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郎辞番外·吐丝子 或许自她二人降生开……(1 / 2)

小师妹为何那样 熊也 3392 字 1个月前

【梦】

郎辞梦见过很多次那个人。

她已经习惯了, 即使她以前从不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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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的背景很怪异,也总是在变,有时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有时是黑沉沉的湖水, 有时是未点烛火昏暗的家中, 有时是穹苍散发着血味的地牢。

不变的是郎无心, 郎无心在她眼里是白色的。

纯白色,像一尊烧得极润的瓷器, 光洁如新, 没有哪怕一丝裂痕。

这也很怪异, 因为这世上除了她没人会认为郎无心是纯白色的, 哪怕是清醒的她, 也绝不会生出这种想法, 但每次当她闭上眼, 那雪女般的瓷器便鬼魅般出现在她面前——

脸上只有一双眼睛。

浓黑色的、毫无波动的纤长眉眼, 总是定定地注视着自己, 时而遥远, 时而近在咫尺, 不知是不是因为相隔阴阳两界, 郎辞眼中只有黑白,唯一有颜色的便是她眉间那点朱砂, 是黯淡的红。

郎无心什么都不说,只是这般静静地看着她,只有一双眼睛,郎辞根本无法分辨出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神情,是讥讽、责怪、不屑、恨意,还是催促她早日也去到那一边?

可每当郎辞要张口问她时, 她便随着噩梦一同远去。

“……”

那场战役过后,郎辞可耻地逃走了,带着指缝间残存的骨灰一起。

她虽然杀过很多人,但并未用过火,更没有旁观过少林中人能烧出来多少舍利子,是以对这粉末的份量总有些提心吊胆的疑惑,认为对一个大活人来说是不是有些太少了。

直到她在路边捡到一只生了疫病死去的小猫尸体,它小小的身体上已经爬满了蛆虫,被鸟兽啄食得不成样子,郎辞将它火化收殓,在下葬前小心翼翼地掂了掂,发觉两者的重量相差无几。

郎辞没说什么,她回了一趟从前的家,在白梅树下立了一方墓碑,上面没写名字,将郎无心葬了进去。

第三月,她开始找活干。

不是郎无心对她多么吝啬,她手头有不少穹苍的灵器,还有一开始常青的遗物,以及青莲台师墨的收藏,这些宝物全换成钱财,不说富可敌国,也可以十辈子不愁吃穿,甚至有余财可以养一支军队了。

但郎辞很快便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自己好像有点笨。

她对数字还算敏锐,不至于十个指头都倒腾不过来,也对危机有很强的直觉,总能顺利找到捷径甩掉追兵,对武学的天赋……罢了,她不想提这些,可她对人际交往似乎天生有着缺陷。

她不明白该怎么打听消息、找到靠谱的途径去“销赃”,郎无心擅长这些,她于是也总是觉得这些很简单,可是,鬼市里那些老狐狸小狐狸只消拿余光一扫她的脸,就开始默契十足地漫天要价、坑蒙拐骗,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她觉得很亲切的人,那女人不过比她年长两三岁,嘴上说的可靠万分,次日便拿着她的东西不见人影,几次下来,郎辞轻而易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似乎用不着那么多钱,她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干。

她给自己找的第一个生计,便是护镖。

不论多太平的世间,也总会有想要铤而走险的人,护镖这行当和劫匪一样不会消失,刀口上舔血的活,待遇绝不会差,但相应的,也要经历严苛的筛查。

酷暑烈阳,要找护镖的老爷早已将自己那两门那么宽的肥肉攒进了内室里,里边咿咿呀呀的乐声不断,两门之外,瘦得像个秸秆的管家正斜着眼看她,老神在在地问:“今年多大了?”

郎辞道:“二十六。”

“这岁数,有点小了。”管家这么挑剔着,“那,可曾读过什么书?”

郎辞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读的书多半是开蒙用的,只能算识字,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更听不懂别人的言外之意。

“没读过书啊?”管家啧了啧嘴,似是有点不满意,最后问道,“你做这行有几年了?”

郎辞认真算了算,老实道:“十七年。”

管家:“…………”

“容我打断一下,你的意思是,你当镖师已经十七年了,但你今年二十六岁,也就是说,你从九岁就开始护镖了?”管家往后一仰,荒谬地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你是喝醉了还是没睡醒?好了,好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吧,那些大人们,总是操心得很,要给自家孩子找一个‘替死鬼’……那我问你,之前请你的是哪家?”

郎辞道:“不能说。”

“不能说?来头这样大?”管家看着她,狐疑道,“难道你从前跟着的是妖族?哦,我的意思是,那也是从前的事了,没什么不好说的,现在么,人族妖族都一样,一样的,你说是不是?”

不一样。

郎辞不想再说话,站起身来,左手抽剑,向管家展示了一番自己长达十七年的护镖经验,当即便光荣入职。

十五日后便被踹出门外。

“我让你保护陈老爷,你怎么敢让他死了?!你的实力远远不止于此吧!!!”

管家在咆哮,郎辞顶着他乱喷的口水,陈述道:“雇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那几辆车里装着的是什么。”

“是什么?”管家捂着脸,深深吸了口气,都快哭了,“是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那里面是半骗半抢来的寻常百姓财物,真是因为来路不正、心中不安,才要花那么高的价格广招护镖的——当然,郎辞丢了任务,一个子都没拿到。

管家看起来杀了她的心都有了,可惜打不过,站在门槛之上,对着她面目涨红地大吼:“你脑子有病吗?!心肠这么慈善,你来护什么镖,干脆剃了头去念佛算了!”

郎辞只是微微仰着头,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看着竟有些熟悉的冷漠。

她在想,自己是在弥补吗?因为从前助纣为虐,做了那么多错事?可她并没有任何的罪恶感,也不觉得自己这是在做好事,没有欣喜,没有满足,只有一片虚无,她这么做,只是认为“这应该是对的”,仅此而已。

母亲教过她,要善良,姐姐教过她,要不择手段,她以为自己的挣扎是因为矛盾,但这两种理念就像水灌进了一个漏风的空桶里,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逃开血脉的诅咒了吗?莫非她才是真正寄生的菟丝子?

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郎无心。

那一张雪女般的雪白面孔,只有一双冷酷的眼睛。

管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郎辞打包好行囊,当晚便投进了少林。

为她剃度的是第七首席,那人仔细地将碎发拂开,端详着她的面孔,少顷,方摇头道:“这两颗痣,生的不好。”

她眉上生着两颗很小的痣,色泽浅淡,靠近一些看便会发觉。这总让人想起蜘蛛的眼睛,或是一些别的什么。

郎辞听出他的用意是替自己点掉,但她避开了这个话题,只垂着眼,问道:“蜘蛛不好吗。”

“蜘蛛常在经文中作沉溺执着的象征,放不下‘求不得’与‘已失去’,便永远无法领悟佛法。”那首席缓缓看她一眼,眼中似有深意,又叹道,“执你所愿,不强求。”

郎辞于是开始诵经念佛。

不得不说,这对她来说是个清闲的工作,只要每日沿着山门扫一扫落叶,擦拭佛像,给源源不断的信众指路,其余便什么都不必再想。不用每日担心自己一闭眼姐姐就突然死在外面了,亦或是转过一个拐角就从草丛里蹦出来姐姐的八十个仇家。

做得好晚上还会加两个白馒头,就算手劲太大不慎把佛祖擦掉漆也不会有人责骂,从前做得好是没有奖励的,做不好还要被姐姐打。

念经敲木鱼也不是难事,虽然她识不了多少生僻字,但那些晦涩的经文就像水一样从她脑子里流过,她只要跟着依葫芦画瓢照念也就罢了。

郎辞有了法号,那是她新的名字,她没有拒绝,她开始有些厌恶自己从前的名字了。

可是,郎辞还是能看见郎无心,在每晚每晚的梦里。

她似乎永远是那样,忽远忽近地看着自己,然后什么也不说。

快到下一个盛夏了,绿树成荫,信众如织,大殿内檀香缭绕,低低的诵经声像一张笼罩过来的细网,昏昏沉沉中,郎辞艰难地撑开眼皮,余光中,一道熟悉的背影自香炉前转身离去,脖颈前被日光一晃,晃出银器的色泽来。

她眼睛猛地瞪大了,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世界都安静了,直到双膝前传来一阵闷痛,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了身,往前走了好几步,原本身前沉重的条案被踹翻了,和撰抄到一半的经书一同狼狈地倾倒在地上,墨迹蜿蜒。

那道身影没入人海,霎时消失,好似从不存在,郎辞喘着粗气将目光收回,寂静中,对上了众僧惊诧的目光。

唇间忽的尝出了腥味,有种凉意,她后知后觉捂住了鼻子,可已经来不及了,自鼻中淌下的血珠扑朔朔滴到那半截佛经上,恰恰将二字染红。

未除四种相,不得成菩提。

爱憎生于心,谄曲存诸念,是故多迷闷。

爱憎,爱憎。

……那是她的幻觉,还是她的梦?

有人在她不远处停住了步伐,似在仔细辨认她的面孔,最终,半信半疑地高声道:“你是之前穹苍那个执事?”

“是她吧?看着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