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阿妧正和皇帝陛下激烈地交战。
多日不见, 皇帝的战术已经越发刚猛, 实在叫十姑娘觉得应对很艰难呀。
靖王就坐在一旁, 看小姑娘和皇帝一同趴在桌子上, 在棋盘的两旁,双方的表情都十分凝重, 偶尔抬眼, 竟是电闪雷鸣刀光剑影, 再看看那棋盘上大片大片的黑白棋子,眼角挑了挑, 抢了一旁讪笑的宫女手中的帕子去给阿妧擦额头上的薄汗,顺便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连小姑娘都不放过的皇帝,冷哼了一声, 将手中的茶也喂给阿妧说道,“喝点水。”
为了下棋,阿妧都不喝水了, 靖王就觉得皇帝很讨厌。
输一把叫他家小姑娘开心一下能死么?!
“作为能和朕旗鼓相当的对手, 只有用最认真, 绝不放水的态度,才能表达朕的认真和对阿妧的尊重!”
“陛下说得好!”小姑娘叽里呱啦地给他鼓掌道,“我也全力以赴啦!”
更远处, 豫王夫妻继续保持着沉默。
这么高深的五子棋, 夫妻俩都不怎么擅长,总觉得那棋盘上大片大片的棋子看了令人胃疼。
“果然,阿妧你是朕的心灵挚友!”连这心态都是一模一样儿的, 皇帝陛下顿时就深深地感动了。只是再感动,放水也是绝不可能!
皇帝陛下的心都鼓动了起来,越发专注在这棋盘上。阿妧探头探脑地跟着下棋,不大一会儿,就将手里的茶盏随手放在了靖王的手上,自己哼哼着趴在棋盘上,和皇帝脸对脸儿地下棋。豫王妃本是笑着,只是见阿妧很自在地将茶盏丢给靖王,靖王竟没有恼怒,反而给阿妧拿着茶盏等着她下一回再要,就愣了愣。
“怎么了?觉得没意思了?我带你去外头走走?”豫王也觉得怪没意思的。
上头这两个在御座两旁下棋,下边儿他简直就是在和弟弟靖王大眼瞪小眼儿。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回去好好儿抽打熊儿子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怪怪的。”豫王妃又看了靖王一眼,见靖王一只大手里托着茶杯,另一只手掐了一块雪白的点心送到阿妧的嘴边,小姑娘也不接过来,吭哧吭哧扭头啃了一口摇了摇头,靖王就满不在意地将剩下的自己吃了,就越发觉得奇怪。
只是她又想到靖王从小儿将阿妧给养大的,这也是两个人习惯了相处的缘故,欲言又止,却还是低声对豫王问道,“阿玄可说了他何时大婚?”
“不知道。”豫王就闷闷地说道。
在这一刻,豫王殿下庆幸自己有三个儿子。
这弟弟摆出一副要孤独终老的破德行来,豫王殿下生得多,往后给弟弟一个给他养老送终啊?
“阿玄这岁数儿也不小了,我听说元秀回京,连阿珩都要成亲了,这满京里头虽然也有些成亲晚的,只是我冷眼瞧着,都不及阿玄这般岁数儿了。”
豫王妃当真是把自己往长嫂如母那方面靠的,见豫王一愣,就压低了声音迟疑地说道,“从前父皇母后给阿玄相看的,都是大家闺秀。只是你也看见了,阿玄性子就闷,再来个沉稳谨慎的媳妇儿,这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叫我说,不如瞧瞧那活泼伶俐乖巧可爱,软乎乎知道撒娇打滚儿……”
见豫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豫王妃也觉得这世间大概没有这么神奇的姑娘,只是福至心灵,合掌越发低声问道,“你觉得阿妧……”
“绝无可能!”豫王斩钉截铁地说道。
“阿妧如今也长大了,如今定亲,过个两三年也能成亲了。”若阿妧去做靖王妃,那豫王妃是绝对欢迎的,毕竟阿妧软乎乎没心机不知道争宠,和豫王妃已经认识多年,彼此感情极好,不比那些不知根知底儿的女子强出百倍千倍?
且阿妧就跟豫王妃半个闺女似的,她平日里就很疼爱,看着她长大的,日后若做了妯娌,那感情只有更好,因此豫王妃的眼睛就亮了,戳着豫王腰间的软肉儿窃窃道,“多可爱的小姑娘?阿玄和她在一块儿的时候,你可看见他有不高兴不耐烦过?我可跟你说,先下手为强。你若晚了,只怕她就要被别人叼走。”
就比如六皇子。
六皇子是豫王的弟弟,对皇后和豫王一向尊敬,豫王妃只有疼他的份儿。
只是若和靖王比起来,豫王妃也只好和六皇子说声对不住了。
“母后提过,他自己都说绝无可能。”
“那时阿妧才多大儿,巴掌大的一团,若说那时就对她有心,禽兽不成?”豫王妃就撺掇起来,对丈夫低声命令道,“可阿妧如今长大了。你回头去问问阿玄。问一句,又不会叫你死!”
“你!”天底下敢跟豫王死啊活啊还没有被抽成馅儿饼的,也只有豫王妃一个了。
“怎样?!你还想生个闺女不?!”豫王妃就表示若王妃的心情不美丽,就没有软乎乎的小闺女生出来给他宠着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
豫王殿下不听话,都去睡书房了,还生个啥啊!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豫王被这威胁给胁迫了,紧绷着一张不怎么英俊的脸冷哼了一声,却最后偏头说道,“回头我问问。”
“你可一定得问啊。”
“知道了!啰嗦!”
“你敢说我啰嗦?!还想生个闺女不?”
“换个词儿!”
“偏不!”
“哎哟,你们两位说什么呢?”见豫王夫妻仿佛都要打起来了,皇帝在上头刚刚终结了自己命运中的宿敌的棋局,见小姑娘吭哧吭哧趴在棋盘上沮丧地弹棋子儿,正哈哈地大笑两声,只觉得自己英雄无敌,却见下方儿子儿媳……仿佛儿子很快就要对儿媳妥协了。
他觉得好奇,却见豫王妃抬眼对自己微微一笑,就越发高兴地说道,“你们小两口儿感情好,朕也很高兴。你别惯着豫王,有什么就可劲儿说他,朕给你做主。”
豫王妃是个有功之臣,皇帝就对她十分看重。
虽然豫王妃有点儿北朝贵女的那种悍妒的性子,不过豫王妃的肚子争气,一口气儿给皇家添了三个嫡孙,因此皇帝也不说给豫王府塞小妾的事儿了。
自然,皇帝也是怕了这些皇家的王妃。
早前诚王妃能喊出要美人进门除非踩着诚王尸体这种话,皇帝就真的很怕了。
“并没有什么父皇,只是我和殿下想着,日后若生个女儿也是好的。”豫王妃就笑着看阿妧,就对皇帝笑道,“若如阿妧一般漂亮可爱,聪慧可人儿,那儿臣就知足了。”
“你可真有眼光。”皇帝就继续大笑道。
“马马虎虎,我真的那么可爱么?”这一天,十姑娘依旧虚伪,依旧憋不住心里的得意来着。
“自然可爱。阿玄,你说呢?”豫王妃就看着靖王笑问道。
豫王的目光也默默地关注过来。
靖王沉默地在阿妧期待的目光里转着手中的茶杯,许久方才慢吞吞地说道,“无需王嫂刻意提及。她一向可爱。”
这种语气里一种“狗拿耗子干你屁事”的感觉,叫豫王妃默默磨了磨牙齿,却只是在脸上露出一个亲热的笑容,决定回王府之后弟债兄偿,好好儿欺负豫王。她正在拧着手里的帕子当这是靖王的脖子,却见外头进来了一个宫女,低声说道,“陛下,贵妃娘娘和美人娘娘来了。”
虽然七皇子再三提点赵贵妃老老实实地关闭宫门当个小透明儿,争宠叫赵美人上,可是当听到反贼降了之后,赵贵妃就还是忍不住了。
前些天大概是为了安抚她的心,因她不在跟前,因此皇帝便连续点了几次赵美人儿侍寝,就是为了给赵贵妃一个定心丸,告诉心肝儿他还没想宰了她。
只是赵贵妃虽明知如此,然而见赵美人每日里红光满面地来自己宫中,不是炫耀些衣裳首饰,就是炫耀皇帝对她如何抚慰,虽然也明白赵美人这是拿自己依旧当姑母才会来自己的面前撒娇,却还是有些受不住这份失落。
当知道反贼已经被锁拿进京,她就急忙开了宫门,今日来见皇帝陛下。
“陛下!”赵贵妃一下子就扑进了皇帝的怀里,带着久别重逢,劫后余生等等十分复杂的感情。
阿妧觉得自己幸亏在棋盘的对面儿,不然必定会被赵贵妃给挤成相片儿。
“爱妃,爱妃。”这儿子儿媳的都在眼前,虽然皇帝一向的性格也很奔放,可是那个什么,上了年纪,总有些不好意思。
且说句更不好意思的话,皇帝方才的坐姿不怎么样,赵贵妃轻盈地扑了过来,却差点儿压得皇帝陛下去见了祖宗。他的老腿疼啊,急忙将赵贵妃推开,叫这催泪不已的女子坐在自己的身边,见她用爱慕怀念的目光看着自己,就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也辛苦了。”
“臣妾想念陛下极了。”赵贵妃就柔柔地说道。
赵美人也走上前请安,见阿妧毫无自觉地和皇帝做对面儿,顿时就瞪了她一眼。
“瞪我。”阿妧不是一个默默吃亏的性子,她这两年叫皇帝给纵容得十分娇气,就推了推皇帝放在棋盘上的手臂。
“你怎么还和从前一个样儿?心胸狭窄,去,下去坐着去!”皇帝有的时候就很不喜欢赵美人的骄狂,且在他喜欢的小姑娘面前这样尖酸刻薄,那不是也在打皇帝的脸。
只是嗅到赵美人身上透着一种奇异的香气,他嗅了嗅,就迟疑地说道,“这味儿怎么从前没闻过?”见阿妧也抽了抽小鼻子,他就笑问道,“喜欢么?若你喜欢,回头叫赵美人给你拿些回去,熏熏屋子也是好的。”
“不喜欢。”阿妧就耿直地说道。
“穷门小户儿出来的,自然不敢喜欢这般稀罕的香味儿,用不起呢。”赵美人这些天得了许多的宠,就故态复萌了起来,翻着眼睛就冷笑道,“我南朝皇家的秘香,价值连城,你也有资格用么?”
她的傲气浑然天成,只是豫王妃见她挤兑阿妧就有些不悦地笑道,“哟,我这才知道,宁国公府竟然也成了穷门小户儿了。美人可别风大吹了你的舌头。什么南朝皇家?哪里还有什么南朝皇家?在父皇面前,你熏这样的香气,怎么?美人很心存故国么?”
“你!你敢对长辈这么说话!?”
“妃嫔娘娘都没挣上一个儿,还好意思做我的长辈?”豫王妃就笑着说道。
皇帝咳了一声,示意豫王叫自家媳妇儿少说两句。
豫王偏头,许久,方才冷淡地拍手说道,“说得好!”
“陛下,您看他们……”
“也是你不对,你什么身份儿?你也敢说林家是穷门小户儿?”皇帝拿儿子儿媳没办法,只好呵斥赵美人,且他也不喜欢赵美人眼睛长在天上去欺负阿妧,见这小姑娘正叼着自己雪白的手指看着赵美人若有所思,就急忙说道,“你可不要放在心上,朕知道委屈你了。哎呀,你赶紧给阿妧赔个礼。”
他的脸沉了下来,赵美人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却见他脸色严峻,不由委屈地落下来来。
“怎么,你还委屈上了?给阿妧赔礼委屈你了?”皇帝还曾经偷偷儿给阿妧道歉呢,更不要提区区一个赵美人了。
“阿暖年纪小,不然,臣妾给十姑娘陪个不是,这事儿……”
“贵妃,你这话就不公道了。又不是没有嘴巴,方才神气活现地非议国公府,如今倒成了年纪小?她以为自己是谁?也配非议世家?”
皇帝最烦“年纪小”这话,宁国公府林氏,那是多少年的勋贵了?世家门楣,怎么能容一个后宫妃嫔这样□□诋毁?赵美人这本就是犯了口舌。若他不做出表态,那来日勋贵只怕都要怨声载道。他并不是一个为了美色,就叫所有的勋贵世家受辱的昏君。
且阿妧不仅是宁国公之女,还是南阳侯的亲闺女。
南阳侯在百越为皇帝舍生忘死,后脚儿就在宫里叫妃嫔欺负辱及家族,皇帝怎么受得了这样的事?
“既然不赔罪,你就滚到外头跪着去!什么时候你乐意赔罪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皇帝本就不大喜欢赵美人,如今反贼的事儿平了,赵贵妃也敢出来了,他就越发不在意赵美人。
“陛下,你怎么能为了她这样对我?!”赵美人就哭着去看歪头对自己吐舌头的阿妧,怒声道,“好一个狐媚子!你是怎么迷惑陛下的,你也教教我!你才多大,就学你那个狐狸精的姐姐!不要脸,你!”
她才说到这里,却只觉得心口一痛,竟是叫靖王一脚给踹得倒飞了出去,趴在地上许久都没有动弹,此刻这英俊的青年方才收回自己的大长腿,抬眼对皇帝淡淡地说道,“嘴怎么臭,父皇,素日里你也亲得下嘴。”
“朕,朕……”
皇帝看了看下方叫靖王一脚踹得闭过气去的赵美人,又看了看探身去给阿妧摸头安慰的靖王,许久,沉默了。
靖王才安抚了小姑娘“我姐姐可好,赵美人可坏!”,见皇帝还在继续沉默,就挑眉问道。
“父皇,儿臣记得你方才叫她出去跪着。”
“她晕过去了。”皇帝挠头道。
“泼醒她。”
☆、第152章
赵美人就被泼醒了。
实在是赵美人这次口无遮拦, 连皇帝都恼火了起来。
赵美人才是什么身份?如只和阿妧拌嘴, 皇帝不会这样恼火。
赵美人却敢诋毁宁国公府。
宁国公府是赵美人能诋毁的么?
且赵美人嘴里, 满满的都是她南朝皇族的优越感, 在她的眼中甚至看不上身为北朝顶级勋贵的宁国公府,这就叫皇帝很受伤了。这赵美人不把宁国公府当回事儿, 那只怕皇帝在她眼里也很够呛。
他素日里愿意因赵家姑侄出身南朝皇族给她们一些尊荣体面, 可是皇帝却决不能容忍自己的头上再踩着一个皇族, 给自己当主子祖宗。他一边看着一个内监捧着一盆水劈头盖脸地泼在赵美人的身上,一边冷淡地将赵贵妃给推到一旁。
虽然他总是护着赵贵妃, 甚至连南边出了反贼都舍不得弄死赵贵妃,可是他却很不希望赵贵妃心里生出什么野心来。
好好儿地当个宠妃,继续荣华富贵, 往后当个王太妃,不好么?
他都给了她一个可以依靠晚年的儿子!
“陛下,阿暖她……”
“她也该知道什么该说, 什么不该说了。”皇帝看向赵贵妃的目光难免带着几分失望, 沉声说道, “贵妃,朕曾经对你说过,她性子骄纵, 可是这是在宫里没有她骄纵的份儿!朕叫你好好儿教导她, 可是你就把她教导成这个样子?简直太难看!”见赵贵妃诚惶诚恐地给他请罪,皇帝一开始见了赵贵妃的欢喜都没了,脸上就有些冷淡地说道, “你教导不严,贵妃,朕这一次,也要惩罚你。”
“臣妾犯错,陛下如何责罚臣妾臣妾都不会反驳,只是臣妾求陛下保重身体,不要因臣妾和阿暖气伤了身子。”赵贵妃长长的裙摆凌乱地散开在地上,此刻哀哀地福了福,一张花容之上都是难过和痛悔。
阿妧歪头看着这位唱作俱佳的贵妃,哼哼了一声,揪着靖王的衣摆探头探脑地往下看去,却见赵美人猛地咳出一口水来,之后发出了细细的声音,见她醒了,阿妧一双漂亮清亮的眼睛就期待地看着靖王。
靖王不负众望。
“父皇,她醒了。”
“那就叫她出去跪着。”
“陛下先给阿暖看看身子吧。”赵美人心口挨了靖王一脚,这嘴角还带着血丝,且叫这冷水劈头盖脸泼得身上都是水,衣裳里里外外都湿透了,这样再去阳光下暴晒,那还有个好儿?
赵贵妃只觉得心都冷了,她虽然也恼恨赵美人连累自己,可若赵美人当真跪着,她的脸就越发地没了。如今后宫震荡,皇帝身边也有几个得宠的美人,她本已经地位不稳,若是再叫赵美人连累,更有前朝皇族之事……
“叫她跪着。”皇帝的声音冷酷了下来,此刻,赵贵妃仰头,怔忡地看着皇帝那双凛冽冰冷的眼,才发现,原来他并不总是会仰头傻笑,包容所有人的那个蠢蠢的皇帝。
他是真正的帝王,金戈铁马杀出来的悍勇的男人。
从前待她宽容,不过是因他想要宽容她。
不然,一个亡国之女,又有什么资格在他的面前娇嗔?
赵贵妃的心一下子就凉了,见赵美人就这么虚弱无力地被拖走,就知道皇帝这是不愿意包容赵美人了。她的牙齿咯咯作响,之后就越发垂泪伏在皇帝面前说道,“臣妾有罪,请陛下责罚臣妾。阿暖……是臣妾的错。”
她低低地哭了起来,皇帝沉默了许久,方才叹气说道,“既然你明白,那朕也就放心了。你们姑侄在宫中什么都能说,只是这等待勋贵世家无礼,朕不能容忍。”
“臣妾知错。”赵贵妃声音哽咽地说道。
“你侄女儿,就跪在宫门处三天,以儆效尤。至于你……”皇帝怜惜地看了赵贵妃一眼,叹气道,“你是长辈,自然你承受得多谢,便降为妃,思过去吧。”
他这话开口,赵妃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她曾经在后宫之中风光无限,所有的妃嫔都不敢与她抗衡,不过是因她作为皇帝唯一的贵妃,口口声声乃是皇帝的真爱。可若是如今她降位,那和成妃之流又有什么分别?
这后宫之中谁还会将她放在眼里?她仰头想要问一问皇帝,是不是当真厌恶了自己,却见皇帝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听她的辩解,她本是机灵的女子,明白皇帝不喜,只好垂头低声说道,“臣妾谢陛下恩典。”
她越发软弱退让,皇帝就露出几分不舍。
只是再不舍,那降位还是要降位地。
赵妃勉强扶着一个宫女踉跄起身,含着眼泪可怜巴巴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就继续装死。
阿妧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含情脉脉的赵妃,迟疑了一下,又揪了揪皇帝的衣摆,小声儿扑在棋盘上凑到对面皇帝的大脸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降位贵妃娘娘,都是为了我么?”
那她还不真成了狐狸精啊?还得是被赵妃扎小人儿诅咒的那种?她的眼睛里就露出对自己的几分担忧,犹豫地看着皇帝陛下。皇帝被噎住了,沉默地看着这感觉良好的小姑娘,许久方才揉着眼角说道,“这个真不是。”
“那我就放心了。”
至于赵妃,被降位,那是活该,阿妧高兴还来不及。
“以茶代酒,殿下给我一碗。”这小姑娘就对靖王窃窃私语地说道。
见她开心得见牙不见眼,皇帝就觉得,自己仿佛从未见过这么没心机的小姑娘了。
这姑娘和赵妃姑侄确实有仇儿,可是有仇儿就落井下石还欢呼一下啥的,就叫人刮目相看了。
“慢点儿喝。”靖王给了这团子一杯茶,见她道了谢,小爪子捧着这茶咕噜咕噜地喝,心情就愉悦了起来。
“一饮而尽。”小姑娘还装模作样地往下翻了翻茶杯,表示自己全喝了,特别豪迈。
皇帝就叹气,对靖王说道,“ 也给朕一碗。”
“陛下也要庆祝么?”阿妧问道。
“庆祝什么?”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呗。”
皇帝就默默地垂泪了,看着这鬼头鬼脑的小姑娘,许久方才无语凝噎地叹息道,“朕只是口渴,想喝杯茶。”他见靖王不肯理睬自己,就只好自己去端了一杯茶去喝,却见此刻门外鸦雀无声,却很快又多了急促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看去,就见一个内监进门,尖声禀告道,“陛下,反贼进宫面圣了!”
因据说反贼曾是“故人”,因此特别想回想当年的皇帝陛下就命人将反贼头子带入宫中来。
左右既然反贼投降了,那就依旧是归顺成了皇帝的子民,且皇帝还当真对反贼头子有几分兴趣。
这反贼头子算是坑死赵妃一家了,赵妃一愣,竟不急着走了,只翩跹地含泪转身,想要看看到底反贼是当年南朝重臣中的哪一个。
她想到这反贼似乎对南朝还有几分忠心,又见皇帝并未下旨直接将那反贼一道给砍了,她在皇帝身边多年,就知道皇帝只怕是存了想要继续任用那反贼的心思。一想到这里,她就想着如何拉拢那反贼一二,毕竟七皇子已经快要入朝,若朝中有南朝故人帮扶,也应该是一股强大的势力。
豫王的确是有北朝勋贵扶持,可是七皇子也不差什么。
阿妧也趴在棋盘上踢着小脚儿往外看去,就听见不多时,就传来了众多的脚步声。
可是她却总觉得那些脚步声里,其中一人十分悠然轻松,仿佛闲庭阔步一般。
宫门霍然打开,众多的侍卫将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围拢着一同进门,阿妧就见明媚的天光之下,那男子抬头逆着天光微微一笑,仿佛刹那的芳华美景,又仿佛是世上最美的那一抹亮色,总之阿妧也算是见多识广,却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样俊美优雅的男子。
他的年纪仿佛和宁国公相仿,可是哪怕是带了几分风霜憔悴,却依旧不能掩盖他的俊美,反而多了些时光更迭之后留下的底蕴。
她下意识地就瞪着大眼睛,捏住了棋盘上温温的棋子儿。
下一刻,小姑娘急忙规规矩矩地坐好,努力把自己漂亮的衣裳弄整齐,还费心去扶了扶头上的小凤钗。
“做什么呢?!”靖王见这死丫头一转眼就叫别的男人给迷了去,顿时大怒。
那男子仿佛听到了,一双眼潋滟看来,见了阿妧这呆呆的小模样儿,又是挑眉一笑,风流无比。
这一回连皇帝陛下都默默地坐好了。
“是你!”只是皇帝和阿妧这对儿心灵棋友正叫反贼给迷得五迷三道的,一不小心都得陪着反贼去造个反啥的,百死无悔的那种,然而赵妃在看见了那男人的一瞬间,本带着几分期待的眼神却仿佛见了鬼。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得跟筛糠似的,浑身血液都凉透了,哆哆嗦嗦,霍然指着那微笑着的俊美男人尖声叫道,“霍宁香,是你!”她仿佛压抑不住心中的本能,惊恐质问道,“你不是已经死了?!”
“贵妃娘娘自然希望我已经死了。”
这男子见赵妃惊骇地看着自己,就越发柔和地笑了。
他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柔情入骨,看着赵妃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自己心爱的女子。
可是赵妃却已经吓得站不稳了。
“陛下,陛下您看见了?怨不得他会打着恭侯的旗号,陛下您忘记了,这世间最想叫我南朝皇族灭绝的,就是霍宁香了!”
她流着眼泪跪在了皇帝的面前,却见皇帝已经顾不上她了,正紧张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方才十分怀念地说道,“你不是霍宁香么?真是多年不见,朕还以为此生都见不到你了。当年都说你霍家叫南朝皇帝满门抄斩,那时朕还觉得伤怀。如今你还活着,朕很高兴。”
他还真的十分高兴的样子。
“别当什么反贼了,来朕的朝中,朕当年就很钦羡你的本事。”
“这位霍先生很有来头么?”阿妧见赵妃吓得都软在地上了,又见皇帝一副怀念他的样子,就好奇地,怯生生地去看这位俊美的男人,她不知怎么,只觉得这男人有什么地方叫自己熟悉得紧,一颦一笑,或是一种风情,都叫她熟悉得心生亲近。
因这一份亲近,她莫名地就很想知道他的来历。
因靖王正用一种莫名的目光看着霍宁香,她就急忙去问皇帝陛下。
“自然。当年朕大军所向,所向披靡,唯一将朕的大军阻拦的,就只有霍家了。”皇帝想到当年的岁月,见霍宁香只是含笑立在下方,见他依旧风采绝伦就感慨地说道,“当年霍家只凭三千兵士,就将朕的大军阻拦在外河口处十日,却依旧不肯降朕,朕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南朝之中,也有霍家那张的忠臣良将。对了,”皇帝就探头去看霍宁香,兴致勃勃地问道,“朕记得当年你还有个弟弟,比你年纪小些,却生得很威猛啊,跟你完全不像。”
“陛下记得不错。”霍宁香就温声说道。
“朕当然记得他。能使强弓,箭不虚发,远隔三军之外却一箭差点儿要了朕的命。”皇帝就完全没有顾忌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真的那么厉害啊?”竟然能射中被重重保护,在三军之中的皇帝?阿妧的眼睛就瞪大了。
她其实很喜欢听皇帝说起当初的英雄事迹。
因她捧哏,皇帝就越发上了劲头儿,心有戚戚地对阿妧低声说道,“差点儿给朕个透心儿凉。”
也是从那时皇帝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与常人不同,稍稍偏了一些。不然,早就去阎王了。见小姑娘惊呼了一声,撅起小屁股趴在棋盘上,探出小爪子来给自己拍胸口,仿佛很担心的样子,皇帝的心里熨帖极了,摸着阿妧的小脑袋安慰道,“别怕,朕这不是没事儿?”
那霍宁香就笑吟吟地将目光落在阿妧的身上一瞬。
靖王伸手就将小姑娘捞到怀里,把她的小脑袋给摁进怀里去,冷冷地看着霍宁香。
“你们家,你弟弟是悍将,你却是个最好的军师。”见霍宁香垂目,修长的身姿立在天光里,越发生出光辉,皇帝竟舍不得叫他站着,也顾不得这是反贼头子了……那个什么,那不都投降了么。
陛下的目光漂移了一下,却叫人赶紧设座叫这俊美的男人坐在自己的面前,又推了推瑟缩成一团看霍宁香如同看妖怪的赵妃让她借光儿,关切地问道,“既然你还活着,莫非是当初南朝那老头儿对你们网开一面?你的弟弟呢?”
他其实对霍宁香的弟弟也很在意。
都说了,猛将如云,谋士如雨,那才是皇帝陛下的画风不是?
霍宁香沉默了片刻,抬眼,一双眼中仿佛有风云聚散,之后寂灭了光亮,化为平静。
“他死了。满门抄斩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他就看着赵妃笑了笑,露出几分温柔缱绻来。
“霍家满门被抄斩,只逃出我一个……陛下,你哭什么?”
俊美的男子的脸,迎着皇帝陛下那泪流满面的大脸,突然露出几分复杂。
他效忠的皇帝,杀了他的全家三百口。
可是他曾经要置于死地的皇帝,却在为他一家的死亡感到哀痛。
何其讽刺。
☆、第153章
“忠臣良将, 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朕怎会不哭?”
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 且如皇帝这种, 一向是流血不流泪的铁汉,却见到霍宁香如此平静地说起当年之事的时候, 完全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来。
他想到了很多, 曾经战火中一个一个逝去的亲人, 他抱着三公主痛哭流涕的时候,他的弟弟战死自己却要忍耐着明明知道了弟弟的死讯却还是要努力忍耐不要叫麾下武将看出自己的动摇, 当他的妹妹为了阻隔南朝的大军的冲锋给千军万马踏得尸骨无存的时候……
一切的一切,都在看到霍宁香的凄凉的时候,化作了伤心和痛苦。
战乱之年, 生灵涂炭,可是又生出了多少的冤屈呢?
霍家又有什么错?
他们那样忠诚,甚至死死地护卫着南朝最后的安定和太平。
可是他们却并没有战死在沙场上, 也没有在大战之后解甲归田安享之后的平静岁月, 而是被抄了家。
“怎能如此?!”想到当年果然霍家一夕就在和皇帝对持的军中消失无存, 皇帝就觉得伤感得厉害。他隐约知道霍家获罪之事,可是却不知这样的内情。
赵妃哆哆嗦嗦地在皇帝的悲声之中往角落里挪了挪,脸色惨白。
霍宁香的目光落在赵妃的身上一瞬, 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陛下莫要为霍家伤感。”他修长苍白的手指落在皇帝的肩膀上拍了拍, 却令人无法感到他是在轻慢帝王,此刻这俊美的男子就对皇帝和声说道,“自古所谓忠臣良将, 自然是要为帝王尽忠,百死不悔。当年害了霍家的都是那些乱臣贼子,可是我家陛下不过是被蒙蔽,又有什么错呢?”他优美的眼睛里蕴含着深深的感情,看着皇帝诚恳地说道,“无论当年的陛下对霍家做了什么,可是陛下,我依旧愿意为南朝的皇族付出一切。这就是霍家的忠诚。”
“这样的帝王,何必追随!你这是愚忠!”皇帝就质问道。
“一日为君,终身为君。在我的眼中,如今的恭侯与贵妃都是与众不同的,也因此,我才会被忠诚之心冲昏了头脑,一定想到要为恭侯尽忠。”
霍宁香的声音十分温和,娓娓道来,苍白俊美的脸上露出几分妖异的美丽,看着皇帝柔声说道,“陛下不必为我介怀,因若不是我已经幡然悔悟,又怎会投降?”他的眼角带着细微的笑意,仿佛是在怀念,又仿佛是在思考,见皇帝诧异地看着自己,就越发柔和地说道,“那时,陛下麾下的一位女将军点醒了我。”
“她说天下承平,难道不是陛下您的治理有方?当年的南朝百姓颠沛流离,可是如今的百姓却安居乐业。一个真正忠诚的臣子,他要忠诚的并不是狭隘的帝王,而是这天下的百姓。这才是心怀大爱。”
见皇帝粗糙的脸顿时就红了,显然被夸得很不好意思,霍宁香就轻轻咳嗽了一声,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血色,一双内敛的眼闪过了夺目的光彩,看着皇帝诚恳地说道,“她说您是平定了乱世的强主,是令天下归心的帝王。若我当真是个忠诚,就应该不要将动乱带给百姓,而是应该顺服您,为了这天下付出我自己的一切。”
“所以,我降了,我来到了陛下的面前。”
皇帝陛下又开始哭了。
只是这一回是感动的。
更何况,江东的军中既然有女将军会对皇帝有这样的赞美,仿佛敬仰,皇帝感动得觉得心里滚烫,幸福得要飘起来了。
“显荣也太夸朕了。朕不过是不敢负天下之心罢了。”江东女将能嘴皮子这么溜的,甚至能将一门心造反的霍宁香都给说服的,也就显荣长公主了。
皇帝虽然嗔霍宁香对南朝皇帝的那盲目的愚忠,可是却又不知怎么,十分羡慕那南朝皇帝得到了霍宁香的忠诚。当霍宁香就在眼前,如今带着全部的忠心来想要侍奉自己的时候,皇帝的心里就觉得十分快乐,看到霍宁香心里就乱跳起来。他一瞬间就和自己的心灵棋友同步了,虚伪地谦虚了一下。
“并不是长公主。而是陛下麾下一位姓林的女将。她生得美貌妩媚,没想到秉性却刚烈强势。”
霍宁香就娓娓道来,目光温煦。
皇帝一愣。
突然之间,皇帝陛下看着施施然的美男子,一张脸涨得通红。
若说看见霍宁香是心里乱跳,那此刻,皇帝的心里都不会跳啦。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身子都在云端里漂荡,看着含笑看着自己的霍宁香,试探地问道,“那女将不是叫阿萝吧?”
“陛下也知道?”霍宁香挑眉问道。
皇帝没法儿回答他了。
陛下此刻正满龙椅地打滚儿,跟他一块儿打滚儿的,还有一个快活得要爆炸的娇滴滴的小姑娘。
“嘿嘿嘿……”
“嘿嘿嘿……”
两人的笑声交融在一块儿,豫王沉默地捂住了兴趣盎然的妻子的眼睛,叫妻子不要去看这俩一提到林家那庶出的六姑娘就蠢兮兮的疯子。
只是人家皇帝和十姑娘一点儿都不需要别人的认同,各自打各自的滚儿,皇帝要努力地不要开心地跳起来打一套军体拳啥的。倒是阿妧,滚来滚去一会儿,就滚到了一旁的靖王的怀里,揪着靖王粗糙的衣裳捂着小嘴巴开心得肩膀乱颤,许久方才低声说道,“开心!”
果然是她的姐姐。
她的姐姐真的叫她骄傲得每天都停不下来。
“当然,陛下麾下仿佛姓林的许多。我还见过一个阿宁,一个阿唐。”
“他们也说服过你?”
“自然。”霍宁香就温声道,“虽那位阿萝将军将我说服,只是这围聚在她身边的年轻的将士一致的认同,和对陛下的忠心与敬仰信赖,才更令人感到震撼。陛下,您到底是怎样的帝王?我想看一看,得到了那些年少的将军敬若神明一般的信仰,甚至为了您与天下的安定舍弃青春也要镇守江东的皇帝,会是怎样的皇帝。”
他起身,身姿优雅蹁跹,才皇帝感动的目光里深深一礼。
“吾皇在上。”
皇帝继续满龙椅打滚儿。
他觉得这是自己龙生之中最幸福的一天。
“朕,朕会努力不要辜负他们。”他脸色严峻,趴在龙椅上深情地握住了霍宁香优美的指尖儿。
“宁香,你也入朝,日后就看着朕,咱们一块儿看着这天下!”
“好。”
“日后,咱们也要有君臣相得的佳话!”
“好。”
豫王看着上方笑得温柔缱绻,用包容信赖的目光看着皇帝的美男子,动了动嘴角,见豫王妃已经看着那霍宁香两眼放光,顿时冷哼了一声。
此刻,靖王抓着一只羞涩地整理自己衣裳的小姑娘,也冷哼了一声。
兄弟两个觉得在这一刻,逝去的亲情又回来了,难得同步了一下。
狐狸精!
这简直就是一狐狸精。
没见赵妃早就被这狐狸给挤得影儿都没了?
“说起来,阿萝立了大功,这平定了一场干戈,令百姓不致再次陷入战火之中,这份功德与功绩,朕真是感动又感激。”
皇帝早就惦记着阿萝在江东的那许多的军功了,只是从前还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如今有了霍宁香的这话,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就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此军功,就算是战乱的时候也是大功一件。到底是南阳侯的女儿,果然虎父无犬女……”
霍宁香眼角眉梢的笑意微微一跳。
他温和地看着皇帝,仿佛皇帝是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倾听着他所有的意愿。
皇帝很久没有被这样珍重地待过了,不说前朝那群总是叽哩哇啦的糙汉,就说这皇家之中,想要找到霍宁香这般如此温和耐心地面对自己的都很少见哟。
豫王靖王七公主之流不说也罢,就连弟弟诚王和妹妹昭容显荣素日里也没有这么耐心的时候。皇帝的心里感动得不轻,就抓着霍宁香的手感慨地说道,“叫朕说,阿萝这些年的军功与功德,怎么,怎么也能封个爵位来的。”
他哼哼了两声。
“虽女子封爵罕见,可是却并不是没有。臣……”美男子一瞬间就将自己转化了立场,给当了“臣”了。
他对皇帝温声说道,“也常常感慨陛下麾下女子从来不让男子。那既然男子都能封爵,与男子一般功绩的女子,又为何封不得?若看不起女子,只将他们回家去看看自己的老娘妻子,就知道女子能顶半边天下。”霍宁香柔和地说道,“臣也相信,陛下心中并无女子男子的分别,不然长公主如何可以手握重兵坐镇江东?可见陛下心胸,古来帝王都不及也。”
皇帝仰头哈哈大笑,下意识地抹了抹自己的头发,露出峥嵘之态。
他觉得自己也就比尧舜禹汤少了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儿。
豫王欲言又止。
他觉得这霍宁香嘴皮子这么利落,往后没准儿都得在皇帝面前飞个升什么的。
这可是千年道行的狐狸!
“陛下,那阿萝不过是个庶女,出身卑贱,于陛下忠心,是她该有的本分……”赵妃见皇帝处处将阿萝捧在头上,方才都蠢得打滚儿了,顿时心头一凉。
哪怕她曾经和皇帝再柔情蜜意的时候,也没有如今皇帝眼睛里的光更明亮。且皇帝当年看她,虽然也放光,可是却是要扒光她的绿光。可是皇帝提起阿萝的时候,目光清澈憧憬,仿佛那阿萝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甚至叫他不愿去亵渎。
她双手颤抖,一把就抓住了皇帝的手。
“爱妃,你也是女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岂不是寒了世人的心?”赵妃在阿萝的问题上总是有各种的刻薄,皇帝觉得赵妃非要和一个纯美善良一心为国的女孩子纠葛实在是太令人不悦了,就皱眉说道,“你的心胸怎么会如此狭窄?阿萝乃是南朝血脉,她出息了,你该欢喜骄傲才是。且难道朕看不起女子才是对的?莫非你觉得南朝血脉都该是废物点心?爱妃,勿做刻薄之态。”
他每说一句话,阿妧就用力地,眼巴巴地点一下自己的小脑袋。
她缩在靖王的怀里,就跟小奶狗儿一样,还给皇帝鼓劲儿小小声地说道,“对极了,说得对极了!”
靖王摁着她的小脑袋,许久叹息了一声。
赵妃看着皇帝面对自己的不赞同,还有仿佛她变得不那么美好的诧异,顿时心里就一冷。
“就是因她出身南朝,因此臣妾才惶恐。江东反贼之事刚刚平息,臣妾真的是怕了……阿萝是南朝血脉,若被陛下封赏,来日勋贵会不会又觉得是臣妾在背后兴风作浪?妄图复国?”
她流泪伏在皇帝面前哭道,“臣妾怕了,怕了啊陛下!”
“你不相信朕?不相信朕能护着你?”皇帝不由匪夷所思地问道。
赵妃一怔,只能拼命摇头,抬眼哭道,“臣妾自然信任陛下。只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娘娘不必害怕,虽娘娘当年出身南朝,可既入陛下后宫,这天下之大,哪里又分南女北女?就比如臣,”霍宁香俊美的脸上就露出些许笑意,看着皇帝就温声说道,“如今天下一统,何必还有南朝北朝的狭隘分别?大爱无疆,这血脉也无疆,只要都是陛下的子民,出身如何算得了什么?英雄莫问出处。娘娘大抵是依旧不能释怀自己的身份,可是却不知这世人早就释然。不然,臣怎会拜服陛下?!”
他温柔谦恭,仪态从容优雅,仿若至美的谪仙。
阿妧觉得自己都透不过气来了。
“好!”这是给她姐姐说好话儿呢,阿妧急忙捧哏。
“他说得不错,阿萝封爵,正还可以宣告天下,父皇无分南北的姿态。”靖王就不情愿地说道。
只是看到阿妧回头感激地蹭了蹭自己的脸,他摸着打从这小姑娘长大之后就再也没有接触过,此刻泛起一点酥麻的脸颊,又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还算划算。
“说的好啊。”皇帝见赵妃匍匐在自己的面前,娇躯颤抖,一时就叹息了一声。
“爱妃,朕这一回就当你惊恐慌乱,进退失据。只是日后,莫要再妄图动摇朕的意思。你回宫去吧。”他觉得赵妃虽然一向温柔体贴,可是却到底是个小女子,心眼儿确实不怎么大,与皇后显荣,甚至阿萝比起来,她都差得远。
眼里露出几分失望,只是到底是从前宠爱过的女子,他便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叫赵妃退走。赵妃难得竟然是被他赶走的,越发畏惧地看了一眼正对自己露出温煦笑容,仿佛一切的恩怨都不曾发生过的霍宁香。
她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那一抹温煦若春风的笑容给冻结了。
霍宁香。
他一定是回来报仇的。
对她和恭侯报仇。
因为南朝皇族不仅杀了霍家满门,还……
还……
为了那个殉国的死鬼平宁公主,他也不会对南朝皇族善罢甘休。
☆、第154章
只是这万般的苦楚, 赵妃却说不出来。
她要怎么说呢?
若当真说起当年的恩恩怨怨, 那她在皇帝面前温柔善良的面具只怕也得掉在地上碎了。
因此, 她只好咬着红唇, 战战兢兢地看着那对自己温煦微笑的美男子,许久之后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见她走了, 皇帝也松了一口气, 毕竟他并不是一个一定要在臣子面前呵斥妃嫔来表达自己高贵的皇帝。
此刻见霍宁香这样为自己着想,显然已经进入了要为自己鞠躬尽瘁的角色, 皇帝的心里就越发舒坦,大脸冲着人家美男子就嘿嘿地笑,对霍宁香说道, “靖王也觉得朕这话没错,那朕就觉得,朕是没错的。”
“多年不见靖王殿下, 殿下依旧如同当年一般。”
霍宁香不认识豫王, 可和靖王却是老朋友了。
想当年霍宁香他弟头一箭差点儿送皇帝去见了祖宗, 第二箭就是冲着靖王去的。
只是靖王更敏锐,见皇帝一受伤顿时就趴地上了,那一箭硬是一根汗毛都没有碰着他。
靖王就冷冷地看着霍宁香。
趴在地上灰头土脸什么的……
好不想再见到这姓霍的哦。
然而霍宁香的目光却从靖王的身上延伸到了他怀里的那娇俏可爱, 笑起来可爱得如同一只小仓鼠儿似的的小姑娘的身上, 见这小姑娘生得娇俏可爱,身上的衣裳头上的首饰都是北朝宫中的样式,他笑了笑, 就觉得皇帝的这个女儿倒是叫他隐约想起了故人,一时心血来潮,就对那小姑娘眨了眨眼。
见那小姑娘顿时小脸儿就通红了,扭着小身子羞涩得不得了,还捂住了脸却偷偷儿张开了指缝儿偷看自己,娇憨得令人发笑。
此刻唯一笑不出来的就是靖王。
他冷哼一声,伸出大手盖住阿妧的小爪子,叫她啥也别想看见。
没见识的丫头,把他的脸都丢尽了。
十姑娘默默的垂泪了。
看不到美男子的人生,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且皇帝此刻都顾不上自己的心灵挚友了,他正板着粗糙的大手数数儿,许久方才心满意足地说道,“阿萝这份功绩,起码也能赏个三等伯,叫朕想想,”他舔了舔嘴唇,见豫王垂目不语,并未对自己的决断做出反对,一时就放了心,越发红光满面地大声说道,“不如就赐为欣荣伯!且朕听宁香的意思,还有旁人有功,都,都赏个三等男也是好的。”
当然,只是个三等男,就没有啥封号了。
皇帝就傻笑起来。
“至于宁香,你就先在朕的身边,多和朕看看这朝中的形势,待你一切熟悉了,朕再想如何安排你。”
皇帝见霍宁香对自己微微一笑,躬身应了,就越发关切地说道,“如今你可有人服侍……朕赐你个大宅子。对了,你成亲了没有?”作为皇帝想要对自己喜欢的人好,那当真是无比的妥帖,霍宁香眸光流转,俊美的脸上就生出浅浅的笑意,柔声说道,“陛下不知。当年臣也曾经有对臣心悦无比的女子。”
“当年?”
“当年臣没有珍惜她,冷待她,因她家中人犯错,因此怨恨她。可是失去她之后臣才发现,原来在臣的心中,她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见皇帝呆呆地看着自己,这俊美的男人就含笑和声说道,“陛下不必这样难过。当年我令她难过,只怕她到死都无法释怀。如今我孑然一身,什么都失去,也不过是当年迁怒她的报应。”只是……他垂了垂眼睛,轻声说道,“只是她到死,都不知我也心悦于她。”
皇帝的眼眶又湿润了。
他觉得霍宁香这般颠沛流离,遭受了这么多痛苦磨难的美男子,当真是令人伤怀。
“往后有朕在,什么都会变好的。”他突然不敢说要赐两个美人儿服侍霍宁香起居了。因他觉得,此刻提及别的女子,都是对霍宁香怀念的那女子的亵渎。
“承蒙陛下不弃微臣,微臣自然全心为陛下。”霍宁香就微笑说道。
他笑起来的时候,又一点风韵风情的样子,阿妧小声儿哼哼了两声,见他并未多在意自己,就知道只怕这等大美人的眼里,自己这点儿小美貌只怕不算什么,因此有些失落地对了对指尖儿,感到有些失落。
不知怎么,当这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却不大理睬自己,阿妧心里就格外的伤心。她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又有些令她感到亲近,十分渴望得到他对自己的注意。
“我有些喜欢他。”她趴在靖王的怀里,有些委屈地说道。
哪怕明知道阿妧这句话并没有男女倾慕的意思,可是靖王却依旧觉得不高兴了。
“他为什么不看我呢?”阿妧吸了吸小鼻子。
她被很多人喜欢着,也被更多的人讨厌着。可是哪怕外头有许多许多的人不喜欢她,说她是个小狐狸精,说许多的坏话儿,她却都不怎么在意。
她在意的人不多,都是她最亲近的亲人,可是却唯独觉得这个霍宁香是不一样的。这种感觉叫她自己都觉得很奇怪,靖王本并未在意,可是见阿妧竟眼眶有些湿润,就忍不住皱了皱眉。突然抱着阿妧就起身。阿妧早就不是叫他抱在怀里的年纪了,顿时惊呼了一声。
皇帝侧目。
“又怎么了?”他无奈地问道。
“我带她出去走走。”靖王抱着缩成一团的阿妧淡淡地说道。
霍宁香这才含笑看了阿妧一眼,挑了挑眉尖儿,见她抖着小身子怕怕的,就不知怎么愣了愣。
这小姑娘,越发恍似故人面。
只不过这是皇帝的公主,大抵他看错了。然而莫非是美男子多年不理世事,因此不知如今的风气?
皇帝的皇子可以和妹妹都这么亲近了?
“去吧去吧,回头记得带阿妧去皇后宫中去吃饭去。还有多给阿妧预备点儿补药,”皇帝摆了摆手叫靖王走了,又目视豫王,目光炯炯,仿佛很想要和霍宁香两人独处似的。
豫王的眼角跳了跳,也拉着豫王妃起身,走出了皇帝的宫殿,就见不大远的地方,阿妧正叫靖王给放在一处大大的假山凸起的石头上。小姑娘扭了扭小身子一副很害怕掉下来的样子,见靖王微微张手护着她,豫王不知怎么就看了豫王妃一眼。
他突然觉得有问问靖王关于王妃人选的必要了。
“大哥。”靖王见豫王脸色端肃地走过来,就看了他一眼。
“那个霍宁香你认识?”豫王当年监国,一直都没有去打仗,哪里认识霍宁香。只是他也看出来了,皇帝显然很喜欢霍宁香,喜欢到连这从前职业是个反贼都不在意了。想到这里,豫王就皱了皱眉轻声说道,“他的为人如何?我有些担心。”
“狡诈,阴险,无耻……”靖王嘴里对霍宁香就没个好话儿,见豫王的脸都皱起来了,却在之后慢吞吞地说道,“勉强可以相信。”
他很难得会说信任一个人,豫王微微诧异了一瞬,就了然地点头说道,“能被父皇与你都这样相信,他自然是有他的出众之处。”他就好奇地问道,“他的家族被满门抄斩,你可知道缘故?”他心中好奇,豫王妃也蛮好奇的,急忙凑了过来。
毕竟,一个身世坎坷的美男子,真的太戳女人的心神了。
靖王就迟疑了一下。
他想了想方才淡淡地说道,“我知道得不多,不过是当年霍家因大胜为人忌惮,王兄应该明白。”
南朝早就腐化不堪,臣子们之间争权夺利,哪怕外头已经风雨飘摇,却还都在内争。霍家倒了霉,不过是因霍家太出息了的缘故。大家伙儿都败了,可是霍家却胜了,这不是荣光,而是催命符。毕竟总不能叫皇帝陛下觉得大家伙儿昏聩无能不是?
且靖王听说皇帝也不大喜欢与北朝交战太过英勇的霍家。
皇帝也不希望被人当做无能的人,反而这天下都在称颂霍家的英勇。
因此,一切水到渠成,霍家被召回京中,下狱,审问都不必了,直接满门抄斩。
“那时被夺去兵权,或是抄斩的还有几家,死了的也就罢了,那几个被夺了兵权的武将,竟然都殉国了。”靖王觉得不能理解。
为何要效忠对自己那样无情的皇帝?
他不明白,只是他却尊敬这样的人。
“只是当年连父皇都曾经感叹,若不是南朝自毁长城,只怕我们也不会这样轻松就踏破天下。”
靖王也觉得皇帝难得是有几分道理的。
豫王就沉默了起来。
许久,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霍家之事,当年我就听南朝降臣说起过。霍家两子,霍宁香乃是长子,本是一等一的人物,霍家累世忠心,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全族族诛,竟只逃出一个霍宁香。他的那个弟弟倒也是个人杰,若不是……我倒是当真想要和他军前对垒。”
靖王正说这话,却只觉得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他下意识地看去,却见阿妧正小脚儿晃在假山上,一滴一滴,吧嗒吧嗒掉眼泪。
“你今天是怎么了?”
“不知道,只是,只是觉得很难过啊。”阿妧就呆呆地摸了一把脸,看见满手的泪痕,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她只觉得心里难受起来,抽噎了一声扑进靖王的怀里,低声哽咽地说道,“很心疼啊,不知怎么了。”
她本听到阿萝封爵心里很快活,可是却在听到这样满门抄斩的时候,心里难受得近乎要死掉。那么忠心的家族,为什么会落得个那样的下场呢?若早知道会这样,他们还会那样奋不顾身,拼尽全力地守卫那个皇帝么?
大概还是会的。
或许不是为了皇帝,而仅仅是为了那些百姓。
“瞧你们这些个糙男人,竟说些什么抄家族诛的,这不是吓唬人么。”阿妧一向胆小,从小儿就怯生生的,豫王妃就嗔了豫王一眼,见豫王沉默地闭嘴了,急忙摸了摸阿妧的小胳膊柔声说道,“妧妧也别怕。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咱们往后都不提了。”
说起来,霍家这般惨烈的结局,叫豫王妃心里都不好受。她只觉得阿妧的心纯良极了,愈发怜爱她,一路哄着劝着,直到到了皇后的宫中方才罢了。
阿妧又叫哭笑不得的皇后安慰了一把,抱着许多的赏赐抽抽噎噎地回了家。
她没精打采的,连续几日在家里,却都觉得昏昏沉沉,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这把宁国公夫妻给担心坏了,宁国公夫人都不说去为南阳侯夫人筹备两个庶女的婚事了,和宁国公今日大清早就带着阿妧在园子里散心。
见她蔫搭搭的,宁国公夫人得靖王的提点知道一些,就带着阿妧走了一圈儿和她一块儿回了屋里头。此刻林三老爷正等在屋里,见阿妧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半分没有一贯的机灵劲儿,林三老爷竟觉得不适应起来,坐在一旁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阿妧的小脑袋瓜儿。
“怎么了?”
“在宫里听了别人家的难过的事儿,心里也难过了。”宁国公夫人就叹气说道。
宁国公愁得头发都要掉了。
“谁倒霉了?”林三老爷这两日正叫倒霉闺女阿芝给呛了一回,心里不痛快在大理寺住了两日,没日没夜地审了几个案子,这才回家,身上还带着几分阴冷的牢房的气息。
他知道得不多,只知道侄儿林唐拎着反贼入京之事,此刻就坐在座位里端了茶来喝,就听见宁国公在一旁更加无精打采地说道,“是那个反贼十分可怜。叫什么霍宁香。仿佛是他一家子全都被南朝皇帝给抄斩了,三弟你知道的,阿妧一向心软。”
林三老爷沉默着将茶放在了桌子上。
“霍宁香?”
“没错,仿佛陛下很喜欢他。”
“他早前说是要扶持恭侯即位,恢复南朝皇族荣光。为了什么突然不战而降?”
“这你就不知道了。哎呀这都是林家祖宗有德啊!”这事关林家的光辉,宁国公一下子就精神起来——霍家跟国公爷没有一铜板的关系,他做什么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他就兴致勃勃地说道,“阿萝那丫头果然是个能干的,带着阿宁和阿唐几个竟然劝降了他!那你是不知道,阿萝劝服了他,那霍宁香趴在地上痛哭悔不及当初,说对不起陛下对不起黎民百姓的,说是要为陛下鞠躬尽瘁啊!”
阿妧抽了抽嘴角。
看来十姑娘喜欢吹牛皮,还真是有其女必有其父啊!
林三老爷就静静地听着。
“阿宁也有封爵,虽不及阿萝显赫,不过男人女人捆一块儿,她也是里头的这个!”宁国公就竖起了大拇指。
他从小儿就十分疼爱阿宁,自然是希望这个侄女儿过得好的。
“对了,三弟,你来找我做什么?”
林三老爷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
“没什么。”
见他起身,宁国公就疑惑地问道,“才来你就走啊?”
只是他话音未落,却只见弟弟的背影早就消失在了门口,不见了。
☆、第155章
“三, 三叔怎么走了?”阿妧就顾不得失落了, 追着林三老爷到了外头, 见她三叔没理自己径直去了, 就又回来问宁国公道。
“谁知道,你三叔忙。”作为一只不大繁忙的国公爷, 宁国公就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带着闺女一块儿窝在大清早上阳光很好的地方晒太阳。
宁国公夫人就无奈地看着这两只昏昏欲睡, 只觉得到底是父女,竟仿佛连睡回笼觉的习性都差不多的样子。倒是阿妧就觉得自己最近总是叫长辈担心很不好意思了, 急忙振作了几分抱着宁国公夫人的手臂软软地问道,“母亲今天不去侯府可以么?”
“怎么了?”宁国公夫人垂头笑问。
阿妧咬了咬自己的嘴角。
“不喜欢母亲累着。”她小小声儿地将额头抵在宁国公夫人的手臂上,轻声说道, “我也希望两个姐姐嫁得风光体面,往后有好日子过。可是……虽然能者多劳,可是我不愿意叫母亲挨累操心。”
因南阳侯夫人一颗心都牵挂在儿子林唐的身上, 哪里还顾得上两个庶女呢?想到南阳侯夫人的欢喜, 宁国公夫人就笑叹了一声, 见果然宁国公已经殷勤地从一旁爬起来给自己捏肩膀,自家闺女给自己捏起小拳头捶腿,心里熨帖得很。
“且郡主不说是回来了么?母亲还要顾着大哥哥的婚事呢。”阿妧就殷勤地说道。
她精神起来, 能说爱笑了, 宁国公夫人也就放心了,见她小脸儿笑靥如花,就顺着她的话含笑点了点头。
阿妧那日进宫去, 因此并不知道,元秀郡主进城干的第一件事儿不是去面君,也不是去回王府见老子娘,而是来了宁国公府给她请安。她想到这几年未见,元秀郡主的身上少了几分软弱的脂粉气,英姿飒爽令人心折,就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样的儿媳妇儿,哪怕是再叫儿子等上几年她也是愿意的。
只是宁国公夫人更愁的是次子林唐的婚事。
林唐虽然是宁国公嫡子,却并不是长子,不能袭爵。
且里头还有皇后拦着护着,她这个做娘的竟做不得儿子的主,只能看他天天在外没心没肺地疯玩儿。
“过几日我就去诚王府上去,和王妃说说成亲这事儿。”她就笑着说道。
“辛苦夫人啦。”宁国公越发卖力地服侍自家妻子。
他生得平庸,也不怎么英俊,更很不能干,可是却贴心温柔,从不高人一等,此刻珍重妻子的心,也叫宁国公夫人微笑起来。
当年家中姐妹都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愿意嫁给宁国公,这么一个废物点心,叫人给挑剩下的路人甲。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当他们都开始苍老,当他们的儿女都来时议婚的时候,当一切的风波平息,当年的姐妹里头,却只有她的日子过得最好。
她看重的本不是男人的本事,而是男人的良心,和他愿意为自己做什么。哪怕他很无用,可是宁国公夫人却觉得很幸福。如今长子都要娶亲了,宁国公夫人侧头温柔地看着嘿咻嘿咻卖力给她捏肩膀的丈夫,许久,露出了温情的笑容。
这么多年,他从未变过。
他这一生都没有辜负她。
她又看了看扭着小身子给自己捶腿的女儿。
她已经生出了少女的秀致美好,虽然娇艳的脸上依旧带着几分稚气,可也不是当年的那个软软的懵懂的小团子。她已经长大了,宁国公夫人希望她的女儿能嫁给一个和宁国公一样有良心的男人,好好儿地过下半辈子。
只是她想到阿妧也并不是一个厉害的性子,论起没用,府中宁国公第一,那阿妧就是第二了,这样的脾气也当真得寻一个精明厉害些的丈夫。
可若男人精明厉害了……
宁国公夫人心里啧了一声,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南阳侯。
那家伙倒是精明厉害,可若阿妧这样儿的小姑娘嫁给南阳侯一般性子的人……
下场只怕还不及南阳侯夫人。
虽然皇后已经要将阿妧配婚给六皇子,宁国公夫人和李嫔也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可是不知怎么,宁国公夫人总是不能下定决心将此事给定下来。
这婚事上,男子娶个什么妻子,哪怕娶错了人也并无所谓,换个好或广纳妾室的就是。谁还嫌女人多不成?就如林三老爷,将继室扔到庄子上去,不就是眼不见心不烦?可是女子却不同,若嫁错了人,哪怕之后和离另寻好的,也到底是去了半条命。她垂了垂眼睛,只觉得无法决断。
她本不该担忧一直看到大的六皇子,可是却觉得自己还想再看看。
“母亲?”阿妧歪了歪小脑袋。
“累了吧?别锤了。叫丫头们来就好。”
“那怎么行,丫头们哪里有我的心意呢?”
“你啊。”宁国公夫人弹了阿妧的大脑壳儿一记,却舍不得女儿累着,见她扭着小身子不肯停下,依恋地跟自己腻在一块儿,正要含笑说点儿什么,却见外头有丫鬟进门笑道,“靖王殿下来给太太请安了。”
因靖王常来常往,这些丫鬟们也不十分畏惧他的威势,只是阿妧就觉得这丫鬟的笑容有些奇怪,不要心里生出几分好奇。才眨巴了一下眼睛,就见门口靖王高大的身影已经进门。
十姑娘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高大英俊的靖王殿下身后,竟翩跹而来六个美人。
三男三女,秀丽多姿,妩媚风流,杏眼桃腮,总之,梅兰竹菊,什么美人儿都有,顿时这上房之中就增添了无比的亮色。
“你这是?”靖王一向是个不近美色的性子,这突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带着六个美人儿浩浩荡荡而来,宁国公夫人简直要被外甥给镇住了。
见这六个美人上前恭恭敬敬给自己请安,那飘逸华美的衣裳上带着令人愉悦的熏香,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宁国公夫人就眨了眨眼,看着靖王欲言又止。倒是靖王很自来熟地坐在宁国公夫人的下手,就见阿妧已经看着那六个美人儿惊呆了。
“送给阿妧的。”靖王淡淡地说道。
宁国公夫人本在看那低眉垂目的六个美人回不过神儿来,听见这不由茫然地问道,“送给阿妧做什么?”
阿妧年纪还小,房里给塞了六个妖精是什么意思?宁国公夫人简直要磨牙,却见靖王越发平静地伸手给自己倒茶之后,一双冷酷的眼睛看着缩了缩小脖子的小姑娘说道,“当日父皇宫里,她看个男人都看傻了眼,土里土气,没见过世面,简直丢了我的脸!”
特别叫靖王殿下气愤的是,见了霍宁香,这小姑娘眼里就没别人儿了。
“是为了那个霍宁香?”宁国公夫人见靖王不悦,就忍笑问道。
她也听皇后说了,别说阿妧,就是皇帝都叫霍宁香给迷得晕头转向,这几日下来,没有霍宁香在侧,皇帝陛下饭都吃不香了。
最严重的后果就是,霍宁香深情建议帝后和睦,乃是天下安定之本,也是明君之相。因此皇帝这几天晚上都宿在皇后的宫中。
皇后娘娘可真是……烦死自作聪明的霍美人了好么?
她压根儿不想和皇帝睡。
想到皇后对自己的抱怨,宁国公夫人就觉得有趣儿极了,她揉了揉眼角就笑着对靖王说道,“我听说陛下如今很宠幸他,只是却无缘见他。当真是个美人?”
“美人!”阿妧急忙说道。
靖王冷冷地看着兴冲冲的小姑娘,许久哼了一声方才对宁国公夫人说道,“当年还算是个美人,不过如今已经人老珠黄。”
他一脸冷淡地指着那六个低眉顺眼的美人,见阿妧探着小脖子眼巴巴地看着,那好色的小模样儿简直能叫靖王殿下气死。只是他想到那天回了靖王府,因阿妧在意霍宁香心生不悦,馒头叔给他出的这个主意,因此勉力隐忍着心里的愤怒。
馒头叔说了,小姑娘少出门没见识,叫个狐狸给迷了去,这时候可不能骂她。
不然狐狸一温柔甩甩尾巴,这小姑娘只怕要跟狐狸跑了。
就得多寻几只狐狸来,等小姑娘眼花缭乱了,觉得这世间的狐狸都差不多了,那她的心也就回到靖王殿下身上了。
靖王殿下深以为然,从后宫抢了六个最出色的美人儿来,燕瘦环肥的,喜欢哪一款都有。
他本带着几分这个意思而来,然而见阿妧看那六个美人儿眼睛都拔不出来了,又感到无比的恼火。一双冰冷的眼扫过那在他杀机凛然的气势里哆哆嗦嗦颤抖的美人儿们,他对阿妧就招了招手,幸而阿妧还没有色迷心窍,急忙乖乖地滚过来对靖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笑得天光明媚,靖王一颗心就放在了肚子里,叫软乎乎的小姑娘靠在自己的身边,大手压在她的肩膀上说道,“你离他远些。这人吃人不吐骨头。”
瞧瞧赵妃叫他不着痕迹地挤兑成什么样儿了?
帝后和睦,那自然是皇后得势。赵妃才降位,又宫中空虚皇帝冷落,叫人瞧着就不大好。
霍宁香一则拍了皇后的马屁……当然这马屁拍在了马腿儿上,一则又叫赵妃在后宫妃嫔眼中已经有了失宠的迹象,三则赵妃失宠,那在宫外其实就靠着赵妃做靠山的恭侯也有几分失势。
据说一日恭侯在长街正看见霍宁香从长街的另一段翩翩而来,看见这美男子抬眼对自己笑若春风,恭侯顿时就从车里掉出来了,摔断了一条胳膊。靖王就觉得只怕这兄妹俩往后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虽他不明白霍宁香为何在杳无音信这么多年之后又冒了出来,可是他就觉得如霍宁香这种心机深沉的人,绝不会这样简单地降了皇帝。
“可是他看起来很亲切。”阿妧就小小声儿地说道。
“上一个这么说的,骨头都烂得找不着了。”靖王就冷哼了一声。
皇帝待霍宁香当真是无比地看重,已经命人往南边儿去休整霍家的坟地。
想当年霍家被满门抄斩,一个被满门抄斩的货色还配有坟地?都被丢去了乱葬岗,还是当年与霍家有几分情分的几家武将家中偷偷儿捡了他们的尸骨都一块儿葬在了南边的一处坟地里去。当年皇帝也曾经想命人去寻找过,只是那时百废待兴,皇帝日理万机,因此就耽搁了下来。如今霍宁香在,也知道那坟地在哪儿,皇帝就命人送信给显荣长公主,叫她给人家老霍家挪个好地方。
至少可有人祭拜他们。
这般荣宠,就是靖王都觉得眼红。
“我知道了。”阿妧扭了扭腰带,虽然觉得霍宁香并不是一个坏人,却还是温顺地顺了靖王的心。
她又傻笑着去看那六个美人儿。
这么美的美人,往后哪怕只当摆设呢,那屋里也亮堂,心情也好啊。
“真的,真的是要送给我的么?”阿妧一双小爪子扒着靖王的衣摆,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她扬起白皙娇艳的脸颊来,小脸儿仿佛能够放光。这一刻靖王垂头严厉地看着这个丫头,又看了看那六个姿容各异,却都生了一副美貌俊秀面孔的美人,心里突然越发不悦,竟见不得阿妧这样欢喜,许久方才勉强地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是送给你。”
靖王殿下在心里把出馊主意的馒头叔给骂了一万遍。
有了这六个美人儿,这小姑娘的眼里更看不见靖王了。
那左拥右抱的,过得多开心。
哦?
殿下决定最近一个月叫馒头叔去啃馒头。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阿妧就开心地搓搓手,眉开眼笑地去看那美人儿。
她眼里是对美人儿纯然的欣赏,宁国公夫人对自家女儿喜欢美人也觉得无所谓,谁不喜欢美人儿呢?她笑看了几眼,见这美人们瞧着还十分本分老实,心里就放心了些对抬眼看着自己的靖王说道,“那就多谢殿下。”
“……姨母对阿妧太过纵容!”怎么不拒绝他的美人儿?
这是做娘的么?
做娘的不是应该牢牢看守府中,不要叫自家闺女叫妖精给“勾搭坏了”?
“阿妧难得喜欢,且殿下也该知道阿妧的品性,本不是一个胡作非为,会叫人担心的性子。”宁国公夫人完全没有领会靖王殿下的内心愤慨,正带着几分笑意地想了想就说道,“只是阿妧到底是女孩儿,这三个丫头就留在屋里服侍阿妧。”那还有三个美青年,宁国公夫人想了想就笑着说道,“就在阿妧的书房外侍候,平日里往外头给阿妧跑个腿儿,也是体面。”
这么美的美人儿当下人,真是面子很大了。
“没错,极好,要不再多去寻摸两个回来?”宁国公也急忙问道。
靖王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