苏还从他怀中捞出来：“你方才说了‘不还’二字？你先前不是说从未见过他……”
砰！
从侧面突如其来的狠狠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萧见明倒在地上，呛出口血来。
宁洲搂过苏朝，为他止住脖间流血的伤口，化神威压顺势磅礴而出，尽数压制萧见明：“哼，臭小子，还敢挟持阿朝，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啊！”
“还儿！”苏还疼得忍不住倒在地上，苏朝担忧地想去看看他，却被宁洲拉住不让他过去。
宁洲鄙夷：“你没看见他方才帮着外人欺负你吗，这样的人管他作甚。”
萧见明丝毫不管身上如山重的威压，定定看向他，脑中想起前几日姬不还身上骤然减淡的恶妄之意，苏还原来温和表面下滔天的恶妄，后来却干净到一尘不染的气息……
换魂……一个名还……一个名不还……
所有线索连成一条线，指向同一个答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萧见明忍不住笑了：“原来我要找的人，竟然就在眼前。”
他缓缓站起来，宁洲讶异这人被他踢断肋骨，居然还能抗住他化神境的威压，手中灵力正要击出，却见他一步一步走向疼得在地上打滚的少年，艰难地将人抱进怀里。
宁洲不由一顿。
萧见明的心很痛，手止不住的颤抖。
十八年前。
他的父亲，利用名为不染尘的仙器伪装成天生无妄者，成为印灵者后，便谎称当时的第一世家东方家有难，恳请灵犀族能够去海底收集各种天材地宝，助东方世家脱险。
母亲虽觉怪异，却被他那伪善的父亲哄骗得真以为东方家即将遭遇大难，向东方家送去了大量资源，尽管后来的确因此与人族建立盟友关系，却是无妄海灵气锐减代价换得。
后来为了掌权灵犀，又骗得母亲交付真心与之结合，若非母亲偶然发现他早已堕魔的秘密，又强行搜魂找出仙器毁去，险些就得逞了。
没想到他竟因此怀恨在心，假意悔过，骗取母亲谅解后，却暗地里偷出母亲灵印，强令族人大开海域，放魔族入海域……
他犹记得，那天无妄海大乱，海底镇压的数万邪佞趁机出逃，伙同魔族一起四处杀人，海水尽数染红，整片无妄海宛若炼狱。
萧见明缓缓抚上少年痛苦紧蹙的眉心，指尖现出蓝色灵光，涌入苏还眉心。
“你要做什么！还儿只有一半神魂，强行搜魂他会死的！”
却已是赶不及，一阵白光闪过，萧见明透过苏还的记忆，看到了刚刚撬开黑牢铁窗一角的自己。
隔着铁牢窗仰头看天光，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活像个乞儿。
也看见了那日误闯进林中，恍若神仙的白发少年。
迷路的少年听到响声，眼眸亮起，看到他后，脸上神色惊愕又痛心疾首。
“谁这么可恶，居然把小孩关在这种地方！”——
作者有话说：挤一挤肚子里的墨水，又是一章
第30章 你是好人吗？
杏林中斜光疏影, 少年的相貌白得好似在发光，周身却黑气缭绕，浓如泼墨, 腰间坠着的莲花灵玉逸散出晶莹彩光。
当时的萧见明只觉倒霉, 好不容易找到那老头不在的时机, 还没逃出去呢，抬头又撞上一伪君子。
同他关在一起的孩童听到声响, 一窝蜂全涌了过来，把他挤到后面：
“哥哥救救我们吧！”
“呜呜呜求仙人放我们出去吧！我们不想被卖出去……”
“求求你了仙君！”
萧见明看着当年的自己站在最后面, 淡漠望着眼前一切,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
他想：别求了, 这伪君子才不会救你们呢。
可是姬不还手忙脚乱开始安慰：“莫哭莫哭, 你们先说说你们为何会被关在这？又是谁要卖了你们？”
小孩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姬不还终于弄清了他们悲惨的遭遇。
不由义愤填膺：“竟有此事！”
当即保证：“你们放心, 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
说完, 姬不还露出为难的神情。
他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才从家里偷跑出来, 来这也是因为身上的灵石没了，这才同几位半路认识的道友混进长清门定期举办的百花宴里混口饭吃, 所以身边一个人也没跟着。
可凭他一个人又不可能悄然带走这么多小孩的，必须回去找帮手。
小小的萧见明冷漠地看着他哄完那群小毛孩后, 匆匆离开。
等姬不还离开后，他试图弄断通向地面的铁窗，可铁栅栏是玄铁所制, 这里每天都有人喂他们散灵丹，他没有灵力，根本弄不断。
没力气了, 便索性坐到墙角，忍着饥饿囫囵睡觉。
萧见明没看过去的自己，转头跟上姬不还，看着他又走错了路，七绕八拐不知去了哪里，直到一位长清门的小弟子看见他，才将他回到宴席，找到与他一同前来的同伴。
可是同伴们听了他的话，却哈哈大笑起来：“你不知道我们前来参加宴会，就是为了这些上好的炉鼎吗？”
“姬兄啊，快别说笑了。长清门门主可是化神境修士，别说救人，当心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就是！安心享受不好吗？”
“你若不好这口，自行离去便是。”
姬不还惊骇地看着他们，转头跑出了宴席。
一直跑到一处偏僻水池旁，才停了下来。脸上闪过几分犹豫和害怕，更多的却是迷茫。
好半晌，白雪般干净的眼眸才透出决然，避开巡视的弟子，又来到了杏林。
萧见明不知道这段往事，在他记忆里，当年的少年身形比他高得多，像神仙。
如今才发觉，少年也只比他大了那么一点。
也会感到彷徨，害怕。
有了先前撒下的引踪粉，这次姬不还没有迷路。
萧见明竟不知他还是个路痴，心觉好笑。
姬不还紧张地打晕看守牢门的弟子，没找到钥匙，就用灵剑砍开黑牢的门锁，将一个个小孩们放了出来。
小孩们欢呼着鱼跃涌出，萧见明看见青涩稚嫩的自己走在最后，不像其他小孩那般兴奋激动，只是静默地看着少年，心想待会如何躲过他的视线逃走。
姬不还笑着迎接他们，将所有忧虑深藏于心底。
若非此时是在姬不还的记忆幻象中，萧见明都不知他原来并非表面这般轻松。
诚如少年所想，他们逃出去没多久，便被长清门老门主抓住了。
萧见明看到姬不还表面淡定，瞳孔却骤然紧缩，心里一阵惊呼怎么来得这么快！
年少时的姬不还不过是筑基修为，自然是打不过老门主的，但他投了个好胎。
身为四大世家之一的姬家少主，那头显眼白发让老门主一眼就认出他来，气得胡子都歪了。
因为忌惮姬家，所以再不忿，也只能脸色铁青地扫了眼少年身后的一众“货物”，捏着鼻子憋屈放过少年：
“姬小友既是姬家贵人，此时若肯收手，老夫便当作无事发生，放你离开。否则，休怪老夫接了姬家主昭告七洲四海的寻人令，将小友扭送回去。”
姬不还浑身紧绷着，听到老门主这番话，他才知道原来父亲已下了命令，他很快就会被抓回去了。
萧见明站在他身后，感受到少年心里升起一阵悲凉之意。
可他不记得姬父是怎样的人，直觉此人就是关键，想要迫切见到那人，奈何记忆幻象并不受他控制。
跟老门主身后还跟来几人，是那几位与姬不还一同前来参宴的修士。几人闻言，都震惊于他的真实身份，似是当场就用神识登入灵讯牌，看到了那张被昭告天下、价值千万灵石的寻人令，看向他的目光隐隐露出贪婪。
跟着劝道：“是啊姬兄，同我们回去喝酒吧，这些贱民有什么值得救的？”
还有人悄悄传音道：“姬兄，你就别搅和了，你以为长清门为何敢做这种买卖，人家背后也站着大世家呢。远水救不了近火，再僵持下去，你就不怕老门主一气之下，让你吃尽苦头吗？”
身后的小孩害怕地拉住他的手，嗫嚅哭出声：“哥哥……”
姬不还深吸一口气，萧见明听见他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不要怕不要怕……
下一秒，就如当年般，姬不还淡然一笑，道：“门主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不如行个方便，将这些孩子都赠予我，与姬家结个善缘，如何？”
老门主脸上虚伪的笑消失：“姬少主，我这百花宴已安安稳稳摆了十余年，如今将人都给你，可就办不了了，还请姬少主莫要为难。”
可惜姬不还铁了心要救人，最后自然是没谈拢的。
但他身上保命的、逃跑的东西多了去，只不过姬家主为防他逃跑，全都下了追踪咒，只要他一使用，就会暴露自己的方位。
最后姬不还使用了储物袋里的法器，将长清门大闹一场，成功解救出了所有孩子，长清门的大火烧了一夜。
可是一想到他自己逃不过被抓回去的命运，姬不还忍不住苦笑。
不过救出这些可怜孩子，也不算白逃出来。
萧见明感受到他心里泛起苦楚，心里不觉触动。
或许不还哥哥是无辜的，也说不定。
姬不还万万没想到，先找到他的不是姬家，而是长清门背后的世家，越家。
他刚把那些有家的孩子一个个送回家，半路上便撞见了越家派来探查长清门门主死因的执法长老。
姬不还带着剩余的孩子们四处逃，为了躲避修士，不得不走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干净的衣衫成了破烂衣服，他一点也不觉难过，甚至挽了个剑花，笑道：“你们看，我像不像话本里那流浪江湖的剑客？”
“像！”
“不还哥哥最好看了！”
“不还哥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剑客！”
一帮半大的孩子将少年哄得心花怒放，脸上的笑怎么也掉不下去。
萧见明看着这一切，转头看了一眼独自坐在枯木上的自己，恨不得以身代之，也去同少年说几句话。
他当年如此特立独行，姬不还自然也注意到他的不合群，趁几个孩子商量如何把鱼烤得更香时，悄悄来到他身旁，轻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方才这么不过来一起玩？是害羞吗？”
萧见明小脸冷冷的：“没有名字。不想和蠢货一起。不是。”
姬不还丝毫没有被骂的觉悟，笑得更开心了：“你真可爱。”
说完，思索了一会儿，可惜姬不还是个取名废，便问他：“没有名字可不行，你想取个什么名字啊？”
萧见明冷着张小脸，被他磨得没办法，不耐烦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
顿了顿，忍不住开口问他：“你明明可以一走了之，为什么还要带着我们？”
他想不明白，明明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这伪君子居然还愿意带着他们这群拖油瓶。
姬不还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却被躲开，愣了一下，笑道：“因为哥哥是天上来的神仙，神仙当然要守护你们啦！”
萧见明：“胡说，你只有筑基期。”
姬不还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不由抿嘴一笑，惊奇道：“你竟然还懂这个，你家里也有人是修士吗？”
萧见明不想和他聊这个，便闭口不言。
后来，姬不还便时不时来骚扰他，烤的鱼要和他一起吃，路上好看的花要采来送他，就连一颗稍有些奇特的石头，也要塞给他看看。
萧见明不堪其扰，心里很是厌烦，想说自己要走，可是看他累了，少年又会不由分说地背起他，让他靠在背上睡，明明自己也走得满头是汗。
到嘴边的话一下就说不出口了。
想了半夜，还是想走。
等所有人都睡着后，他就悄悄爬起来，趁夜跑了。
萧见明看着远去的小小身影，心里忍不住嘲笑：傻子。
不出意外的，小萧见明不小心惊扰了林中的猛兽，被追得掉进了一个溶洞中，摔断了腿。
他在洞里待了一天一夜，眼里快出现幻觉时，在洞口看见了漫山遍野焦急找人的姬不还。
那双雪似的眼眸中溢满焦急和担忧，找到他后，忍不住松了口气，又透出止不住地心疼。
溶洞太深，姬不还御剑下来，乍然听他开口问：“你是好人吗？”
姬不还气笑了，依旧玩笑着把他抱起来：“我当然不是好人了，这就来吃你了！”
却见总是冷着脸的小孩露出了这些时日来的第一个笑：“骗子。”
哼道：“坏人才不会说自己不是好人。”
萧见明抱住他的脖颈，忽然又不想走了。
他想，最后再信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