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一片沉寂。
一个离谱的念头猛地窜进脑海——不会……是累死了吧??
这个想法让他心里一慌,立刻伸手拧开门把。
房间内空空荡荡。
床铺上没有睡过的痕迹,窗帘敞开着更像一夜未拉。冬日上午光线不暖,哪儿都透着一股没有人气的清冷。
里里外外,甚至连浴室他都探头看了一眼,确实没有人。
他慢慢走下楼梯,回到餐厅,在那两碗汤圆前坐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汤圆表面渐渐凝出一层失去光泽的膜,原本氤氲的热气也彻底散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任何新消息,连循屿都安安静静地躺在置顶栏里。
这算什么……他是被这个世界遗忘了吗?
夏桑安垂着头,又坐了一会才站起身,拉开后院的门。
那只总来找他玩,嘴里动不动就念两句“光混好苦”的杜鹃鸟,今天也没来。
以前他觉得这叫声可烦人了,聒噪。现在夏桑安沮丧地陷进藤椅里,小声嘟囔。
“连你也去过冬至,不来找我玩了…天天咒我,现在好了,我真的好苦了……”
可是,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陈准近几日的反常……应该算反常吧?昨晚又睡得那么早,今早又莫名消失。
这些都在脑子里一点一点拼凑起来。他翻了一遍通讯录,他不能去问陈叔叔,这个点应该是在忙的。
指尖最后悬在了“于北韵”三字上方,夏桑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发了条消息过去。
[小姨,冬至快乐。现在在忙吗?]
发完,他目光挪向灰蒙的天空,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着白。直到手机震动的那一刻,他立刻低下头。
于北韵:[冬至快乐啊三三,刚忙完呢,怎么了?]
夏桑安抿了抿嘴,按下了语音通话过去。
电话立刻被接通。
“小姨…”夏桑安的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那个……陈准不知道去哪了,我找不到他。”
电话那头,于北韵没有立刻回答,只传来几声细微的脚步声,背景音从嘈杂渐渐归于安静。
“小准他……没和你说吗?”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迟疑。
夏桑安握着手机,沉默地低下了头。
“今天是小准爸爸的忌日。本来,我也应该去的……”
忌日……?
这两个字像一块冰,瞬间砸进夏桑安心底。关于陈准另一位父亲的事,从他来到陈家,到上次去祖宅,一直都是一个被小心翼翼回避的话题。
“三三?”于北韵听他长久沉默,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别担心,小准他应该只是……”
“小姨,”夏桑安轻声打断她,“可以……把墓园的地址给我吗?”
挂了电话,他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转身上楼。
打开衣柜,从最里面取出了一套熨烫平整的纯黑色西装。这是桑芜为他准备的,用于一些正式场合,几乎没怎么穿过。
他动作有些匆忙,却认真地系好每一颗纽扣。
出门,打车,他对司机报了一个花店的地址。
温暖的花香气扑面而来。他看着满室繁花,习惯性地对店主说:“麻烦给我包一束白芍药。”
这是夏桑安去看外婆时经常买的花。
他抱着那束白芍药,重新坐上车。
车子向城郊驶去,窗外的城市逐渐被冬日萧瑟的景色取代。当车子开始盘山而上,灰蒙的天空终于不堪重负,飘下了细碎的雪花。
少年只是垂着头,看着怀中微微颤动的洁白花瓣,看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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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园坐落在半山,清幽寂静,层层叠叠的墓碑在细雪中静默肃立。夏桑安抱着花,沿着湿润的青石板路一级级向上寻找。
他最终在一个开阔的平台上看到了那个身影。
陈准背对着他,穿着一身黑西装,身形挺拔却透着孤寂。细雪已经在他肩头、发梢积了薄薄一层。
鼻梁上常戴的那副眼镜,被妥帖地放置在冰凉的石碑前。
夏桑安默默走过去,俯下身,将怀中那束白芍药轻轻放在墓碑旁,挨着那束蓬莱松。
目光掠过石碑上那张照片。男人温文儒雅,戴着一副眼镜。只这一眼,夏桑安心头猛地一震。
他忽然就明白了,陈准为什么不近视,却总带着眼镜。
因为不戴眼镜的陈准,眉宇间的轮廓与锋芒,像极了陈舟望。可一旦戴上那副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变得沉静、专注,柔化了那份疏离。
更像于南煦。
夏桑安垂下眼,不再去看那张照片。像过去无数次去看外婆时那样,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拂去碑石上积落的雪花。
雪在指尖融化,留下微湿的痕迹。他看到了墓碑上除了名字与生卒年,还刻着一行字,那是于南煦留下的。
【愿我的爱如星火,不必照亮我。】
细雪无声飘洒,落在两个沉默的少年肩头,落在白芍药花瓣和蓬莱松上。
夏桑安安静地后退一步,站在陈准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只是和他一起,站在这片寂静的雪地里。
雪落簌簌。不知过了多久,陈准望着墓碑,喉结轻轻滚动,被冷风浸地微哑的声音低低响起,对着夏桑安说,又像是对着于南煦说。
“……冬至快乐。”
夏桑安没有回应。默默俯下身,拾起石碑前那副眼镜,用自己的衣袖内侧,一点一点擦去镜片上凝结的雪水。
然后,他上前一步,抬手,将眼镜轻轻架回陈准的鼻梁上。
那个陈准又回来了些许,只是眼底深处翻涌的红痕与脆弱无处遁形。
夏桑安这才抬起眼,望向陈准,声音很轻。
“哥,”他说,“我们回家吧。”
陈准像是被这句话从凝滞的时光里轻轻推了出来,眼睫微颤。
尚未回神,一只凉软的手已经探了过来,没有紧握他的手掌,只是用几根手指,坚定地勾住了他的手指。
就在心神松动的这一刻,一股极其清淡,却无法忽视的气息,缠绕着冰雪的冷冽,悄然钻入他的呼吸。
它很真切,不是飘忽的错觉。像被严寒压覆的初生杏蕊,于无人可见的深处,倔强地透出一丝微涩根茎和清甜花瓣交织的,冷脆的香。
这气息让他心脏猛地一沉,随即是失控的剧烈搏动。本能地蜷起手,回勾住,任由夏桑安拉着自己转身离开。
迈出几步后,他终是停下,回过头,望了一眼那座静谧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