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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姜九黎打开祠堂屋门后, 原本想着都屈尊走上这遭了,索性将大门敞着,好让外头的人瞧清, 至少往后不敢再这般欺负某人。

但在看清屋内的景象后,还是默默选择将门阖了上来。

如他所想, 某人全然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子,虽人前小白兔似的装得惟妙惟肖,但到了背后马上原形毕露,现下正盘腿坐在柔软的蒲团上, 拿着供奉列祖列宗的苹果填饱肚子。

想来也是开吃许久,巴掌大的苹果,已经啃了大半。

沈宴秋听到动静, 还以为是家丁过来查看, 忙不迭地起身打算继续装跪,顺便把苹果用袖子掩住。

等她瞧清进来的是何人后,动作顿时僵在一半,愣怔地眨眨眼,一时忘了礼数:“你怎么来了?”

姜九黎也懒得去纠正她的尊卑不分, 眸光淡淡扫过供桌上的果盘,一盏苹果像金字塔般堆砌而成, 唯独少了最尖端的那颗,显得格外瞩目,不由散漫嗤声道:“你可真够心宽敞的,被污蔑罚跪还有这个兴致吃东西。”

沈宴秋撇开脸, 轻嘁一声,把掩在袖袍下的苹果拿出来,又重重地咬了一口:“我从早间到现在, 滴水未进,换你你能受得住?”

殿下默了默,道:“月霜没给你准备膳食?”

“大概是我心有神通,算到府里有一遭劫难要走,所以八百里加急赶回来历劫了吧。”沈宴秋耸耸肩,半自嘲地道,“对了,你还没同我说呢,你怎会出现在此处。”

姜九黎想到自己方才在外头的说的那番话,略带羞耻地抚过额心,不自然地移开眼,轻咳一声,冷淡道:“你先吃吧,吃完再与你说。”

沈宴秋嘀咕了声“噢”,她肚子还饿着,再加上犯了点低血糖没什么力气,见他这么说,便没多想,继续啃苹果。

空气静了下来,没人再主动开口说话。

殿下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偌大的祠堂里连个凳子都没有,无言半晌,最终跟人并排坐在蒲团上——

沈宴秋偏头看了眼边上坐下的人,心情略显复杂微妙。

姜九黎相貌生得骄矜尊贵,再加上骨子里那股天潢贵胄的悠然荡气,配上清冷的眉眼,还带了几分出尘的味道。这样的人似乎只适合高高在上的仰望,突然间席地而坐,竟让她觉得硕大的祠堂、蒲团都格外配不上对方的身份与气质。

心中莫名涌出一种“光临寒舍,小的招待不周”的惭愧感,咽下嘴里的果肉,蓦地跟人嘘寒问暖地张罗道:“蒲团硬不硬?需要再垫一块吗?或者渴不渴,饿不饿?”

她说着又探身从供桌上拿下一个蜜橘:“不如也来吃点?”

姜九黎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古怪地将人盯着。

真是稀了奇了,明明见着他连跪拜礼都不曾行过一次的人,怎就突然开窍知道奉承人了。

殿下慢吞吞地伸了手,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还十分矜贵地嘱咐了句:“甜吗,不甜不吃。”

沈宴秋递橘子的手犹疑一瞬,果断地缩了回去,翻脸不认人道:“那你还是别吃了,我也不确定。”

殿下面色微滞,悬在半空中的手收回去也不是,场面一时尴尬至极。

沈宴秋也发现自己这么做有些叫对方下不来台,心虚地干咳一声,作为弥补,分分钟给人把果皮剥了开来,取一瓣果肉品鉴了下味道,方给人双手恭敬献上:“甜的,您尝尝。”

姜九黎睨着某人虚伪的嘴脸,若有若无轻哼了一下——

于是画面变成两人并坐一排,哥俩好似的“和乐融融”吃橘子。

沈宴秋习惯性地剥完橘子,分成两半,将多的那部分给自己,少的部分给姜九黎,在她第三十六次不放心朝祠堂大门方向望去时,突然来了一句:

“喂,要是我爹来了被发现怎么办。”

不待姜九黎作声,那边已经自说自话地接道:“届时我就说这些东西都是你吃的。”

姜九黎面无表情地扭头看人:“……”

沈宴秋一脸不接受反驳地直指他手上的那两瓣橘子:“铁证如山!”

姜九黎额角青筋蹦跶了两下,他就知道,无事献殷勤,果然是在给他下套。

亏得他听信清风的话,念着某人赠了他三十六计,又帮沂兰带来无数生意,大老远赶来给人救急:“……放心吧,他们不会进来的。”

沈宴秋一脸不信,显然还惦记着他先前两度的不请自来:“你怎么知道,你不是翻墙偷溜进来的么。”

姜九黎长吐一口浊气,他算是发现了,这人无论喝不喝酒,都有一口让他哑口无言的本事。

郁结地按按太阳穴,吐字道:“不信自己去门边看,家父家母还有老太太想必都还在外头候着。”

沈宴秋怔了怔,看他煞有其事的样子,将信将疑地爬起身,来到门边偷偷扒开一条门缝往外看。

好家伙,这何止家父家母老太太,简直就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嘛。

一群人被清风挡在后方,心思迥异,并没有注意到门边敞开的细缝。

老太太拄着拐杖,一直忧心忡忡地来回踱着步,眼看摄政王进祠堂已有一盏茶时间了,却迟迟没有出来的迹象,只怕是那个贱胚子正不停告状,愁虑地想着应对之法。

大夫人始终维持着端庄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群心中则显得有些五味杂陈。

要知道沈府这些年来的没落很大程度上与摄政王殿下当年清除于氏叛党关联,但又不得不承认殿下对沈府上下有恩。且不提他作为罪党之首的夫家,追寻历朝先例,很少有能够全身而退的。但殿下宁可漏杀一人,也不错杀无辜,这才保住了他们一大家子性命。

就连宴秋当年能逃开死刑,也是因为适逢殿下生辰,当今天子决定大赦天下、普天同庆,这才被额外划出名保下来的。

如此想来,两人也算是早早就有了一段不解之缘,如今牵扯到一块儿,或许是命中有数。

……

这边沈宴秋阖上门,退了回来,对具体发生的一切尚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全凭脑内小剧场胡乱猜测。

痛心疾首后,为了自己这条小命,不得不低头好声跟人讲道理道:“我昨夜在沂兰楼酒醉,对殿下确有得罪之处,但您也不至于带着这么多人来替您讨回公道吧?您或许有所不知,家祖母已经先您一步收拾过我了,要不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带外面的人走吧?”

姜九黎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眼神示意了下身旁的蒲团,命令道:“过来。”

“干嘛。”沈宴秋小声嘀咕了声,身子还是乖乖地坐了过去。

姜九黎从袖拢中掏出一支手镯来,言简意赅:“自己带上。”

他的寝殿没有女子的物件,这玩意儿还是出宫时小侍卫说什么演戏要演全套,生拉硬拽地带他往十一那儿遛了一圈,向皇嫂顺来的。

沈宴秋疑惑地接过:“无功不受禄,你这是作甚?”

殿下淡淡开口:“本殿方才已经同家父解释过了,昨夜你是受本殿之邀去的沂兰楼。为了不唐突,便假借了你遗失镯子的缘由。”

“这么好心?”沈宴秋纳罕,万万没想到对方是来给自己解围的,暗自揣测道,“莫不是出于我昨夜给您赚得盆满钵满的感激?”

殿下呵呵冷笑:“九一开的书契,到底是谁盆满钵满?谁感激谁?”

沈宴秋:“……”

姜九黎拂拂袖子,站起身来,末了加上一句:“镯子不是白送的,五千两,记得还钱。”

沈宴秋再度:“……”

这人还可以再抠一点吗?

姜九黎没理会她怨怼的视线,径直拿脚尖踢她座下的蒲团,道:“起来。或者你还想在这祠堂继续呆多久。”

沈宴秋瘪瘪嘴,明明方才还是他叫她过来坐下的,嘁。

随意将手镯往腕上套了套,便爬起身和人站在一处。

也是这个时候,两人才彻底看清了对方身上的华裳,并完美比照了自己身上的。

沈宴秋一颗心顿时悬在了高处,琢磨着古代最忌讳的就是与天子皇嗣同袍纹路,月霜准备衣服的时候怎么会忘了这点呢。

小心翼翼地瞅瞅对方,见他往自己衣摆深深凝了一眼,没有多言,而是自顾去开门,总算松了口气。

两人一同出了祠堂,天光袭来,惹人闭眼。

沈府众人抬眸望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如诗如画的美好画卷,青山远黛,水墨青花,宛若一对璧人,凭空透出点悠然迷蒙感。

清风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忍住没吹出声口哨来,他突然觉得,他和月霜未必是在瞎凑合了。这瞧着不是很登对嘛。

老太太上前,先发夺人道:“你这丫头,怎么早不说那个友人是殿下呢,祖母也是老糊涂了,你应该不会怪罪祖母吧。”

沈宴秋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痕迹很淡,稍纵即逝,却充满嘲讽,淡漠道:“宴秋不敢。”

沈群也跟着打圆场:“既然是误会一场,一家人也不要伤了和气。”

姜九黎适时出声,显得几分高深莫测:“若是普通误会还好,就怕有心人借题发挥。”

老太太一时间老脸有些挂不住,讪笑道:“殿下说笑了,怎么会呢。”

姜九黎不再置词,见此行目的差不多达到了,于是道:“二小姐受惊,还是回院里多加休息,本殿另有要事在身,便先行一步。”

沈群连忙应和送人:“是是是。”

作者有话要说:  秋秋对九黎来说只是特殊,目前还够不上喜欢,距离真相大白还差一个番外,到时候大家就都知道啦~感谢在2020-01-17 22:41:25~2020-01-18 20:5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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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自摄政王到沈府走一遭后, 沈府上下对沈宴秋的态度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若说从前都是采取无视、边缘化的政策,那么现下道上碰见,多少会恭敬地唤声二小姐。

沈群私下里也找这个女儿“推心置腹”聊过两次, 大致讲的就是“爹对你确有亏欠,但这些年来的冷落其实都是出于一种保护”、“既然殿下对你有意, 你便好好跟着伺候人家,若能带府上飞黄腾达便再好不过”云云,并开始大把大把地往上泉苑赏赐东西,只不过半路都会被老太太截了去。

沈宴秋只是冷眼瞧着, 心中对这个家激不起半点波澜。要知道,沈群最大的原罪便是他当年的漠视,若不是他的无为放纵, 府中家丁丫鬟也不至于蹬鼻子上脸的以为得到了默许, 对原主那般肆意妄为。在最无地位的那些日子里,撕拉拽打都算是家常便饭,院邸的物件搜刮干净,一日三餐都变得窘迫,却始终求助无门。

正是这样一个毫无人情冷暖可言的家, 让原主一点一点消磨尽生的意志,否则她这个异世灵魂也不会有机可乘。

说起来, 这么一大家子中,老太太才算是最耿直如一的人,对她的厌恶之情从未加以改变。

将沈群赐予她的那些锦缎首饰都截胡去了碧落院,并半嘲半讽地称道“天家最为无情, 你最好能将这棵大树永远的抱紧、抱死,否则被丢弃之时只会比你那娘死去时更加惨烈,生不如死”。

沈宴秋听这句话只觉得有些嗤之以鼻,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依附于谁存在,更遑论会有丢弃之说。况且她在当日便与大家解释过,她与摄政王只有知己之交,并无男女之情,身上的锦裳只是误会一场,至于如何理解,便不是她所能干涉的了。

这日,沈南卿到了上泉苑探望,身后侍从手上抱着的都是前些日子被老太太截走的赏礼。

心儿和婆婆记着大小姐上回的恩情,忙前忙后地周到相待。

最后两人坐至榕树下的石桌前交谈。沈宴秋给人斟了杯茶递去:“那日还要多谢大姐的出手相助,怪宴秋不周,这么长时日都不曾亲自登前道谢。”

沈南卿摇摇头:“我也没帮上什么,况且事出在我,若非湘云不听我嘱劝,事情也不会闹到那么大……”

沈宴秋不甚在意:“白小姐就事论事,是宴秋不察,被人抓去了马脚,没什么可怪罪的。倒是要感谢大姐唤来父亲,否则宴秋也免不了鞭责二十的责罚。”

沈南卿轻叹了口气,转而道:“祖母糊涂,将父亲赠与你的厚礼都搬到了我的屋子,我今日把东西都带了回来,还请妹妹不要与祖母置气。”

沈宴秋视线淡淡扫过后面侍从手上抱着的大盒小盒,笑了笑:“既然祖母已经将东西转赐给大姐,大姐便好生收下吧。况且父亲能赏我这些东西,也是看在摄政王殿下的薄面,倘若他知道我与殿下真不是他想的那般,恐怕还会将东西从我这处收回去。终归是无福消受,在大姐这处,也算是物尽其用。”

“这……”沈南卿犹疑稍许,本想说父亲并没有她想的这般不堪,但看她神色笃定,再联系起身边发生的许多不争事实,顿时也没了立场再劝说什么。

适时,心儿端着糕点上前,打破了稍显凝滞的氛围。

沈宴秋招呼沈南卿吃点心,半晌看人脸上露出难以启齿的神情,道:“大姐可是有什么心事,直接说与妹妹听便是。”

沈南卿抿抿唇,抬手将周边下人都屏退十数米,方道:“我母亲和老太太近来起了让我借你之便攀近摄政王的心思,届时可能会采取什么手段……我知道你听了一定会恼,但你相信我绝无此念,奈何改变不了两位老人家的想法。所以接下来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配合你。”

沈宴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老太太和大夫人想要两个女儿“共侍一夫”。心中不由觉得几分好笑,那位是个什么样的厉害角色,你沈府何德何能想将两个女儿都塞去,真当自己是新出炉的面饽饽,遭人哄抢么。

敛下心神,真心道:“多谢大姐相告,宴秋会加以随机应变的。”

沈南卿松了口气,安下心来。

两人没再交谈这些有的没的事情,反而讲起一些生活中的琐碎来,不得不说感觉非常奇妙。

其实沈南卿与沈宴秋岁数相差不大,只隔了几个月的时间,按理说应该是童年最好的玩伴。但二娘在她记忆里一直都是非常神秘的存在、难以亲近,再加上母亲不喜她与妹妹往来,便不曾玩在一处。

后来稍微长大些,府里又出了那样的事,祖母、母亲越发不准她与妹妹靠近,她不知具体为何,但对大人的所言所语习惯了照听去做,看父亲对妹妹也是不闻不问,便也渐渐跟着忘了这样的存在,并经常下意识地让弟弟南飞与二妹走远些。

而近月来的点滴相处,让她有些后悔,若从前她能在这段亲情间主动些,现下或许能成为很好的姐妹……

……

在沈宴秋闭门未出的这段时日里,《谁是真千金》的上半场剧目已经展开了长达七天的巡回,并按现前的势头,还有加办的迹象。

大街小巷的谈闻都成了对真假千金的争论,有人对假千金咬牙切齿,又有人为她敢爱敢恨的性子动容折服;有人对真千金怜惜同情,又有人为她慈悲不改的心性叫急不平……

总之书中各式各样的人物都让大家掺杂了复杂的情感,时喜时怨,时嗔时怒,刻画了人性的多面。

因为是罕见的双女主形式,从前书迷习惯了为一方站队,现下如墙头草般,哪边都不舍得放下。无论是真千金与兄长的禁忌之恋,还是假千金对皇子的爱而不得,都让听众如临其境,随之沉浮,悲喜交集。

大家纷纷揣测着下半场剧集将会作何进展,真千金的身份何时得以揭穿,她与兄长的恋情将何去何从;同时假千金经身份曝光,是否更受皇子厌恶,从此回落民间,无缘相见……

在民众为“下回分解”的内容争辩的如火如荼之际,童话镇又趁热打铁地提前两天出售了杂志新刊。

好死不死《首辅大人的小甜甜》剧情也进入白热化阶段,美人遇难生死未卜,首辅黑化滥杀无辜,简直要把读者虐得肝肠寸断,抓心挠肝的求售下一章节。

一时间巨先生的大名在临安城风靡不断,与此爆发的是民众对巨先生真实身份最大规模的猜测——

美人、首辅、沂兰楼,又是个写作的才子,将几大要素进行叠合,多加筛选,就跟虞回之前推测所得出的结论一样,世人也不约而同将视线瞄准到了刑部侍郎家的千金沈南卿身上。

谁也没想到,在一个太平盛世,都城的主干道上会发生如此大面积的游行活动。

众人手上无不举着巨先生笔名的条幅,一路高呼呐喊朝沈府奔去,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多人血书跪求先生杂志加更!将听书展的下半场预售早日提上日程!

沈府面对浩浩荡荡的“施压人群”,只敢将府门紧闭,在内商量对策。

沈南卿闻言赶来,老太太率先兴奋地抓住她的手,喜悦道:“卿儿,外头众人所言的巨先生真是你?”

虽然在老太太那套迂腐守旧的思想中,一贯瞧不起那些下九流的写书人身份,但看府外如此大的动静,这还是头一回有民间人士能引起这般轰动的,堪比年初首辅大人的回京盛况,对她们沈府而言绝对是好事一桩!

沈南卿茫然地摇摇头:“卿儿虽涉猎过几本那位巨先生的图书,但并不知真正的巨先生是何许人。”

老太太见她这么回答,心底涌出一阵说不出惋惜。

听一门之隔的大道上人声鼎沸,怎么也不愿将这般天赐的好机会就此从手上流失,顿时起了点小心思,侧目悠悠道:“嬷嬷你方才不是同我说那巨先生在民间身份神秘,不曾向世人展露过么。”

嬷嬷毕恭毕敬:“确实如是,那巨先生为人低调,不论民间对她有何种猜测,都不曾出面解释过。”

老太太高深莫测地斜了斜嘴角:“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将计就计,把这无人认领的身份横空掠来。”

沈南卿蹙了蹙眉,心中隐隐感到几分不妙:“祖母您这是何意?”

一旁领悟过来的沈群不赞同道:“母亲万万不可,既非卿儿所行之事,理当跟门外百姓澄清说明,怎可贸然顶替。倘若将来东窗事发,岂不是害了卿儿!”

老太太冷哼一声:“亏你当官多年,连这等事情都想不通透。我们无需卿儿亲自出面说明,按当下的情形,只要让下人放出点风声,就足以让外头的百姓深信不疑。即便将来那真正的巨先生出面,我们也可将关系推脱得一干二净,毕竟一切都只是外人的猜测,我们可不曾主张过些什么……”

沈群犹疑:“这……”

那边沈南卿面色微沉,已经走至门边,背身道:“祖母,恕南卿在此事上无法遵从您的意思。南卿行得端坐得正,无需假借他人名声。”

说着已另侍卫打开府门,面朝外头浩荡的人群,行了出去。

“卿儿你……”老太太恼怒出声,却只能眼睁睁地借着门缝看她行至百姓面前,无法阻拦。

听着孙女在外头的恳切言辞,老太太脸色黑得可怕,半晌,冲身后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接收到消息,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

读者们习惯了与巨先生进行身份上的躲迷藏,即便南卿小姐出面否认,也没有几个人真的相信。

尤其是后来,坊间传出谁的八大姨的二姑丈的三舅妈在沈府打杂,听说沈大小姐经常在书房里一呆便是一个昼夜,曾有丫鬟帮忙研墨,说是在写什么故事的书稿……包括说书展推出的前几日,也有人瞧见她进出过沂兰楼……

此消息一经传出,众人对巨先生的真实身份更是确信不疑。

若说往常谈论时还是一口一个巨先生,如今直接亲昵转成我家卿卿,像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等传到沈宴秋耳朵里时,此消息已经在临安城兜了好几圈,还是沈南卿难抵外界揣测压力,向她无意倾诉时吐露的……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马上就会打脸……

等下出去拜个年,晚上再给大家码一章。

第53章

老太太看着府上接踵而至送来的好礼, 简直乐开了花。

那叫什么巨先生的读者实在太会玩了,真当卿儿是与他们捉迷藏。在默认卿儿是巨先生的同时,竟还“贴心”配合地“不拆穿”, 即便送礼都言称是送给南卿小姐的一点薄礼,与巨先生无关。

这样哪怕日后真的摊牌, 对他们沈府也不会有半点弊处。

老太太摸着箱匣中的珍珠翡翠,难掩心中的喜悦得意。

看到沈南卿迈入屋内,眉开眼笑地招呼道:“卿儿快来看看,哪些是你欢喜的?”

她一边说, 一边抓起珍珠项链往孙女身上比划。

沈南卿敛眉往后退了退,眼睑半垂,视线落在满屋的木箱珠宝上, 心间已有隐隐的不悦:“祖母, 这些都是哪来的?”

老太太被她质问的口吻弄得像是凭空浇了半盆凉水,哼哧一声,嘀咕道:“都是旁人自个儿主张送的,难道我还收不得了么?”

沈南卿拾起一封还落在木箱上的信笺,拆开后一目十行扫过内容, 不由又气又恼,怨道:“祖母, 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把别人的东西收下来!”

老太太故作忸怩地耸了耸肩:“人大字上写的致南卿小姐,我怎么就不能收了。”

沈南卿难得来了脾气:“人字里行间明明送的就是巨先生!”

老太太一下子耍起了无赖:“那我就不知道了,东西是他们送到府上的,又不是我眼巴巴求的。”

沈南卿看老祖母油盐不进的样子, 气不打一处来,但对着长辈又辱骂不得,犟声道:“我不管, 你必须把这些东西都给我退回去。”

扔下一句话,便不欲多呆,直接离了开去。

老太太目送孙女的背影,一阵莫名其妙。这些珠宝又没招谁惹谁,没事动那么大的脾气做什么。

瘪瘪嘴,轻嘁一声:“人家送礼时既没留名,又没留住址,你叫我怎么退。”

说着像是成功自我说服般,又兴致盎然地拾起箱子里的首饰,往身上摆弄对照。

……

眼看京城里的读者大张旗鼓地实施起“讨好计划”,企图以精心置办的好礼感化巨先生,能够给两本同步发行的书卷以完满的结局,并将终章提前面世。

但唯一让书迷们奇怪的一点是,平日里追巨先生总在最前线的一些银票玩家,这会儿像是浸了水的哑炮似的,半点风声都没有,一点都不符合她们往日的风格。

就连主办方的童话镇和沂兰楼,也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对巨先生就是沈南卿的说法不予置评。

就在大家跟麦芒似的左右飘摆在将信将疑的界限之间,杂志新刊不负众望地提前而至,并发起了一个叫做“作者有话说”的特殊栏目。

当大伙儿以为这便是自己“送礼”引来的艰辛成果,并兴奋地想要好好瞧瞧巨先生说与他们的体己话时,只见栏目最前头写着这样的几个大字——“本人所述文章皆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请勿上升真人”。

接下来洋洋洒洒的几行字则讲述了自身相貌粗陋,才疏学浅,难与沈家千金相匹敌,现实中更是与首辅大人从未谋面,不曾邂逅过这般美好爱情。卑微地向书迷读者表示道歉,本人既无天人之资,也无举世之才,辛苦朋友们多年来的喜爱,倘若大家对真实的她感到失望,那么日后的去留也随缘不强求。

通篇下来感人肺腑,瞬间引得城中百姓嗷嗷心疼,纷纷表示无论巨巨多丑,大家都不会放弃对她的喜爱。

宫里。

薄易这个做师傅的时不时需要检查一下小太子的课业,今日给他讲解完易经的一页内容,便叫人临摹字体,好好矫正一下那歪七扭八、没个正形的书法。

十一作为十六嫡亲的姐姐,虽没有拜薄易为师,但两人住在一处,便当做是个顺带的,课余也由他代为辅导教授。

阿易哥哥不似她那小皇叔死板不讲道理,是以到了休息时间,也敢明目张胆地拿起青柳刚给她买回来的杂志翻看,不必担心他会苛责什么。

瞧见杂志扉页多出来的“作者有话说”一栏,不由有些错愕,仔细研读两遍,谁想变得更加迷惘。

这些字明明她都识得,但为何组接在了一起,便又看不分明了呢。

“阿易哥哥。”十一鼓着腮帮子,指尖还停留在书页上,头也不抬地困惑唤道。

“嗯?”薄易应了声,从小太子的那侧书桌绕来,往公主殿下的坐榻近了近。

“组织纪律性是何意?”

薄易沉吟少许,道:“此词大多用在军方,指士兵要遵守行军规范,不得违反纲纪。”

十一歪歪脑袋:“那回炉重造又是什么意思?”

薄易不慌不忙:“这是冶金业的术语,指将废铁进行重新锻造。”

十一慢吞吞地点点头,跟她事先理解的差不多,但连到句子中,还是一片茫然。

于是抓起册子,移到薄易跟前:“阿易哥哥,那你帮我瞧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薄易单手搭在桌案上,微低身望去——

只见十一指着的那行字上赫然写着“本人五官组织纪律性太差,属回炉重造型。”

薄易:“……”

默了默,将翻译过来的语句在脑海中回顾了一遍,还是觉得有些微妙。

对上十一眼巴巴的求知若渴眼神,只好道:“大抵是讲一个人相貌丑陋,需要回娘胎重新投胎来过。”

“不可能啊……”十一下意识否认,“我之前见过太太,明明生得很漂亮?”

这回换薄易疑惑了:“太太?”

原本他还以为这个称呼指代的是哪位府上的夫人,谁想十一答道:“噢,就是这篇小说的写作者,在临安城里可有名了,不知道阿易哥哥听过没,叫巨先生。”

薄易瞳色暗了些许,问道:“为何唤人太太?”

十一嘿嘿一笑:“这是太太教我的一个爱称,不是嫁作有夫之妇的意思,而是太太家乡对写作者的一种亲昵称呼。”

薄易若有所思,并没有作声。

十一想到什么,突然将杂志翻到封面,对薄易道:“对了阿易哥哥,这篇小说里讲的主人公也是一位在朝做首辅的,跟你一样可厉害了,你要不要与我一起看?”

薄易挑了挑眉:“是你方才说的那位太太写的?”

“对啊。”十一好不容易有了安利的对象,兴致冲冲地跑到书架的暗格里,从写着资治通鉴的书壳里倒出数本杂志,按照期刊堆垒好,置到薄易跟前,“这些都是我私下里偷偷藏的,你可千万别告与我母妃和小皇叔知道。”

“好。”薄易沉沉应了声,目光拓在杂志封面的童话镇三字上,左右两侧题着七八本书名,其中“首辅大人的小甜甜”一词加粗放的最大。

指尖微微拂过红色的印刷字,眼底划过一丝不太明显的轻笑。

十一以为哥哥要被书名劝退,连忙道:“巨先生虽然取名特立独行了些,但正文内容一定不会叫你失望的!您可一定要看完第一卷 的内容呀!”

“嗯。”薄易的音色凉凉清浅,拿起最上面的那本,来到自己的椅榻坐下,翻看打发时间。

那边小太子看姐姐和师傅不知道说些什么的嘀咕来嘀咕去,也有些走神,忍不住想凑过去一并看。

不过被师傅一句话轻描淡写地驳了回来,只好耷拉着脸,继续提笔一板一眼地临摹抄写。

十一也跟着看杂志的最新章,但中间时不时抬眸观察阿易哥哥看书的反应,发现他看书的中途拿起桌上铁盒里的白色方糖尝了一颗,不由满意一笑,要知道阿易哥哥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吃糖,想来太太的书还是很合他的胃口……

第54章

半月来, 沈宴秋都不曾出过院落,包括送稿的事也都由心儿帮忙转交。

早些年因为想不开,她曾在寒冬腊月往冰湖里窜过, 虽后又爬了上来,但腿上落下的病根却是长长久久的。以往都只有在天凉了的时候阵阵犯疼, 前阵子却因为家丁没轻没重地威逼下跪,刺激了腿骨神经,即使在炎炎夏日,也都需裹上厚重的护膝, 方能减轻几分苦楚。

婆婆由早到晚地给她煮药汤,院子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苦味,疗效却甚微。从前都是强忍着将冬季捱过, 现今实在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因为睡不着, 便将空闲的时间都用来写文攒稿。白日里沈南卿偶尔会找来与她闲聊谈天,对院中的药味只解释说是不慎感染风寒,沈南卿面上没多说什么,事后送来许多药材,两人的关系在平淡清浅中倒是亲近不少。

唯一让沈宴秋稍感心累的是, 老太太三天两头便要找到她的别院里作妖一次,假借管教之名冷嘲热讽, 乐此不疲。暗究言下之意,大抵是想在潜移默化中向她灌输“姐妹共侍一夫”的思想,有意无意指点她撺掇摄政王与大姐为一对,让人听了只觉得又无知又可笑。

现下病情得以好转, 便当即决定出门散心走走,远离那乌烟瘴气的老人家。

说来腿疼能好还是因为前几日派心儿帮忙去沂兰楼给小厮带路把酬金送到秋府后门,当时月霜问了一嘴, 心儿告知了病情,月霜当夜就领来一个十岁出头的“郎中”潜到府邸,为她看病。后来开了个药方,又留下一罐药膏,按医嘱调养了几日,便得以好转,医术当真高明。

今日出门,她也未做多想,便先去了沂兰楼一趟。因为腿疼耽搁了好些时候,又没能遇到姜九黎,只好把欠他的那笔手镯钱交由月霜帮忙转递。

月霜听完前因后果,没忍住在心中将自家主子狠狠腹诽了一通,给姑娘家解围送首饰还要人还钱,还能不能有点风度了!

一阵尴尬讪笑后,竭力替主子挽救道:“姑娘多虑了,殿下那一定是在同您开玩笑呢,当真不得。”

沈宴秋笑了笑,心想姜九黎那抠抠搜搜的性子恐怕比真金白银还真,推脱两句,让她一定代为收下。

月霜无奈,暗叹主子在姑娘心中的形象估计是要跌入谷底了,心头默默涌出数以万计种救援作战大计划,最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计上心头,道:“对了,姑娘的腿伤好得如何,那还是殿下担心不下,特意唤若雨给您医治的呢。”

虽说殿下半点不知情姑娘的腿伤,但谁叫她做好事不留名呢,便把功德留给这对有缘人好了。

说着还仗着人不知情,把若雨的“脾气古怪”、“神出鬼没”、“一年一诊”和医术高超吹得天花乱坠,由此体现殿下能请动这位“小神医”给她看病有多么的上心、不容易。

沈宴秋挑了挑眉,心尖微动,倒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番缘故,不由几分纳罕,缄默片刻,只是避开道:“小神医的药方非常管用,我今日前来也是想问问神医是否还有那日多余的药膏,或者能否告与我研制的成分与方法,这样等到冬日腊月,我也好备上一二。当然,诊金的事不必担心,我可以按市面三倍的价钱给……只不过你方才说神医脾气古怪,踪迹成迷,不知如何才能寻到,以及是否还有旁的什么出诊条件……”

她说着变得几分迟疑,想到寻常小说中都爱说什么药王谷医仙喜怒无常,治人救命纯靠心情,不在乎银两。其中不乏一命换一命的霸王条款,最次等也要以活人血做药蛊什么的。虽说对方看在姜九黎的面上已经救治她一次,但保不齐接下来会提出什么要求,想想不太划算,她还不如年末熬上三两个月,捱到开春便什么事都没有。

于是琢磨着倘若稍后月霜说出的条件过于艰巨,她便断了这个念头,道:“如果实在难以约见小神医,也无甚关系,我自行另想他法。”

月霜听罢急急摆手,心想一定是自己方才太夸大其词了,要是将人吓跑可就不好了,连忙补救道:“姑娘不必忧心,药膏您要多少便有多少,钱不是问题。若雨脾气再古怪,那也得看咱殿下的脸色行事。殿下对您那么关心,他自然不敢怠慢造次哈哈。”

沈宴秋被她话语间的挤眉弄眼弄得默了默,似乎有些消化不良,颔首道:“那就麻烦了。”

“您放心,届时等药膏做好,我一并给您送到府上。”

接着两人又聊了一些有关说书展的下半场何时开展的问题,沈宴秋便提出了先行离开。

让小厮送姑娘出去,不等月霜在桌案前坐下沏杯茶,房梁上倒挂下一个人影来,随之迎来的是两根锋利的银针。

月霜机敏地旋了个身躲过,只听身后窗户木框上传来铮铮两声嵌入的音响。

抬眸望去,只见若雨两条腿勾在悬梁处,脑袋朝下,哼唧唧道:“好你个月霜,背后说我坏话,这回被抓了个先行吧!”

说着又飙去两根银针。

月霜拂袖左右躲闪,嗷嗷解释道:“我这不是为了凸显殿下的英明伟岸才那么说你呢嘛。”

“哼哼,你还好意思说,若非怕伤及无辜,我方才在姑娘面前就大开杀戒了!”

话音落下,短衫猎猎,若雨已经飞身在地,与人交起手来。

“靠,若雨你还跟我来真的啦!我那番话也是为了殿下的终生幸福大事考虑,你总不希望殿下孤苦一生吧。”

若雨身形一顿,思虑半晌,愤愤地甩下手,憋出几个字道:“下不为例。”

月霜顿时松了口气,这么多人里她最怕的就是若雨,这小子身上种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毒,每次比拼时还得谨慎不能触到对方的肌肤,否则小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倒了杯茶压惊,又道:“既然刚刚都听见了,那姑娘的药膏你也差不多可以看着办当年货攒起来了。”

“不要。”若雨想也不想地拒绝,一张小脸臭臭的,“那药膏虽说原理简单,但制作工序极其复杂,我自己从前也只攒了一瓶在手上,才没那么多时间耗在这上头呢。你自己答应的人,自己想办法。”

月霜为难地轻啧一声:“实在不行你把处方写给我,我托清风找太医院的御医帮忙。”

若雨高傲地扬扬下巴:“这药膏但凡一步工序出错,药效都会大打折扣,你与其跑去找太医院的老头帮忙,还不如省省功夫别浪费药材。”

月霜见此路不通,换了个思路,不怀好意地笑嘻嘻道:“小若雨啊,你建的那个药房最近不是因为缺钱停滞了嘛。”

若雨斜眼晲她:“干嘛。”

“姑娘可有钱了,而且出手大方……你方才也听见了,倘若你为她治病,她可以出市面三倍的诊金,这样你的药房不就有着落了嘛。”

若雨微微心动,不确信道:“你确定姑娘付得起?”要知道光市面一倍的诊金就足够无数人倾家荡产,更何况是三倍的了,这也是他行医多年,生意冷清的原因。

月霜一听小屁孩这话,就知道他是平日跟在殿下身边压榨多了,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说来也是好笑,这小子明明可以降低诊金多挣几笔单子的钱,他倒好,说什么要价便宜了会拉低自己的身价。即便有时穷得数个月都不曾接到一个病人上门问诊,也不肯放弃心中那套半文钱不值的律条。

笑了笑,附人耳边道:“那当然,前阵子姑娘从我们楼里挣去的就有好几箱白银,更别提她早些年在童话镇里挣的。咱这临安城估计也就二爷家能与姑娘比一比了。”

若雨吃惊地瞳孔微缩,不过很快就敛下情绪,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忸怩道:“那我便勉为其难答应好了。”

月霜见他这副德行也不拆穿,只是道:“对了,你今儿个哪吹来的风,怎么会突然想起到沂兰楼找我。”

若雨顿时拍拍脑袋:“瞧我这记性,镜夜哥这几日在城外追踪,发现不少秦人乔装打扮隐到了城里,估计是要与兵部的那位碰头传送要件。听说他们把会面地点定在了沂兰楼,想着这里夜间说书展人多纷杂,却不知晓正是我们的地盘。殿下让你多注意动静,尤其是这几日订厢房的客人,不过切忌打草惊蛇,殿下还想借此机会钓出背后真正的大鱼。”

月霜慎重地点点头:“好,我都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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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沈宴秋从沂兰楼出来后, 去了趟附近的集市。

此番下来接连受了姜九黎不少人情,说书展的推广比她预计的还要顺利,那九一开的不平等书契更是让她赚得盆满钵满, 想来多少有些亏欠。

方才从楼里出来时,她向小厮要了张书单, 上头陈列了接下来一个月的说书册目,包括大儒、说书人的姓名。

她想着或许可以在古代打造出明星学者,往那些大儒身上点缀一些形式化的噱头,从而掀起全民的学术热潮, 刺激沂兰楼说书的消费,也算作一点小小的报答。

毕竟那人性子那么抠,估计怎么报答, 都没有还钱来的实际、让他欢喜。

她思忖下来, 觉得第一步便是打造宣传海报。

要知道民众对新鲜事物总是缺乏抵抗力的,尤其是对那些自带光环的传奇人物。沂兰楼能在民间、上流红火到这般程度,说明他们邀请来的那些大儒、说书者本身就具有不小的人格魅力,之所以没能掀起“追星热”,只是因为其中缺少了一套商业模式, 将他们的光芒放大。

虽说放在现代,这种手段难免被一些文人批判、嗤之以鼻, 但古代民间娱乐生活这么无聊,偶尔追追星,还是这么正能量的明星学者,想来也是无妨。

思定后, 便在集市上挑选起材料来。

由于大幅的纸张不易保存,在张贴、收卸的过程中容易出现折损,于是挑了种易上色的白色绢布作为底料。

想着一期推出十位大儒, 一匹布的长度差不多够用,便付了钱抱着布又继续去买染料。

虞优这趟去柳州,原本只定的三天返程,但因为他家老爹途中偶遇分别多年的老友,说什么都要与人多叙叙旧。那位叔伯也是位热情好客的主儿,留他们住下后各种招待他们游山玩水,一呆便是十数日。

今天能得以回到临安城,还是因为放心不下酒楼,他爹赶他一人回来的。

逢经集市,马车缓下了步伐,虞优就这么斜枕在榻上,阖眼休憩。

道上,沈宴秋拣了二十来罐的染料,因为画匹大,有些常用色备上一罐还不太够,是以挑挑拣拣,收获颇丰。让摊主帮忙把染料装到布袋里,一边掏钱袋,一边问道:“一共多少钱?”

摊主解释道:“这几种普通的色儿是七十文一罐,但剩下的那些竹青色、紫薇色、浅缃色……都是新调配出来的,其他摊面上都还没得卖,所以价钱也贵一些……”

沈宴秋没在意,递了二两白银过去:“够吗?”

摊主在集市上碰多了砍价的,难得有位出钱直接,连道两声“够够够”,给人找钱。

沈宴秋接过钱还未装进钱袋里,身后冒出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恭敬垂首道:“这位公子,我家少主邀您上马车一见。”

沈宴秋愣了愣,见边上没有旁的人,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与自己说话。

脑袋慢半拍地转了两圈,不等她将对方口中所言的少主与自己脑海中的形象对上,边上的马车已然掀开了窗帘,印证般的露出了那张妖孽的脸。

马车很大,占了近半条道,通身透露出一股重金打造的气息,非常符合主人骚包的气质。

车上的男人虽只能透过车窗看到一隅,但那张扬的眉眼依然惹火的要命。

虞优向人招了招手,语气难得像拔了刺那般褪去几分不羁,带着点说不出的柔和:“上来。”

沈宴秋默了默,眼看周遭人群越发瞩目望来,没作多问,果断地选择抱起还落在摊上的物件,乖乖上马车。

马夫放下脚蹬,帮忙接过她手上的布匹和染料罐,扶她上去。

马车内部和外头看到的一样,宽敞无比,想来再往里头塞十数人,也不逼仄。

“去哪,我送你。”虞优倒了杯水,移到她面前。

六月的天炎热无比,沈宴秋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不做矫情地接过水灌了两口,道:“就近看看有没有书坊,我有几本书要买。”既然要给那些大儒做人物海报,自然了解一下他们的文风特色。

虞优顿了顿,抬起眼梢看她,携着点小心翼翼:“是要去童话镇?”

沈宴秋睫羽轻闪,不着痕迹地敛下眼底的思绪,若无其事道:“不必,找家附近的即可。”

虞优像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指尖摩挲过袖摆的纹路,随即嘴角扯开释然的笑,掀开帘子对外头嘱咐了一句。

沈宴秋看他比自己还紧张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放心吧,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不至于那么想不开。”

“话不是那么说的。”虞优轻哼一声,说着想起什么,开始翻腾桌案边堆垒成一座小山的礼盒,“对了,我刚从柳州回来,也给你带了礼物,你瞧瞧,欢不欢喜?”

沈宴秋看着眼前包装华美的锦盒,蹙了蹙眉:“太贵重了,我还是不收了。”

他先前赠她的玉佩她还没找机会回过礼,怎能再收一样。

虞优见她不收,故意做出不在意的样子,睁眼说瞎话道:“谁说贵重了,我给所有人都买了,你看,你的才小小一样,其他人的都是你几倍大呢,值不了两个钱。”

话毕看她稍显迟疑,径自帮人把盒子拆开:“就是点小玩意儿,我看你平日爱穿男装,在路边刚好看到一个好看的束发带,便买了下来。你要是连这点东西都不收,那便是瞧不起我二爷。”

沈宴秋接过看了看,白色带身上绣着蓝色的纹路,很简约的一条,但非常悦目舒适,约莫如他所说的那样,并不贵重。想着日后向虞回问来他的生辰,再找机会偿还,于是道:“那就谢过虞少主了。”

虞优这才满意地笑了笑:“以后莫在少主少主的唤我了,叫我虞二就成。”

二爷从前没和姑娘相处过,只当跟兄弟一样吆呼就成,殊不知寻常姑娘背后都是“虞郎虞郎”的唤他,等他哪日知道男女间还有这般叫法,怕是一定要为自己此刻的说法悔青肠子。

沈宴秋想着“虞二”的称呼未免有些越矩、失礼数,左右衡量后道:“还是唤二爷吧。”

虞优挑了挑眉,舌尖舔过上颚有些意犹未尽,琢磨着虽然平日风满楼的管事小保也都管他叫二爷,但怎么都没有今儿个听到的别样滋味呢,笑了笑,道:“好。”

马车在书坊前停下,随行的小厮原本想跟着进去,至少做些搬搬东西的杂活,谁想被自家少主拦了下来。

接着候在门槛外头,便破天荒的目睹到那位公子挑选来什么书,少主便自然地接过抱在怀里,给人打杂的一幕。要知道他家二爷除了一柄折扇,那矜贵的手还不曾在旁的时间里执过什么呢,现今竟然任劳任怨地跟人后头抱书,实在太叫人大吃一惊了。

虞优接过沈宴秋递来的蓝皮卷,翻看了下封面,方堆整到怀里:“怎么想起看这些书了?”

“在家闲着无聊,随意打发打发时间。”

虞优得了机会就往上爬:“不如我在风满楼里给你找个清闲的事做做?”这样他也好天天见着她一面。

沈宴秋悠悠瞟去一眼:“别了,夏日的临安城那么热,我还想窝在家里夏眠避暑呢。”

虞优轻笑出声,斜肆的眼角惑人不已。

买完东西,虞优没所谓绕远路,把她送去了沈府。在人出声前,便提前知道她担忧什么,已然命车夫将马车隐到拐路后,刚好是沈府侍卫站岗的盲区。

看她又是布匹,又是染料、书册的往手上抱,放心不下道:“那么多东西,一个人拿得赢吗?要不然我……”

“没关系,我一个人就好。”沈宴秋没等虞优继续说下去,便叹气无奈地拒绝道,“家里那几个老的太难缠,若让他们知道是你送的我回来,怕是又要揪着我逼问一番。”

虞优知道她在家中处境不好,也不欲自己变成一桩叫她心烦的麻烦,默了默,道:“我让小厮帮你把东西搬进去吧,就当是书坊里给你送货的伙计,放心,不会被认出来的。”

沈宴秋抬眸看他一眼,只见他目光灼灼,瞳色深深,叫人不忍拒绝,只好妥协道:“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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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沈宴秋在开始画海报前, 还特意抽了两天时间,呆沂兰楼将早至晚的所有场次都过了一遍,主要是给那几位大儒先画个粗略的人形草稿图, 接下来才做正式画面构思。

因为画幅很大,索性让心儿用屏风将白绢架了起来, 再在上头作画。

最终呈现效果还是以卡通Q版画像为主,将人物的个别外貌特征放大,有羽扇纶巾的,也有仙气飘飘的……

这日, 沈宴秋在屋里画图,外出买菜的心儿回来时还带了封信,是门口侍卫转交给她的。随着小姐在府中地位无形的上升, 原本将上泉苑事务当瘟疫一样推脱的下人, 现今也都开始挣着抢着讨好她们。

“小姐,有一封信,说是来自司徒家的,您有认识什么姓司徒的人吗?”

沈宴秋挑了挑眉,将画上的最后一笔勾勒好, 方道:“拿来给我瞧瞧。”

拆开信后,原来是司徒芊芊给她送来的信, 大抵言说近来天气炎热,呆在府中甚是无聊,问她是否有空相约一聚,陪以作聊。

沈宴秋稍作沉吟, 问心儿:“在外头铺晾的已有几副画了?”

心儿道:“七幅。”

沈宴秋点头,照她半天一副画的时间,大约明晚就能完工。拨开桌案上混杂的颜料, 抽出张干净的信纸来,取了只干净的毛笔,提笔回复。

半晌,将信纸折叠好,交给心儿:“午后帮我把这封信送去给将军府,说给司徒夫人即可。”

心儿颔首应下,就退下去庖厨帮婆婆一起准备午饭了。

——————

凝辉殿。

由于今年的天气比往年夏日来得都要炎热,姜九黎放心不下几抹珍贵的药材,临时决定查看一番。倘若晒得猛了,还可以命人搭个小棚,紧急补救一番。

谁想这一出去,就瞥见一抹墨绿色的衣影在药田里鬼鬼祟祟。

后头的清风见状暗叫糟糕,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见殿下额角青筋蹦跶了两下,接着几乎只能看清残影,就已悄无声息地挪步药田,一把将圃里的“盗贼”提着领子拎了起来。

若雨埋头在地里偷药株正偷得起劲,猝不及防被人揪了出去,只来得及两条胳膊在空中扑腾两下。

几欲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打扰小爷兴致,紧接着就看清主子冷得几乎能淬出雪的脸,顿时蔫得跟边上的草叶似的,赔笑道:“殿,殿下,好巧啊哈哈。”

他都已经挑那么冷门的时间了,怎么还会跟人撞上。

说着还把手上的罪证迅速往身后藏去,以为这么劣质的小动作不会叫对方发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