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郎辞番外·吐丝子 或许自她二人降生开……(2 / 2)

小师妹为何那样 熊也 3392 字 1个月前

“被通缉了……怎么会在这里……”

所有话语都像隔着一层膜,很遥远,遥远地像横廊里替她剃度的首席看来的那一瞥,郎辞脱了僧袍,丢在地上,毫不犹豫冲出殿外。

那墨迹更乱了。

……

自此,郎辞就踏上了逃亡之途。

就像是鬼上身了一样,不论她躲在哪里,追兵最终都会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巧合找到她,每次安顿不出半日,连吃顿饱饭喝口水休息的间隙都没有,就要再度开始东躲西藏。

她在路上也遇上了同样风餐露宿的人,同为天涯沦落人,她的倒霉都已经让这种人都看不下去了,古怪地问:“你真的不用去昆仑看看你是不是撞了什么邪吗??”

“不用。”郎辞吃了一大口饭,含糊道,“我知道是谁。”

她迈进昆仑的第一个晚上,就被惊醒了。

一种无可言表的寒冷和恐惧笼罩着她,无论怎样都无法驱散。她额前皆是冷汗,胸口剧烈起伏,恍惚地看着昏黑的室内,腰腹处忽然传来一股剧痛。

那里的伤早已好全,只是缝合的手法太过粗劣,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疤,几乎横贯整个腹部。

而现在,那道伤疤像是被重新撕开了一般疼痛。

郎辞点了烛火去看,伤痕依旧毫无变化,痛却没有止息,愈演愈烈。她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艰难地站起身,余光瞥向身旁的铜镜,镜中忽然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那不是她的脸,是郎无心的脸。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那双眼睛仍是冷冷注视着她,永远如此,她沉默着,忽的发出一声崩溃了般的惨叫。

“……你说啊。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到底想要什么?!”郎辞颤抖着道,“我已经不明白了。究竟是我疯了,还是你真的在这?你真的没有走吗?那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我不懂,我不明白啊!!”

烛火跳动,忽明忽暗间,窗边出现了一道重紫的背影,那人仰头看着什么,她没有脸。

郎辞踉跄着伸手去抓她的小臂,在接触的那瞬,这道背影烟消云散,一声巨响,郎辞的手重重磕到了窗沿上,木块损裂,鲜血自破口中淌下来。

郎辞怔住了,她猛地回头,榻边的木椅上坐着那道身影,正在拿起茶杯。挑不出错的、落落大方的仪态,永远挺直的脊背,不论谁来看,都会觉得此人打出生起便是个承载众人期望的富家女。

那道身影开始出现在任何地方。任何角落。任何目可触及的所在。

可她们依旧沉默。

“……”

郎辞忽的呵呵笑了起来。

“我懂了。”血一点一点沿着手背滴到地上,郎辞喃喃自语道,“你总是这样,这样折磨我。”

无所谓了。反正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猛地推开门,正巧撞上听见动静来查看的客栈老板,那人被她不知是哭是笑的扭曲神色震了一下,尚未来得及阻拦,便见她在漆黑的夜色中疾奔而去。

既然从前做的事,对她而言是正确的,不一定是对的,那么从前害怕死亡,究竟是她真的害怕,还是她认为自己应该害怕?

郎辞毫不犹豫地前往昆仑最高的那座山,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路间,似有一个老道语气凝重地叫住她:“这位姑娘请留步……”

郎辞道:“不留。”

“不是老道多事,是姑娘身上这景况实在是危险啊。”那老道神叨叨道,“如今还只是损人心智,再这般下去恐怕要伤及根本,甚至断送……”

“断送性命,是吗。”郎辞道,“我现在就去,别拦我,不然你也完了。”

什么,疯了吧,老道一愣一愣道:“欸!欸?!姑娘,别啊,很危急,真的!我就算之前骗过人,现在也真不是骗你!!”

郎辞头也不回地吼道:“我也不是!”

她用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抵达山巅,足底已有雪泥。

扔一块巨石下去,连落地的水声都听不到,从此处跳下去,只要卸去灵力护身,必死无疑。

“你在不在?他们都说,或许到了昆仑,你就能出来。”多日奔波逃窜,风尘仆仆,郎辞满身狼狈地站在山巅之上,大口喘着气,声音嗡嗡地在这无人之地回荡,“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因为我又让你生气了吗??”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她无头苍蝇似的转着身,对着每一个空旷的地方声嘶力竭地大喊,“跪下来跟你道歉吗?承认是我害死你了吗?!承认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吗?!这样你就会满意了,就会放过我了吗?!!郎无心,封玉,你回答我!你为什么不说话?!!”

郎辞的眼下是赤红的,神情又是冷静的。

可回答她的依旧只有冷酷的山风。

“……”失控地宣泄过后,郎辞站定了。她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苦笑道,“我现在……好像明白了。不是谁愿意为你死,你就该什么都原谅她了。”

她近乎在哀嚎:“为什么我还是这么……这么恨你。除了你,谁能告诉我答案啊……”

说着说着,声音便消失不见了。

郎辞的脸上没有眼泪,她最后看了眼身后白皑皑的残雪,缓缓卸掉所有防护,或许是寒冷麻痹了她的触觉,她竟当真没有感到丝毫害怕。她走近那见不到底的峭壁,便要跳下去,才一使力,却莫名其妙被绊了重重的一跤。

这一跤可真是摔得难看极了,姿势张牙舞爪,好像一个才学会走路没多久的孩子。罪魁祸首是一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脚底的石子,这也就罢了,她的额头还好巧不巧重重磕到了雪底下的巨石,霎时头昏脑胀、鲜血直流,眼前金星乱窜,痛得人一时都发懵了,连爬起来都不知该怎么动作了。

热血淌下去,将雪粒浇出“滋滋”的细微声响,郎辞的目光离边缘只有半步之遥,再翻一下身就能落下去,可她丝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再胆敢挪一下身子,郎无心能把她腿打折。

“……”

郎辞狼狈地趴着,右手攥起,重重地锤了一下地面,溅起一串血糊糊的雪花。

她咬着嘴唇,眼泪无声地爬满了整张脸。

-

白梅树下,郎辞将那方没写名字的墓碑丢开,拿了个铲子,专心致志地开挖。

当时她担心小瓶子被路过的小猫小狗扒出来,所以埋的比较深,因为骨灰很少,瓶子也就一点点大,重新找出来可是费了好大一番气力,从土里将琉璃瓶挑出来时,已经是黄昏了。

“只是这点小事,你说句话我不就明白了。”郎辞将上面的土拍拍干净,几分抱怨地嘟囔道,“至于这样小题大做吗?”

她伪装好去问了玄真子,也不知那坤道究竟是真没看出来,还是装作没看出来,只是卜了一卦,告诉她所占之人似乎对下榻之处不满意——就是埋错地方了的委婉说法。

郎辞本还以为郎无心是对老家不满意,后来才想起来,当年迁坟时她擅作主张将母亲也埋在了树旁边,现在母女俩的墓碑就相隔不远。想到这里,她赶紧跑回来迁坟了,郎无心不爽快揍一揍她也就算了,要是连阔别已久的母亲都连着一块揍,那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还是分开埋吧。

有点累。

郎辞捧着那小瓶子定定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好要埋在哪比较合适,最终还是拿了条绳子穿好,挂在自己胸前。

琉璃瓶泛着挥之不去的寒意,她干脆坐在那株白梅树下,往后靠了靠,闭上眼。

眼前又浮现出那尊雪白的陶像,郎辞没再逃避,只是在想象中固执地将她的五官一一填补上去,在那张脸完整的瞬间,她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了,不受控制、没有征兆,快到她都来不及发觉。

“我想过要不要像你说的那样,把你带回这里,无论怎样也不放你出去,就这样隐姓埋名,直到最后。”郎辞喃喃道,“可这样,你会觉得比死更好吗?”

答案是,当然不。

“是我太笨了。”郎辞自言自语道,“就算是到了现在,我还是想不出任何避免这个结局的方法,不是那一天,就是下一天,总会有一天……”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不归路。

郎辞的指尖开始遏制不住地颤抖,她想,人永远也无法相互理解,就算死了也一样。

她从前认为自己是不同的,是能想到办法去阻止的,但事实证明,和母亲一样,她只是一个平庸懦弱的怪人,唯一能提起的天赋也是窃取而来的,从那命运的双生藤上。

或许自她为郎无心刺下那一刀开始,一切就已经无法回头了。无法回头,无法选择,无法抵抗,无法怪罪任何人。又或许自她二人降生开始,世界对她们而言本就不一样。

爱是痛苦,是弭平不了的缺陷,是无可避开的陷阱。她不知道,她不理解,她不明白什么是痛苦,什么才是爱,郎辞好像长大了,却从未长大,她只是盲目地将全部交给郎无心,包括选择、好坏、对错、性命,和灵魂,一如往常。

“我很想你。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想你死。如果可以换,我一定会换,可我知道你不想,我也知道我不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泪眼中,郎辞哽咽着道,“姐姐,你会多来看我吗?”

当晚,郎辞再次看见了郎无心。

这一次,她是有颜色的,和从前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她只是静静站在水中央,像一尾即将褪皮的蛇,那对赭红色的眼,那双极细极静的眉,眉尾生涩的黛青如未开刃的刀锋,郎辞入了魔般朝她拥去,像将胸膛奋力刺入这刀锋。

然后,她醒了,胸口传来一阵剜心之痛,久久未曾散去。

从此,郎辞再也没有梦到过郎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