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杨德发带着象牙米回去,走到大门口的篱笆旁,又摘了好几片巨大的蜀葵叶子给包着,很是嫌那芭蕉叶没给包好,露了些象牙米须出来。
谢明珠见他粗枝大叶的,手段残暴地扯蜀葵叶子,生怕花也跟着遭殃,连忙开口喊:“你这是做什么?仔细把我的花梗都扯断了。”
“自是包紧实些,那总共才得多少,我这种小虾米哪里能分到?”他这一会儿回家,还要从衙门口路过呢!听说整个县衙,就是方主薄和陈县令那里,各自得了两个新鲜的象牙米打赏。
而他直接从谢明珠家拿了八个,这要是叫同僚们瞧见了,岂不是觉得自己这是赤裸裸的炫耀么?
谢明珠闻言,想到他的顾虑,只得将他喊住,“那你等会儿。”随后拿了个竹篮来,也顾不得才下过雨,去菜园子里摘了不少新鲜蔬菜,拿到他跟前来,将蔬菜都拨到一旁,“放进去吧。”
杨德发也不客气,只是看着谢明珠给自己去摘菜,弄得衣衫都湿了的,很是不好意思,“难为你了。”然后高兴地道着谢,把象牙米藏在底下,提着篮子回家去。
谢明珠这才上楼去换衣裳,期间孩子们回来,自也是在第一时间尝到了这煮玉米。
孙嫂子她们也都沾了光。晓得谢明珠这里也有不少种子,负责农务事宜的马嫂自是积极地安排起来,“正巧南边角上有一片空地,明天要不我先在那里种些?”准备给荻蔗肥土的粪肥,也还有不少多余的,这会儿反正也是堆在地里。
不过她说完这话,又有些好奇地看朝谢明珠和博学多才的王机子,“这要怎么种的?我看要不和豆子一样的种法?”
这个还真是将王机子给拦住了,书上可没说,以前也没接触过,所以摇着头,朝谢明珠看过去,“我瞧你这菜地里,多少咱本地没瞧见的菜,你都种得极好,可是有什么法子?”
谢明珠当然有,毕竟她前世是田园博主,虽然比不得农业学家,但是也知道这些农作物的习性和种植方法。
当即附和着马嫂刚才的话,“就像是豆子一样种也成,但这样长出来的苗我怕不大壮实,咱们本地也多风雨,到时候苗不壮实,结出来的象牙米只怕个头也不大。我倒是有个法子,像是我那些瓜苗一样,先捏营养团育苗,等苗长到手掌大小,咱们再移栽,如何?”
这营养团好啊,自己的瓜就是最好的例子,从幼苗到收获,整个全程的成活率不用说,远比那裸苗移栽不知好多少。
马嫂本来就是种地能手,一听她这话,心里就有数了。
当下就拍手道:“听夫人您的,正好前些日子烧的土灰还有不少,跟这粪肥拌一拌,我明儿早上就先把营养团捏好。”
没有磨具,自然是要靠纯手工捏,谢明珠早前倒是想着找牛家那边做个简单的模具,但因为没有大规模种植,所以一直未落实。
眼下这么多种子,如果靠着这双手来捏,那不得猴年马月?于是连忙给马嫂打断,“不用,我明早去找牛家那边,给咱弄个磨具,到时候你将营养土拌好,填进去压实些,跟那做糕点一样,简单得很。”
反正现在谢明珠心里已经有了个成熟的想法,唯一不好的是,现在赶工肯定没办法做得那么惊喜,种子还是得手动放进营养土里。
但马嫂听到不用一个个徒手捏,已经觉得极好,大大省力呢!连称是好。
王机子在一头听着,也是认真思考起来,这既然能用磨具,回头也和李天凤那负责管农业的那几个说说,看他们能不能也动一动脑子,别什么都要人来做。
“爹什么时候回来?”小时吃完了香软甜糯的象牙米,终于是想起爹没回来这事了。
“那些海贼不知从哪里抓了许多不通汉话的蓝月人在岛上做苦役,你爹得留下。”谢明珠一面回着,一面整理着孩子们从同窗家带回来的花,还沾着许多雨水,可正是这样,才越发显得娇艳欲滴的。
她都觉得自己这素雅的瓶子,有些配不上这些鲜艳的娇花了。
小时听到还暂时不回来,有些失望。
但宴哥儿却抓住了重点,“那还要继续将他们留在岛上干活?”不是都在说要让山民们下山么?那这些蓝月人不也是山民?为何不让他们来广茂县?天凤姐姐也应该不是那种继续压榨他们的黑心人啊。
“岛上需要人,正好他们不通汉话,便先留岛上,不过是现在并非是苦役,而是工人,和城北工坊那边的工人一样,有工钱有休假。”谢明珠简单给解释着。
而且听说他们在岛上住的地方也不像样子,李天凤那头还要给他们建造房子。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李天凤自己也不会回来。
不过这广茂县现在一切都上了正轨,李天凤自己也有堪比三书六部的班底在,根本就不用担心什么。
何况还有王机子和程牧这师徒俩坐镇呢!
现在谢明珠反而担心,元宝岛被李天凤拿下了,只怕已是引得其他海盗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而李天凤自己又没有打算就此收手的心思,别给那些海盗逼急了,联合起来对付她。
月之羡可还在岛上。
谢明珠一想到这个可能,就担心得不行,花也没功夫欣赏了,连问老头子,“您老给我透个底吧,郡主身边除了这边带去的人,可还有旁的?”
王机子看了看满凉台的小娃娃,也都因为谢明珠这话而朝自己聚集来的目光,“你叫我怎么说?”这好歹是军事机密吧?
小孩子家家的,要是管不住嘴巴说漏了,算谁的?
谢明珠一个了然,所以这是另外还有呗?“我那懂了。”
“娘你懂什么了?爷爷可还什么都没说呢?”小暖竖着耳朵,准备仔细听,谁知道她娘就此截断了话头。
“听什么,赶紧翻书看看吧,过两日书院就第一次小考了,别到时候垫了底,丢我老头子的脸。”王机子敲了敲小暖的头,笑着转移了话题。
果然,无论什么年代,考试这种东西都特别让学生反感。
一帮孩子的脸,除了小时以外,全都拉拢下来。
小晴压力颇大,“爷爷,考就考呗,为何还要张榜贴出来?”难道是还怕最后的几名还不够丢脸么?
谢明珠的眼里,小晴学习一直都不错,尤其是字又写得好,所以看她这样担心,很是疑惑:“你还拿不到前三?”
然后小晴给了她一个惊讶脸,“娘,您认真的么?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让您觉得我能前三?你不知道程家那边,好几个侄女,都是出了名的才女么?”
额,谢明珠把程家那头忘记了。
也是,人家是从娃娃抓起,自家这几个孩子算是半路出家,毕竟以前没有正统学过。
正想着怎么宽慰一下,小暖和小晚也叹起气来,“姐姐你还好,也许能在前五,我们小甲班里才是才女云集。”
又说书院里,因为本地启蒙学生晚,所以与别的书院,或许说是与传统书院是不一样的体系。
比如增加了小时这样三岁小女孩也能去的幼蒙学班。
这种班级不分男女,也不分甲乙丙丁。
但待大了些,以五岁为界,进入了小级,小级便以甲乙丙丁来分类优良同学,也好因材施教。
而小暖和小晚都在小甲班,两人虽也是启蒙晚,但好在聪明,所以入学的时候擦线考进了小甲班。
女学这边,有甲乙两个班。
男孩子那边就多了去,毕竟这本地以生男孩为主,所以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
于是乎男孩们的小级就有八个班。
在就是往上的中级,也一样分男女,小晴和卫星河都分别在男女中甲班。
其实上了小级后,只要学习能力足,成绩也达标,就能跨级。
比如卫星海和宴哥儿,他们俩都属于跨级。
书院的等级从入学开始有幼蒙、小、中、大、玄、黄、地、天。
一般到玄级的时候,这时候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十四五岁,甚至是往上了。所以像是卫星海和宴哥儿这样九岁十一二岁的年纪就已经在玄级还是甲班的,算得上是天才级别。
不过少年天才虽不少,只是真正能走到最后的,还是凤毛麟角。
“哥,你这次要是考不过表弟,也许表弟马上就要考进黄级了,到时候你想超过他就更难了。”卫星河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虽然他是无心的,还属于贴心提醒。
但这话和朝卫星海捅刀子又有什么区别?
谢明珠想去捂他的嘴已经晚了。
然后这一阵子算得上是与宴哥儿这个表弟相处和睦的卫星海眉头一敛,随后仇敌一般沉着脸瞪宴哥儿,“萧云宴,我这次一定会超过你!你看好了,我肯定是第一名。”
熟悉的表情熟悉的语气,还是熟悉的配方。
大家只惊讶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反而觉得这才是卫星海本尊。
平日里那个和宴哥儿一起和睦上下学的,简直像是被鬼附了身。
宴哥儿也敷衍地点着头,“嗯。”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卫星海见到他这丝毫不在意的语气,一下着急起来,“你就这样看不起我?”
宴哥儿摇着头,“没有啊。”这个表哥也太容易动怒了。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卫星海急了,一把拉住要走的宴哥儿。
不过没拉住,宴哥儿趁机跑去跟莫嫂捡鸭蛋了。
只留下卫星海气呼呼站在那里,小晴上前劝,“表哥,你别气了,赶紧去复习吧。”
“你也觉得我考不过他?”卫星海眉头一挑,眼里全是愤怒,“枉然我平日对你这么好,到底还是不如你亲兄长。”
小晴哑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一脸的手足无措,这一刻彷佛不管她解释什么都没用。
因为一谈及和自家大哥谁优秀时,这大表哥就像是点燃的鞭炮,谁都要炸一下。
于是朝谢明珠投递过去求助的目光。
谢明珠默默地别开脸,小孩子间怎么争,那是他们的事情,自己一个大人,还是不要掺和了。
迅速脚底抹油。
王机子也见着不对劲,赶紧起身,“唉哟,我老头子老了,天一下雨这疼那疼,进屋躺会儿。”
事实上,他生龙活虎得能吃下一整只鸡。
只留下满腹委屈的卫星海,现在急需得到大家的赞同,于是又看朝自己最亲爱的弟弟,“星河,你觉得呢?我和萧云宴谁更厉害?”
“哥,这个等考试成绩出来,不就知道了。”卫星河现在只想给自己两巴掌,他还以为这一阵子哥和表弟已经握手言和了,所以才说了那话。
哪里晓得,一定要比表弟厉害,已经是哥的心魔了。
小暖和小晚见娘和爷爷都走了,那她俩还留下作甚?姐妹相互看了一眼,顿时了然。
小暖立即拉起小晚,“咱们俩也赶紧进房间认真看书,别这次又是倒数。”
一时间,只剩下小晴和卫星河,以及那个把这件事当热闹看,还看得兴致勃勃的小时。
只不过小时见人都全跑了,好没趣,于是也附和着卫星海的话,朝卫星河追问,“是啊,二表哥,大表哥和我哥,谁更厉害?”
“你说!”卫星海的目光也紧紧锁定卫星河,似乎只要他敢动一步,他的巴掌就扇上去了。
卫星河犹豫了一下,嘴唇终于蠕动起来,“你,你厉害,哥,肯定是你最厉害!你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哥!”他想这样应该哥心底的怒气该消了吧?
谁知道卫星海不满地眯起眼睛,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你敷衍我。”
卫星河一时都要急哭了,“我没有敷衍。”他只是没敢说真话,毕竟真话哥也不爱听。
小晴趁机一把拉起小时,“你不是说来财不在缸里么?我们去找找,不然一会儿天黑了。”留他兄弟两个掰扯吧。
来财肯定是不找的,顺着谢明珠的身影,摸到了柳施家这边的竹楼上。
宋知秋姐妹俩正在赶工,谢明珠单手托着腮帮子在一旁欣赏,边欣赏边赞赏,“我看织女来了,也未必能有你们这手艺,十分美的图纸,叫你们做出成衣来,竟有二十分的美,下次要是你们俩接单,我觉得该涨价。”
也不是说王撇子的手艺不好,他好是好,可他大抵作为男人,并不能和女人共情,所以做出来的衣裳没有最完美展现图纸和客人们的需求。
这一刻谢明珠真相信,有的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简直就是妥妥的天赋流。
正在爬楼梯的小晴和小时听着,忍不住嘀咕着,“娘都开始学会吹牛皮了。”
这声音不小,谢明珠自是听到了,回头连忙喊她俩,“你们来看,是不是我夸张了?难不成你们知秋姐和听雪姐这手艺,不是只应天上有?”
姐妹俩说悄悄话被抓包也不紧张,快步上来,随后朝谢明珠指着的成衣看过去,顿时那眼睛里就满是惊讶。
小时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立即朝宋知秋的怀里冲去。
吓得宋知秋赶紧避开身,生怕自己手里的针戳着她。
而另外一头,谢明珠也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小时的后领子,也是吓得心肝都要跳出来,“你个不要命的?姐姐手里是有针的?要是跑过去戳着眼睛了,以后什么都看不见,叫你做个小瞎子。”
小时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宋知秋也被她吓了一跳,自是没惯着,“是啊,小时以后别人手里有刀有针,但凡有是危险的东西在手里,你都躲开些,更不要像是今天这样忽然跑过来。”万一运气不好的话,那可怎么办?
小时小鸡啄米地点着头,但很明显根本就没有把这事儿当回事,因为嘴里还在喊着:“知秋姐听雪姐,你们答应给我做的新衣服,什么时候好?我也要这样好看的。”
等穿上,肯定是幼蒙班里最漂亮的那个。
谢明珠抓着她后领的手移到她耳朵上,“认真点,刚才你知秋姐的话,到底听进心里没?”
小时一阵吃疼,唉哟地偏头叫起来,“娘,我知道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谢明珠这才松了手,示意她老实坐着,离宋知秋姐妹俩远些,别妨碍人家赶工赚钱。
只是松了手,就觉得她那袋子里鼓鼓胀胀的,谢明珠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别又是抓了癞疙宝吧?毕竟今天下过雨后,癞疙宝就特别活跃。
杨德发走的那会儿,自己去菜地里,就看到了好几只。
“你等下,过来!”谢明珠喊住她。
小时一脸疑惑,“娘,你不是让我离知秋姐她们远些么?我去栏椅那里坐。”虽是如此,还是朝谢明珠走过来。
谁知道刚靠近,谢明珠的手就伸进了她的口袋里。
但又没完全伸进去,毕竟有前车之鉴。
于是她在最后一刻将手收回来,示意小时自己摸出来,“衣兜里揣了什么?”
这话一问,小晴也才发现,小时的口袋里装得鼓鼓的,也有种不好的预感,一时紧张起来,生怕小时挨揍,连忙走到她身旁,以防万一。
但又有些害怕她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吓人,不敢离得很近。
小时并不觉得自己口袋里的东西吓人,反而叫谢明珠问起,一脸得意洋洋地拿出来,“我同窗送的,今天我们在大榕树下结义,以后我们就是金乌七雄。”
现在书院旁边那条河,改了名字叫金乌,所以他们是在河边的榕树下结义,只是谢明珠听着这金乌七雄,好中二的感觉。
其他人则是被逗笑了,小晴更是忍不住问:“你们莫不是学着小丁班的那什么青龙会吧?”小丁班那些学生,不好好上学,反而拉帮结派的,才被先生教育过。
不过小时他们这是结义,比起那些搞帮会的,应该还算是好的吧?
谢明珠正要说是胡闹,小时就不满地反驳着:“青龙会怎么能和我们金乌七雄相提并论呢?我们都是有过命的交情,歃血结盟的。”
“还歃血结盟?哪里来的血?”谢明珠挑眉,有些担心地看着这小丫头片子,还没四岁就给自己搞这么多事情。
结义她结得明白么?
“我们用红果浆代替的啊。”小时回着,并不觉得用果酱代替血有什么不严肃的,反正他们认定了这个红果酱的价值就行了。
好吧,谢明珠听得是果酱代替的,松了口气,“那这些是什么?”瞧着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里头都是什么?
问到这个问题,小时一脸的得意压都压不住:“这些都是我好兄弟们最珍贵的东西。”
然后在大家瞠目结束中,一一展开,瞬间摆满了长条凳。
小晴看着竟然有这么多,忍不住有些羡慕,“小时你口袋好能装。”
小时听到这话更得意了,先拿起最边上那黑乎乎的东西,谢明珠觉得像是腌制过的小半截象拔蚌一类的。
正想着,就听小时介绍道:“这是我们结义队伍里二哥的脐带。”
她一边说,还拿起来给大家近距离观赏。
谢明珠拒绝,连忙避开身,一面摆着手,“你给我拿远些。不对,你给我还回去。”此处的月族人比汉人更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是半截脐带,人家也会保存好,将来百年后一起入土为安,才算是全须全尾。
连棉棉七天后自然脱落下来的那小半截脐带,寒氏都给当宝贝一样收好了。
小时嘴上应着,“知道知道,我就是替他保管而已。”然后拿起第二件。
这个是用干芭蕉叶给包起来的,包了三层,弄得还挺神秘。
大家都以为是什么宝贝,结果等小时候拿在手里,摊开掌心给大家观摩的时候,谢明珠有点想动手。
因为竟然是一颗牙齿。
小时正一脸的兴奋快乐地给大家介绍着,“这是我同窗,也是我们七雄里的三姐她哥哥的牙齿,不过她哥哥前年掉水里淹死了,所以这是他哥哥留下唯一的东西,是她最珍贵的宝贝,现在送给了我。”说着还一脸十分感动的表情。
谢明珠原本想等她介绍完了再打的。
可是听她介绍完了,忽然有点头皮发麻……
而原本在做针线的宋家姐妹俩也是娇躯一颤,小脸刷白,手里的活计都顾不上,纷纷退避三舍。
这一对比,那脐带没那么叫人难以接受。
而且这确定是什么金乌七雄么?这比较像是魔教妖人!
第142章
小晴也一溜烟往宋家姐妹身后躲。
鬼神这种事情,不管信不信,但是对于鬼她是害怕的,神是敬畏的。
眼下看着那颗牙齿,只觉得对方挂满了水草的灵魂就在小时的掌心里,声音打了颤,“小……小时,你……你你快收起来,还给人家。”这一时,也不知该说是对方的遗物还是什么。
那是一颗□□牙,前几天大表哥卫星海就掉了一颗。
但是不同于卫星海的那颗,这颗已经水光噌亮的,好似给盘得上了一层釉。
由此可见,这颗牙齿原来的主人是真当宝贝,整日在手里把玩,才给盘成了如今这模样。
可即便如此,这也改变不了这就是死人牙齿的事实啊!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当成普通玩具。
但小时年纪还小,站在他们这个年纪的角度,脑子可不会想那么多,所以是不能用正常人思维来看他们的。
小时不满大伙儿的表情,“你们怎么这样?现在这些都是我最珍贵的宝物,本来想着也许以后我还会送你们呢!”现在她不想送了。
宋听雪头一个被这话吓到了,因为她生辰麻马上就要到了,小时前几天还说会送自己一件特别的生辰礼物。
现在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看着谢明珠都快要哭出来了,“小婶……”她不要小时的任何礼物!
谢明珠深吸了口气,尽量劝着自己,这是亲生的,哪怕不是自己亲自生的,但的确是这具身体生的,肚子里养了十个月呢!可别打坏了!
但脑子和手不同步,脑子在劝别打别打,手却已经摸到了廊下的扫帚,摸到的那一瞬间就控制不住浑身的洪荒之力,举起就朝小时的屁股打去:“孽障玩意儿,看我不打死你,什么都收,什么都往家里带,你怎么不上天去?”
小时愣住了,不是娘要看自己口袋里都装什么?自己高高兴兴拿出来和大家分享,怎么还打自己?
不过也就是一瞬,这个灵活的小胖墩就迈开了两条小短腿,飞快地躲到桌子底下,与此同时嘴里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凄厉哭喊声:“打人了,打死人了,救命啊!亲娘要打孩子!”
那边卫家兄弟和屋子里说要休息的王机子,还有小晚小暖全都跑过来了。
小时此刻已经被谢明珠从桌子地下拽了出来,两个花苞头散乱,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两扫把,哭得眼泪鼻涕一起。
“怎么了怎么了?好好的你打她作甚?”早前还说下雨天身子骨不舒服的王机子这会儿老当益壮,竟是第一个冲上来的。
一来就将小时拉到自己身后去藏着,然后劈头盖脸就对谢明珠质问起来。
还不忘朝一旁没阻拦的小晴和宋家姐妹责备,“你们也是,一点不爱护妹妹,怎么也不拦着些?”
想拦,可是宋知秋一想到自己拦了,可能那颗牙齿或是那半截脐带,甚至是还没打开的那些奇怪宝贝,小时就有可能送给自己。
她对小表妹的爱,在恐惧面前不值一提。
所以她怎么可能拦?
卫星海等人上来,也是看到小晴她们三没拦,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四人不由自主地和王机子站成一排,组成一道人墙将小时保护在后面。
对于小晴和宋家姐妹,更是十分不满。
小晴很冤枉,尤其是看到表哥们和妹妹们对自己露出失望又鄙夷的目光,连忙解释,“娘总不会无缘无故打小时,你们就不问问缘由?”不分青红皂白就责备好么?
宋家姐姐俩也点点头。
可这话王机子十分不赞成,“天大的事情,也不是打孩子能解决的,何况小时这么小,她懂什么?有哪里错了,你这个做娘的指正就是了,犯得着下这么狠的手么?”
小时听得王机子的话,感动得鼻涕泡泡都吹起来了。
让原本想伸手给她擦脸上眼泪的王机子猛地一伸手,拉了一旁的卫星海,“给你小时妹妹擦一擦。”
卫星海看着小时一脸的眼泪鼻涕,竟然都没有犹豫一下,就拿出自己的手绢仔细给她擦拭起来,还温言细语地问:“舅妈打你哪里了,疼不疼?”
小时一手捂着屁股,委屈巴巴的,“屁股疼,呜呜呜,娘不爱我了。”
谢明珠看她这模样,也有点心软的,不过下一瞬目光落到小时那些所谓的‘宝贝’上,又铁石心肠起来,一面与王机子解释着:“她和同窗结义什么金乌七雄就算了,小孩子家好奇心玩心都重,闹个两天就行,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可是你知道他们交换礼物,她带回来的都是什么?”
谢明珠气急败坏都说着,忽然心头一跳,担忧地朝小时问去,“那你送了人家什么?”一面在脑子里仔细过一遍,小时应该不会送什么出格的礼物吧?
“我的雨伞。”小时一边抽泣,一边回着。
谢明珠闻言松了口气,这还好。
只是这口气还是松早了,下一瞬就听她继续说道:“三姐送了我牙齿,所以我把大表哥那条掉的牙齿挖出来送给她了,还有送了五哥来财……”口中的三姐和五哥,自然是他们结义的金乌七雄中的。
听得自己那日掉下来后,按照孙嫂子她们的说法,给埋起来新牙齿才会长得快的旧牙居然被小时挖出来送人了。
卫星海给她擦眼泪的手顿时就僵住了,下意识伸舌头舔了舔那还没冒出新牙的牙龈处,着急起来:“小时,你怎么能这样做呢?”难怪他这么多天还没冒新牙,感情是自己的牙齿被小时挖出来,还送人了。
他可不要一辈子做缺牙巴。
不过他的质问很快就被小晴的愤怒给淹没了,“怪不值得我刚才说下来找来财,你一脸的心虚,你怎么能将自家的宠物擅自送人呢?万一他们只是一时新鲜,以后不会好好照顾来财怎么办?”那可是一条性命啊!
谢明珠示意急促的小晴安静,然后指了指小时收到的那些‘宝贝’:“按照她的说法,他们结义后相互送礼物,这样说来,她送出去六份。”
眼下这两份,都不算是小时自己的私产,尤其是挖卫星海牙齿这事儿更是过份。
这要是对方送她个头骨,她是不是也要撬祖坟,把他亲爹的头盖骨挖出来送人?
谢明珠也趁机指着小时已经介绍的两份礼物,果然听得一力保她的王机子也不觉得嘴角抽搐,卫星海更是默默地推开了身。
小晚小暖和卫星河听着死人牙齿也有点害怕,不确定剩余还没拆的礼物里,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所以也默默拉开了与小时的距离。
而随着小时在谢明珠的威迫下,将送出去的礼物一件件告知,又继续介绍了其他六件结义兄弟姐妹们送的‘宝贝’。
然后便从谢明珠单打换成了大家的群殴。
不说她收来的那些礼物宝贝是什么,就她送出去的这六件,只有一样是她的,就是那把订制画着酱油罐的伞。
余下的除了卫星海那颗被她挖出来的牙齿和来财后,还有王机子的酒。
她人还怪好的,倒了酒,给酒壶了掺了水,王机子这两日正好没喝,到书院全都给了程牧。
这时候王机子也终于反应过来,为何自己倒酒给大徒弟后,大徒弟喝下后满脸的一言难尽,欲言又止。
感情这酒是大有玄机。
是什么水,王机子不敢去深究了,他怕到时候没忍住,把小时打坏了。
或是程牧知道了,怕是吃不下饭。
和莫嫂捡鸭蛋鹅蛋回来,正在后院关鸡鸭鹅的宴哥儿听得小时的哭声,急忙赶来。
孙嫂子已经在楼下听了好一会儿,连忙将急得脸都红了的宴哥儿拦住,“小宴你别急,小时今天真的该打。”
宴哥儿可听不进去,一把推开孙嫂子,“她那么小,做错了事情,也是我们大的没教好,要打也打我们。”
上楼前,话他是这样说的。
只不过上楼后,他也没忍住往小时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无他,只因小时送出去的礼物里,有他的头发,而且他竟然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小时剪去的。
对方送小时的是胎毛,小时没有,考虑过去偷棉棉的,但是寒氏藏得太严实了,于是他看到哥哥头发长得好……
孙嫂子在楼下听着训斥声,啧啧地摇了摇头,准备回去继续做菜。
喂完了猪的莫嫂早就按耐不住好奇心,见孙嫂子热闹都不看了,“楼上怎么了?”听着怎么全都在教育小时,这不对劲啊。
“你不知道啊,小时这丫头真是……”孙嫂子一边说一边往厨房那头去,莫嫂也好奇地跟在她后面,没多会儿地里的马嫂来了,也参与其中。
她回礼,都是按照对方送的礼物标准来,人家送牙齿她就回牙齿,没有就想办法。
所以一家老小,几乎都被薅了个遍儿。
因此这顿打,主要还是打她的不问自取。
打完以后,谢明珠还叫宴哥儿把她今日所作所为写下来,然后让小时自己画押签字。
她是不会写几个字,但她识字,也会写自己的名字。
宴哥儿写完后,给她看一遍无误后,才让她自己画押签字的。
一开始王机子有点于心不忍,小孩子犯错而已,打一顿就行了。
何况今天小时已经挨够了,还劝着她,“不至于不至于。”
“那不行,写清楚的好。都说小孩子忘性大,可依照我看,记性都好着。”而且记歹不记好。谢明珠可没忘记那些个在网上吐槽原身家庭的。
一个女孩说从小父母就重男轻女,从来不给她糖吃,有一次她好不容易在地上捡到一颗,刚扔进嘴里尝个味道,爸妈就给从她嘴里抠出来,还狠狠打了她一顿,打到她吐才肯松手。
还有弟弟从小有牛奶喝,每次睡前她都只能看着弟弟喝,长大赚钱后,就喜欢买各种牛奶,然后睡前喝一杯,从此后睡眠很好,一觉睡到天亮。
事实上是她小时候吃糖太多,牙吃坏了,所以父母才控制她吃糖。至于从她嘴里抠出来的那颗是耗子药,打她打到吐也不存在,就按住灌了肥皂水而已。
而弟弟有牛奶喝她没有,那是因为她牛奶过敏,也正是这样,她后来自己有钱买了,睡前来一杯后能睡得好,那纯属是过敏昏过去。
没死也算是她命大。
她还不信,去测了过敏原才知道,自己真的牛奶过敏,但凡饮用过量,真有可能造成生命危险。
所以谢明珠觉得还是给写清楚,让小时签字,免得多年后忆苦思甜,说全家没有一人爱她,还总一起打她,那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而且根据小时这顽皮程度,谢明珠可不觉得是小题大做,以后自己肯定还会揍她。
一顿晚饭,就在小时抽泣中吃完。
隔日谢明珠带着她去书院归还了其他小孩送的礼物。
尤其是人家那颗牙齿。
经此一事,幼蒙班也管得严厉了不少,更是严禁同窗之间拉帮结派。
小时他们金乌七雄也在成立三天后,被迫解散。
紧张的备考中,谢明珠家的营养团里的象牙米也发了芽,看得喜人。
只是家里地很明显是不够的,谢明珠便靠着程家在南边的山里,置办了些田地。
人口的增加,使得田地大量开垦,树林边缘的毒瘴也越来越淡,不少人壮着胆子继续清理树林里的枯枝腐叶,从林子里背出来,晒上个一两天烧成灰土,就能肥地。
而林子里再下雨也不会因为这些腐败植物而产生毒瘴了。
所以行人可逐渐穿过树林,将隐藏在树林山间的平底都给开垦成了田地。
谢明珠便在这鸡公山旁边置办了二十亩的旱地,准备用来种植荻蔗,回头家里的那一季荻蔗收拾出来了,她就能改种玉米和其他农作物。
她算是沾了大师兄程牧家的光,他们家先在那边置办田地,因路途有些远,硬是花钱找人开了条足够马车通往的平坦路来。
故而谢明珠今日带着马嫂专程去看,回来正计划着,要是再有闲地,她还要置办一些,忽然马车就被人给拦住了。
谢明珠抬头看去,却见对方衣衫褴褛,形容枯蒿,但是一双眼睛倒是精明放光。
马嫂见了,一下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小声在她耳边低语道:“近来赦令的事情,晒盐场和其他矿场里好多流放犯都得了自由身,只不过在咱这里一无亲二戚,如今都和无头苍蝇一般,在城里到处乱窜。”所以她猜想,这拦住马车的,肯定也是刚得赦免的流放犯。
估计知道谢明珠以前也是流放犯,想来借些银钱。
谢明珠先前关注书院小时他们的事情,后来又为了田地奔波,自是不知道这些事情。
如今听得马嫂一说,只认真朝对方瞧去,但还真认不出是何人来。
然那人见谢明珠半响不下车也不吱声,反而和一个老婆子在车上交头接耳的,眉头不由得蹙起来,一面分开垂下来掩住脸面的脏发,“怎么,谢夫人如今风光,却是不认得我等了?”
这声音听着不熟,语气也阴阳怪气。
谢明珠顿时心头就不喜,“你是何人?”
“谢夫人再仔细看看?”对方一脸冷笑地打量着她,一面将下巴抬高了些许。
还别说,这角度看去,谢明珠终于觉得有几分眼熟的意思了,一面试探地问:“你是苏雨阳?”苏雨柔的兄长。
那又如何?自己和他又不熟,而且当初他们到广茂县后,有了吃喝,立即就将苏雨柔这个妹妹赶走,各种不堪入耳的言语辱骂她。
甚至要苏雨柔自尽,保全他们苏家的清白门楣。
可却忘记了,要不是苏雨柔,他们早就饿死在路上了,怎么可能坚持到这广茂县。
苏雨阳见谢明珠终于认出了他,虽直呼自己的名字,让他心中不喜,但想到如今谢明珠在城里的身份地位,也就忍了下来。
一介再嫁的寡妇,居然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小地方果然是小地方。所以他想着,既然谢明珠都能有如今的家业,那自己一身的才华横溢,出身又如此显赫,必然是能有一番大作为的。
他还听闻开阳长公主的亲女儿找回来了,如今就在这广茂县,现在可还没有郡马。
果然是一介村姑,难怪封地会是广茂县这种偏远贫瘠之地。不过不管如何,好歹她身后有开阳长公主。
近年发生的事情,自己虽在晒盐场里,但也听说了不少,如今这开阳长公主是手刃柳驸马,回到了京都,手里可把握着不少权力呢!
爹娘虽还未得到赦免,但是自家那短命的妻儿都没了,现在自己也是孑孓一人,给这村姑做郡马,不正好是天生一对么?
而且他听闻谢明珠所嫁的那个渔民,竟然得了天下儒生都敬为神灵般的王隐的亲睐,而开阳长公主是王隐的弟子。
所以他打算直接找谢明珠,让他将自己介绍给那村姑郡主。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罢了,自己有的是办法让她听话。
谢明珠完全不知道,自己这短短的一声询问间,那自大狂妄的苏雨阳已经想得甚远。
不过虽不知对方在想什么,但是他那脸上随着他心中想法而变化的表情,实在叫谢明珠看着嫌恶不已,当即扯了扯缰绳,“既如此,那麻烦让一让。”
好不容易衙门里现在稍微解决了一下白天堵车的状况,自己还被拦,后头这会儿不知堵了多少车马呢!
苏雨阳听着谢明珠疏离冷漠的口吻,十分不满,“你就这样走了?”
“那还要怎样?你我不熟,又非亲戚,难不成还要我给你置办身衣裳,准备一处落脚地?”谢明珠白了他一眼,直接就吆喝着马往前走。
那苏雨阳到底是害怕,连忙退到一旁去,不过并未就此作罢,反而是紧追着谢明珠的马车跑,一边还破口大骂:“有道是一女不事二夫,谢明珠好你一个道貌岸然的娼……”
不过话没说完,谢明珠忽然又停下车。
那苏雨阳人虽看着精瘦,但精神倒是挺好的,见谢明珠停下车里后立即就围过来,一脸得意洋洋,觉得拿捏女人,果然是用名声最是方便。
可那名声有什么用?当不饭吃,作不得衣穿,这些女人可真蠢。
谁知道劈头盖脸就砸来一条鞭子,这熟悉的疼痛感,有那么一瞬间叫他以为又回到了晒盐场。
反应过来后,发现居然是谢明珠打自己,脸都绿了,“你……”这贱人竟敢打自己。
“你什么你?在晒盐场是天天吃的粪么?张嘴就喷粪。”谢明珠不等他说完,鞭子再度挥过去。
她也没那么残暴,可奈何遇到个不会说人话的,那自己凭何要任由对方辱骂?如果打不过,又惹不起,那也就算了,自己吃了这个亏,躲远些。
可现在明明有能力,那为何还要忍气吞声?
苏雨阳没想到谢明珠会挥第二鞭,结结实实又挨了一回,疼得他当即就卷缩在地上嗷嗷大叫。
这边的纷争,很快就引了巡逻的阿来,“大家都让开些,让条路出来。”阿来一边清着围观的人群,一面朝谢明珠走来,“明珠,你先将车靠边上些。”
谢明珠应了声,并未叫对方难办。
也好让后头被自己堵住的车马过去。
很快,堵住的路就清理了出来,那阿来也朝地上躺着哼唧的苏雨阳看过去,一点都不意外,“今儿一早,就得了好多消息,晒盐场和矿场那边得了自由身的不少人,都跑来骚扰再嫁的女人们。”
一面问谢明珠,“他是?”
阿来可记得谢明珠全家就她和萧沫儿两个大人,然后就是宴哥儿他们那堆孩子了,这男人又是何人?
而且他们当时让改嫁的都是寡妇和未婚女子,但凡有男人还活着的,根本就没有让人夫妻分开。
“毫无关系,不过我与被他们苏家逐出家族的苏雨柔要好。”谢明珠简单回着,前天才给柳施打了韩婵的公婆,得知都死了后,才松口气。
至于卢家和苏家的人,她想着苏雨柔和卢婉婉在银月滩那样偏远的地方,这些人怕是不屑去。
是没去,但是却跑来拦自己。
广茂县总共也没得多少流放女人改嫁本地人,谢明珠这一说,阿来心里就有了数,“是庄老四他大嫂?”
谢明珠点了点头,其实是不大愿意当着苏雨阳的面提苏雨柔的,尤其是刚才听到阿来说他们会去骚扰再嫁的女人。
所以很是担心苏雨阳跑去找苏雨柔。
正要询问如何处理这苏雨阳,得知和她没关系的阿来就上去将这苏雨阳给押住了,“你既是与谢夫人无关,何故拦人家的车马?跟我走一趟吧。”
第143章
谢明珠本以为就苏雨阳是个例外,毕竟既然都能在矿场晒盐场那种地方活下来了,显然也不会如此天真。
但她还是高看了这些人,他们那骨子里的傲气根本就没有被差吏的鞭子打掉。
又或许说是差吏们下手到底还轻了。
居然有不少从晒盐场回来的官员,确切地说现在应该是庶民了。
跑到郡主府门前去,要立即得到一官半职,且还要给安排府邸车马奴仆,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郡主三顾茅庐去求他们来的。
然而,李天凤在元宝岛上压根不知此事,早就被她打发回来负责府中事宜的云聿听得这些人闹哄哄的,提出这些厚颜无耻的需求时,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们到底是哪里来自信,觉得郡主看得上他们?而且郡主这里几乎都没有透露过半点要聘他们为官的消息啊?
再有这些人在流放路上做的那些事情,拿女儿媳妇去给解差换取吃食,转头又辱骂女儿和媳妇们不知廉耻,只恨她们一死了之,更恨她们还活着,还改嫁。
就这种没有半点品德和良心的人,别说是他们本就大都是些尸位素餐之辈,就是真有能力,李天凤作为一个女人,且还是从底层成长起来的,自然最是能同情这些女人,怎么可能还用他们?
所以云聿听着他们在那里一副高高在上地提出自己的需求,全然不肯听自己的话,也没了耐心,招手喊来护卫,全给扭送到衙门里去。
真是的,竟给他找事情做,他这一趟回来,除了来给李天凤处理些要紧事务之外,还要去找谢夫人一趟呢。
然这帮人的闹腾还不止于此,得知书院里居然开设女学,又大骂此乃伤风败俗之举,且男女同混在一个书院就算了,竟然还有不少女先生。
如此出来抛头露面,到底还要不要脸面了?何况女人读书心都读野了,瞧瞧这大街上,多少女人,可想而知还有几个肯在家里安分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
但是他们这些口号并未获得本地男儿的认同,本来此地靠海,以前男人出海打渔,一不留神就把命丢在海上了。
照着他们这个说法,那没了男人的人家,女人又不能出来劳作,那岂不是要活生生在家里等着饿死?
所以他们反而觉得这帮人是神经病。朝廷衙门都不管的事情,关他们什么事情?
因此反而惹了众怒,暗地里叫人揍了几回。
这些谢明珠是后来知道的,听说后觉得这帮人脑子的确迂腐有病,现在的广茂县蒸蒸日上,早不是当初他们被流放来时那贫苦之地了。
而且变化的不止是大家的生活质量得到了提高,连思想也在潜意识里成长,何况本地就从来没有什么男尊女卑的想法。
他们以前想要生儿子,就只是单纯因为儿子力气大,能上海打渔,在海边拉纤,仅此而已。
加上本地自立女户的人家就多,所以女人在广茂县能独当一面,大家早就习以为常。
也是如此,李天凤到此,成为本地的主人后,也没有半个人因为她是女流而生出什么抵触和轻贱之心。
在他们看来,来的是男是女没有什么要紧的,能带他们继续过上好日子就是好人。
这一点李天凤的确是做到了,甚至在这无形中也连带着玉州人和其他地方来的人逐渐改观了从前那套男尊女卑的旧思想。
因为李天凤的存在,让他们终于看明白,女人其实和男人没有什么区别,只要有这个机会,男人能做的,她们也能做。
真要理论起来,男人甚至还不如女人,女人还会生孩子,男人生得出来么?
加上不管城北那边,还是城里都有不少女管事女掌柜,个个都是识文断字之人,这也给了老百姓们一个信号。
他们的女儿上过学,将来也许也能做个女管事,不用去做那些辛苦活赚钱。
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哪个做爹娘的,怎么会不愿意看到女儿将来过得好呢?
昨日云聿过来,还带了李天凤的亲笔信和月之羡的信,谢明珠一封封看了,最后将自己藏在瓦罐里的雪花盐拿给了他,连带着早就写好的信转交给他。
给李天凤回的信里,是雪花盐制造之法,原本她是打算在自己的制糖坊里提炼的,不过现在岛上有这个条件,选择那边自然更安全些。
还有给月之羡也回了一封信,以及给他补上的生辰礼物。
云聿虽没有拆开信来看,但也知道谢明珠给的是什么,那一瞬接在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一时看着谢明珠的形象都觉得高大光辉起来,连朝她作了三个揖,“谢夫人之大恩,郡主必是此生难忘!”
其实是何止郡主,只怕公主也会牢记在心。
早前谢明珠已经给了白糖这样的功绩,现在又给了郡主这样天大的惊喜,哪怕早前他就听说了谢明珠有法子把那些黑黄苦涩的盐巴变得雪白无杂质。
可真正看到那瓦罐里的雪花盐时,心头还是忍不住一阵惊涛骇浪。
又一次在心中辱骂起来那镇北侯萧定远,真是个蠢货,常言都说将门无犬子,那谢老爷一个平平无奇的商贾,却能在没有任何权贵的帮扶之下,能赚得那样一笔富甲天下之财,那他的独女谢明珠,怎么可能又是个寻常人呢?
偏生这萧定远将人娶回去后,把人困在后宅里,只知道花人家的嫁妆。
但凡那时候萧定远有几分脑子,多关注谢明珠一些,也许现在的镇北侯府还在,他萧定远也还活着,全家都没被流放呢!
不过命运就是这么奇妙,要是早前萧定远知道了谢明珠这一身本事,那哪里又有郡主现在的事?
想到这里,又在心里夸了萧定远几句,谢他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然这等好事,怎么能落到郡主的头上来?
谢明珠根本就不知道昨天云聿来了这么一会儿,就把自己那早死的前夫骂了又夸了,她心里只惦记今天的小考。
为此也没出去,早上和前世所看到的那些陪考的家长们一样,老早起来亲自给做早餐。
以前十分不理解,觉得这做早餐煎两个蛋炸一根油条,能有什么用?指不定还不如求神拜佛呢!
但真到了这个位置上,看着因小考而紧张的儿女们,她的情绪也被牵动着,开始搞这有的没的。
没少叫王机子和宋兆安他们笑话。
宋家姐妹见她一个早上都在为弟弟妹妹们紧张担心,便主动开口,喊她上街。
这倒是叫谢明珠意外,她们自打上次从自己店里接了两单生意,顺利交单后,对方因为十分喜欢,又下了订单。
且还加了五两银子的赶工费,也就是要她们十天交单。
那可是五两银子啊,比宋兆安在书院一个月赚的都多,所以自然是接了下来。
现在母女三每天除了吃喝睡觉,都在赶工。
因此谢明珠摇头拒绝了,“不用了,你们忙你们的,我去沫儿那头看看孩子。”
然路过衙门的时候,只闻得草市那边一大股羊膻味传来,不禁走过去瞧,衙门口的阿骏见了她,连忙招手喊道:“明珠姐,你去年不是让杨大哥给你找羊么?今天山上来了人,赶了一大群黑羊来卖,刚进草市里。”
原是如此,自己就说这么这风里还有羊膻味。
一时也激动不已,羊奶不羊奶的暂时不提,烤全羊啊!“山里的月族人?”
“是啊,纵月的,他们在山上养羊,我今天才晓得,他们不愿意下山还是有道理的,那山林咱在外看着茂密,全是原始老林,谁料想进去,那一山比一山高,他们全住在那高上,听说大片的草原呢!”说到这里,阿骏一脸的向往,“我这辈子还没看过草原是什么样子的。”
谢明珠心说,人家山上的估计也在想,这辈子还没看过大海呢!
和他闲聊了几句,便赶紧去草市了。
羊广茂县的人其实很少吃,但架不住现在外面搬迁来的人也不少啊。
这么一大群羊当街走,那羊膻味随风一飘,都不要宣传,顿时就吸引了不少人和商家一头脑地钻进了草市里。
谢明珠寻着过去的时候,已经围了不少人。
只见着五六个纵月族的年轻人正在和别人交谈讲价,或是称重。
纵月人的服饰和蓝月人差不多,不过他们的衣裳颜色是蓝靛,而且几乎都会编一根细细的小辫子如同抹额一般在额头前穿过。
因此很好辨认。
谢明珠正要上前去询问价格,多买几只是否有优惠?虽然不确定这山下温度比山上高,这些高山黑羊是否能适应,但谢明珠还是想试着养一养。
然而她还未挤进人群里,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与此同时,熟悉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明珠,你也来买羊?”
谢明珠一扭头,原来是卫无忌的媳妇,卫星海兄弟俩的老娘叶幻娘。
她的身旁还有个熟面孔,大师兄程牧的长媳郑荨。
郑荨是晚辈,见了她连忙福身行礼,虽然谢明珠觉得大可不必,但人家骨子里刻着的规矩,根本就改不了。
所以说了几次,见着没啥用,谢明珠已经漠然接受。
不过她俩亲自来买羊,谢明珠还是颇为意外,毕竟与自家来比,他们各家的奴仆是数十甚至是数百,这种采买的活计,他们家里是专门有人来负责的。
叶幻娘笑道:“我们就是来瞧个热闹。”
郑荨也点着头,一面问她:“小婶也要买么?那要快些,我刚才听着好些人家,一口气就要好几头。”
“你们不买?”这不应该吧?她记得青州那边也有不少牧区,所以程家人按理也是极其爱吃羊的。
不想她这话问出来,叶幻娘就在一头笑着,“你是天天忙,不知道这纵月人赶羊下山来,正是为了他们程家呢!”
“哦?”谢明珠一脸吃惊,看朝郑荨:“你别和我说,你们家还找人摸到纵月人的寨子里去了?”
谢明珠买了藏在山里的地,正是因为程家的人总进山里探,如此开发出好多空闲平坦之地来。
郑荨有些尴尬,“那什么,三弟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山里,又听闻得小婶说的防备毒瘴之法,所以便一路找到了好几个寨子。”
这次叫他找到纵月人的寨子,看着漫山遍野的羊,听说当时口水就馋出来了,当场就找纵月人买了十来只黑山羊,立即杀了烤来吃。
吃完后,想到他们从青州过来这么久了,上上下下都这么辛苦,早就馋了这一口,故而便与纵月人买羊。
纵月人的羊很多,虽说用海里的鱼来形容,有些夸张了。
可是他们只知道养,哪怕没有去干预,但正常的繁殖下,大羊加小羊生生不息,只靠着他们纵月人根本吃不完。
卖羊肉也不是没有想过送到广茂县城里,可本地人受不得这股羊膻味。
卖皮子也不成,此地本就炎热,这种东西只能拿到北方去,可是他们许多人,一辈子连广茂县都没去过,更别提说是什么北方了。
所以正是发愁之际,程疆忽然开口要数百只,可将他们高兴得不行。
又得知程疆进山来,直接打通了一条路,立马就吆喝着寨子里的年轻人赶着羊群,跟着程疆下山来广茂县。
除去了程疆要的那些之外,剩下的便给赶到草市来卖。
他们虽说几乎只有八月节的时候才会大规模下山,但偶尔也有人来,所以对于城里日新月异的变化,也有所耳闻。
只不过从未见过,只当是耳听为虚,如今眼见为实了,一个个少不得是震惊无比。
更没想到他们的黑山羊如此受欢迎。
而当下谢明珠听得这些纵月人赶着羊群下山,果真是程疆的缘故,一时对于这个侄儿也颇为佩服,这活脱脱的探险家,在这种野外防身器具如此贫乏的环境下,他带人摸进山里就算了,还沿途开路。
不过眼见着那圈住的羊越来越少,谢明珠也着急起来,顾不上和她俩攀谈,“我先去买羊。”
于是连忙挤上前去,要五只。
只是可惜,就他们说话这功夫,竟然几乎都有主了,她最后只得了三只,但也不错。
又想到如今既然有路直接到纵月人山上,便想着可以劝他们在城里开个铺子,就像是银月滩那样的特产店。
那以后岂不是可以经常吃到新鲜的羊了?
想到这里,她也顾不上和叶幻娘说一说她家那俩儿子何时接回家的事儿?和两人打了招呼,赶着羊就往衙门去。
把拴着羊的绳子递给阿骏,“方主薄和陈县令可在?”
“方主薄不在,不过陈县令在。”阿骏知道她肯定是有事,而且一般都是好事情,自然是乐呵呵地给她把羊拴住,还主动问:“明珠姐,可要我喊两个小子给你送回家去?”
现在衙门里人手可宽裕了,他都升了官。
谢明珠听得这话,自然是愿意的,虽说有点占公家的便宜,但她这不是来给公家送温暖了嘛。
“那成,谢谢了。”然后便直径去了衙门里。
现在的衙门也算是有了三班六房,有人见了她,连忙跑去通知陈县令。
待谢明珠到那花厅之时,陈县令也刚巧来,一脸笑意盈盈,“明珠,可是有什么事情?”今早云聿就去海边了,听说在她这里得了提炼精盐的办法。
陈县令没见过雪花盐,但是她见过谢明珠将黄糖变成白糖。
所以也满怀期待。
谢明珠开门见山,直接将程疆打通了去往纵月山上和其他寨子的路,“我看你们宣传让他们下山,许了多少好处也没效果,倒不如换个法子。而且我如今瞧来,其实也不见得要他们下山。”
主要还是大家那商业互通,这样山里的东西能出来,城里的买卖也能多些顾客。
陈县令还沉寖在程疆打通了那么多路的震惊中,这样大的事情,他竟然是半点没听说。
忽然听得谢明珠又别的办法,又连忙问,“什么法子?”
便听谢明珠说:“你看银月滩的人,也没几个搬迁来城里的,但他们在城里开了个特产铺,就等于人也搬来了一样。”特产铺赚了钱,他们又用赚来的钱在城里花销。
看着好像银月滩的人白忙活一场,赚的钱都花出去了。
可其实不然,因为靠着这笔钱,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好,而且这钱一直是流动着的,并非一次性花销了就再也没有的。
“你说,咱们一直的初衷,不是要城里有多少人,而是希望大家过得更好。现在既然已经有了通往这些寨子的路,那便可以让他们在城里开设铺面,专门卖他们地方特产,比如这纵月我看卖羊肉就不错。”皮子也行,此地虽用不上,但这城里现在也不乏北方商人来往。
陈县令怎么说,当初也是金榜题名之人,谢明珠这样说,他哪里还不明白,甚至有些激动地在厅里走来走去,“我晓得你的意思了,只是和银月滩不一样,他们这铺子怕是不好开。”
银月滩是主动的,这些则是被动的,他们还没看到这在城里开个铺子的好处。
“这有什么?你找几个人引导,领他们去银月滩的铺子不就成了。”城里卖海产品的人不少,但是最具规模的,竟然是银月滩的特产铺,现在甚至是已经小有名声了。
所以生意一直都不错。
银月滩的人现在又在谢明珠这里接了不少首饰活,所以他们出海其实没那么频繁,大部分海货反而是去别的寨子里收来的。
谢明珠不信,有人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过那刀耕火种的苦日子。
陈县令心里盘算着,“倒也不是不成,不过这事儿,我到底要与郡主知会一声。”
那是,不管怎么说,李天凤都是他的直属上司。
反正谢明珠的话也带到了,有了银月滩这个活例子,照葫芦画瓢,难道陈县令还画不明白么?
于是便先回家了。
她决定了今晚就烤全羊。
谁知道刚踏出花厅大门,身后就传来陈县令的喊声,“我娘问你,家里的睡莲米吃完了么?不够的话叫安居他们送来。”
睡莲米三个字吓得谢明珠脚步飞快了不少,“够的够的,让你娘别送了。”如果是以前在银月滩那会儿,有人隔三差五送睡莲米她高兴得要死。
可现在家里宽裕,城里吃的有多元化,所以睡莲米根本就吃不过来。
她到家中,羊已经送来了,孙嫂子不会吃,也受不得这味道,躲得远远的。
是指望不上她杀羊,谢明珠也不成,只将目光落到提着锄头的马嫂身上,“马嫂,你敢么?”她是玉州来的,吃羊的吧。
马嫂摇着头,“天菩萨,这和杀鸡宰鱼可不一样,我不敢。”然后扛着锄头跑了。
谢明珠看着拴在圈里的羊,也不知是不是陌生地方,还是因为到底太炎热了,他们不肯吃东西,就喝水。
这样下去,日渐消瘦,还吃什么肉?
果然,这种高山黑羊山下是养不了的。
于是又去衙门里一趟,让阿骏帮忙转达,见了杨德发喊他来家里帮忙杀羊,顺便晚上过来吃饭。
阿骏听了,笑道:“杀羊还成,不过吃饭就算了,杨大哥他们不吃羊肉。”
“那你吃不?”谢明珠问。
阿骏也摇着头,“要是吃,我今天就买了。”
既然不吃,谢明珠反而不好麻烦杨德发过去,而且也不知他何时得空,最后便道:“那你不必同他说了,我上街找个人去给处理。”
阿骏闻言,往里头探了探,“你别急,我去给你杀。”然后喊了个小衙差过来,叫他帮自己看着,一面收拾着准备和谢明珠一同回去,“刀磨好了么?”
“家里的菜刀成么?”谢明珠忽然意识到,这多半不行的,杀鱼杀鸡或许靠谱,但是杀羊用菜刀,怕是难呢!
果然,阿骏摇着头,“怕是不成,算了你先回家,我好像看到叶老倌这几天在,我去他那里借。”叶老倌虽说以前修驴蹄子,又改骟猪,但他家里刀具多啊。
肯定有合适的。
第144章
阿骏果然是靠谱的,谢明珠前脚才回家,说了这杀羊的事情,后脚叶老倌就和阿骏一同来了。
阿骏嘿嘿一笑,“我说叫他拿刀借我使就成,他偏说是什么吃饭的家什伙,不能外借,便同我来了。”
叶老倌见了谢明珠,打了个招呼就直接问:“羊哪里?”
“在后院。”谢明珠说着,要引他去。
阿骏这时候叫住她,“那明珠姐,我就先回去了。”反正叶老倌一个人骟猪都成,杀羊肯定也不在话下。
谢明珠想着他也不吃羊肉,而且还叫人代班,故也没多留,只朝他道了谢,“劳烦你跑这一趟了。”随即喊孙嫂子给他装了不少外头没有的蔬菜,又有些白糖和蜂蜜,一并塞给他,“你不要嫌弃。”
阿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最近白糖都不好买,所以也有些心动,“那就谢谢明珠姐,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当下他去了,谢明珠到后院,只见三只羊都被叶老倌给捆好倒挂着放了血,如今正在剥皮,旁边的长条凳上,十几把各式各样的刀具磨得铮亮,整齐地摆在上面。
叶老倌见了她来,“这么多肉羊,放不长久。”但是这羊在这也养不活,故而他也就一口气全杀了。
谢明珠早前没想到这么多人不吃羊肉,本来还想着各家送一些,现在看来,只能是给做成肉干肉脯了。
“留一头吃,余下的劳烦您给我砍小快些。”到时候也好晒,一条条的腌制也容易入味。
叶老倌得了她的话,一顿猛虎操作,谢明珠都还没看清楚,便听得嘶拉嘶拉几下,一张完整的山羊皮就扯下来了。
看得她也是瞠目结舌的,心想果然是一把好手。
叶老倌也颇为得意,“都只道我老头子只会修驴蹄子骟猪,却不知我老头子一开始入门,学是这杀猪宰羊。”
谢明珠赶紧拿了盆来装下水,“既是有这样的好手艺,您老还东奔西跑作甚?”
“不跑了,以前是没法子,只靠着在这城里吃不了饭,现在城里人多了,活儿也多,我现在琢磨着,叫女儿女婿都搬过来。”虽说好不容易才将女儿嫁到那州府去,可是在州府日子也艰难啊,也就是别人听着好听,有些面子罢了。
可面子不做饭吃,而且那边税赋今年又加了,生娃也要上税。
眼下女儿肚子里又揣上一个。
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得赶紧叫她生产前搬回来。
“回来也好,现在城里工坊还缺人,或是做个什么小生意也行,要敷嘴不是什么难事。再有您老这手艺在,跟着帮衬一二,丰衣足食就更不在话下了。”反正他们自家有房子,到时候回来开个铺子妥妥的。
又见叶老倌并不嫌弃这羊膻味,也有可能他因为职业道德忍住了,但谢明珠还是开口问,“您吃羊肉么?倘若吃,回头带些回去。”
叶老倌一点都不意外谢明珠会送自己羊肉,不过还是拒绝了,“你有心,回头给我一副下水,就成了。”算是抵了杀羊的工钱。
这话,谢明珠心里就有数了,他是吃羊肉的。
叶老倌手脚快,很快一只羊就拆了,谢明珠拿去腌制着准备烤羊肉,又将羊蝎子羊骨下了锅。
余下的便用盐巴腌好,挂在竹条上晾晒。
这一忙也没顾得上去问孩子们考得如何,倒是该在寒氏家帮忙一起照顾萧沫儿母女俩的沙若来了。
她闻到这羊膻味,并没有什么不适,因为心思也不在这上头。
上来就拉着谢明珠商量,“明珠,你这头还有空房间的吧?”
谢明珠点着头,心里有些疑惑,难道银月滩来人了,她家那头都住不下?“怎么了?”
沙若一脸的喜气洋洋,“那便好,借我一间用一阵子。”
“你我之间,说什么借不借的,怎如此见外起来?”谢明珠越发好奇,她要房子做什么?又见她这样高兴,便想到了个可能,连忙问道:“莫不是长皋他们兄弟回来了?”
和长皋一起的那个卖茶女是不是这一次一起来了?
她正要问,沙若就笑道:“是啊,那姑娘也来了,我才收到的信,想是今晚就能到。只不过还未进门,我们蓝月人虽不讲这些,但对方到底是汉人,所以我才想着,叫她在你借暂时借住些日子,等我那头准备好了,长皋直接从里这头迎过去便是。”
谢明珠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那感情好,我也沾一沾这喜气。”又想到既然人家姑娘已经跟着长皋回来了,那想来这一阵子,沙若也要忙他们成婚事宜。
如此一来,自是没有办法去杨德发家里了。
不过转而一想,这马上也要满月了,小棉棉也好带,萧沫儿和寒氏应该是能忙得过来的。
便道:“那你就别去那头了,安心准备,成婚是大事情,现在又有这条件,万不能马虎了,短缺什么,只管和我讲,我来想法子。”
别的不说,就冲这长皋也是月之羡的左膀右臂了,如今又是商栈里的一方管事,月之羡这个东家和大哥现在不在城里,自己当然要多上心些。
沙若正要和她说不能继续去那边的事儿,见谢明珠如此体谅,也是万分感激,然后忙回家去拿铺盖来。
她早就盼望着娶媳妇,新铺盖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房子已经管谢明珠家借了,也可能连铺盖这些都要找谢明珠要。
来来回回跑了几次,总算是将那房间给布置好,还找谢明珠要了个花瓶,也给姑娘家插了一瓶花放在屋子里。
弄得满屋馨香。
可见她是真的对这个新媳妇上心。
连马嫂子几个看在眼里,都道她必然是个好婆婆。
沙若笑道:”我也只是想,人家姑娘愿意千山万岁跟着我儿子来这广茂县,背井离乡的,只怕也是不适应,别的我也做不了,就只能尽量待人好。”
她满怀欢喜,连谢明珠家这头留饭都没顾得上,随便在家吃了些,就老早去南城那边正在修的新城门口等着。
大约是晚上将近子夜十分,人才来。
原本等着看长皋的新媳妇长什么样子的宴哥儿等人早就撑不住,睡觉去了。
宋家母女三在赶工,谢明珠便同她三个一起在凉台上坐着帮忙,熏蚊香炉里的香都已经换了两茬,她都有些困了,准备去换第三回,终于是听到外头传来了声音。
倏地起身,连忙拿起灯笼,一面招呼柳施母女三,“你们也快些去睡吧。”三人再赶工,也用不着黑灯瞎火,到底是为了陪自己。
然都等到这个时候了,虽然三人没见过长皋,但也是有些好奇心的。
所以哪里肯去睡,自然是跟在她身后一起下楼开门。
一开门,就见沙若满脸欢喜,“明珠,实在是劳烦你了,这么晚还等着。”
她的身后,跟着风尘仆仆的长皋,身前护着一个身材娇小柔弱的女子,虽不说有十分美丽,但也是颇有几分姿色在身上。
显然已经从长皋母子的口中知道谢明珠的存在,如今见了,也是随着长皋一起行礼,看着倒也是叫人挑不出毛病来,怎看都极好,有一种长皋捡了大便宜的感觉。
谢明珠看着也喜欢,热情地问起:“晚饭吃了没?”
“吃过了,在外头的酒楼里吃的。”沙若回着,满眼都是她的儿媳妇,如今很是心疼对方一路跟着儿子颠簸到此,只恨不得立即伺候她洗漱歇下。
于是忙给引上楼去,又是叫儿子打水拿东西的。
谢明珠见此,也无自己什么事情了,正准备去睡觉,却见这柳施母女三人没回她们家的竹楼,反而坐在自家凉台上,灯也不点。
要不是她自己手里有灯笼,这上来忽然看着几个黑影,不得给吓去半条命啊?
“你们不睡觉?”谢明珠挑眉问,又见三人还瞧着那边,很是好奇,“怎么?人家的新媳妇,你们看得这样上心,莫不是认识不成?”
宋听雪一脸激动惊讶,脱口就问:“小婶,你怎么知道的?”
不是,谢明珠就随口一说,怎么还真认识?
当下反而是愣住了,不确定地朝柳施看过去,声音也压低了许多:“真认识?”
柳施点头,“不但我们认识,你二师兄也见过呢!”毕竟这姑娘也不是仍在人群里就瞧不见的那种普通长相,算得是有些姿色的。
而且又天生自带一股楚楚柔弱,很容易让人对她产生怜惜之心的同时,也容易叫人记住。
“亲戚?”谢明珠实在是想不通,那长皋的未来媳妇怎么会和他们认识,除了是亲戚的可能,那还能是什么?
宋听雪却是一脸的嫌恶,“我们怎么可能是那等贼人的亲戚。”
谢明珠抓住了重点,贼人?一时有些担心地看朝母女三,“果真没认错人?还有听雪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施十分肯定,“没有,刚看到她那会儿,我就认了出来,但我也不确定怎么她会跑到这顾州来,而且照着你们这意思,年前就和这沙若大婶的儿子来往了。不过我刚才看了她的手,虎口和食指上都没有什么茧子,光滑得很,这哪里像是什么卖茶女?”
那卖茶女,常年烧水,不说身上会有些小烫伤,但是一天得倒多少回水,拿多少茶壶,那虎口必然会结出茧子。
可刚才那姑娘双手娇嫩光滑,哪里是做这种营生的人?
谢明珠只觉得姑娘漂亮,这等姿色在像样些的大城里,也算是不多见的,却肯跟着长皋来到这广茂县,只当是她对长皋一片真心。
就冲这一份真情,自己也对她生了几分偏袒之心来。
如今听得柳施母女几人的话,一下担心不已,“照着你们这样说,竟是遇着骗子的意思了。”一时又有些埋怨起月之羡,“阿羡也是,知道这事儿,也不早前去查查这姑娘的底细。”
月之羡不但没有去查,甚至连这姑娘长什么样子他都不知道呢!
缘由倒是简单,早前在这卖茶女之前,有个姑娘瞧见长皋,已经有几分意思,但随即见了他,就此移情别恋。
所以为了以防再有这样的事情,月之羡都十分小心,格外避嫌,就怕重蹈覆辙。
而现在柳施母女三人却是十分确定,已经被骗了。
但在这凉台上,也不好继续说,于是乎柳施先将两个女儿先赶去睡觉,和谢明珠进了房间,这才悄悄告诉她,“你不知道,我们在北方冰原的时候,二十里外有一个张富户家,家财万贯,却只有一个独子,对于未来媳妇,自是十分上心,奈何那北方冰原上,城镇间相隔甚远,谈了好几户门当户对的人家,都没舍得把女儿嫁过来。哪里曾想,张家夫妻俩发愁之际,张公子打猎在雪地里救了个和父兄走散的姑娘。”
这故事听着有点耳熟,谢明珠下意识就脱口问,“别告诉我,那个姑娘就是长皋这未来媳妇吧?”
果然,柳施点着头,“就是她,我虽只见过一次,但肯定不会认错。”
“等等。”谢明珠连忙将她的话打断,警惕起来:“那她见过你们?”这样说的话,岂不是已经暴露了?
不对,这姑娘刚才并未有任何反应啊?
“我们那时候在车里,她没见过我们。”柳施解释着:“那么冷的天,风刮在身上像是刀子一样,我们几个也不爱和陌生人来往,自没有下车,你二师兄身体又不好,惧怕风雪,不然到时候能咳几个月。”
所以他们一家都没下马车,就在车里看着,和张老爷打了招呼而已。
“我们就见过那一次,再听到这户人家的消息,是小半年后,说自打那姑娘进了他们家,筹备婚礼那段时间,不到半个月张老爷就得了急症去世,后来张夫人也伤心过度,紧随而去,如此就只剩下那张公子了。”
后来一个白日里,有人在雪地里踩到硬邦邦的东西,拔开一看,竟然是这张公子,也不知为何,死在雪地里,反正已经冻得硬邦邦了,身上值钱的东西半点不剩下。
大家还以为是遇到山贼了,可是寻到他家中,却不见了那姑娘,而且连带着他家中钱财,也没了踪迹。
“那如何认定是这姑娘所为?”谢明珠一听,虽说也猜到了些可能,但这凡事不是要讲究证据么?就算是眼下住在家里这姑娘真是柳施口中的女骗子,可就算自己告诉长皋,他能信么?
柳施继续说道:“那姑娘前脚到了张老爷家,她那走散的爹和哥哥就找来,顺理成章一起住下,后来张老爷夫妻死了,听说丧事还是他们帮忙办的。”
又说当时找人抬棺出去埋了,那棺材就特别重。
而后来张公子也死了,衙门派人去收殓尸体,意外发现他早就死了的爹娘尸体就在后院里埋着。
也就是说,那时候棺材抬出去的,哪里是他爹娘的尸体?分明就是他们家钱财。
果然,衙门里派人去挖坟一看,坟里只剩下两副空荡荡的棺材,根本没有什么尸骨。
正是这样,这女子的爹和哥哥告辞离开的时候,大家只见他们背了个小包袱。
因为钱财早就已经运送离开了。
那时候大伙儿还纳闷,怎么他们就忽然要走?家里就算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好歹等女儿办了婚礼再走也成啊。
现在想来,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办婚礼,而且要忙着去挖银子呢。
“至于那张公子为何也被害,衙门里后来猜测,多半是他发现他爹娘的尸体了,知道自己识人不明,引狼入室,只是可惜为时已晚,还是被害了。”柳施说起来,越发有些害怕起来,“明珠,咱可得上心,这是团伙作案。”
谢明珠愿意相信柳施的话,但问题是一点证据都没有,不过这样危险的人肯定不能留在家里了。“你别急,容我想想法子。”那张老爷夫妻,只怕也不是什么急症和伤心欲绝而亡的,肯定是被暗害了。
“我怎么不急?她现在住的可是你家啊。”而他们一家四口,都住在谢明珠家!现在柳施甚至都怀疑,可能人家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长皋,而是月之羡呢!
而听她这么一说,谢明珠倒也想得通为何这些让要骗长皋了。
这如今看来,骗的多半不是长皋,自家才是目标呢!
又想到家里老人小孩的,“不管如何,明儿一早我去大师兄家借几个护卫过来。而且他们既然是团伙作案,没准过两日她这所谓的‘亲人’也寻来了,正巧我家也还有空房间,他们要是也打算住在这里,那咱就瓮中捉鳖。”
柳施有些担心,“可长皋和沙若大婶那头怎么办?”她今天可瞧见了,这母子俩只恨不得将这女骗子给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的,就怕摔了化了。
谢明珠心里已经有了章程,“我有法子。”
柳施见此,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问道:“要和大家说一声么?”她主要是害怕这女骗子往水里下毒,到时候大家也没个防备的。
毕竟这些人杀人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万一这次他们的手段和害张家不一样,没那么多耐心,直接就下毒杀人,那可咋办?
“说。”必须说啊,虽然说了可能有会担心害怕,但总比一无所知,反而被对方骗得团团转转的好。
反正自己就一双眼睛,是盯不过来的。
所以第二天一早,老头子和孩子们一起来,趁着吃早饭的功夫,谢明珠就将昨晚柳施所告知的这些事情写成文字,如今递给他们瞧。
卫星海是最先看到的,当时就脸色就一沉,扭头朝谢明珠看过去,张口就想喊她直接报官。
他这个做法是对的,但长皋那边还不知道,谢明珠怕弄巧成拙,到时候这女骗子的同伙又没抓到,反而生分闹得不愉快就算了,还打草惊蛇。
倒不如就将计就计,来个瓮中捉鳖。
于是摇着头,“不可。”
“什么不可?”王机子也不知谢明珠给卫星海看了什么,让他脸色如此凝重,当即就示意他递过来给自己瞧。
卫星河恭敬地双手递过去,顺道也和弟弟妹妹们开口道:“你们也一起看。”
“什么西洋镜?”小暖疑惑地放下手里的碗,先起身朝王机子身后走过去,不想着一看,脸色也变了。
谢明珠连忙做了个禁声动作,生怕她一下给喊出来。
其他人见他们一个个如此反常,自也赶紧围过去。
一时间凉台上静悄悄的,连根针落地都可闻。
“这是在瞧什么?”孙嫂子将才煎好的鸡蛋饼端过来,见一个个神色凝重地聚在老爷子身边,好奇不已。
“一会儿你同莫嫂马嫂到后院,我有话和你们说。”谢明珠从她手里接过盘子,示意她先去忙。
好叫孙嫂子好奇。
自不多说,众人看完后,谢明珠就将这纸收起来,顺便叮嘱,“就像是往常一样,别大惊小怪的。”露出马脚。
王机子还好,临危不乱。“我去书院,就直接和你大师兄说,让他派人过来,暗中看着。”
谢明珠觉得这样自然好,省得自己还要跑一趟。
一帮孩子却是觉得紧张又刺激,顺道带着些害怕。
不过最终想要抓住骗子的正义之心,还是战胜了恐惧,一个个尽量当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和往昔一样,很快这打打闹闹的声音,就在院子里传开了。
而待他们上书院里去后,谢明珠也将后院里聚集的三人告知一回。
孙嫂子几人听得隔壁住着的那娇弱姑娘是个骗子,可能身上还背着好几条人命,到底是有些害怕,谢明珠也能理解。
正巧借着孙嫂子和莫嫂受不得这羊膻味,便叫她们先回家。
而她俩都放假了,谢明珠也不好厚此薄彼,故而也让马嫂回家去休息两天。
这个借口倒也是天衣无缝。
连沙若一早过来给这文娘送早膳,听闻后一点都不意外,“这羊膻味,本地人大都受不得。”她也是不喜欢,不过听着未来儿媳妇吃,所以尽量克服。
不然以后怎么过日子,难道不让媳妇吃羊肉么?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自己早点适应这味道。
谢明珠今天借口家里的帮工都回家去了,特意留在家里,本想好好看着这美女蛇,谁知道这文娘根本就不出门。
沙若见孙嫂子她们也不在,索性就留在这头煮饭,顺便照顾未来儿媳妇的一日三餐。
得空,就匆匆忙忙去置办成婚所需的东西。
而那文娘躲在屋子里不出来,谢明珠便去商栈,找了长殷一趟,自是将这些事情与他说起。
长殷和长皋不一样,他和奎木是月之羡最好的兄弟,对月之羡的崇拜和敬仰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形容得了的。
也爱屋及乌,对谢明珠这个嫂子尊敬信任。
更何况他其实也是这一次回广茂县,才见到文娘,如今听谢明珠说起对方有问题,也道出心中的疑虑,“我早前听得此,便想同大哥去见见她,以免失礼,谁料想她每次都拒绝了。”当时只觉得奇怪,没准就是人家防备着呢!
而且这一路上看着文娘,也不像是个在底层卖茶的卖茶女,现在听谢明珠一说,仔细一想,果然没见着她手上有半点茧子。
几乎就可以肯定了,宋夫人他们果然没认错人。
却不知,这个时候他大哥长皋带着几个男子,正高高兴兴往谢明珠家去借房子。
那几个男子,一老三少,是文娘的父亲和兄弟们,虽不愿意女儿远嫁至此,但觉得木已成舟,还是跟来,打算亲自送她出嫁去。
长皋如今被美女蛇迷得晕头转向的,听得老丈人和舅兄们终于同意了这桩婚事,还专程这么远赶来广茂县,心里头那叫一个欢喜,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脑子里半点不思考。
领着人就到谢明珠家来了。
可将在家做衣裳的柳施母女三吓得瑟瑟发抖。
第145章
孙嫂子她们全都回家了,自家男人又在书院,现在就剩下柳施母女三人,也不知大师兄程牧已经派了护卫来,就藏在那椰树果林间。
如今见长皋引着来的这帮汉子,柳施颤颤巍巍地放下针线,故作镇定,“你们俩回房间去。”然后整理着衣裳,便准备下楼去。
心想可不能叫他们看出破绽来。
两个女儿自是担心她,哪里肯叫她下楼去。
宋听雪更是直接拉住她的衣袖,低声劝着:“娘,敌不动我不动,何况小婶不在家,那长皋虽领着人来,可到底要得小婶首肯才会将人带进来,他应该不会失了礼数的。”
柳施担心啊,这男人被女人迷上了头的时候,别说是要点银钱了,就是命也是愿意给的。
不过柳施还真过分担心些了,此刻的长皋虽是喜悦当头,但也没忘记了,月之羡不在家里,谢明珠一个女人当家,如果是些女眷就好办了,大大方方带上凉台喝着茶饮等着。
但因都是男子,所以也只叫他们在院前这门口稍待着,“委屈岳父大人和各位舅兄再此稍等,我去问问。”
他将人拦在了大门那里,自是朝着柳施母女三所在的竹楼去。
这半年多来的顾州不是白跑的,他也深知汉人的规矩,所以见对方就母女三人,也没贸然上楼,而只是在楼下停驻脚步,拱手高声朝上头询问,“柳夫人安,不知明珠去了何处?几时回来?”
柳施见他还没彻底糊涂,那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你稍等,她说就出去片刻,想来过会儿就回来了。”
既然人都已经带来了,显然不可能就这样带回去,可若是告诉他们一时半回不来,柳施怕那些人没了耐性,故而就将这番托词说出。
长皋不疑有她,道过谢后,就到大门口那里,与文娘的父兄解释。
那几个年轻的面露不悦,“什么意思?既然都到我妹子跟前了,怎么还叫我们在大门口等着?”说着就往里走。
急得长皋忙给拦住,又急急朝那老的看去,“岳父大人,您看,这主人家不在,里头又都是些女眷,实在不好打扰。”一面继续劝着,“要不,还是到外住客栈吧。”
如今他跟着阿羡,也是赚了不少,并不短缺这住客栈的银钱。
文娘爹皱着眉头,先是责斥了几个儿子没规矩,随后看朝长皋,面色慈祥,“住什么客栈?你挣几钱也不容易,既然这能借房,咱们何必去花那冤枉钱?省下来,往后你和文娘手里也好宽裕些。”
这话听得长皋一阵心热,心说难得遇到这样开明的老丈人,别家都是狮子大张口,只恨不得让男方搬空了家底给聘礼,唯独自己运气好,遇着的文娘不但是心地善良,连她这娘家人也一心为自己打算。
心头好不感动,不免是觉得叫他们就在这大门一块等着,实在是委屈了人。
于是这跑前跑后,去搬了些凳子过来给他们坐着,又厚着脸皮管那柳施要了一壶茶饮。
还将房间里的文娘引了过来,好叫她同父兄们团聚。
而他则继续忙忙碌碌的切果子倒茶水,可是将这文娘一家五口伺候得心满意足的。
柳施这会儿在竹楼上虽是离得远,但居高临下的好位置,眼看着长皋这鞍前马后的,不由得频频蹙眉,忍不住啧啧出声,“到底是谁在说生儿子好?你们瞧瞧这长皋,只怕待他娘都未必有这样体贴上心。”
宋知秋宋听雪在一旁见着,低笑出声,“娘你也不必担心,没准将来你闺女们也能把别家儿子喊来鞍前马后伺候您和爹。”
虽然柳施也期待哪一日能得两个这样的现成儿子,但这话从女儿们口里说出来,还是觉得十分不妥,忍不住笑骂起来:“你个没脸皮的,这话哪里兴说?”
母女三这样一闹,倒也没有了早前的紧张。
而也是这会儿,谢明珠终于回来了。
远远就听到了这大门口传来的热闹声音,听着一家子那闲谈言语,好不幸福。
可正是因为表现得太幸福的感觉,反而给人一种失真感。
不过好在他们的表演是成功的,因为谢明珠远远就看到笑得咧呀咧齿的长皋,正一脸兴奋地看着这一家五口,浑身都散发着幸福的光芒。
这让谢明珠忽然想到有一句话是那么说的,当平平无奇一无是处的你突然有个各方面都近乎完美的人对你嘘寒问暖,那该谨防杀猪盘了。
只是这些骗子比她预想的还要来得早,可见也是沉不住气的。
长皋看到了她,先是一脸欣喜,随即想到自己这也没打个招呼,就领着些许外男来,也有些心里没底。
又怕谢明珠不愿意,叫文娘一家听到了不好,于是等不及她走到大门口,就赶紧小跑迎出去,“明珠,我有一事相求。”
谢明珠的目光落到发现她回来的文家父子身上,此刻几双惊艳又带着些贪婪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叫人心生嫌恶。
但谢明珠并未表现出来,反而装作什么都不知一般,“怎了?”然后才朝院门口那些人看去,“这些是?”
长皋连忙解释道:“我正是要同你说,他们是文娘的家人,因放心不下,我们一出城,他们就追来了。只是他们初来此处,人生地不熟,安置在别处我也不放心,故而想找你继续借几间屋子。”生怕谢明珠不答应,又连忙改口道:“也不要多,两间便好。”
岳父大人也说了,他们不讲究什么,只是想在文娘未出嫁前,多陪几日罢了。
说完,满脸希翼地看着谢明珠。
谢明珠瞧着长皋,他虽是大哥,但远不如长殷机敏,也不如长殷沉稳,这活脱脱就是个傻白甜,人家不骗他,都对不起人家的职业。
“这,我家中女眷多,你是知道的,也就是晚上,老爷子和我二师兄才回来。”她故作为难地开口,毕竟太容易答应了,只怕反而叫那帮骗子生疑。
这点长皋也考虑到了,但是为了文娘,想到她从顾州跟自己到这岭南来,背井离乡的,觉得十分对不住她。
如今她也只想在出嫁前,和她家人多待一阵子罢了。
这又不是什么过份的要求。
于是,便硬着头皮继续求谢明珠,“明珠,我求求你了,他们都是些老实本分的,不会朝你们这边乱走动,一日三餐,我也会亲自送来。”
他想着,岳父大人他们,也只想要一席之地罢了。
谢明珠见着他一脸的恳求,可惜了,错付了一片真心。“好吧,不过你千万要记得,让他们别乱走动。”
长皋听得她答应,满脸欢喜,“谢谢你明珠,你的大恩大德,我和文娘永世难忘。”
“不必客气。”谢明珠淡淡一笑,“文娘旁边的那两间房便空闲着,你领他们过去吧。”又见现在也还早,“文娘初来,正好她父兄又来了,你领着上街多转一转去。”
长皋连连点头答应,然后迫不及待地朝文娘一家分享这喜悦之情。
待谢明珠走过去时,那文娘一家也客客气气朝她道了谢,如果不是这几个男人眼底那没能掩住的贪婪之色,的确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柳施母女在楼上看着,见长皋领着人去那联排竹篓,便晓得谢明珠是同意了,心里担心得不行。
待长皋带着那一家五口出门去,柳施便立即过来找谢明珠,“明珠,你不是说找大师兄家借了人么?”怎都没见着?
“早来了啊。”谢明珠回着,准备煮些甜水放着,等孩子们下学回来刚好能喝上。
而柳施听到她的话,一脸茫然地扫视了院子一圈,把自己觉得能藏人的地方都看过了,衣角都没发现半块,所以十分不确定,“真来了?”
“来了,你把心放肚子里便是。”而且谢明珠看这帮骗子,也是沉不住气的样子,没准今儿晚上就要开始踩点也说不准了。
柳施仍旧半信半疑,毕竟没见到人。不过看谢明珠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紧张的心情也逐渐放松缓了许多。
然后与谢明珠一起在厨房里搭手。
今天下学后,别说是宴哥儿他们回来得比往昔都早,连宋兆安这个出了名的慢性子也早早回来了。
早上的时候看他们还挺慌张的,这会儿大人小孩瞧着,都一脸的期待,甚至还有些小兴奋的样子。
反而是叫谢明珠有些担心起来,心说这四周虽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但那些个都是手上犯了案子的穷心极恶之徒,自家这些人,到底还是要警惕些才对啊。
可这帮人跟个没事的一样,一切按部就班,小时也依旧在楼下的院子里拿棍子戳乌龟屁股。
谢明珠见她玩得高高兴兴的,大的几个孩子又在做功课,也就没管了。
哪料想那小时不知何时,将李天凤送的那些玩意儿都拿到水缸边去。
她自己就有三个,小的两个两三斤重,大的那个估摸四五斤。
整齐地排在水缸边,那长皋领着文娘一家五口回来的时候,一个个的她被才浇了水的金疙瘩,在夕阳下金光灿烂,晃得刚进门的一行人眼花缭乱。
别说是文娘一家五口,就是长皋也被那璀璨刺目的金光吓得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来挡。
只不过挡过之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看到的什么,不免是瞠目结舌。
文娘一家五口哪怕也是见过不少金银珠宝的,可是这样大一坨金子给人带来的震撼还是不轻,大家的呼吸明显都急促了许多。
“女婿,那小丫头玩耍的摆件哪里买的,我瞧着真能糊弄人。”文娘爹嘴上是这样说,可是心里却是已经敢打包票,百分百的真金。
由此可见,这月之羡是真赚了大钱,不然这样的金子怎么能随意给一个三岁的小娃娃随意摆玩呢?
说不得,他们那一座吊脚楼里,藏着金山银山。
长皋也瞧出了不像是假的,黄铜可没有这样刺目的光芒,但深知财不外露的道理,哪怕这是未来岳父一家,但还是下意识生出些防备之心来,“是挺能糊弄人的,那都是黄铜的。”
不想也正是他这一句话,让那文家几个兄弟眼里都闪过一条狠戾,这长皋并未完全信任他们。好在他们已经住进这院子里了,所以哪怕现在就恨不得想从小时手里将那些金子抢夺过来,但还是忍住了。
反正迟早是他们的。
小时仿若无人,玩了一会儿后,一个个抱着上楼放回房间,然后又去招猫逗狗的。
厨房里的炊烟飘起,后院的猪叫声鸡鸭声一片,又吵闹又热闹。
不觉间,夜色也逐渐浓郁起来,谢明珠家也开始吃晚饭了。
沙若是这个时候来的,但并不是送饭的。
她是才晓得亲家来了,但没料想儿子这个不懂事的玩意儿,一帮男人他也领着往明珠家里来,这像什么话?
于是赶紧去别处租空院子,然后急火急燎地朝谢明珠家过来接人。
谁料想那长皋也算是个孝顺儿子,想着老娘白日里都在为他的婚事做准备而奔波,自然是没得空做这么多人晚饭。
故而夕阳斜照那会儿,回来短暂歇息一会儿,又领着他们出去上酒楼包席,倒也是大方得很。
也是如此,沙若来扑了个空。
只不过来都来了,也到谢明珠跟前去替儿子的不懂事道歉,“明珠,我对不住你,长皋那个没脑子的,要不是听到别人说,我真不知他如此糊涂。”
又道家里还没穷到这个地步去,实在租不到像样的房子,就是多花些银钱包下一间小客栈也是可行的。
怎么就能将人带来这里呢?
谢明珠这会儿已经吃好饭,柳施带着一帮小孩在收拾残局,老头子和宋兆安喂了猪,关了鸡鸭鹅,还去捡了鹅蛋,故而这会儿该他们休息,师徒两个就在院子里下棋。
谢明珠便将她往楼上引,“你不来,我原也是要找你的。”又问她:“你见了长殷没?”
说起小儿子,沙若一时愁眉苦脸起来,“我知道这次他哥成婚,我将他存放在我这的银钱都动用了,他有些气恼是应该的。可是那文娘是他未来的亲嫂子,实在不该如此诋毁。”
所以长殷这是已经将文娘是骗子的事情告知沙若了,只是可惜沙若并不信,反而以为长殷是因为沙若动用了他的银钱帮哥哥娶亲,生气了才这样说的。
就在沙若为此事发愁的时候,谢明珠认真地道了一句:“沙若婶,长殷没有诋毁谁。”
两人面对面坐着,沙若听得真切,只是仍旧有些不敢相信,但看到谢明珠满脸的认真严肃,又不得不信。
即将娶新媳妇进门的喜悦顿时一消而散,“我家长皋,有什么叫他可骗的?”别是弄错了吧?沙若此刻还抱着些希望。
可是谢明珠又没有道理骗自己。
“你看他们现在住哪里?”谢明珠反问她。
沙若顿时满脸惊骇,随即慌里慌张地环视了四周一圈,“这,这是冲明珠你家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是说得通了。
但一想到儿子被人利用,来害谢明珠一家,沙若即是愧疚又难过,“那长皋那里?”她不敢问,自己这傻儿子到如今只怕还不知道自己被骗子耍得团团转吧?这以后要如何是好?
不想竟见谢明珠叹起气来,“我如今正是犯难,他到时候若是知道了,该是多难过的。”原本欢欢喜喜娶媳妇进门,真心实意的,哪里会想到遇到的是一帮骗子。
见谢明珠这个时候不但不怪自己的儿子引狼入室,反而担心他知道真相后难过,沙若越发觉得对不住谢明珠,一时没忍住,那眼泪就流了下来,哽咽咒骂起:“你这个时候还想着没脑子的混账东西作甚?要不是你和阿羡,他指不定还在银月滩打渔,被大风大浪卷去了海里也说不准。”
银月滩的人其实很忌讳说海上事情,更别说是诅咒。
谢明珠知道她是恨铁不成钢,但被骗又不是他的错,怎么能将骗子的错误强加到他的身上来呢?何况那是沙若的亲儿子,她咒骂的同时,只怕那心里也痛苦万分。
反而劝解起她,“沙若婶你也莫要因一时气恼,说些胡话。”一面转过话题,与她说道:“这些人手里有人命,家里孩子女人多,我是不敢继续和他们周旋的,今日但凡他们敢动手,我就全拿下来,早了结早安心,到时候你多看着长皋一些。”
就怕他得知一腔深情错付,还险些害了自家性命后,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本来谢明珠想着,这些人这次为自家制定的方案肯定不是照搬柳施他们在北方冰原所见的那一桩,必然会在月之羡和萧遥子回来之前就解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