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南阳侯平静地说到这里的时候, 宁国公一屁股就坐在了弟弟的对面。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
“三弟说阮氏曾经救过你,就是这个时候么?”他就虚弱地问道。
南阳侯沉默了。
“所以这个时候, 你就对她动了心?”
“她之后流落南朝, 被我看见。”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看到那个笑容纯良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不过是叫下人将他送到了医馆去,然后将银子留在了医馆大夫那里, 又给了他一点银子做路费叫他可以回去家里, 这才走了。
他本以为这女孩子会在日后再来提醒自己欠了她的这份恩情, 可是她一走就没有消息。仿佛救一个人对她来说, 并不需要回报。可是他却只觉得这少女对他笑起来, 叫他珍重的样子, 美好得叫心中的一切晦涩都尽皆远去。
家中的苦闷, 在战火中的那点疲惫畏惧都不见了。
再见到她的时候, 她仓皇地躲避自己的家人。
肚子大大的,可是她却用一只手仿佛是求救一样摁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那么狼狈,可是他远远地跟着陛下进城, 明明是在高头大马上, 却一下子就认出她。
看到她那样躲在角落里不敢冒头,他的心里只觉得……
这大概就是缘分。
在他念念不忘的时候,她来到他的面前。
哪怕她怀着别人的孩子, 可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南阳侯垂了垂眼睛, 靠在椅子里看着面前已经不能再说话的众人。
“所以,我做错什么了?”他保护她,给了她一个安稳的家。为她抚养她和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她喜欢清静, 他不敢闹她,也将那些恶意的眼神隔开在她的小院子之外。他只是想要……她能够属于自己罢了。
仅此而已。
又怎么了?
他费尽心机得到她,给她安定从容的生活。
他们一块儿生活了那么多年,他们甚至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
那个孩子……目光看着一脸纠结的宁国公,南阳侯就轻声说道,“我这一生,无法给我心爱的女人一个名分,她到死都只能是我的妾室,永远低人一等。可是我们的女儿,”他突然勾唇笑了笑,淡淡地说道,“我希望哪怕是名义上,她也不再是一个卑微的庶女。大哥,我把阿妧给了你,这么多年,谢谢你。”
他这一生最爱的孩子,只有阮氏生的阿妧。
当年知道阿妧是个傻子的时候,他只觉得人生都湮灭。
因此,哪怕再喜欢阿妧,他也不敢宠爱她。
阿妧什么自保能力都没有,嫉妒的女人们若是知道自己疼爱她,只怕她活不过几年。
可是这是阮氏给他的最好的礼物了。
“可是我不是为了你才喜欢我家阿妧的呀。”宁国公就给南阳侯这片深情塌了台。
南阳侯的呼吸一窒。
紧绷的气氛顿时就缓和了下来。
这个时候,宁国公就板着手指头捂着额头说道,“你等等啊,我反应慢,得想想。你看是不是这样啊。阮氏救了你,你心里就喜欢她了。等陛下打下南朝你又撞见她了,然后你一看,哟,”宁国公眨了眨眼睛,张着一双迷茫的眼睛说道,“她死了男人,家里还要落了她的胎,你就英雄救美,把她对外宣称外室,叫她平安生下孩子,然后又把她接近府里去,纳她做妾,给她一份你说的平稳安定,是么?”
南阳侯微微点头。
“这么说,这是东郭先生和狼啊。”怨不得这世上好人越来越少呢。
救了人,结果恩人却成了别人嘴里的食儿。
宁国公就摇头说道,“若我是阮氏,只怕都得后悔救了你。”
“大哥你这是什么话?!”
“她是你的恩人,你不知真心回报,却巧取豪夺占有她,难道这是对的么?”
“我怎么不真心回报于她?”
“能报答恩人的办法有许多。”宁国公觉得这弟弟还不及自己呢,就认真地问道,“你救了阮氏,叫她可以保住自己这一胎,阮氏自然该感谢你。”
见南阳侯英俊的脸上微微缓和,他就继续问道,“那我问你,你救了阮氏之后,阮氏可曾对你提过宁香?可曾请你将她送回等待宁香来接她的地方,也不再需要你的庇护?”他一双眼睛紧紧地看住了南阳侯,南阳侯的脸色高深莫测。
“提过,怎么了?”
突然一旁的阿馨就软在了地上。
她没有想到父亲是这样无耻的人。
“既然她有自己的想法,你若是真心为恩人着想,为什么不按她的意思?为什么不叫她和宁香团聚?”宁国公就轻声说道,“二弟,你一向是咱们兄弟里头最聪明的一个。大哥我嘴笨,不比你能言善辩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你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将你和阮氏之间粉饰得这样美好,可是我却只觉得这样不堪。”他露出几分心疼来说道,“明明你可以将阮氏还给宁香,可是你不发一言。宁香在南边儿找了阮氏十几年,他说阮氏所有的痕迹都被湮灭,想必这也是你干的好事儿。”
然后又如何?
不把阮氏还回去,然后耐心地等着阮氏生下阿萝,就拿着阿萝跟阮氏说,不顺从就弄死她的女儿?
他的确没有令她流落南朝乱世。
可是阮氏本也不需要流落。
只要霍宁香找着她,就会给她安定的生活。
“阿妧是你最疼爱的女儿?这么说,你很忍辱负重,你很了不起。你的爱得深深地埋在很多的苦衷之下,你特别伟大,特别有牺牲精神。如今说出来,会叫我们都很感动,是也不是?”
宁国公的心口闷闷的,他如今倒是感激南阳侯没有在阿妧的面前这样大放厥词了,不然他乖女儿还不得哭死啊?国公爷都觉得想哭了。他的眼睛里堆积着晶莹的眼泪,声音带着几分嘶哑地说道,“还透过庆阳伯府。二弟,你一定没有想过阿妧若是知道这些后的心情。”
他摇了摇头,突然笑了笑。
“你口口声声说阿妧是你最爱的女儿,给了她嫡女的身份。可是我只问你……”
“若你没有强迫阮氏与你为妾,那么阿妧又怎么会有这样身份上的低人一等?”
是弟弟令阮氏的身份永远不如人。
也是弟弟令阿妧的身份为人诟病。
若当真心疼自己心爱的女子,怎么舍得令她置身于那样窘迫耻辱的境地?
“真心珍惜一个女子,不是希望她快乐,希望她永远地美好下去么?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她?二弟,你一心不顾阮氏心情造成这一切,其实归根到底,你最爱的也就是你自己。”
宁国公的手用力地攥起,看着眼前高大英俊的弟弟。这个弟弟从小儿就出色得将他压倒,在父亲母亲的眼里,大概弟弟才是他们觉得最满意的继承人。宁国公脑子慢,学什么都不及弟弟,又不大明白朝中事,甚至都不能入朝,只能在家混吃等死。
他曾经那么羡慕聪明的弟弟,觉得若自己也这样聪明就好了。
可是如今,他却不知道是聪明人更好一些,还是自己这样蠢蠢的更好一些。
聪明人干的坏事儿也太坏了。
蠢人都想不到他们还能这么干。
因此宁国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这么多年的隐忍,感动的不过是你自己。你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爱情里,可是其实也不过是独角戏。”
因为阮氏根本不配合好么?
“我只是没有办法。”南阳侯脸色紧绷地说道,“若我宠爱她和阿妧,她……”他点了点摇摇欲坠的南阳侯夫人问道,“她能饶得了阿阮母女?还有府里那么多的女人……”
积宠爱于一身,就是积怨愤于一身,他只是不希望阮氏被这些女人伤害敌视。
“那些女人难道都不是你接进门的不成?”宁国公就反问道。
再多的女人,再多的嫉妒,不都是因南阳侯而起?若他不往南阳侯府里划拉这么多的女人,哪里会有这样多的担忧?宁国公觉得自己的问题足够了,他甚至有点儿后悔,刨根问底做什么啊?这问清楚明白了这些真相,他觉得自己都没法儿面对南阳侯那张理直气壮的脸了。他虚弱地叹了一口气,趴在了妻子的怀里轻声说道,“二弟,我只最后跟你说一句话。你干的事儿,真的,往后肯定得有报应。人在做天在看,你得明白,丧尽天良,恩将仇报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阿妧才有孕,二弟,我希望你不要将此事闹到阿妧的面前。”宁国公夫人就冷淡地说道。
南阳侯没有吭声。
这房中传来的,是南阳侯夫人崩溃了一般的哭声。
她从没有想到,原来这么多年,自己的一厢情愿不过是笑话一样。
他早就不喜欢她了,可是她却为他痛苦这么多年。
可笑的是,她还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和他和好。
“别的不说,二哥。”林三老爷叫南阳侯一个黑锅扣在头上,如今还沐浴在阿萝审视的目光里,他俊秀的脸微微扭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南阳侯说道,“别的我都不问,我只问你,阮氏的尸骨呢?”
西屿山的尸骨不是阮氏的,这如今是阿萝知道了,往后要是霍宁香也知道了,那他就别想活了。他和南阳侯之间走动得比宁国公近多了,因此这些都听南阳侯念叨过。
虽然他也曾经感到不妥,可是没有宁国公想得那么多。
他不预备为自己分辨,只看着南阳侯,目光阴沉。
南阳侯就下意识地将大手压在自己修长的腿上。
“二弟,你倒是说啊。”宁国公急死了。
阮氏尸骨之事,是阿妧压在心上最大的负担。
他不希望南阳侯再这么坑人了。
倒是阿萝,突然目光一凝。
她眯着一双潋滟的美眸,看向方才下意识向一旁探手,却仿佛若无其事地收回,欲盖弥彰的南阳侯。
南阳侯方才垂了眼睛的时候,是不是往一旁看了一眼?
她不知怎么,从方才走进南阳侯书房之后就感到气血翻涌,心里乱跳不能平息,此刻就也顺着那方向看去,却见是一个半藏起来的小架子。
阿萝的心就乱得发慌,这种莫名的感觉叫她忍不住就几步上前,甚至在思绪还没有明白过来之前,就已经一把掀翻了南阳侯眼前的书案,将那个小架子给露了出来。那架子上摆着的,不过是一个细腻晶莹的白瓷罐子。仿佛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摩挲的缘故,那白瓷闪动着的是温润细腻的光,南阳侯脸色顿时一变。
“放肆!”他厉喝道。
阿萝却在看到那白瓷罐子的一瞬间,突然屏住了呼吸。
那不是一种亲眼见到什么的畏惧。
而是一种直觉。
她顾不得南阳侯的呵斥,上前就将那白瓷罐子夺了过来。
南阳侯抬手就去抢。
林三老爷下意识地挡在了阿萝的面前,架住了脸色铁青的南阳侯问道,“二哥,不过是一个瓷器,你这样紧张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却只听见身后阿萝发出了一声最凄厉的哭声,这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嚎啕过的女子,此刻正抱着这给打开了盖子的罐子缩在了地上。她紧紧地抱着它,就仿佛要抱住自己的性命一样,林三老爷心里咯噔一声就顺着那敞开的罐子往里看去。
“这是什么?!”其实林三老爷在大理寺久了,自然能看出这是什么。
可是就因看出了是什么,他才觉得手足冰冷,匪夷所思。
南阳侯见阿萝坐在地上缩成一团,抱着那罐子用力得仿佛要摁进自己的身体里去,许久,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
“你不知道?”他就反问道。
“这是谁的?”
南阳侯不说话了,许久,方才轻声说道,“活着的时候,我不能给她名分,令她抑郁而终。二弟,生不同时死同穴,往后,我和阿阮总是要在一块儿的。”他心里爱着的,无论宁国公是怎么样怀疑与鄙夷,那都是他今生无法解脱的感情。他日后会和许多女人葬在一起,可是和他永远都睡在一个棺材里的,就只会是阿阮一个。到死她也在他的身边,而不是属于别的男人。
这就足够了。
南阳侯突然就看着林三老爷勾了勾嘴角。
林三老爷却只觉得这疯狂令人心生恐惧。
这么多年,他二哥就把阮氏的骨灰放在身边?
他一点儿都没感觉出深情,只感到毛骨悚然。
他也曾有倾心相恋的发妻,发妻过世,他那么痛苦伤心,几乎想要追随她而去。
那样的感情之下,也没说要把发妻给烧了带在身边随时怀念。
这哪里是深爱。
这是深恨吧?
令阮氏不得安息,将她挫骨扬灰?
林三老爷这个时候,一下子就同意了长兄方才的那些话了。
“大哥说的对。二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南阳侯轻声说道,“你真的会有报应的。”
第272章
“报应?我为什么会有报应?”
南阳侯就冷冷地反问。
这种理直气壮, 林三老爷哑口无言。
难道要在大家都已经四十多岁了的时候,再教他二哥什么叫做人么?
他正抿嘴不语的时候, 却直觉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杀气。
雪亮的刀锋破空而来。
一声尖叫。
刺目的血光令林三老爷双目缩紧。
他几乎不敢相信地回头, 看着一手抱着瓷罐,一手握着一把佩刀的阿萝。
佩刀的另一端, 正刺入南阳侯的小腹。
随着刺目的大片的鲜血, 那佩刀慢慢地从伤口之中退出来, 之后又用力地捅了进去。
南阳侯正在与林三老爷说话, 只觉得小腹一凉, 垂头怔忡地看了片刻, 又去看阿萝的脸。
这么多年的沙场生涯, 他甚至都没有受过这样的重伤。
不, 也是遇到过的。
可是那一次他有阮氏救了他。
可是这一次,却再也不会有人……
南阳侯突然想要笑一笑。
仿佛是当年阮氏救了他,然后这么多年之后她的女儿, 又重重地给了他一刀。
他许久, 方才支撑不住,在林三老爷震惊的目光里往一旁倒去。
“侯爷!”南阳侯夫人本在流泪,可是却尖叫了一声, 哭着扑上去, 就见南阳侯捂着小腹上两个血洞在飞快地喘息,阿萝脸色冰冷地提着佩刀立在一旁,目光如同冰雪,凛然充满了杀机。
看见阿萝手上的那个瓷罐, 她不由怒声呵斥道,“你好狠的心!无论如何,你也喊了侯爷这么多年父亲!你怎么敢,怎敢伤害你的父亲?没有良心的丫头,你……”她还未说完,却见阿馨已经扑上来,将她从南阳侯的身边拖走。
“母亲,为什么这个时候,你还要为父亲说话?”阿馨只觉得真相令人恶心。
南阳侯辜负了自己的母亲这么多年,无情无义,为什么还要对他有半分期待?
造成她们母女,造成阮氏母女这么多年痛苦的,难道不是南阳侯?
怎么还可以原谅他?!
口口声声拿乐阳郡主当阮姨娘的挡箭牌,可是乐阳郡主这么多年过的是多么快活的日子?阿妤甚至比她们姐妹都要风光?
这就是所谓的挡箭牌?
怕不是这天底下之人,都想去做挡箭牌!
“母亲,你为我们兄妹想想。这么多年,他对我们哪里还有半点慈父之心?”阿馨不能再看着南阳侯夫人这样下去。什么想当年的一句话就令夫妻生隙?不过是男人变了心,然后将借口都推给女人罢了。
她心里伤心到了极点,哪怕南阳侯重伤在身,血流了一地,可是她却半点都不觉得心疼,反而握着南阳侯夫人的手哽咽地说道,“既然他不稀罕咱们。母亲,往后他自己去做高高在上的南阳侯。三哥哥,大姐姐还有我,我们会孝顺母亲,不要再理他的任何事!”
往后,叫他宠爱的乐阳郡主母女服侍他好了。
乐阳郡主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宠爱,也该还回来一些了。
“母亲累了,儿子送你去休息。”林唐在一旁晃了晃,避开了阿萝如同刀锋一般的眼睛。
当他听到南阳侯将一切都说明白,就知道,自己与阿萝,只会形同陌路。
他跟她连擦肩而过相逢一笑都做不到了。
因此从这一刻开始,他是她仇人的儿子。
她的心里,只怕是恨不能将南阳侯满门都千刀万剐吧?
那些年阿萝与阿妧的愧疚,对南阳侯府上下的善待,如今想来……岂止是将她们姐妹当成傻子?
她们的身上背负着阮氏的血债。
“霍大人一时冲动方才伤人,只是归根到底,最错的却只是父亲。情有可原。”林唐冷冷地看了捂着小腹靠在一旁的南阳侯,在他诧异的目光里对宁国公低声说道,“父亲种下了恶因,才有今日的恶果,其实并不是与霍大人有关。若是侄儿有一日亲人被人烧成了灰,想必也不会忍耐。”他不敢再看阿萝一眼,为她说了好话,就转身将南阳侯夫人扛了就走。林三老爷脸色莫名地看着林唐的背影。
说他二哥有报应,还真的有报应了。
夫妻儿女全都反目,日后身边孑然一身?
还被自己养大的养女给捅了两刀?
他复杂地看了脸色赤红的阿萝一眼。
“若母亲遭受这样的对待,我却无动于衷,那不堪为人子。”阿萝这两刀把南阳侯捅得有点儿深,这不过短短时间,南阳侯摁住伤口的指缝里就往外咕噜咕噜地冒着深红色的鲜血,阿萝却无动于衷。
她不是阿妧那样胆小怕事,见了一个小伤口就怕得不得了的柔弱的女孩子,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南阳侯,低声说道,“你自诩你抚养我长大,对我有恩,可是你难道不明白,我的长大,是我母亲的血泪换来的?她才活了三十几岁就死去,难道不是因你的缘故?”
阮氏,若是当年南阳侯将她还给霍宁香,日后只怕依旧不会再嫁人,会好生将阿萝养大。
或许那会很寂寞。
可是却一定不会早早就心力交瘁,死了都不能闭眼地亡故。
南阳侯有什么资格说爱着阮氏?
阿萝只觉得恶心透顶。
“好了,阿萝。”
阿萝这两刀太狠了,宁国公只觉得弟弟这是要去死一死的节奏。
可是若南阳侯死了,那阿萝的前程也算是全完了。
毕竟,南阳侯是有功与皇帝的武将,皇帝就算再偏心阿萝,可是也得给林家一个交代,或者说,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带着你母亲快走吧。今日之事,谁都不能往外说。”宁国公夫人就起身,摸了摸阿萝全是泪痕的脸,就见这女孩子一边面无表情地说话,一边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眼里就越发露出几分怜惜来。
她柔声说道,“既然如今一切都已经分明,阿萝,这是你母亲的……”她不忍说那两个字,只轻声说道,“带回去,把她和你父亲安葬吧。”活着的时候不能相守,生死离别之后的遗憾,如今落土为安,叫他们不要再被任何人打搅。
“不行!”见宁国公夫人这是要将阮氏的骨灰给送走,南阳侯虚弱地说道。
她是他的。
宁国公夫妻充耳不闻,只当没有听到。
林三老爷避开了南阳侯那双目眦欲裂的眼睛,转身往外头叫大夫去了。
“刀给我吧、”宁国公就说道,“二弟不小心跟我耍刀的时候被我刺伤了,我也是不小心啊。”
他扛了阿萝的罪过,可是阿萝却不能心安理得,摇头说道,“这件事就是我做的,您不必为我隐瞒。若是有人问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她手指用力地扣着自己的瓷罐,看着南阳侯压低了声音说道,“就说一说林侯是怎么将我的母亲,挫骨扬灰的!”这世间再也没有这样残忍的人。
会将一个人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纪念给烧成灰,令人缅怀都成了奢侈。
她这一生,再也不会有如对南阳侯这般的恨意。
若说从前,她虽然怨恨南阳侯,可是却只想远远地避开南阳侯府。
那么有那么一瞬,阿萝甚至想要将南阳侯府都给烧干净了。
这个男人,曾经禁锢了她母亲的一生,甚至还要在死了以后,继续霸占她。
“你真是叫我恶心。无论你说得多么深情,可也不能妨碍你是一个令人恶心的男人。”见南阳侯的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己,阿萝突然对他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说你最爱阿妧?可是林侯,你知道阿妧是多么的憎恨你么?她甚至都不想见到你。只是你不要担心。她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所以这些,我不会告诉她。”她不想再将这些令人痛苦与绝望的一切告诉妹妹了。
除了会令阿妧伤心,还会有什么?
打从阿萝回京,她看见了很多次妹妹的眼泪。
已经足够了。
“可是就算我什么都不说,阿妧如今也对你避之不及。她不承认你是她的父亲,因为她已经有了这世上最好的父亲母亲。她不是你的孩子,也不会属于你。日后,她自然会很幸福,可是这份幸福,却都与林侯你无关。”
阿萝说着残忍的话,立在南阳侯府这样沉静的书房里。她的手里一滴一滴落下鲜血,这都是南阳侯的血。她如今也算是为自己的母亲报了仇,她突然想要笑一笑。
她在南朝不知杀了多少人。
自然知道想要人生不如死,会刺哪里。
她捅的南阳侯的那个位置,是内脏之中最虚弱的一处。
日后,南阳侯就算伤口好了,也再也不能征战沙场。
好好儿地在南阳侯府里养老,看着妻子儿女都离开他,自己一个人寂寞地……
南阳侯大概也不会寂寞。
因为不是还有乐阳郡主母女陪着他么?
“快看看我二哥的伤口。”林三老爷只觉得自己累成狗,这世上再也没有他这样忙碌的人,此刻带着一个匆匆而来的太医进门。
那太医就见南阳侯倒在地上,满身都是鲜血,地上血流成河,顿时唬了一跳。他敬畏地看了脸色冷淡的欣荣伯一眼,目光落在她那雪亮的刀锋上一瞬,就惶恐地避开了目光,颤颤巍巍地去给南阳侯看伤。他就知道这南阳侯府里是起了内讧了,只是却不敢多说什么。
这年头儿,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侯爷这是……”他一见那伤口就抹汗了。
这么凶悍的两刀,简直是要将南阳侯至于死地的节奏。
偏偏南阳侯这个受伤的人也不怎么配合。
他双目赤红,正死死地看着阿萝的方向。
显然方才阿萝说的话,令他心中动怒。
“无论你怎么说,阿妧都是我的女儿!”
“打从我母亲亡故,就再也没有养育她一天,却妄想还得她一声父亲的女儿?”阿萝就讥讽地问道。
这简直再也没有这样无耻的人。
凭什么宁国公夫妻辛辛苦苦养大了女儿,却还要分弟弟一半儿?
“是你过继了她,日后她跟你就没有任何的关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南阳侯轻声说道,“生而不养,妄为人父。她当年那么小,被你丢弃,你知不知道她多么害怕?”
小小的一颗团子懵懂无力地看着这个世界,生父不要她了,她要在伯父伯娘的身边过日子,那种惶恐谁能知道?宁国公是个慈爱的父亲,可是若不是呢?南阳侯口口声声给阿妧嫡女的身份,可是这么多年,阿妧因自己庶出受的委屈还少了不成?
诚王世子妃为什么看不起她?
魏阳侯府的周玉,怎么敢对阿妧那样无礼?
多少人的眼中,阿妧不过是给宁国公夫妻解闷儿的?
哪怕宁国公夫妻是真心对待阿妧,可是这样的委屈……
阿萝的眼睛越发赤红,就见南阳侯此刻正在挣扎地想要爬起来。只是他一用力,血就流得越多了起来。那太医手忙脚乱,几乎摁不住这个强势的男人,心里都苦逼死了。
老大人一不小心撞见了人家家族内部掀桌子,也很艰难。
要不怎么说太医这职业很危险呢?
他知道了这些纷争,往后不叫人给灭了口就不错了。
南阳侯却显然已经顾不上这老头儿了,他咬着牙齿死死地看着冷笑起来的阿萝,那艳光四射的美貌映照在他的眼中,却只能叫他想到那时见到阮氏大着肚子时的惊怒与嫉恨。他看着阿萝,仿佛就看到了那个曾经死去了还占据阮氏的心,令她奋不顾身的霍显。许久之后,他突然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在阿萝奇异的目光里轻声说道,“无论你说了多少,可是我赢了。”
他舒展着自己修长却全是血迹的腿,靠在一旁的桌腿上,眼底带了笑意。
“无论怎样,她为我生下我们的孩子。还有,你知道她临死前最后对我说了什么么?”
阿萝飞快地看过来。
阮姨娘死前,叫所有人都出去,说想要和南阳侯单独说话。
她眯起了眼睛。
南阳侯却勾了勾嘴角。
“她说,恨不相逢在我们初见的那一天。”
那女子挣扎着说完这一句,方才仿佛没有了遗憾闭目而逝。
而支撑着南阳侯能在她死去之后还活下去的,就是这最后的一句话。
到死,她终于用这最后的一句话承认她是爱着他的。
哪怕是唯一一次的承认。
若时光回转,回到那个时候,他重伤在身而她关切看来……她原来也在怀念着那一天。
可是就在南阳侯说完这句话,阿萝怔忡片刻,却突然捂着脸颊大笑了起来。
她的母亲,唯恐自己死去之后两个女儿会被南阳侯冷落抛弃,竟然用最后似是而非的一句话,令南阳侯继续为她的孩子们谋算了日后的平安。
南阳侯以为阮氏实在想念那时的初见。
可是阿萝却突然想到,曾经阮氏的一句喃喃自语。
“早知道,就不要救下他就好了。”
那时她不明白阮氏在后悔什么。
如今,全都明白了。
她恶意地勾了勾嘴角,在南阳侯满足的目光里俯身细语。
“母亲也曾经对我说过这句话,林侯。”
她的美眸流转,眼底带了真切的笑意。
“林侯也自己好好想一想,恨不能相逢在你与她初见的时候?为什么要恨?因为后悔了呀。她后悔救下了你,因此才要恨,才想回到过去,才想希望,一切的恩情,都不曾存在过。那么就算亲眼在那时看见你死在她的面前,也无所谓。”
南阳侯急促的呼吸里,阿萝就微微一笑。
“她到死都只爱着我的父亲。”
第273章
“二弟, 你还好吧?”
看见南阳侯喘得跟风箱似的,宁国公觉得弟弟老惨了。
这简直是被当面捅了一刀啊。
特别是突然被人告知, 自己一厢情愿以为自己的女人喜欢自己, 其实不过是人家耍了个心眼儿,逗你玩儿。
这可才叫报应的。
宁国公一瞬间都有点儿佩服自己的嘴了。
报应来得这样快, 仿佛一阵龙卷风。
且很有一种卸磨杀驴的感觉。
觉得南阳侯没用了, 两个女儿不必他护着了, 因此这句真话也就出来了。
他觉得阮氏这真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子。
只可惜叫他二弟给欺负了这么多年。
然而到底阮氏没有爱上南阳侯, 对于宁国公来说, 或许对阮氏来说才是更好的。
若爱上南阳侯, 哪里还有这样云淡风轻游刃有余?还可以为两个孩子着想。
不得被逼到变成南阳侯夫人与乐阳郡主那样面目可憎的人?
“我跟你讲, 反正人你都霸占这么多年了, 你也不能再去伤害人家了。”南阳侯的眼角都撕裂了,他用力地瞪着阿萝,两滴血从伤口地滚落, 划在脸颊上仿佛是两滴血泪。
宁国公恐南阳侯暴起伤人, 急忙把已经说得痛快,此刻在欣赏南阳侯那痛苦模样的阿萝给拉过来,絮絮叨叨地说道, “你赶紧回去。先, 先去跟宁香说准备安葬的事儿,然后你去靖王府拦着点儿,最近谁还敢去靖王府去闹腾,闹你妹妹, 你就弄死他!”
“您放心,我明白。”阿萝就恭敬地说道。
当她知道,南阳侯原来一直都在做梦,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痛快。
她笑吟吟地对南阳侯勾了勾嘴角。
南阳侯几乎要暴起。
老太医流着眼泪缩成一团。
林三老爷心累地蹲在地上摁着这二哥。
他这二哥拥有那么多的女人,被那么多的女人爱着,可是唯一一个他上心的,却是一个对他无动于衷的女子。
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就低声劝道,“二哥,算了。你能爱上一个阮氏,日后也会爱上别人。不要再纠葛阮氏了。”
“可不是么。你的那个乐阳就挺好,你就继续宠着呗。”宁国公就神气活现地说道。
这俩乃是绝配。
他这样火上浇油, 林三老爷就觉得心累极了。
他对阿萝摆了摆手,就叫阿萝离开。
阿萝跟南阳侯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笑了笑,抹去了脸上南阳侯的血,施施然地就抱着那瓷罐往外走,走到了外头的空荡荡的院子里,她就见头上缠着雪白布条的阿姣与阿馨都局促地站在一块儿。
阿萝的脚下没有停顿,越过这两位姐姐就往外走。走到半路,就听见阿馨带着哭音地对阿萝说道,“对不起。”这一切的伤害,当她知道了真相,甚至都没有办法为南阳侯辩解一句。
她从前以为父亲喜欢阮氏,是阮氏的幸运。
可是如今才明白,那才是灾难。
阿萝径直走了。
她出了南阳侯府,抬眼去看南阳侯府那高高的匾额。
曾经年幼时的记忆,在她的眼前一晃而过。
那么多年母亲流下的眼泪,她的百般心机想要活下去,还有阿妧的不如人。
早知道会这样……怨不得母亲当年会那样后悔。
她垂落了一滴眼泪,就带着这瓷罐去了谦侯府。
霍宁香顿时大病一场。
皇帝也顿时就急了。
霍宁香身子不好,这他是知道的,可是这么久以来一直拿最好的补药在调养,然而霍宁香的身子骨儿反而越发地坏了。
皇帝的心里第一反应就是虚不受补,第二就是匆匆地来了。他来的时候,霍宁香的眼角微红,神态凄然。这一回是真的没有装模作样,而是霍宁香知道南阳侯把阮氏给烧成灰,就再也撑不住了。他虚弱地伏在榻上,见皇帝进门,也没有抬头对皇帝露出一个和顺的笑容。
他一向知礼,这样失礼的时候很少,皇帝就越发担心。
“阿香,你这是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坐在霍宁香的身边问道。
他也知道这世上有一类人,总是强撑着自己在活着,可是一旦生活圆满没有遗憾,身体就会垮掉。
皇帝就觉得霍宁香这是知道霍家后继有人,就没了生活的目标了。
“殿下,臣前些天听到一件匪夷所思之事。”见皇帝把大头探过来做倾听状,霍宁香咳嗽了一声,方才垂目轻声说道,“陛下也一定觉得匪夷所思。陛下您也知道,臣的表妹流落乱世,被南阳侯收入府中,纳为妾室。”他俊美的脸苍白没有血色,实在是因他想不明白,阮氏那样纯良的女子,为什么遭遇到的是这世间最不公平的事。他红了眼眶,急促地说道,“这也要怪臣,是臣的错。没有早点找到她。”
“那时战乱,且阿香你又不能抛头露面。”霍宁香那时还是通缉犯呢,皇帝就很理解地说道。
“可是表妹为妾,却并不是她心甘情愿。”霍宁香就苍白地笑了笑说道,“林侯拿阿萝的性命跟她说,要么顺从他做他的妾室,要么就掐死她和我弟弟霍显唯一的骨肉。”
见皇帝一愣,霍宁香就轻声说道,“陛下,臣骗了你。当日过继,臣的确是心怀诡计。因阿萝是霍家的血脉,并不是出自林家。这其中的渊源,林侯已经分明。”他就将南阳侯是怎么见过阮氏,怎么又遇到阮氏的事儿给说了,方才疲倦地靠在榻上。
“这,怎么会这样?”皇帝的心里,南阳侯一直是最忠心可靠的臣子。
他也一向没有怀疑过南阳侯的人品。
他真是没有发现,南阳侯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这跟当街强抢明女还不一样儿。
这其实是恩将仇报哇!
“若只是这些,臣只会怨恨,不会为表妹觉得悲凉。陛下您知道么?表妹死了,他一把火将表妹烧了个干净,只剩下此刻这些……”霍宁香就摸摸放在身边的瓷罐,见皇帝都骇然地打了一个寒战,就垂目苦笑说道,“口口声声爱她,那若他善待表妹,臣都会感激她。可是陛下也知道这么多年,那府里最得宠的并不是我的表妹。阿萝当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阿妧甚至都被过继。口口声声都是为她们好,可是她们的眼泪却都是为他而流。陛下……”
“这世间的爱,若你情我愿,那臣不会有任何怨愤。霍显已经死了,表妹若是要再嫁,有另一段幸福,臣其实乐见其成。可是陛下,他不能这样!”
霍宁香一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仿佛不愿叫皇帝看见自己的脆弱,喃喃地说道,”他不能得到她却又伤害她。耐心一点,等她忘了我弟弟重新开始人生不行么?也不能叫她们的孩子没有得到半点父爱。还有,她死了,他为什么要烧了她?”他摆了摆手,将一切都隐藏在眼底,哽咽出声。
他对南阳侯,全都是怨恨。
因为南阳侯真的善待了阮氏么?
不过是男人的占有欲。
他看上她,于是一定要得到她,却从未问问她的心意。
“朕,朕没有想到。”皇帝磕磕绊绊地说道。
见霍宁香流泪,他急忙翻出帕子来给霍宁香擦脸。
霍宁香就避开了。
“南阳侯年轻的时候就追随朕,一直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可是皇帝却觉得自己不认识南阳侯了。毕竟,当年南朝被打下来,多少南朝女子入了北朝勋贵的府邸,皇帝自己都数不清。这里头难道没有被逼迫的么?然而他觉得南阳侯这最过分的是,阮氏曾经和他有渊源。
听到霍宁香提起自己的弟弟,皇帝一下子就想到当年那个手握强弓一箭而来的那个高大沉默的青年武将。
他差点儿叫那一箭射了个透心凉。
可是他其实是敬佩那个青年的。
他就紧张地看着霍宁香。
“如今,如今你难道想要朕还你个公道?”
“是非曲直,臣只是无人倾吐,因此想与陛下说一说心里话。”霍宁香微微摇头轻声说道,“陛下,臣的真心很少,可是陛下这么多年的照顾,就算是石头也被陛下焐热了。臣的确有时会有意戏弄陛下,可是也是因臣知道,陛下总是不会与臣计较。臣是真的愿意辅佐陛下。”他笑了笑,在皇帝点头表示明白中就轻声说道,“臣表妹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她日后与霍显葬在一块儿,臣也希望日后,不要再有阿萝与阿妧的半点流言蜚语。”
“包在朕的身上,日后谁敢拿这件事做文章,朕重重地责罚他们。”霍宁香这样退让,可是皇帝却越觉得该给霍宁香一个交代。
他想到功勋卓著的南阳侯,就犹豫了一下。
虽然南阳侯这件事做错了,可是却是私德。
只是皇帝就觉得,南阳侯这心思真是深不可测啊。
不过反正南阳侯已经从百越回来了,如今这样显赫风光,往后还是歇歇,在南阳侯府养老算了。
“你的弟弟,如今是欣荣伯的父亲。”知道阿萝乃是霍家的血脉,皇帝就觉得这不愧是父女,想了想就对霍宁香说道,“朕不能为你做别的主,也不能呵斥南阳侯恩将仇报。不过朕可以推恩阿萝的父母。”
阿萝对外的口风依旧是南阳侯的女儿,不过是过继到霍显与阮氏的名下。不过若皇帝开口赏赐阿萝的这过继的父亲,那岂不是把南阳侯的脸给撕下来了?皇帝却觉得自己这样做并没有什么不妥。
霍宁香就看着皇帝。
“你弟弟,朕就赏他一个忠勇子的爵位,只可惜当年他死得早,不然也是朕麾下的一员猛将。”皇帝这话说得有点儿想当然,若不是当年南朝皇帝先弄死了霍家,那霍家的这些人只会有两个结局。
一个就是以身殉国死在沙场上,要么就是千方百计弄死这皇帝陛下来的。不过皇帝显然不知道,想着霍宁香都能归顺自己,那霍显自然也能。他就抓着头说道,“就当纪念当年他给朕的那一箭。你不知道,当年能伤到朕的,只有霍显,值得纪念。”
霍宁香都觉得皇帝这有点儿想当然了。
给了皇帝一箭就能死了都封个爵位,也满不容易的。
不过皇帝喜欢就好。
“阿萝的母亲,就追封伯夫人吧。”皇帝感念阮氏对霍家的这份忠贞,就叹了一口气。
这世间女子……或者说是南朝女子,原来还是有更多的好女子的。
而不是如赵氏那样。
皇帝就厌恶地皱了皱眉。
不过他若是当真这样下旨,那简直就是隔空一个耳光抽在了南阳侯的脸上。
霍宁香就微微颔首。
见他眉宇之间的伤感都消散了许多,皇帝又忍不住问道,“那阿妧是谁的骨肉?”
霍宁香耐心地说道,“阿妧是林家血脉。”
“可惜了的。”皇帝就轻声说道。
“陛下可惜什么?”
“朕很想要一个和阿香血脉相连的孩子。”皇帝就对霍宁香深情款款地说道,“朕的儿子若是娶了阿香的侄女,那如今阿妧怀着的就是有朕与阿香血脉……”
他才想继续表达一下君臣一家亲的幸福感想,却见霍宁香转头就咳嗽起来,抬头,嘴角溢出了一点血丝。见他这样虚弱,皇帝就知道自己这笑话一点儿都没有讨好阿香,不由垂着大头叫霍宁香休息,自己回宫去了。
他说到做到,果然很快就下旨封赏霍家人。
南阳侯府汇聚了无数的异样目光。
待知道南阳侯伤重复发如今躺在床上,就都觉得南阳侯这是装的。
这是在府里头躲羞呢。
皇帝处,对于南阳侯旧伤复发,没有任何反应,没说赐下药材表示荣宠。
这时候还不知道南阳侯不知是因何事被帝王厌弃失宠,那就太傻了。
因此阿妧知道的时候,正捧着一碗熬成了奶白色的鱼汤喝得美滋滋的,就呆住了。
“这不像是陛下的作风啊。”皇帝不是可喜欢南阳侯了么。
她就歪了歪头。
“知道他不是东西,因此烦了他罢了。”靖王就在一旁,修长的手揽着阿妧的腰肢,细心地给她擦嘴。
阿妧点了点头,一瞬间就接受了这个解释。
南阳侯的确特别讨厌。
她有孕在身,叫家里头都把自己当成玻璃人儿似的,其实自己没觉得多么辛苦。
能吃能睡,吃嘛嘛香,度过了最开始的那一点异样的表现之后,阿妧最近吃什么都觉得香喷喷的。
不过靖王与阿萝还有宁国公夫妻把她看得太小心了,整天紧张兮兮地围着自己转。
“看母亲与姐姐小心翼翼的,我都有点儿怀疑是不是闹出什么大事来了。”
靖王不动声色地将她手里空了的汤碗给放在一旁,亲了亲她的额头。
阿妧急忙抬头嘟嘴,要求亲嘴巴。
靖王顺势就将嘴唇压在了她的嘴唇上。
他的呼吸炙热,唇舌交缠,不过是片刻之后身体就坚硬得厉害,神情僵硬地离开阿妧红肿的唇瓣,看她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就起身飞快地又去冲凉去了。
看他匆匆地走了,阿妧看着靖王高大的背影,许久,垂目将手压在了自己还没有半点起伏的小腹上。
家里人瞒着她很重要的事。
可是一定是为了她好才不告诉她。
那……她就永远都不要去试图知道。
第274章
不过若是瞒着她, 显然阿妧也没有非要纠结的地方。
瞒着她的肯定不是好事儿。
她现在有孕在身,等往后她生完孩子的。
到时候谁干了坏事儿, 靖王妃娘娘非清算回来不可。
不过她就觉得吧, 这事儿肯定跟南阳侯府有点儿关系。
“你这个……”她正想着心事,靖王就慢吞吞地回来了。
靖王殿下的头发都湿漉漉的, 浑身带着冰冷的水汽。
阿妧急忙滚到这男人坚硬的怀里, 努力用媚眼如丝的勾魂眼神眼巴巴地问道, “我这个小妖精。”
靖王殿下沉默了。
作为一个比较吃香的皇子, 靖王殿下曾经见过不少的狐狸精。
不过画风这样别致的, 也只有他家胖狐狸了。
“嗯。”他大手压在阿妧柔软的背上, 小心翼翼地将她给揽在怀里。垂头, 犹豫了一下, 觉得方才的那一桶冷水还够用,就慢慢地将嘴唇压在了阿妧的脸颊上低声说道,“好好养着, 回头生了孩子, 我们……”
他脸色扭曲地说道,“我们不急着要第二个。”天可怜见的,靖王殿下才开荤, 自家小姑娘就有孕了, 这差点儿憋死他好么?只是见阿妧认真地点头,一副我听话不过到时候身不由己的狡黠模样,靖王抽了抽嘴角。
他伸手就弹了这小姑娘一记。
“我是心疼你。”他心疼阿妧小小年纪,就要经历生育之苦。
且据说, 女子生子,是一道鬼门关。
他和阿妧还有许多年要过,真的不愿阿妧经历这些。
“我知道。不过我希望咱们的靖王府里热热闹闹的。”阿妧就憧憬地板着手指头说道,“要一个儿子做兄长可以保护自己的家人,然后多生几个小姑娘快快乐乐的。就跟我一样儿。”她感激地抱着靖王的脖子,小小声儿地说道,“殿下,我能遇见你,能嫁给你,这真的很幸福。”除了家人之外,靖王是唯一一个天天与她朝夕相对,对她那样耐心地将她给养大的男人。
他对她那么好,好得叫阿妧觉得,不仅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自己也想要嫁给他。
“你早就说过了。”靖王就咳了一声。
“那我再说一遍。”阿妧眉开眼笑地凑过来亲靖王的嘴角。
靖王就对这个总是撩拨自己的丫头无奈了。
“最近虽然你要进补,不过也不要补得太过,平日里出去走走。”不然太医说了,若胎儿过大,对于阿妧这样身子骨儿稚嫩且第一次生孩子的女孩儿,会十分危险。
靖王记得太医的每一句叮嘱,想到太医隐晦地对自己表示几个月之后就可以小心些同房,他垂了垂眼睛,摸着阿妧的头发低声说道,“还有你喜欢的蟹子,也不能再吃了。”不过是忍耐几个月不同房罢了,靖王觉得无所谓。
他小心翼翼,唯恐令阿妧有什么危险。
阿妧却觉得自己没啥危险。
不过她这份郑重安胎,也叫旁人担心,这一天七公主贤伉俪就和六皇子一块儿登门了。
七公主带了许多精巧的小玩具,兴致勃勃地坐在阿妧的身边看她的小肚皮。见平平的,就很有经验地说道,“等你月份再大一些,就能看出痕迹来了。我叫人给你做了几件宽松的衣裳,料子都是最好的。”她一看死对头靖王没在,顿时就抖起来了,趴在阿妧的肩膀上眉开眼笑地八卦道,“你不在外走动,我都觉得一个人没意思极了,不过你不知道,前些天我看见南阳侯府那个庶女阿妤了。”
七驸马林琰就笑眯眯地在外头听着。
“她怎么了?”对了,阿妤也回京了,阿妧就兴致勃勃地同样八卦道,“她对七皇子可倾心了,怎么样?一定依旧对七皇子念念不忘吧?”
“恰恰相反,她如今对七皇兄避之不及呢。”见阿妧用力张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那兴奋的小眼神儿都要放光了,七公主一下子就担心了阿妧肚子里的胎教一下,别往后生出来一只小八卦啊,咳了一声就含糊地说道,“她那么聪明,哪里不知道七皇兄失势了?自然是不敢跟七皇兄再有什么牵扯的。”
赵妃被废,更倒霉的是前些时候皇帝又推恩了霍宁香那个死鬼弟弟,这别人没觉得啥,可把恭侯府给吓坏了。
大家都记得,是赵家灭了霍家来的。
如今皇帝对霍宁香荣宠不衰,且显而易见,是对霍显当年被杀充满了不悦的。
恭侯还能好得起来?没上了吊这心理素质就相当之不错了。
不过恭侯自己不说,记得当年旧事的世家豪门,也对恭侯府再三回避。
阿妤怎么还敢往七皇子的面前去凑。
不过七公主谨记宁国公夫人对自己的叮嘱,并不说起南阳侯府最近的动荡,还有谦侯府的得意。
阿妧就很茫然地感慨了一下,对七公主就很无奈地说道,“她真是个见风转舵的人,只怕当年对七皇子的感情也有限,大概也就是贪慕皇子的尊荣罢了。不过谁都能避开七皇子,她不行啊。”
小姑娘就撇嘴小声儿说道,“乐阳郡主也是曾经当年南朝皇族,也姓赵的。这与七皇子是表兄妹来的,怎么可以连表哥都不要了?没有爱情,也可以有亲情的嘛。”小姑娘摇头晃脑的,一边还咯咯直笑。
“你说的没错。下回再见着她,看我怎么打她的脸!”
“她不过是侯府庶女,二嫂你跟她计较,这不是跌份儿么。”阿妧急忙劝道。
阿妤的身份还不及魏阳侯府的周玉。
周玉正经是魏阳侯府嫡女,七公主亲自收拾她,也还算是公主的威风。
不然阿妤一个庶女却得七公主的训斥,其实那相当有面子了。
“怕什么,我就喜欢欺负人。”七公主就偷看了正和林琰坐在一块儿的六皇子,神神秘秘地压在阿妧的耳边低声说道,“且我看那阿妤,往六皇兄的身边攀扯了好几回。你说,她是不是看上了六皇兄?”
就阿妤的那个性子,七公主觉得怎么想都不为过。因想到阿妤竟然敢这么恶心,七公主就冷冷地哼了一声,对阿妧继续说道,“你是没看见她矫揉造作的样子,扭扭捏捏,一段儿腰跟水蛇儿似的,那眼睛里都能滴出水来,那作诗一首,酸溜溜的,说是赠给六皇兄。”
阿妤这种把皇子们当后院儿白菜,想掰哪颗就掰哪颗的做派,叫阿妧惊呆了。
“我猜六,六,六弟一定没有接受。”她神神秘秘地鼓着包子脸,狐胆包天地说道。
七公主喝了口茶润嗓子,诧异地看着这翘尾巴的小姑娘。
不过阿妧做了靖王妃,叫六皇子为六弟,没毛病。
不过这偷偷儿的想要占便宜又不敢高声的小模样,就叫七公主眨了眨眼,挑眉说道,“嫂子说的没错。”
一山还比一山高,阿妧顿时就被七公主的厚脸皮给折服了。
她对七公主拱了拱小爪子表示自己败了,这才恢复了一贯的画风。
她与六皇子是一块儿长大的,在外或许要守规矩喊一声六弟与王嫂,可是在家里头只有自家人面前,就还是跟从前一样儿自在,就好奇地问道,“六殿下是怎么拒绝她的呀?”
就阿妤那样才情柔弱的佳人,若是六皇子当场拒绝,岂不是要泪洒当场,然后就传点儿南阳侯府七姑娘爱慕六皇子的传闻?
“皇兄问她是谁。”七公主一摊手说道。
“什么”
“皇兄就问她是谁。”这多么打脸呀。
阿妤把自己当成天仙儿,觉得这世人都得爱慕一下自己,谁知道半点儿没有被六皇子放在眼里。
六皇子甚至都不记得她。
“这世上……殿下真是个强悍的人。”阿妧就感慨地说道。
六皇子虽然一贯脸上带笑,不过最是个冷心冷肺的人,那不在他心里的人若是敢在他面前作妖儿,六皇子也绝不会怜香惜玉给人体面的。
阿妧都担心了一下未来六皇子妃。
六皇子能不能娶上媳妇儿哟。
阿萝对六皇子完全没有兴趣,因此阿妧就不会再逼着阿萝去非要跟六皇子发生点儿什么。她如今已经随缘了,只希望阿萝日后能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多几个男人也无所谓,反正阿萝幸福就好。
不过六皇子从前对自己那么好,阿妧就对七公主很忧心地说道,“殿下这样的性情,什么时候能娶上媳妇儿哟。嫔娘娘在宫里头没少操心吧?”六皇子的生母李嫔是个病美人儿,如今安居宫中,有皇后庇护,日子过得相当不坏。
“娘娘倒是不急。说是随缘,往后缘分到了,自然就有六皇兄喜欢的女子。”
叫七公主说,靖王是截了六皇子的胡。
不论六皇子对阿妧到底是什么感情,可是人家都已经预备娶这姑娘了。
谁知道靖王跳出来了。
养大的胖狐狸就直接给抱走,想没想过饲养员的心情?
如今,狐狸崽儿都要生出来了。
“那还好,嫔娘娘不急,就不会叫六殿下心里担心。“阿妧就继续八卦问道,“那阿妤还有什么事儿?”
这位南阳侯的爱女,如今还真的抖起来了不成?
也对。
南阳侯从百越回来,风头一时无两,阿妤得意,也是应该的。
“可别叫她跟殿下太亲近了。不然不小心着了她的道儿可怎么整。”阿妧想到阿妤的做派,就急忙对七公主低声说道,“她这个人脸皮可厚了,才回京那会儿还往我的面前递帖子,说要给我请安来。二嫂你想想,我和阿妤之间那仇多大呀,她见我做了王妃,就脸都不要也要攀附,这样的厚脸皮,要是哪天脱光了往殿下面前一站,那殿下岂不是一定要娶她了?”
自污清白也要嫁给这个男人,做皇子妃,阿妤能干出这事儿来。
七公主就忧心忡忡地回头去看六皇子。
她觉得自家皇兄充贞操危机。
“怎么了?”六皇子才和林琰低声说完话,见七公主脸色不对,就笑吟吟地问道。
“皇兄,阿妤那丫头对你可是十分殷勤。你说万一有一天她脱光了往你面前一站非说你坏了她的清白,非要嫁给你怎么办啊?”七公主就抄袭了阿妧的点子。
靖王妃的小耳朵就扑棱棱地抖了起来。
她满脸八卦,偏偏要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垂头喝茶,只是半天都没往嘴里送。
六皇子眸光清浅凉薄,脸上的笑意却温和,半点没有羞恼的模样,和声说道,“那丫头不过是个庶女,做不得皇子的正妃,就算是硬赖上我,也只做个侧妃罢了。”
他托腮,漫不经心地微笑说道,“不过是一个侧妃,若她不懂事一定要嫁给我。我娶了来也没有关系。只是日后嫁入皇子府,给她个侧妃名分偏叫她做个丫鬟婆子,或是不小心被关到柴房去住几年,她也不要怨我。”
他不觉得这是威胁。
若男子一意拒绝,难道还没有收拾一个小女子的手段?
那些迫不得已的,想必是另有苦衷吧?
六皇子就笑了笑。
七公主和阿妧都听住了,俩人儿垂头,一块儿开始想当初有没有得罪过六皇子。
数完之后,这彼此互为姑嫂的两只抱在一块儿瑟瑟发抖。
从小到大,这得罪的次数数不清啊。
“当然,一个是嫂子,一个是妹妹,我还是有容忍底线的。”六皇子就微笑说道。
阿妧和七公主抖得就更厉害了。
林琰简直都要在一旁笑死,他捂着自己英俊的半边脸颊,笑得浑身发抖。
“她们还没过底线吧?”他笑得眼睛里都是眼泪花儿,却恐七公主今天晚上睡不着觉,就笑吟吟地问道。
“还好。”六皇子看了这两个一眼。
都没人儿敢说话了。
见阿妧躲在七公主的身后偷偷去观望六皇子,林琰的心里头就松了一口气去。他一见阿妧的样子就知道南阳侯府闹出的那点儿破事儿没有影响妹妹。正好儿叫自己放心,也能叫长兄林珩放心。
想到林珩,林琰就对阿妧笑着说道,“诚王府里头出了点儿事儿,大哥和大嫂去了诚王府了。不过知道我要来,叫我好好儿看看你,回头跟他禀告。”诚王府这真是闹得够呛,叫林琰说,诚王妃也算是倒霉。
谁家媳妇儿跟诚王世子妃一样儿败家啊。
不过世子妃被据说被送到山里去礼佛,这辈子都别想回来了。
林琰就觉得出了一口心里的恶气。
当年世子妃那么对阿妧,他做兄长的,其实心里都记得呢。
“到底怎么了?”一听这话,阿妧就觉得八成是跟世子妃有关,事涉卫瑾。
她就眨着眼睛问林琰,“是不是周玉又哭着喊着要嫁给阿瑾了?”
“差不多吧。”
“差不多?”
“诚王妃给卫瑾相看了一个小姑娘,礼部尚书府上的,书香门第出身,听说人品礼仪家风都极好。”
这等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自然样样儿都是好的,与那些豪门贵女相比也并不逊色。据说卫瑾远远地看过,觉得挺好的,都点了头。只有世子妃嫌弃这小姑娘家中没什么显贵之人……不过是书香门第,自然是比不得勋贵的,挑剔了一番就趁着诚王妃心情好宽容她往魏阳侯府去抱怨。
周玉听见卫瑾要定亲还了得啊?
这位是当年把阿妧都挠得满脸开花的巾帼英雄,收拾另一个情敌不在话下。
她就冲到人家礼部尚书的府上去把人家小姑娘给推下了水。
世子妃……
“她又拉偏架了,说周家那丫头多年心思成空可怜得很,叫礼部尚书府不要计较。王妃知道了,就把她送去礼佛了。”
七驸马自己不承认。
不过说实在的。
驸马大人也很八卦。
像国公!
第275章
阿妧已经被诚王世子妃给打败了。
之前她跟周玉打架的时候拉偏架, 得罪了宁国公府。
说实话,要不是元秀郡主跟她哥是真爱, 没准儿这婚事就得黄。
就算是到了如今, 宁国公府对诚王府依旧充满了心结。
这已经得罪了宁国公府,如今又去得罪人家礼部尚书, 这不是脑残么?
不结亲, 光结仇啊?
她就小小声儿表达了一下对卫瑾的担心。
“阿瑾是无辜的呀。”
“人家礼部尚书家里头如今闹着要退亲, 说外头勾着一个这样霸道的表妹, 自家的小姑娘还不得叫诚王府给吃了啊?”虽然诚王府权势尊贵都不缺, 在宗室之中数一数二的, 不过叫人礼部尚书这种书香门第来说, 真心对什么宗室皇家的不大在意。
若不是觉得卫瑾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谁会看上有那么一个母亲的小子?七公主就公允地说道,“阿瑾虽然是个好的,只是他的母亲不是一个省事儿的。如今还好, 王婶是个明白人, 把他母亲送走了。”
不然,卫瑾真心娶不上媳妇儿。
阿妧就点了点小脑袋。
她扭了扭自己的手指,露出几分担心。
不过这种担心并不会动摇她安胎的心情, 倒是过几日, 林珩来看望妹妹。
他的脸上笑容温煦,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阿妧就问了这件事,林珩一愣,就笑了笑。
“并没有什么。诚王妃亲自往礼部尚书府去赔了罪。”诚王妃娘娘是个很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 虽然嫁得尊贵,可是只要是她想做的,那塌下腰来也能做得到,从前就敢不顾名声拒绝诚王府小妾进门,如今给人家礼部尚书府赔罪也没什么。毕竟这事儿确实是诚王府做错了。
林珩想到诚王妃的干脆,就和声说道,“尚书夫人也不是一个刻薄的人,更何况这件事与诚王府关系不大。”
除了诚王世子妃说了几句脑残的话,余下的都是魏阳侯府周玉干的好事儿。
冤有头债有主的,人家直接去跟魏阳侯府讨说法儿去了。
阿妧的嘴角就抽了抽。
魏阳侯大人修来这么一个败家闺女,也是心里苦。
这一回不把周玉的腿儿给打断了她就不相信了。
她捧着自己的小肚皮兴致勃勃地听林珩给自己讲外头的事儿,看着林珩那清俊温煦的模样,就感到十分安心。听着听着就趴在兄长的手臂上睡了。
林珩见她睡了,这才含笑将她放在一旁的软榻上,又叫侍女给阿妧盖上了很漂亮柔软的小毯子叫她继续休息,从阿妧那透着天天果子香甜气味儿的放里头走出来,宁国公世子微笑的脸猛地就沉了下来,几步就走去了靖王的书房。
他的眼底带着几分恼怒。
靖王正默默抄写金刚经。
最近殿下经常喜欢抄经。
真是平心静气的法宝啊。
见林珩进门,他抬头看了一眼就问道,“阿妧睡了?”
他才不要看自家小姑娘依恋地赖在兄长身边的样子呢。
“魏阳侯府,周家那丫头,你预备怎么办?”林珩一向温和,不轻易动怒的,可是这回是真的忍不了了。他走到书桌之前,双手压在靖王的金刚经上,盯着靖王的眼睛冷冷地说道,“若是你不动手,我就动手了。”
他提起周玉的时候,眼里都要冒火,这样勃然动怒的样子实在叫人感到畏惧。靖王就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笔往桌上一丢,冷笑说道,“她自持身份显贵,因此每每生事。既然如此,本王就叫她与家族彻底断绝。”
“不叫她知道厉害,这回不算完。”林珩就叹了一口气,脸色微微缓和了几分对靖王说道,“我都不敢叫阿妧知道。”
“这事儿也不必叫阿妧知道,徒增烦恼。且不过是两三只苍蝇,只为了恶心人,跟她计较就是输了。”
靖王看似平静,然而丢在桌上的那笔的白玉笔杆却早就裂开,显然是被人捏的。
他缓缓地说道,“周家那丫头的几个哥哥都是明白人,且一向都只在意自己的前程,从他们开始。”
魏阳侯府大公子专注追着阿萝跑,不必提。只说魏阳侯府二公子,早年就因周玉得罪了阿妧与家中闹了一场,这些年对周玉这个妹妹一向都很疏远。如今若知道周玉又干了脑残的事儿,那只怕转头就得跟周玉恩断义绝。至于魏阳侯……他不缺女儿,这个女儿不好,那不要了也就不要了。
周玉构陷阿妧,靖王就叫她众叛亲离。
他懒得用自己的权势直接将周玉置于死地。
只想慢慢地磨死她。
因为周玉诬陷阿妧之事,也是杀人不见血。
“这丫头竟然在礼部尚书府小姐的面前说那样的话。”林珩就冷笑了一声。
说阿妧与卫瑾有旧情,礼部尚书府的小姐是捡了阿妧不要的?
真是无耻。
靖王就漫不经心地说道,“等她以后就知道阿妧的厉害。”他不过是随口一说,果然第二日,魏阳侯府就闹出了很大的麻烦来。
说起来周玉说卫瑾与阿妧青梅竹马长大,情缘深厚,这并不是虚言,因为阿妧也是承认的。她的确与卫瑾之间感情不错,可是周玉口口声声说什么卫瑾与阿妧之间的情分不比寻常,这岂不是往靖王的头上扣绿帽子?不说靖王,皇帝能饶得了魏阳侯都叫见了鬼。
魏阳侯脸色惨白地回了家中的时候,听见周玉还在委屈地哭着,动了动自己的两只手,终于能反应过来了。
他看着周玉那张无辜的脸,上前就给了周玉一个大耳瓜子。
“孽障!孽障!早知道你是败坏家门的丧门星,当年你生下来我就该掐死你!”魏阳侯真是无妄之灾,他没说过靖王妃的坏话儿啊。可是皇帝的理由却也很充分,因为皇帝就觉得吧,养不教父之过,周玉这么一个德行,只怕跟魏阳侯本人的教养与人品脱不了关系。
这样的臣子,皇帝也不敢用不是?且阿妧是皇帝最喜欢的孩子,早前尚未大婚就捧上天,如今叫魏阳侯的女儿再三作践。
雷霆之怒落在了魏阳侯的身上,外焦里嫩。
魏阳侯被撵回家吃自己不说,两个儿子也都灰头土脸地被撵回家。
且皇帝亲自开口,叫宫中的嬷嬷带着竹板子往魏阳侯府来了。
赏了周玉一百个嘴板子。
周玉的脸都被抽肿了,又挨了魏阳侯一耳光,只觉得钻心的疼。
“侯爷这是做什么?别人作践阿玉也就算了,可是你是阿玉的父亲,怎么也能这样作践她?”皇帝的盛怒落在了魏阳侯府上,魏阳侯夫人都要哭死了。不仅是周玉挨打丢脸的缘故,她早前出嫁了的长女也哭哭啼啼地回家来,哭诉因周玉在外传靖王妃的流言蜚语,夫家是实在不敢再跟这得罪了靖王的魏阳侯府做亲家了,求她长女网开一面给人一条活路,竟是有休妻的意思。
长女也是魏阳侯夫人的心肝肉,这若是被休回家,只怕就是一个死字。
这京中的女孩儿,谁被皇帝亲自下令给打过?
周玉往后只怕都没法儿嫁人了。
魏阳侯夫人为了这两个女儿焦头烂额的,如今见魏阳侯气势汹汹,哪里还有半点儿慈父心肠,顿时就哭了出来。
她才哭了一声,就只感到脸颊剧痛,火辣辣的,许久方才霍然反应过来。
她也被魏阳侯打了一个耳光。
“败家的妇人,早前我只后悔,怎么没有早点处置了你!”说起来,魏阳侯也不怎么理会女儿的教养,他专注培养儿子。天幸儿子虽然脑子不大好使,鞍前马后地去服侍宁国公叫自己丢了脸,可是长子却真的很出息,小小年纪就军功在身,如今前程似锦。更不要提兢兢业业在朝中打滚儿的次子,心机手段全都不缺,只要耐心地熬上几年有了资历,日后前程可期。
这谁家的府里若能出两个出息的儿子,日后还能守望互助,那做梦都得笑醒。
然而晴天霹雳,这不归自己养的女儿撇撇嘴的几句话,不仅令魏阳侯自己完犊子,连两个儿子的前程都没了。
“侯爷!”见魏阳侯有冷酷之意,魏阳侯夫人心都凉了。
她虽然早前也与魏阳侯有纷争,不过却有恃无恐。
长子次子都是她所出,就算是为了儿子,魏阳侯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既然你这么疼她,那你就跟她一块儿去庄子上别回来了!”就周玉这样的丫头,魏阳侯见了都得气死。他胸口憋着一口浊气,恨得眼珠子都红了。
且周玉这满嘴的胡说八道,不只是断了儿子们的前程,更何况……长子想要迎娶欣荣伯,是别想了。就欣荣伯把靖王妃捧在手心儿的那股子劲儿,哪怕对他儿子情根深种,也得翻脸。更何况儿子没出息,也没把人家的魂儿给勾住啊。
魏阳侯都想哭了。
他下定决心,这回肯定得处置了周玉。
不然下一回若是周玉再闹出点儿事儿来,岂不是就得灭门了?
他这样无情,冷酷的眼神落在魏阳侯夫人的脸上,魏阳侯夫人顿时大惊失色,踉跄了一下。
“侯爷,你,你也要送我走?!”
“滚滚滚,我不能休了你,你也不配再扰了老大老二的婚事清净。”虽然说得这样无情,可是魏阳侯的心里却多了几分伤感。他与魏阳侯夫人是结发夫妻,一块儿过了这么多年,说没有感情这是假的。哪怕这么多年感情都磨得差不多,却还有儿女的牵绊。
然而比起两个儿子的前程,妻子就不算什么了。他一张嘴,就叫人去预备车架来亲自来抓妻子,要捆了她送到庄子上去。
魏阳侯夫人拼命挣扎,对远远走过来的两个儿子呼救。
然而魏阳侯大公子与二公子却只是远远地站在那儿,无动于衷。
到了如今魏阳侯夫人若是还不明白儿子们选择的不是母亲和妹妹,那就真的太傻了。
她泪流满面,看着远远地冷眼旁观的儿子。
她做错什么了?
周玉不过是天真的小女孩儿心性,那么喜欢卫瑾,口不择言说错了话,为什么却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靖王妃不过是被流言叨扰,可是周玉被毁灭的却是人生与感情呀!
难道权贵,就是这样霸道么?
她流着眼泪就被丢上了马车,一旁哭得满眼都是眼泪的周玉同样被丢上车,之后魏阳侯就亲自卷着周玉大张旗鼓就驾车出了魏阳侯府。
他刻意自己亲自赶车,也是做给别人看的。皇帝,靖王府,礼部尚书府,甚至诚王府都看着呢。一想到这一连串儿的府邸,魏阳侯恨不能流泪,谁家这么往死里得罪人,还专门儿得罪惹不起的人都得哭泣。他心烦意乱,也不知自己这份迟到的赔罪,能不能传到御前去。
他自己被抹了官爵不算什么,却实在不能再连累无辜的儿子们了。
魏阳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驾车往城外走,周玉的脸颊高高地红肿,都是青紫狰狞的颜色,她看着无情的魏阳侯,再看看哭得已经人事不知的母亲,许久,突然挣扎起来。
魏阳侯也没想这女儿已经成了这样还能挣扎,因为不过是将周玉往车里一丢,她往外看去,就见这是一条长长的街道,不远处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诚王府,顿时眼睛生出刺目的光彩来,奋力从车上滚下来,在魏阳侯回头震惊的目光里,不顾一切地往诚王府里跑去。
她相信,只要自己去了诚王府,无论是诚王世子妃,还是卫瑾,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落难不管。
她对卫瑾是真心的呀!
那么多的嫉妒,甚至伤害他身边每一个女孩子,都是因为她喜欢他,不能把他让给别人。
这份感情这样真挚,卫瑾也是该明白的。
她顾不得身后魏阳侯的大声呵斥,就冲进了诚王府里。
虽然她最近闹得厉害,不过到底是诚王世子妃曾经疼爱过的外甥女,门房愣住了,一时都没有拦得住她,只见她就一路冲入了后院儿的上房,推开了那些拦着自己的诚王府的侍女,一下子就冲进了上房,却见今天上房里坐着的都是珠翠满头的女子,当首和诚王妃并肩坐在一块儿的,正是气色红扑扑,瞧着很健康的阿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