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阿母生来就不是受苦的命!
霍彦的这场热闹如他所说摆了七市, 那浮光酒烈性,凡尝两口,便使人半醉半醒, 可偏生甘醇,令人欲罢不能。这七日, 长安城酒香十里, 东市街口更是不少醉鬼。
美酒佳肴,舞袖添曲,东市的红绸随风猎猎吹动, 像是跳动的火焰。
长安人永远记得那七天的极乐并口口相传着席间的浮光和在光下折射出七彩光的似玉非玉,似水晶非水晶的神器。
这七日,身在长街通宵灯明下,无声烧着的是山高的金子。粗粗算来,竟是耗费万金不止,哪怕七天过去,东市恢复了以往的摆设,淳于缇萦这种不慕名利的, 见到霍彦摆出的大戏台都表示震惊。
亳不犹豫砸下万金引得长安流言沸沸的当事人就站在后门迎她,霍彦见她身后十几个不足腰高的小孩子也不惊讶,轻笑着引在戏楼旁边的一栋楼里。
这店原本是卖香料的,几个月前因着前雇主嫌东市的租金太高不干了,才被霍彦收了。霍彦一直忙着旁的事,因着这七日花神舞毕, 天子因美重赏的传闻配着那些花神眼见为实的精致装容勾得长安贵妇们蠢蠢欲动,时不时就有几个看戏的贵人旁击侧敲的问两句, 霍彦这才满意的在这里准备卖他新制的化妆品, 并想着把这里与他的首饰店相连。毕竟十二花神于那七日的目的来说可有可无, 但天子赞美的话传的这般好,也少不了他的手笔。
店内的摆设早已经备好,卓文君正带着几个侍人将一小瓶一小瓶的口脂,面霜,腮红等摆放至檀木博古架,那博古架身雕着繁复的如意纹,线条流畅婉转。那些个被摆在上面的瓶瓶罐罐也是些刚出世的玻璃、描金绘彩的漆器,温润的羊脂玉,细腻的象牙,每个都镶珠嵌宝,在阳光下闪烁着绚丽的光芒与这店内整体的奢华风格相得益彰。
店顶的藻井,采用木质结构,层层叠叠,宛如一朵盛开的巨大莲花。自上而下悬挂着数盏精致的青铜灯台,烛台造型古朴典雅,呈树枝状,每一根树枝的末端都托着一个小巧的玻璃烛杯。墙壁以素绢精心裱糊,平整如镜,再覆以一层薄纱。薄纱上绣着淡雅的梅兰竹菊图案,花朵绽放、枝叶舒展,皆以极细丝线绣成,针法细腻,若隐若现,素绢与薄纱间夹着一层金箔,不难想象,在夜晚点上满壁灯火,金箔光芒透过薄纱缝隙,人处其间,将入星空。
楼上的休憩区域,更摆放着几张矮榻。榻面以锦缎铺就,榻上还置着绣花软枕,还有应季鲜果和几块水晶似的糖块,被盛在碧玉盘中。
淳于缇萦环顾四周,饶是她都不由心动,想要瞧瞧那些个霍彦口中能让她更美的东西,更何况旁人,她在心中咂舌,过一段时间,长安的销金窖又要添一座了。
霍彦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介意,只让卓文君帮忙照顾一下她带来的孩子,领着他们去吃些东西,才轻笑着引淳于缇萦朝上走。
二楼全是单独的隔间,霍彦带着淳于缇萦在最东边随意打开一间,二楼的整体空间相较于一楼更为宽敞开阔,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桌子,玻璃镜,大妆奁。
在桌子的四周,镶嵌着一圈明亮的珍珠贝母,贝母表面散发着柔和而温润的光泽,如同月光洒在海面上,泛起层层波光。这些珍珠贝母不仅起到了装饰作用,还能够在化妆时,为面部提供一种自然而柔和的光线反射,使得妆容效果更加完美。头顶装饰着一圈小巧的玻璃吊坠,霍彦随意拂开,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跷起了二郎腿,脚晃来晃去。常年跪坐的淳于缇萦本来是不习惯的,见他那样,跟着坐下了。
霍彦将腿放下,托腮给她倒了杯茶后,放下了腿。
“天下要捡的孩子多着呢,单凭姨母一个如何能救的过来。”
他这状态太松散了些,但淳于缇萦乐意宠着他,她一口气饮了半杯茶,也半倚在椅上,才笑道,“要扎两针吗?”
落枕的霍彦将头倚在椅背上,摇头拒绝,然后疼得直呲牙。
淳于缇萦将茶喝完,自己续上了,“不扎针莫非真是找我来纯喝茶的,不像你啊。”
霍彦依旧在笑,语气也带着松弛和熟捻。
“姨母啊,带着十几个小孩子上门吃白食,也不像你啊。”
淳于缇萦不语。
良久,这个正直又柔软的女医者透着茶汤氤氲的白气望向这张模糊的少年面容,笑道,“阿言,他们都是可怜之人。”
这些孩子是她四处行医捡来的孩子,谁料越捡越多,她已经没有钱了,都是些半大幼子,她哪里舍得让他们入奴籍,思来想去,长安城,除了那些个高门大户,唯有也只有眼前的霍彦可以了。
“怎么,你这高门连他们一口饭都供不起了。”
霍彦没理她,只是推开二楼的窗,冷风伴着行人的欢声笑语与小贩的叫卖声吹进来,这风卷起地上的锦缎,锦缎在空中肆意飞舞,发出猎猎声响。帷幔也被吹得剧烈晃动,好似汹涌波涛中的帆船。
那小香炉中的香烟,原本悠然升腾,此刻却被这疾风无情地吹散,瞬间被扯得支离破碎,化作无数细小的烟缕,四处飘散。屋中茉莉的香气渐渐淡去,只剩下冬雪欲来的凛冽寒意。
霍彦深吸了一口气,半阖着眼眸,“全天下只有我能保他们有衣有食一辈子。”
淳于缇萦轻笑,下意识地赞道,“是啊,长安只有霍郎君可以,还望霍郎君帮我一帮。”
霍彦闻言猛地抬起眼,然后气得拍了一下桌子,桌子被他拍得发出清脆响声。
“那您为什么不来找我!若非您养不了了,您又要何时来找我!”
我待你当亲人,你却是拿我当外人。
淳于缇萦心里过意不去,想着说些好话,刚要出口,就被霍彦给喷回去了。
“您别说话了,闹得我心烦。也别惦记那些孩子吃啥了,这种事还用不着您操心。”
霍彦恨死这种钝感力超强的人了,他要不把话说直了,就等于摆媚眼给瞎子看呢!
“您有没有想过救天下被弃之子?我欲以您的医馆做为收容幼子的地方。”
淳于缇萦坐直了身子,示意他说。
霍彦面色才好起来。
“姨母,只需要以您的名义在我指出的地方建医馆,剩下的便交给我了。”
淳于缇萦怔怔地望着他,然后出于对他的关心,轻问,“你这是欲养名?以你的身份,你的才华,待你再大些,我不信陛下会忍住不征召你为官的。这个事名都被我收了,你怎么办?”
现在太学还没建立,刘彻选官基本上还是以孝廉和征辟为主,而这两种方式基本上需要好名声。汉代孝廉注重德行,要求被举荐者孝顺父母、廉洁奉公,另一种茂才侧重于才能,选拔在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有突出才能的人。可无论是孝廉还是茂才都需要让上面的人知道,故而养名也在士人间流行。
霍彦虽然是私生子,但姨母舅舅给力,他本人是本朝最小的侍中,卫青大胜而回,他水涨船高的身份已经让他一只脚踏进了官场。加上他力治黄河与上次为张汤正名一事,更是让他这小童为天下人所知,他又向来慷慨大方,在长安平民中名声极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以刘彻对他的宠爱,他霍彦只要不作死,来日是可入中枢为相的。
养名是贫困寒门子所为,霍彦压根儿就不需要。
所以淳于缇萦一头雾水。
哪怕她内心希望着霍彦出钱救一救这些孩子,但还是出于一腔为子之心,担心他达不成自己的所愿,故有此一问。
可落在霍彦耳中却成了嫌他沽名钓誉的佐证。
霍彦将自己腰间的玉扯下,放在桌上,质问道,“您焉知我不是与您同道?”
淳于缇萦有济世怜人之心,他就不是了,他就忍见有的孩子身患重病,却因无钱医治只能在角落里默默等死,有的女童仅仅因为是女子,便被家人狠心抛弃在山野,任其自生自灭,被狼吞食……
他怎忍见!
淳于缇萦问他是否求名,拿他当什么人!
他需要什么名声吗?以他的身份,他注定与舅舅一样,与兄长一起做皇帝的纯臣,他个外戚要什么再世圣人的名声,若他真的名声比肩天子,刘彻为了太子不被架空,第一个搞的就是他们卫家。
“如你所想,这件事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做好。所以你以为我为什么找你,不就是为了转嫁名声。我一个卫家子要什么大名声,嫌日子过太好了吗?人傻你就多读书。”
他心里有深深的失望,故而嘴上也不客气。
他冒着被刘彻发现的危险,贪了刘彻要建丹药铺的钱,精心准备了一年的计划,打通了多方渠道,从淮南工人的孩子里好不容易培养了十几个学医的帮忙,若是刘彻知道他阳奉阴违,或是与淳于缇萦一样猜测他为名,他就是诛三族的命,结果淳于缇萦就这态度!
妈的,气人。
“你现在滚吧,那些孩子我收下了!”
要不是看在他现在恢复的不错的左手的份上,知道秘密的淳于缇萦今日出不去他的屋子。
淳于缇萦面容清瘦,肤色白皙,额上细纹如刻,她眼角处微微下垂,望向那块质地斑驳也就比石头好一点的玉,这块玉不该悬于家财万贯的霍彦腰间,但她没有问,她的面容放缓,眼角微微上挑起来。
“不必回去再想,我应下了,霍小郎君如有什么嘱咐,只管遣我这老婆子做吧。”
淳于缇萦听懂了。
她心疼的伸出手,如同那年霍彦担忧被抽了的手废了时一样,摸了摸霍彦的脑袋,目光怜柔,无声的安慰。她的衣袖处仍带着淡淡的药香,霍彦啧了一声,讽刺道,“遣你这口松的老婆子,我活腻味儿了。”
“是我想岔了。”
淳于缇萦轻轻的拍了拍霍彦的肩膀,轻揖一礼,声音温和而坚定。
“阿言是个真正的君子。”
霍彦接了她的礼,从自己怀中掏了封信递给她,“这是给河间王的信,我与他有救命之恩,你去河间,一定要带上我给你的茶先去他那里,跟他说你要建医馆,他手底下的人才不会为难你。”
淳于缇萦点头,把信收好,就听霍彦又道,“给姨母找的人已经从淮南出发了,我要石页陪你一起去,这些事姨母都不必操心,只管与以往一样四处行医救人吧,只是这次偶尔要带些人了。”
只要淳于缇萦到的地方,他都有本事以她的名义从暗中伸手。
淳于缇萦一一应了。
霍彦又道,“姨母,保重。”
淳于缇萦笑了,拍了他的脖子一巴掌,“臭小子,我四处跑的时候,你还在你阿母怀里呢。”
霍彦被一巴掌拍懵了,但他挪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发现脖子不疼了。
淳于缇萦笑盈盈,“阿言留饭不?”
霍彦嗯了一声,请她下楼,无视弹幕的嗷嗷嗷。
[呜呜呜,我不是阿言最亲的人了。]
[我天天看着阿言,我以为他上次收河间王的礼,给河间王回礼是礼貌呢,我真笨,真的。]
[所以上次昧的刘彻的钱,他全给淳于缇萦花了。]
[什么刘彻的钱,那是阿言卖长生不老药的钱,只是换了个形式用之于民罢了。]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河间王需要讨好阿言这个在刘彻身边的小红人加上救命之恩,所以他一定对淳于缇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言是不是还调了几个做水车的匠人过去,他这是要避开刘彻。]
[选淳于缇萦简直是神之一手,谁都知道淳于缇萦与阿言好,阿言拨手下的人去帮忙简直是理所当然,至于做什么,那全是淳于缇萦的事了。]
[而且以淳于缇萦的名声来说,刘彻也只会当她心善。]
[诸位,我有个想法,言崽是打算把这些孩子养大调进他的厂子里的,那阿言不如直接让他们训练,读书,咱们养兵,在朝中培养势力,等到巫蛊之祸砍了刘彻登基吧。]
[我喘不过来了,你可真行,现在的书全让贵族掌握着,还进朝呢,这些人能认得几个大字就不错了,而且那TM是刘彻,不是汉献帝!所以,言崽,咱把刘彻熬死,扶幼主摄政!]
[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反他娘的!]
[你们是想阿言被病病绑在家里是吧,是想舅舅气死是吧,是想据儿死是吧!]
[哦,忘了据儿是太子,自己人哈。]
[可阿言让他们那些人读书呢。]
[他是想把知识往下送。]
[不过据儿还有半个月就要出生了,嘿嘿。]
[刘猪猪常说据儿不类己,这次我们教,再教一个大帝!]
[阿言又要破费了。]
……
霍彦揉了揉眉心,只让他们安静些,看得他眼疼,他坐在屋里,突然长叹了一口气,在无人的屋中,他这一声叹息格外的重。
“一个渐长的太子,一个渐大的外戚,一个渐老的帝王,据儿不能肖刘彻,但是不肖刘彻,又要被骂。这要怎么养!”
心气高了,刘彻觉得太像自己,不爽。
心气低了,刘彻觉得太不像自己,不爽。
太平庸了,以刘彻那不喜欢蠢人的性子更不爽了。
这TM怎么养,三折叠,怎么折都不爽。
霍彦趴在桌子上,无力的很。
“老登真难伺候。”
[中式父子关系,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关系。他们是君臣,是仇人,是朋友。唯有双方一人躺在病床上时,他们才是真正的父子。]
弹幕反复刷这句,霍彦翻了个白眼,道,“神经!”
弹幕哈哈大笑。
[你可以试着养一只小舅舅和小哥哥,刘彻好这口。]
“那是臣子,不是儿子。”
霍彦突然轻笑,眼波间透着诡谲的光。
“来一本君主论,再要一本厚黑学,韩非子我手边有。”
不知道怎么养,就当皇帝养。
霍彦笑眯眯,“我要亲自给据儿写一本《三年皇帝,五年模拟》。”
众弹幕:突然有些同情猪猪怎么办?
霍彦撇嘴,“心疼男人,尤其是皇帝,不幸一辈子。”
众弹幕:你现在说话真的有水平。
卫府。
卫青一战封为关内侯,卫府的门槛都比以前矮了三寸。
霍彦背着手溜溜达达,刚踏进门槛就看见了卫少儿往外走。
“阿母。”他轻笑行了一礼,“夜已深,不留饭吗?”
卫少儿摇头,就上了车,她一向明媚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点郁色。
青儿说天子除爵之意明显,卫家不应出头。可陈掌那边,她要如何说。
霍彦依旧在笑,他撩开帘子,径直上了卫少儿的马车,大马金刀往里边一坐,喊着给他驾车的石页,“还不驾车。”
他那双过于柔和的杏眼此时显得锋利,石页嘿嘿一笑,挤掉那原先的车夫。马车缓缓启动,扬起一段烟尘。
车厢晃荡,车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霍彦斜靠在车厢壁上,目光紧紧盯着卫少儿,嘴角虽挂着笑,眼神却冷得像冰窖。
“他求侯位让您来?”
卫少儿难得不好意思起来,她张张唇,想要为陈掌说些好话,却被霍彦制止了。
霍彦的心情很不好。
他阿母是要快活的,这陈掌让他阿母为难,是当他和兄长死了吗?
还是他陈掌欺他与兄长年少,故意下他阿母面子。
“昔年卫家刚起迹,他陈掌与公孙伯父为了讨好天子,与我们扯上关系。”他顿了顿,目光如剑,“同属大户高门,公孙伯父明媒正娶,你呢,他陈掌一嫌我们家奴身份,二嫌迫于陈家压力,不敢娶你为新妇。口说你执掌一府,但与他的妾婢有什么分别!而今眼见舅舅起势,陈家失爵,让你登门求舅舅,他自己在背后落了好处。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卫少儿双肩颤抖,多年的疮疤被霍彦挑开,她不知道如何回应,她不知道是哭还是躲。
霍彦将她轻轻搂住,“阿母,没事了,这件事我会帮你处理好的。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呆在马车上,等我回来。”
卫少儿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如何不知呢,只是她与陈掌多年情分,陈掌只向她求了这么一件事,再说,若是陈掌为侯,她的儿女兄弟也会受益啊。
马车恰时停了。
霍彦没说太多,他自己先一步下了车。
他冲马夫报了个地址,正欲进陈府门,就听见一道声音,“彦儿。”
霍彦回头瞧见了卫少儿,卫少儿有些不放心,他轻笑,“阿母,我只是与陈大人说些话。您去别的地取取暖,一会儿我就去找您。”
[放心吧,阿母,阿言去帮您调教老公了。]
[阿言,连削带打,吓他一下。]
[阿言:我妈当皇太后的命,你敢给我妈受气!]
[陈掌是凭着与阿母有了关系,才入了刘彻眼,但他就不娶阿母,因为陈家,他就是懦罢了。]
[陈掌因是卫氏的亲戚而显贵。还敢给衣食父母阿母气受!]
[阿言,直接甩他两巴掌,让他知道他倚仗的是谁!]
……
陈府的石板路被清扫得一尘不染,月上柳梢,仆从也有序的往门廊上挂着灯笼,可见这家中是有规矩的。
霍彦一脸寒意,大步往里走,陈府的仆从识趣的已经去报陈掌了,剩下的皆低垂着头,看着霍彦玉色的衣角飞快划过视线。
陈掌被叫到正厅,他见霍彦进来,脸色一沉。
“霍小郎君深夜闯府,未免失礼。”
霍彦毫不畏惧,目光如炬,直直对上陈掌的目光。他轻施一礼,不紧不慢地说道,“陈大人此言差矣,只是听了个笑话,想与大人分享罢了。”
陈掌不吭声,霍彦笑容未变,慢悠悠的说起故事来。
“不知大人可曾听闻有一种虫子名蜱虫,喜欢附着在雀儿的皮面上吞吃血肉,他不光吃他还吱哇乱叫。结果你猜怎么着,那雀儿家的小雀一口就把他给咬下来了,定睛一看,竟只是个小虫,硬是吸了八九年的血,才长至寸把长,一口咬了都嫌麻烦。”
陈掌的面色不好起来,霍彦依旧在笑,“大人,这虫儿太不识时务了,吃些血不重要,关键是知道自己倚仗着的是谁。不然,小雀儿虽羽未丰,但也不太怕麻烦。”
他说完后,冷冷睨了陈长一眼。
“舅舅和阿母向来心粗,可我不是,一笔笔一桩桩,我皆记着呢。我也不希望有一日与陛下和姨母说些咬舌头的话。”
陈掌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冷哼一声道,“这雀儿的故事,你倒是编得有趣。”
陈掌口头说着狠话,眼睛不时瞟向霍彦,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畏惧。然而霍彦依旧镇定自若,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没动。
“哼,你以为你算什么?”陈掌目光犀利地盯着霍彦,“卫家如今是风光了,可也轮不到你一个外生子在这里指手画脚。”
陈掌的声音在厅内回荡,他越说越激动,脸上的肌肉也跟着微微颤抖。
霍彦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平静地看着陈掌,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讽。
“陈大人,我今日来,不是跟你论高低的。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另外,你今日的话,我一定如实禀明舅父。”
陈掌听了这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一时语塞。
“你忘了你倚仗的是谁,也不应该忘记我的倚仗啊!”霍彦继续说道,“我虽年幼,但若阿母不得欢颜,也是有个把子手段的。”
你的用处就是哄我阿母开心。若是这个用处没有,我愿意让我阿母换一个。
陈掌听了这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霍彦没有等他开口说话,便兀自起身,“承蒙陈大人不弃,同小子说了这些话。也到晚间了,阿母想来也归了,小子不叨扰了。”
他姿态傲慢的招手,门下的石页小跑过来,将一包茶叶奉上。
少年容颜艳丽,一笑若桃李,一开口却像是淬了毒。
“这茶换了吧,一股子霉味儿。我阿母在家时,我给上的都是顶尖的。”他笑了一下,平白带着奚落,“大人实在清贫,供不起我阿母。这种苦日子,也就阿母这样傻的才能跟着过了。”
霍彦招手,一连串的仆从鱼贯而入,少年唇角红痣在灯下发着盈润的光。
“陈大人放心,这些人都是我卫府的人,不需要陈家负担的。”
陈掌的脸红了又白,霍彦却瞧都不瞧他,只兀自冲着那些仆从训着话,“送你们来,且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你们只管照我吩咐的,往夫人屋里去便是。”
仆从都皆应是,四散而离。陈家仆从瞧着那身后跟着的几个壮汉,没一个敢上前的。
他霍彦压根儿就不是教训人的,他是明目张胆给他阿母塞人,让他阿母骑在整个陈府头上的。
霍彦满意的大摇大摆地走了,石页跟在他后面,也大摇大摆的往前走。
“你回去让文君姨母帮我挑挑长得俊俏的小郎君,阿母就喜欢长得清隽的,会念几句赋的。我回头带几个给阿母瞧瞧,她就是见少了。你看文君姨母现在认的清司马相如长什么样子嘛。”
少年声音清朗,好听的紧。
陈掌却气得握拳,最后只敢甩袖摔了那一包茶叶,狠狠的踩上两脚。
第62章 刘据出生
霍彦开心了, 尤其是卫少儿沉迷跳舞化妆之后,天天不着家,跟着卓文君又跳又唱, 霍彦更开心了。
“阿母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要什么你就给挑什么。”
他嘱咐丹叔, 丹叔应了后, 他才径自去找刘彻。
霍去病在未央陪刘彻,听到侍人来报,二人也不震惊, 刘彻甚至还恶趣味笑了两声。
“去病,咱家最会使性子的,最会告状的来了。”
霍去病也笑了,煞有其事的点头,“是我家的阿言。”
刘彻哈哈大笑。
未央宫位于汉长安城的西南角,以秦章台为基扩建,是西汉帝国的核心政治中心。从宫墙开始,高大厚重的夯土筑成宫墙, 坚实而古朴。墙上设有多个门阙,主阙巍峨耸立。
北阙高约十丈有余,阙上有铜铸凤凰,栩栩如生,似欲展翅高飞。霍彦沿着主道前行,停在前殿, 这是整个宫殿群的核心建筑。地面由巨大的条石铺就,平整而坚实。霍彦立在高处, 只看得未央宫的各个角落都有侍卫和宫女穿梭往来, 他们各司其职, 如同一只只小蚂蚁,聚起又散,维持着宫中贵人的生活。
刘彻没让他等太久,侍人口称霍小侍中恭敬的引他进前。
霍彦上来也没跟刘彻行礼,只是把自己拎着的酒放到刘彻面前,笑得讨好,“姨父,饮乎?”
可惜自从上次醒酒药之事后,刘彻就不吃他这一套了。
“有事说事。”
他表面冷漠,手中却让霍去病替他收着,霍去病伸手,霍彦不肯,捂着酒往后退,他眨巴着眼睛,跟小时候一样,把声音放得软乎乎的撒娇,“阿兄~”
霍去病没收手,他拿完了酒,挑眉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把霍彦的脑袋移到一边,才道,“笨。”
霍彦受伤了,他哥说他笨,他不禁扁嘴反驳道,“我哪里笨,阿兄不要乱说。”
霍去病侧脸逆着光,这样一看近乎是森然冷淡的,他眉眼微微挑开,泄出的柔光化开冷肃,“那怎么不来告状,连仗势欺人都不会。”
刘彻也在一旁笑话霍彦,如果少去几分调笑,他跟霍去病的神色几乎像亲父子,“你以前耍小性子的狗样子哪里去了。你不该先找舅舅哭,让舅舅陪自己去把陈掌吊起来打一顿,再跪到朕面前,哭着说人欺负你,让朕给他下狱。你小子转性了。”
霍彦有时候觉得吧,他这么些年已经被刘彻养成个纨绔了。
陈掌再怎么说也是个高门子弟,他上去就是一顿输出,完了还有恃无恐的离开,结果他哥和他老姨父说他还不够嚣张。
那要怎么嚣张,他也骑马踩人家田,报曹襄的名?还是他跟刘彻吹耳边风,要他把陈掌搞死?
陈掌也不该死啊。
但他不告状给自己要点好处,好像也不太好。
霍彦闻言立马趴在刘彻膝头,拿着小生姜包敷脸,眼泪说来就来。
“姨父,我委屈。那陈掌竟用上霉的茶招待我。我是陛下的侍中,他这样对我,就是在对陛下不敬。陛下,他坏。”
他扯着刘彻的袖子,左右摇晃,嘤嘤嘤个不停。
刘彻笑骂了一句混账。
霍去病笑得眼角都飞了起来。
[霍小混账全是被惯出来的。]
[去病:告状吧,哥帮你打通好关系了。]
[好家伙,阿言一哭,陈掌丢了快到手的太子詹事。]
[你小子一哭,给阿母拿了百金。]
[这种养法据儿是个纨绔预定了。]
……
霍彦用一顿小哭加上两坛酒彻底让他阿母骑在了陈掌头上。
他又说了此行的目的,“姨父,你觉得浮光好喝不?”
刘彻对他的小心思不讨厌,甚至还有些乐见其成。
浮光自然好喝,不然那群酒鬼天天守在霍彦卖酒的店前眼巴巴做甚。
他想起了浮光的甘醇,把自己的酒径直往身边挪了挪,挑眉道,“怎么,你舍不得了?”
霍彦摇头,他笑容满面,“这不是浮光。”
刘彻的面色变了,霍去病耸动鼻子,不对啊,这是酒味。
霍彦见他俩模样,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制的酒樽,继续道,“这是我专门贡给姨父的,此酒比浮光还要美味,不信姨父尝尝。”
刘彻来了兴趣,他也不要侍从过来,自己伸手握住酒坛的盖子,稍一用力,“砰”地一声,封盖开启。他微微倾身,将酒坛缓缓提起,酒液顺着坛口倒出,落入面前的玻璃杯中。
随后轻抿一口,酒液滑过舌尖,在口中散开,他不禁眼睛一亮,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满意的神情。
“果然是好酒。”刘彻爱不释手,又来了一杯,召了侍人去叫卫青。“此等好酒,该叫仲卿也来。”
霍彦本是想跟他说正事的,谁料他喝起来了。
不是,这么纵欲的吗?
刘彻三杯下肚,他正欲阻止,就和霍去病一起被刘彻一左一右揽在怀里。
“好孩子!朕喜欢。”
他一手撑着桌子,身体微微前倾,另一只手随意地摆动着,手中的酒杯晃荡着,酒水洒出些许。
他的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带着几分醉后的慵懒与放松。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含糊的笑声,声音在宫殿内回荡。
刘彻左看看右看看,笑得很开心,“算你有良心。”
霍彦毫不客气地挺起胸脯,笑容真挚道,“姨父喜欢那这个酒我就专给姨父送了。”
天子御酒的名声可以打出来了,剩下的,他就一壶卖他个千金。
他努力扒拉刘彻,脸红扑扑的,比了个三,“姨父~”
刘彻眯着眼睛,又掰直了他的一根手指。
霍彦闭口不言,他又倒了一杯酒,递给刘彻,“姨父,再喝点吧!对身体好呢!”
你现在太清醒了。
霍去病听见了他肚子里的坏水声,他支额,他幼弟这是真笨啊,姨父压根儿没醉!
刘彻轻笑,脖颈泛着红晕,只是眼神依旧犀利。突然笑了一声,拽着霍彦的脖领子,把他放在膝上,对着屁股就是一下。
“混账玩意儿,现在就要走私了吧!”
巴掌落下来时,霍彦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哀嚎,他目瞪口呆,“四杯了,你还没醉!”
霍去病捂脸。
“嗯呢。”
他替刘彻回霍彦。
[这小子垄断走私还试图搞贿赂,他不被打谁被打!]
[他是五毒俱全。]
[我刚还在想阿言为什么带酒,没想到是为把刘彻放倒。]
……
到底是多年逆子,刘彻就给了霍彦屁股一巴掌,霍彦就浑不要脸的反驳道,“什么走私,你有证据吗?我干正经营生的!”
刘彻额头青筋乱跳,又来了一巴掌。
最后霍彦顶着一个红肿的屁股下去了,但是刘彻答了帮他的酒扬名的事,只是报酬往上加了一成。
卫青来了之后,刘彻就厌了他俩,只拿了酒要卫青与他同饮。
霍彦被霍去病扶着,一蹦一跳地下台阶。
直到离开未央宫,他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阿兄,我屁股疼,你背我,好不好!”
霍去病闻言,抱臂轻笑,“为什么不坐马车!”
霍彦咬牙切齿,冲他胸口来了一记猫猫拳,“阿兄!”
屁股疼坐什么马车!
霍去病笑了,似是满目星辰尽落,他抬手将五指做拢,轻柔地整理起霍彦方才滚乱的头发,调笑道,“该,自己走!”
霍彦气哼哼地一蹦一跳往前走,边走边骂咧。
“霍去病,你过分!你过分!刘彻,混蛋!”
霍去病几步跟上他,自然地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他催促道,“再让你走,一会儿我就吃不上新出的樱桃毕罗了。”
霍彦趴在他身上,搂住他脖子一借力,霍去病将他膝弯一托,就轻巧地背在了背上。
霍去病负着他,支着耳朵听他念叨,但很奇怪,他话多的不得了的幼弟今天出奇的安静,他正想要不他先开口,就听见霍彦说了在他背上的第一句话,“阿兄啊,你说如果你和我还有舅舅都死了,那姨母的孩子还能活吗?”
这句话一出,霍去病面色一沉,霍彦感觉他的手臂瞬间收紧了,很快又放松下来,霍去病很诚恳的问道,“你死之前,不留几个后手吗?那你也太傻了。”
所以在你去朔方之前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出那封请立三王的折子的呢?那是你预见了你死后,舅舅死后,洪水滔天,拼尽全力要给据儿留的后手吗?
霍彦缓缓地垂下睫毛,目光幽深。
刘据当得起太子是刘彻的事,能不能让刘据当得起太子是他们的事。
“你和舅舅再喝几天药膳吧,我这边有了新配方。”
霍去病皱起了眉头,他少年老成,久在帝侧,也习得刘彻几分不露深浅的养气功夫,有很多时候在长辈和外人面前习惯沉默,保持稳重不是坏事。但是阿言不是,他是可以把所有的任性说与阿言听的。
“我不喝!”
霍彦一偏头,装聋装的熟能生巧,慢吞吞地道:“啊?什么?”
霍去病冲着他耳边大喊,“不要!”
霍彦揉耳朵,故技重施,装模作样,问道,“要是吧?”
霍去病想要他滚,最后也没舍得给他扔在半道,只负气似的不理他了。
霍彦拿微凉的脸贴他,然后戳了一下霍去病的左颊,笑得眉眼弯弯。
“君子可欺之以方。大人不记小人过,病病不生气,好不好?”
霍去病斜眼看他,轻哼一声。
他不回答,霍彦就一直问,阿兄,不生气了,好不好?
霍去病顿了许久才道,“……闭嘴。”
“我们还是天下第一好吗?”
“嗯。”霍去病回道。
“那真好。”
霍彦笑起来。
他一笑,嘴角、脸颊都在张扬着可以入画的艳丽。
霍去病却不忍直视他这张脸,他步子慢了下来,然后直接把接着啰啰嗦嗦的霍彦放下来了,一字一顿道,“自己走。”
霍彦不笑了。
[他俩是要给我笑死吗?]
[哈哈哈,言言:病病,病病,病病!]
……
霍彦只好继续一蹦一跳的跟上,霍彦跟着霍去病走的时候,还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浪了,直到遇上了主父偃。
主父偃手中紧紧握着酒壶,酒液不时从壶口溢出,几缕发丝从束发的冠带中散落下来,搭在额头和脸颊两侧。他身上一股子浮光味儿,见到霍彦这别扭的走路姿势,哈哈大笑,口上不留情道,“哟,稀罕,跟只瘸鸡似的。”
自从尝过浮光,整个长安的酒鬼们天天都往戏楼要浮光,但浮光霍彦是要走高端路线的,每逢一旬,方出十坛。那些个酒鬼馋得跟什么似的。主父偃这个最混账的混账玩意儿,他每次都要家奴来蹲守,一下子抢一大半,把嚣张跋扈写到了极致。
新仇旧恨叠在一起,主父偃又主动招惹。
霍彦又不是忍者,直接破口大骂,“你个老贼,坏出生天的老王八羔子,一肚子坏水!”
主父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他越骂,主父偃更兴奋,笑得更厉害了。
霍彦冷笑一声,一瘸一拐地冲上前去,就给了主父偃一个头槌。
主父偃被这突如其来的头槌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他稳住身形,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伸手摸了摸被撞的额头,原本嬉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你这小崽子,敢跟乃公动手!”
主父偃咬着牙,怒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起。
霍彦笑嘻嘻,小腰一挺,仗他阿兄的武力值狐假虎威,“我连陛下都敢骂,还怕你!有种你就去找人,谁怕你个老货!”
说完他猛地扑向主父偃,用肩膀狠狠撞向主父偃的肚子。主父偃被撞得连连后退,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霍去病适时收了脚,示意霍彦。
霍彦趁机骑在主父偃身上,双手抓住主父偃的衣领,给了他一拳。
“你敢在我面前嚣张,我弄死你!”
主父偃个浑不吝,挣扎着起身,也给了他一拳。
“你会不会骂人,小孺子。而且骂陛下是什么稀罕事吗?还吹嘘呢!”
霍彦又给他一拳。
周围的人万没有想到他俩当街能撕打成一团,都津津有味的围观起来。
真是武德充沛。
霍去病没说啥,只是在霍彦快打不过时,给主父偃一脚,让他再挨几拳。他数着霍彦打主父偃的时间,在长安县尉带人来之前,给两个人一把拉开了,顺带着给了主父偃一拳,然后准备拉着霍彦回去。谁料霍彦要走,主父偃倒不干了,他指着自己被扯了一半的胡子,要霍彦给个说法。
霍彦给他妈的说法,他上去给主父偃扯了个对称。
“你给小爷记得,再嚣张,小爷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主父偃把脸凑过去,示意他打,“不打你是孬种!”
霍彦冷笑两声,上来给了他一巴掌,主父偃要回打,被他躲过,霍彦又给他一巴掌。
长安县尉带着人来时,看见的就是两只梗脖子的鸡。
霍彦仰头,主父偃从鼻孔里出气。
二人指着彼此,嫌弃地开口。
“先抓这个混账。”
县尉恨自己来得太急,惹了两尊神仙,只好将求助的视线技向霍去病。
霍去病勾起了唇角,故意道,“问我作甚,他俩皆系朝廷官员,按律抓了就是。”
县尉啊了一声,转头却看见刚才相见两厌的两个人突然对彼此笑脸相迎,霍彦笑容满面,冲那县尉摆手,“哎呀,误会了,误会了,我跟大人闹着玩呢。”
他口中这样说,手上却狠狠拧了一把主父偃的胳膊。
主父偃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哦?”
霍彦也笑得意味不明,他紧紧拽着主父偃的手,“大人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
老头子,再闹事,刘彻知道了我们都不好看。
主父偃眯着眼睛,与他对视,然后笑了,“我从奋发游学以来已四十余年,志向得不到实现,父母不视我为子,兄弟们不收留我,宾客抛弃我,穷困时日已久。况大丈夫生前如不能列五鼎而食,死后就受五鼎烹煮之刑好了。现已到日暮途远之时,何惧?”
霍彦也笑,“你死后也想受五鼎烹煮之刑,可见一生所求轰轰烈烈,想来身后之事也求生前那般辉煌,所以你这大丈夫也不想跟我一稚童因为在街斗殴这点小事在史册留着吧。”
主父偃忽然大笑出声,他的目光直直刺向霍彦,散着灼烧一切的热切的光。
“你笃定我能名流青史!”
霍彦对上他的目光,翻了个大白眼,“谁说你了,我是我笃信我能,所以劝你不要败坏我名声。”
主父偃收了笑声,静静地凝视霍彦片刻,忽又展颜道,“你也算老夫半个知已,今日之事,老夫且让你一让。”
说罢,他轻轻拂开霍彦拽着他的手,整了整衣衫,揭开酒壶往嘴里灌,那副跋扈劲儿又回来了。
霍彦也整了整衣衫,口中敷衍道,“谢大人。”
县尉在一旁瞧着这两人变脸如翻书,心中暗自叫苦,只盼着赶快走。他偷瞄了一眼霍去病,见他神色悠然,似是早已料到这般结局,心中不禁感叹其沉稳。
霍去病察觉到他的视线,并未追究,只是示意他驱散人群。
霍彦望着主父偃的背影,突然轻叹了一声,这叹息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揉了揉自己刚才打斗时的胳膊,继续跟霍去病念叨,这老东西,下手忒狠。
霍去病懒得理他。
[阿言跟主父偃打啥架啊!]
[就是,他马上就要死了。]
[他一生轰轰烈烈,就是死后差点无人收尸。]
[元朔二年,主父偃向皇上讲了齐王刘次昌在宫内跟自己姐姐通奸的□□行为,皇上任命他当了齐相。主父偃到了齐国,就派人用齐王与其姐姐通奸的事来触动齐王,齐王害怕被判处死罪,就自杀了。]
[切,他就是错信了刘彻,认为刘彻能保他吧,孰不知提出推恩令的他已经跟晁错是一个结局了。]
[等到齐王自杀后,刘彻大怒,认为是主父偃胁迫齐王自杀的,就将他下狱审问。主父偃承认接受贿赂,实际上没有胁迫齐王自杀。武帝不想诛杀主父偃,但有人跟刘彻说不杀主父偃,无法向天下人交待。七国之乱还没过去多久,于是刘彻就族诛了主父偃。]
[主父偃正受宠显贵时,宾客数以千计,待他被灭族而死,却没人为他收尸,只有一个叫孔车的人为他收尸并埋葬了他。]
[所以阿言到底为什么要跟主父偃打架?]
[情绪上头了吧。]
[这是元朔元年,离他的死期还有一年。]
……
霍彦跟主父偃熟起来了,从每天卫府门房收的一摞的金萡请柬就能看出来。
其他人的请柬都是含蓄性的试探,唯有他的带着一种你不应,我就一有发,直到你应为止的执拗感。
霍彦应了。
主父偃住在卫家原先住的茂陵邑,位于长安东北,主父偃曾向汉武帝建议将各地豪民徙居茂陵,以达到内实京师、外销奸猾的目的,汉武帝采纳了他的建议,主父偃自己也遵循了此政策迁居到了茂陵。
来到主父偃的家,霍彦才知道这老小子贪污受贿都贪哪去了。
这给他气派坏了。
朱红大门高大厚重,辅首衔环闪耀着黄铜光泽,引他进来的是主父偃的门客,也不知道是谁,但是霍彦也无心询问。
霍彦一路走,就见到了不止一处的假山,整座府邸雕梁画栋,说是列侯的宅子都不为过。
那门客将霍彦引入书房,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四面墙摆满了高大的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一卷卷竹简,还有一些珍贵的帛书。一张宽大的书案置于窗前,案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
“来,坐。”
主父偃抬手示意霍彦入座,脸上挂着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
霍彦瞧见了他给自己支的坐榻,汉时虽然人常跪坐,用支踵,但是也有坐榻的,这种榻一般都比较矮,比较窄,有两个人坐用的,也有专供一个人“独坐”榻,霍彦面前的就是这种独坐的榻,高度大约在几十厘米左右。大约能容纳一人坐下。
霍彦毫不客气地坐下了。
主父偃亲自拿起一只造型典雅的铜壶,将其中澄澈的清水缓缓倾入陶制的茶釜之中。釜下,红泥小炉内炭火正旺,跳跃的火苗亲昵地舔舐着釜底,发出“噼啪”轻响。
霍彦的眼皮跳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财大气粗的主父偃给水中倒了满满一杯茶叶,然后又给霍彦舀了满满一杯茶叶。
“你最近晚上还能睡着吗?”
良久,霍彦抿了一口,苦得掉牙,他放下茶杯,直接开口问道。
主父偃一口都不喝,拎着自己的酒浅酎,闻言又给他加了一把茶叶,“喝两口酒不就能睡了。这茶别人给的,你安心喝吧,我不要你钱。”
霍彦冷笑,“那谢谢你啊。”
他抢过茶叶,重新煮了茶。
霍彦递了他杯茶,依着习惯第一杯给对方,他递过去,主父偃怔了一下,才接过去,一饮而尽,喝完还咂了一下嘴,嫌弃道,“你自己喝吧。”
主父偃人缘不好,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
霍彦明白他这种哪怕自己不喜欢,也要抢到手里的性子,无非以前得的太少,报复性的争抢罢了。
所以霍彦跟他坐一起喝茶,很舒服。
他与主父偃连喝了八天茶,大多是霍彦对着账本打算盘,主父偃沐浴阳光在小案上喝酒打磕睡。
主父偃也喜欢这种对坐,安静的,有人陪着,却不显得太过拥挤。
大抵霍彦是真应邀陪着他这老东西,而不是求什么吧。
所以他不断地递帖子,他太孤单了,所以迫不及待的分享着,他冲着霍彦说起自已的曾经,跟霍彦分享自己的书简,对霍彦的称呼从小子变成了小孩,最后变成宝贝儿。
老东西不要脸,当街就拦了卫青,拿出自已的全部身家要霍彦,卫青惊疑不定,霍去病上去就是一拳。
老东西当场碰瓷,硬要霍彦过来他府上陪他。
这回连卫青都想揍他了。
最后还是霍彦答应了以后主父偃的信必回,这老东西才勉强偃旗息鼓。
霍彦与主父偃这样莫名其妙的相伴只维持了半个月,就被登门的桑弘羊打扰,“彦儿,明年的粮响要发了,我跟陛下说了,要你过去帮忙核个账。”
桑弘羊拉着霍彦要走,主父偃起了身,他难得没有讽刺人,只是将人送到门外,给霍彦理了理衣领。他那张不讨喜的丑脸偏了些许,望着霍彦似乎有万千话要说,最后只是拍了拍霍彦的肩。
“你回来,我要与你说推恩令吧!”
霍彦回望他,往前走了两步,拽着他上车,“你跟我一起去吧,正好多个人帮我搬书简。”
桑弘羊轻哼一声,冲不要脸坐上来的主父偃,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他刚岔眼,他好大儿又有野爹了,还是他最不喜欢的主父偃。
桑弘羊而今还在熬资历,他是刘彻的内臣,十三岁时以精于心算入侍宫中,现在虽然跟霍彦和霍去病一个官职,但他俩是个意外,明眼人都知道常在大司农府做事的桑弘羊未来总有一日要接过司农之职的。
至于霍彦在大司农府里算是最特别的一档,一开始桑弘羊带他来算账,还被大司农府的吏员奚落过,后来见识到这两人恐怖的计算能力后,吏员只敢笑称打他是娘胎里就能算账的娃娃。
加上现在的大司农是郑当时,大司农府无人敢薄待了他去。
故而霍彦面前的册子摞了两个案,直逼桑弘羊和郑当时面前的。
不愧是人当畜生使的活阎王衙门,搞钱哪有不疯的。
主父偃欲带霍彦逃跑,霍彦却被老奸巨猾的郑当时以拨给卫将军养兵的军费轻易拿捏,他跟这群人从头到尾干到底,就为了在最后的分钱环节中给他舅再多抢点钱。
没办法,舅舅不上心,他这个做外甥得服其劳。
元朔元年春的寻常一天,劳累一夜的霍彦枕着算册睡得正香,然后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他眼还没睁开,就看见满屏的红字。
[宝,千呼万唤始出来,据儿生了!你们家的小太子生了!]
霍彦啊了一声,念叨了一句太子生了啥,就栽在书册上,歪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不是,你这又睡了!?]
[宝,你起来带我们去看看据儿呗。]
……
霍彦把弹幕手动关了,但这一觉还是睡不安稳。
因为不久后,宫中报喜的侍人就来寻他了。
“侍中大喜。”
等他迷瞪着起来,就听见侍人道,“卫夫人诞下了一位皇子,上上之喜。”
霍彦的嘴唇张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如前几次卫长她们出生一样,下意识地取下自己的荷包,从中抓了一把金丸,将其递给了侍人。
侍人连连称喜,才退出去。
桑弘羊也被吵醒了,现在也跟霍彦一样处于放空状态。
良久,他问霍彦,“大儿,阿翁没听错吧!”
霍彦没说话,给他也抓了一把金丸。
桑弘羊拢起金丸,小心地放进自己荷包,笑起来,“我大汉之福啊!”
霍彦嗯了一声,然后就被卫青急匆匆牵走了。
卫青满头的汗,他被刘彻拉着一起等孩子出生,坐立不安三个时辰,得到了孩子出生的消息,才松了口气。
刘彻正稀罕着他刚出炉的儿子,忽然想到了他的送子金童,卫青不想做电灯泡,就自告奋勇出来寻了。
“阿言,你阿兄呢?”
霍彦指了指马,然后就蹲原地,找了个石阶睡了。
卫青没觉得他糙,反而觉得挺可爱的,他把长成长条的霍彦放在怀里,然后去建章寻霍去病。
他一路疾驰,霍彦也不困了。
霍去病纵马张弓,斜射飞鸟,一击即中。
见到他俩来,面色平常,将弓放了回去,边擦手边笑,“舅舅终于要强迫阿言练骑射了吗?”
卫青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要他带霍彦去换件衣服,一会儿见陛下和小皇子。
霍去病嗯了一声,“小皇子是哪个啊?”
卫青无奈一笑,“你说是谁?”
霍去病瞪大眼睛,然后跺了一下腿,笑出了小虎牙,“阿言真神了!”
霍彦在卫青探寻的目光下,打了个哈欠,“我猜的。”
卫青没时间管这些了,就让他俩去换衣服。
霍去病速度一向快,换好衣服就扯着霍彦出来。
霍彦原来是紧张的,然后只看见乐得眼都没了的刘彻彻底放下了心。
也是孩子那般小,沾风就不好了。
刘彻的兴奋在看见卫青后达到极点,他有聪明又贴心的爱将为他辟土,他为太子准备的班子终于等来了他未来的接班人。
好日子,今天真是好日子。
霍彦趴霍去病身上打磕睡,由于每次上朝都是伴着这个语音睡的,他显得很习惯。
霍去病也有点想睡了。
不怪他,姨父的声音太催眠了。
等刘彻拉着卫青说完他准备的庆祝活动,就发现两个少年互相挨着睡成了一团。
第63章 误入藕花深处
元朔元年春, 皇长子诞。
年近而立方得一子的刘彻欣喜若狂,命东方朔和枚皋作《皇太子生赋》及《立皇子禖祝》之赋,东方朔得了旨意, 老东西骄狂惯了,还借此诓了霍彦的浮光。
霍彦高兴, 乐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地给他, 这两篇文一出等于提前昭告天下这个刚出生的婴儿就是大汉的皇太子,他占了霍彦这个便宜,也是因着霍彦对此事心知肚明, 正是欢欣之时,他甚至高兴得给东方朔拿了瓶所谓的天子酒。
天子御酒专贡天子,旁人若想尝,只能去黑市或是走私,一坛就要叫到五千金还供不应求,天子才配饮的噱头太大,凡是高官厚禄,总想在偷摸处尝上一口, 才彰显自己的能力,而作为这酒走私的货源,霍彦有的是。
但其实这个酒不过只是放久的小坛浮光,之所以吹得价比千金,无非是饮者饮的已经不再是酒,而是权力。自己可以弄到天子酒的快感, 自然非凡酒可比。
茶是上位者的奢侈品,这酒就是更上位者的奢侈品, 当它们成为某一阶级的标配时, 这价钱自然水涨船高。或许有人的茶酒, 化妆品会制的比他好,但上层人不用,下层自然也不会搭理。
只要霍彦搞起噱头来,钱就会如流水般从贵族的口袋入他的口袋。
商事,无非让钱动起来。
东方朔虽然行事放荡,但文采是公认的好,不然刘彻也不能单选他出来为刘据写赋。他在戏楼里文不加点,一边饮酒,一边添墨,洋洋洒洒一篇赋一笔写就,哪怕文人相轻,司马迁和卓文君对这篇赋也是极为认可的,连连称赞。
而今东方朔双手捧着的就是这篇赋。
刘彻打眼扫过,亲自为东方朔续了杯酒,赞道,“此文没浪费你这一口千金。”
老酒蒙子东方朔接了酒,咂了一口,放在口中细品,而后挑开眼,似醉非醉,望着在一旁侍立的霍彦。霍彦查觉到他的视线,低垂的眼睫微抬,刚好可以看见他带笑的眉眼,少年如玉。
东方朔又把眼阖上了,装作醉得不清,滑头地来了一句,“臣有天子,皇子赐福,得此好酒,才令老夫一蹴而成啊!”
刘彻听着高兴,要给东方朔赏。
却听东方老不要脸贱兮兮地对刘彻道,“臣喝不起天子酒,臣这老嘴喝个浮光就高攀了!”
刘彻也是知道这老酒鬼喝出来了,他招手让霍彦进前来,笑问,“阿言,你说,赏这老货否?”
霍彦轻施礼,接道,“臣即备车,为东方大人拉酒。”
刘彻哈哈大笑,他点了点霍彦的鼻头,促狭道,“那朕就仰仗小霍大人打发这老货了。”
霍彦微垂眼,做出羞涩模样,双眼亮晶晶的。
“姨父,我能自己驭车去给东方大人送吗,就让东方大人坐在我后面。”
刘彻大手一挥,也没管他霍彦会不会驾车,就让他去试试。
霍彦来劲了,嗒嗒地跑向东方朔,指挥着人架着就往外面去。
东方朔见霍彦这跃跃欲试的模样,忽然想死。
他坐霍彦驾的车,他离死不远了。
在未央宫门口,霍彦笑眯眯拽着马缰,东方朔挣扎着要跑,哀嚎道,“霍阿言!你不要命了!我还要呢!”
霍彦要人把他绑在马车轼上,然后扬鞭一抽马屁股。
出乎意料的,他车驾得挺稳。
东方朔狗狗祟祟的撩帘,探头,最后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身边。
“你小子竟真会驾车?”
霍彦轻笑,他动作娴熟,不像是平时示人的那般肩不担四两,只扬起手中的缰绳,轻喝一声,两匹健壮的枣红马稳稳拉动着马车,缓缓驶入东市的主街道。
“我自幼时便通习六艺。”
东方朔但笑不语,只是接过了缰绳,才道,“你一生平顺,可偏偏出了个皇长子。阿言啊,现在的鲜花美酒都是来日的膏油,越过越煎熬罢了。”
他是个老成精的滑头,轻顿,又对着霍彦似笑非笑道,“你窥见万里尘泥了吗?稍有不慎,便殒落尘埃。有时候我倒希望你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会,高卧软枕。”
皇长子总会长大,那时候卫家还是陛下的臣吗?哪怕陛下相信,可总有有心之人。
他这是把霍彦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否则他这个不沾锅一般的性子如何会因为一个连苗头都没出的事平白给自己找事呢?但也言尽于此。
卫家是太子的母族还是皇帝的外戚?
“你舅舅是太会养孩子了。”
若是你与你兄只是平庸之辈,未来还能好过点。
可现在,皇帝以后不忌惮你们与皇长子之间的关系,除非皇帝是圣人。
皇长子不会一直是孩子。
车轮在石板路上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与街道上嘈杂的人声交织在一起。
东市位于长安城西北,与西市隔横门大街相望。市有围墙,四面各有两门,门内街道呈“井”字分布,中间设有市楼。这里商贾云集,店铺林立,商品种类繁多,有来自各地的玉石珠宝等精美物品,也有日常所需的菜果等。
正是晌午时分,长安街热闹非凡,行人往来频繁。薄于蝉翼的绸缎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店铺鳞次栉比,戏楼醇厚的酒香飘荡。
街边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长安繁华如梦。
霍彦处在闹市之中,抢过缰绳,盘膝坐在马车前头,“东方大人,我虽无法左右旁人想法,但是霍彦可以左右自己。”
跟谁俩呢,他俩算个鸟,我只选我自己。
Yes or No,这崽子选了个or。
东方朔大笑,自己下了车,招呼人取酒。
他要大醉一场,为这一刻少年清亮眼眸,仿佛回到少年时。
“长安好!有浮光!”
[阿言陛下,恕臣直言,你们在说啥子?]
[什么都不会,阿言不就是个小呆子吗?]
[阿言不要听他的,舅舅花那么多钱钱,你就是要做卿相的宝宝!]
霍彦翻了个白眼,默默吐槽道,“你们这个智商,治好了也流口水。”
[你个逆子,滚吧滚吧!]
[阿言哥哥,是这样吗?阿巴阿巴……]
……
霍彦自己不当回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主父偃都迫不及待的见他,连天的下帖子,甚至为见他,还特地托了卫青的关系登门拜访,拉着霍彦说了大半年的话。
在这一年,卫子夫因为主父偃的上奏,成为了椒房殿的主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霍彦跟主父偃呆久了,主父偃也不爱出门跋扈了,他越来越爱对着霍彦碎碎念,上到推恩令,朔方郡,下到谁谁谁今天没给他让道,被他绊了一脚。
小心眼到这一步,也不多见。
元朔元年和元朔二年,就在主父偃见天的唠叨下飞跑了。
草长莺飞之际,主父偃写完上书的最后一笔后,就盯着做小曲辕犁的霍彦,像是从眼中揉了丝,好把霍彦裹着,让他免受风浪。
霍彦察觉到他的视线,将小曲辕犁放下,直起腰,遥遥回顾主父偃,明亮杏眼突然轻弯。
“老头儿,你看我作甚?”
主父偃那张丑脸,此时却有了难言的神采。
他膝行着,扯起霍彦的手,不住的拍拍,似乎要把一生的柔情尽付。话里话外全是谆谆教诲。刘彻是个卸磨杀驴,外慈内狠的标准君王,你看现在刘据出生了,宝贝儿,等刘据再大点,哪怕皇帝要死翘翘了,你一个姓霍的都要给卫家保持距离,不要跟刘据太接触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霍彦当时听完,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这样想也这样问了,“姨父知道你对他的想法吗?”
主父偃的胡须颤了颤,才发觉自己吐槽的多了。他直接敲霍彦的脑壳,“你小子好好听!”
霍彦无辜,指着他卫家人标志性的杏眼,“我长得就不是能跟卫家,跟据儿没关系的样子。”
卫霍不分家。
“而且。”他笑起来,作出憧憬模样,“我觉得陛下对我是不一样的。”
这话说完,他都呕了,别说主父偃了。
主父偃显然是觉得他又犯病了,怔忡片刻,又是一个猛敲。
“他再疼你,别试图惹恼一个天子。”他模样讳莫如深,“也永远不要信任天子。”
霍彦捂着脑袋,拎起他的上书,哼唧道,“那你还信他能在诸侯的愤怒之下保住你,不是说梦吗?”
主父偃抢过上书,骂道,“小孩子不要管乃公的事,回吧回吧!”
霍彦微微闭了闭眼,脸颊绷得死紧,哂笑一声道,“你聪明一世,竟也要做晁错,为了配合姨父削蕃你主动招惹旁人的模样真令人心疼。”
主父偃的满腔怒火一下子沸腾起来,梗着脖子吼道,“滚!谁是为了天子!推恩令,你懂什么是推恩令!那是我一生的心血!为它而死,我便是下一个商鞅!”
主父偃不是天子臣,主父偃只是主父偃,他为推恩令而死。
所以他一定要上书去齐地,一定要用齐王与其姐姐通奸一事让齐王又惊又怒,一定要齐王死,这样齐地可收。他的推恩令将再无任何障碍,那他的命算什么呢?
明明最懂主父偃的人应是霍彦啊!
霍彦心里的滔天怒火就这么忽然打了个转,转眼就只剩下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青烟,连烟都飘得断断续续。
良久,他长叹一声,转身双手按住主父偃的太阳穴,一板一眼地揉起来,一脸刚吵过架的面目阴沉。
“这个事我帮你搞个流言就是,你安心等着!”
主父偃甩开他,霍彦不干,就死死抱着他脑袋,两人就主父偃的头展开了拉力,最后主父偃还是不敌他年轻,使不完的牛劲儿,只得把头放好,任他揉搓。
“人有啥好活的,我知道搞个流言一样能制齐王于死地。可那能一样吗?”主父偃不赞同道,脸上全是诡异的神采,“古有商鞅变法而被车裂而死,我若是现在死,还拉上了几个诸侯王陪着,这个死法,是不是足够轰轰烈烈,不没我变法的名声!”
霍彦把他的脑袋直接往下一叩,让其死死的砸在了案上。主父偃被他忽如其来的动作拍的与案亲密接触,脸上的肉堆叠。
“原来以为你是为理想献祭,没想到你是活腻味儿了,想找个时机好好死。那你找我呀,我给你个死法,包轰轰烈烈的。”
主父偃有力无力,“说!”
霍彦笑起来,拽着他去找刘彻。
“姨父,他不想活了!我想帮帮他,你把上林苑的马放出来,让他被马踏死吧!”
主父偃不干,“我要名流千古!”
霍彦笑盈盈招呼记史的司马谈,“司马伯父,你就如实记载他的死相,什么乱蹄纷至,血肉模糊,皮开肉绽,筋断骨折,马不停蹄,一命呜呼,含笑九泉!哦,你还得加一句,千古第一傻缺。”
司马谈心中默念活阎王,口上道,“史官只记史,不应加诸情感。”
刘彻要霍去病把在他怀里爬的刘据耳朵捂住了。
霍彦很善解人意地道,“那我找司马兄吧,正好我答应了给他出书的。还有戏本子也加上这一段。”
主父偃突然不想死了。
他丝毫不怀疑,他死之后,霍彦一定乱编排。
什么千古第一傻子,这个打死他也不要。
霍去病默默地把刘据的耳朵捂得更紧了。
然后就听霍彦发出夺命一问,“你明天死行吗?”
主父偃默了片刻,拽着霍彦要退下去。
霍彦不退,他还问,“马要不够成肉泥,我再加辆车。”
未央宫一片静默。
最后刘彻打破沉默,“去病,把据儿抱回去你姨母那去吧!”
霍彦不干,他老不开心了。
“不成,我刚来据儿就走,以后旁人口里我跟据儿就不是好兄弟了。”
刘彻让霍彦滚一边抱孩子去,然后上腿踹了主父偃两脚,“朕都不惹这混蛋玩意儿,你惹他干什么!他明天求去病把朕马放了,你赔啊!”
主父偃默默低头,然后又挨了一左一右两腿。
刘彻眯眼望向伸腿的司马谈,司马谈捂脸,“臣实在是气不过,臣家累世太史,偏偏迁儿他跟着霍小郎君天天写野史!那写的简直是不堪入目!”
刘彻咳了一声,问道,“有多野?”
霍彦抱刘据探头,嘿嘿一笑,“秦王政是只大黑狐狸变的,专勾男人魂魄。他死之前把李斯扶苏魂魄勾走了,所以才能有后面二人的没脑子。”
众人又是一阵静默。
霍去病的沉默更是震耳欲聋,别问,问就是他还看过他弟写的小耳坠子报恩记,那戏本里面的秦皇也是狐狸精。
没想到又出新版了,司马迁是也被秦皇勾魂了吧。他弟说啥就信啥。
刘彻搓了搓手,问,“你钱够出书吗?先给朕来一本。”
霍彦给了他一个自己人的眼神,表情是懂的都懂,
[好家伙,阿言为啥跟政哥过不去呢。]
[阿言纯恨战士。]
[大狐狸精,勾魂,感觉没毛病。]
[我有幸看过小耳坠子报恩记,阿言是爱极了他的小耳坠子。]
[据说原型是他的老师。]
[哦,所以已知小耳坠子报秦皇的恩,小耳坠子是阿言老师,那就是阿言老师跟秦皇有一腿。]
[妈耶,野史这么野吗?]
[我也想来一本。]
……
主父偃终于不想死了,只是有了厌马症,现在出门都骑驴。
自从花霍彦的钱后,淳于缇萦收养孤儿越收越带劲儿,现在据说已经收养了五千口了,除了一些学医的,剩下的跟着那些造水车的匠人四处走动,帮忙造水车和农具。而淳于缇萦已经游历到西南夷了。霍彦寄信只希望她别死在西南夷,到时候他不好用她的名声做事。
霍彦原本留在印刷厂跟着博士们读书的工人小孩子,己经被分配到茶厂那边做管事和教书先生了,他还打算在茶厂那边建几所小学,先作个试点,后面放到长安,提高一下工厂人的认字率。
元朔二年,夏。
皇后的椒房殿里玻璃冰鉴置于殿中显眼处,内盛冰块,晶莹剔透,丝丝寒气自鉴缶散发,殿中案几上,摆放着晶莹剔透的冰酥酪,以及用井水湃过的脆甜的梨。
室中的一圈人或坐或倚,皇女中排行第一的卫长公主、第三的诸邑公主、第四的石邑公主,还有卫君孺的儿子公孙敬声,霍彦和霍去病,一群半大孩子围坐在一起兀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没办法,卫青今日难得闲,皇后便叫了他来问话,连带着卫少儿和卫君孺也都在这儿。
霍彦将手搭在腿上,与卫长他们说笑,一边伸手把正在爬的刘据放到霍去病怀里。
霍去病不说话,只安静闭目,刘据不像是刘彻的种,也安静的不说话。
一片热闹之中,他俩那片跟禅修似的。
霍彦不错峰的用余光盯着刘据,最后确定这宝宝就是生性安静。
他顿了顿,止住话头,戳了一下霍去病,小声附耳道,“你把孩子给我。”
霍去病示意他自己抱。
霍彦直接抱着刘据,轻捏了一下他的小手,笑眯眯着眼睛问道,“据儿还认不认得兄长啊!”
刘据害羞的抿唇,呼了句兄,低头往卫长怀里钻。
霍彦有些叹气。
这宝宝生性安静,又有母亲和姐姐们无微不至的呵护,加上他阿兄这种不爱说话的,他这种所有事都给你干好的兄长,性子更加文弱。但这不是缺点,利用的好,便是优点。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手下太子文弱不是坏事,生性安静不显山露水,性格无妨,有手段才是大事。有时候太像,反而会出事呢。
不过,一味文弱不好,不好。
那边,卫子夫便是担忧此事,才召了卫青。
皇子文弱,不类生父。
那怕皇子眼下尚且年幼,又是宫里唯一的皇子,又兼卫青与霍去病和霍彦起势,太子之位几乎板上钉钉,可卫子夫身为人母,就不能不想得更深。
皇帝薄情,与她早已没了往昔的情分,现而今宠着王夫人,第二位皇子的降生,不过是时间问题。到那时,皇帝要看的,对母亲的喜爱程度,娘家的得力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皇子自身的资质才是关键。
王太后对卫子夫不感冒,对唯一的长孙却是疼爱甚深,不过她偶尔也会在言语间透露出,刘据的性子与皇帝大相径庭。
太后许是顺嘴一说,过后即忘,卫子夫却会因此惶恐,小皇子再过两年还是这般羞涩内向,加之新皇子的出生,她只怕,据儿的处境难矣。
她这一说,卫氏姐妹都叹气。
唯有卫青心大的说,“没事儿,阿言以前也这样,给他削把剑就行了。”
卫子夫大喜过望,就让他回去削,亲手给刘据,刘据喜欢卫青,到时候一定练剑。
他们这边想着,那边霍彦直接怀里抱着刘据,带着一群小孩去沧池采莲。
未央宫巧引活水,活水蜿蜒流入,汇聚成清波荡漾的沧池。沿沧池精心营造园林,园中怪石罗列,假山层峦叠嶂,形态各异,巧夺天工。一步一景,景景相连,宛如天然画卷,令人目不暇接,蔚为壮观。
作为皇家专属的休闲娱乐与观赏游玩胜地,池苑占地广袤无垠。其间广植桃柳,遍栽花草。四时景致各有千秋 。
现在正值夏日,抬眼望去,莲花肆意绽放,红的似火,粉的如霞,白的像雪。有的花瓣全展,露出嫩黄的莲蓬;有的才露尖尖角,含苞待放。
蜻蜓在花间轻盈飞舞点水,泛起层层涟漪。
霍彦把刘据放下,自己让侍人准备小舟,然后拉着霍去病和其他人就下池子。
他们下了池子,侍人们不放心,也驾了一艘小船亦步亦趋地跟着。
霍去病坐在船头,看霍彦费力拨拉船桨,缓缓吐出两个字,“太弱。”
霍彦听闻霍去病这般评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诡计得逞的笑意,“哟,嫌我划得慢,那你来试试?”。
说着,他手上动作不停,故意猛地一桨拍在水面,溅起大片水花,水珠噼里啪啦地洒落在霍去病身上。
霍去病眉头微皱,眼中却闪过一丝促狭,“那便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他身形敏捷地站起身,接过船桨,看似随意地划动几下,小舟竟如离弦之箭般飞速前行,在密集的荷叶间灵活穿梭,惊起一群水鸟振翅高飞。卫长等一众小孩兴奋地尖叫起来,就连小刘据也叫起来,脸上洋溢着激动与惊喜。
不一会儿,小舟愈行愈深,便冲进了莲花最为茂密之处。
霍彦伸手想去够一朵盛开的红莲,身子却因船身晃动而有些不稳,然后悻悻地收了手,他直接递了配剑给霍去病,指着那莲花道,“阿兄,我的。”
霍去病点头。
卫少也挑花,指着不远处的另一朵道,“去病兄长,我也要!”
霍去病也点头。
他向来不拒绝自家弟弟妹妹的请求,记下了荷花的位置,荷叶密密层层,如翠盖相连。荷花或亭亭玉立,或娇羞半掩,清香萦绕。少年立身船头,手中长剑出鞘,刹那间寒光夺目。
他旋身而起,剑随心动,凌厉的剑势裹挟着风声。每一次挥剑,都带起飒飒风声。偶尔剑刃扫过荷叶,荷叶断处,清新的汁水便飞溅而出,溅落在衣袖袍角。荷花在剑影中摇曳,花瓣簌簌飘落,似粉白雪花。
霍去病旋转腾挪,身姿矫健,花瓣绕身飞舞。随着他的动作,带起湖面层层涟漪,惊得藏在荷叶下的鱼儿四散逃窜,霍彦趁机点了点水面,欣赏了一下鱼的惊恐失措。
荷叶与荷花在剑下纷纷让路,不多时,周围已被霍去病开辟出一片空间。停下剑势,霍去病环顾四周,伸手采摘那些被预定好的荷花。这些花朵茎干纤细,又被砍得要落不落,轻轻一折便入手。霍去病小心地将摘下的荷花抱在怀中,挨个分发给这群小孩子。
众小孩的目光都快闪成星星了,尤其是还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刘据,正好落入霍彦的圈套中,立志他要跟去病兄长学剑打荷花。
后来,刘据好不容易挨到长大,如愿跟他心心念念的去病兄长学剑,然后他就体会到了那句阿言兄长的那句霍去病教人,狗都不玩的含义。
去病兄长啊,不是你打一遍,我就会了。
阿言兄长,你能别跟旁边念那本三年太子,五年模拟了吗?你要是闲,去挣钱不香吗!
第64章 他是你能骗的吗?
暮秋时分, 一则齐王与其姐姐通奸的消息如同鬼魅一般自淮南地起,穿梭在大汉的大街小巷。
那些话就像种子一样,在人群中迅速传播开来。很快, 整个长安城都被这劲爆的流言所充斥,街头巷尾人们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齐王的丑事。从热闹的集市到各家各户的府邸后院, 从达官贵人的宴会上到平民百姓的茶余饭后, 人们都在窃窃私语着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自古以来,下三路的丑事,尤其是此等天家乱/伦丑事, 最容易传下来。毕竟齐王殿下都亲身上阵,为广大同胞找乐子了,你不吃两口小道消息也不好吧。
流言从淮南传到长安时,神神鬼鬼,大大小小的有几十个版本,但一点都不妨碍一知半解的人们添加自已的想象构成他们笃定的现实,并振振有词的宣布出来。
戏楼里,卫少儿拉着卓文君起劲儿的聊着, 司马迁在一旁支着耳朵也听得起劲儿,黑漆漆的眼睛亮得吓人,手中的笔刷刷写个不停。
他的《杂论》又有新素材了,嘿嘿。
司马迁自少时遍历史书,也曾立志序书,他的阿翁说史官的笔是用来以他们度笔下人, 为古今之人禀笔直言,作序添彩的。
可是阿言说, 这身边的芸芸众生也是今时之人, 也有可怜可爱之处。
不是只有天潢贵胄才有资格入史, 这苍生万象也可入史。
司马兄的笔要上云端,也要看见裤脚上的泥,司马兄何不为这苍生作传?
司马迁恍惚间见知己,高山流水,伯牙子期,或许这芸芸众生也需要一位记叙者为他们的一生作下注解。
任何流传千古的文字都不能脱离百姓,百姓才是世上最有瑰丽想象力的群体。
霍彦下楼想让他帮忙写几部通俗戏文,结果司马迁给他捧上了的是农翁赋,通篇全是最底层被压迫者的苦楚,才知道让他学到真的了。
少而务农,迄今已五十余载。自幼便知,天未破晓,即起而耕。田土贫瘠,垦之不易,每挥锄破土,皆需全力。然地力微薄,虽勤耕不辍,所获亦仅能糊口。当是时也,寒风凛冽,犹赤足立于田泥之中,
及秋,天有不测风云。或遇暴雨,或逢干旱,或遭虫灾,一年辛劳,付诸东流者,十之八九。奈税赋胜虎,官吏催逼甚急,稍有迟缓,便遭鞭笞辱骂。
“其一生勤劳,从未有过一日懈怠,然至今仍穷困潦倒,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常思,民生多艰矣。”
纯粹之人当行纯粹之道。
霍彦抿唇,念完最后一段,轻声叹息,他的眼睛直视着司马迁,眼中汇着司马迁看不懂的神情,可只有一瞬,少年人恢复了以往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给这农翁留钱了?傻,济一人何用?”
司马迁反驳道,“那你要坐视他妻儿冬日赤身相拥而死吗!”
霍彦沉默着,将自己的符信摆了几十道出来。
“在长安什么地方,我叫人去瞧瞧。”
长安的百姓还有吃不饱的?他们农闲时不都在他的厂里干活的吗?莫非有人克扣工钱?简直可恶。
司马迁的脸登时涨得通红,他羞答答的报了不详尽的地名。
南边的一个闾里,叫尚冠里。
“闾里”是汉代城市中的基层居住单位,类似于现在的社区。长安有一百六十多个闾里,其中如东郭和西郭附近的部分闾里,还有一些靠近城郭边缘的地方也比较贫穷,如长安城靠近东郭门或者北郭门的一些里坊。由于离城市中心的繁华地带较远,居住条件差,会汇集较多穷人。这些地方房屋简陋,街道狭窄,卫生环境差,居住着较为贫穷的人群。
霍彦却翻了个白眼,“你几时去的?怪不得上年冬连裘衣都买不到了呢。”
司马迁点了点头。
霍彦见他还点头,傻乎乎的天然呆模样,立马把自己的符信抢了回来,戳他的脑壳,“那人见你傻,讹你的。”
司马迁一直闭门读书,或是出外游学,少有在长安的时候。没见过世面,跟只大白羊似的,可不被尚冠里那些个老狐狸算计吗?
尚冠里位于汉长安城的南部。
在长安布局中,南部区域相对来说更加靠近未央宫等重要宫殿建筑。其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方便这些权贵入朝为官以及进行各种社交活动,尚冠里更是当时长安城内比较著名的权贵聚居之地。例如,被他阿兄捉回来的匈奴休屠王之子金日磾,归汉并得到汉武帝重用。他忠心耿耿,在朝廷地位尊崇,其家族就居住在尚冠里。
那里居住的多是达官贵人,最不济也是个巨贾,所以哪来的农翁。
一般的农翁还能跟司马迁有问必答呢,笑话。
可关键是他也信了。
霍彦羞得牙根痒痒,“你以后出门能不能不要傻乎乎的,说,被骗了多少。”
司马迁低头看鞋面,“你上次给的排舞的钱,还有我穿的衣裳,我都给了。”
所以上次他就冬日穿着单衣回来了,他以为他做了善事,未想到会是被骗了。
霍彦一拍桌子,面沉如水,引得说得正开心的卫少儿一惊,正欲抱怨,见到霍彦的神色也不敢吱声了,只叫人去把霍去病拉过来。
霍彦捋起袖子,装上自己的小弩,顺手抄了根竹竿,就要司马迁带路。
司马迁不肯,劝他,“没事儿没事儿,我自己去就行,你莫生气。”
霍彦甩开他手,招手就要丹叔拉人,“你也是他能骗的!”
他本能地愤怒,他联想很多,想到卫青,想到霍去病,想到很多人,最后目光落在司马迁的面上,只想着,纯粹之人怎可相欺!君子怎可欺之以方!
所以他愤怒地上前一步,拽住司马迁的衣领,眸光雪亮似剑。
“我说带路。”
司马迁被逼着退后一步,顶着霍彦的目光,他恍惚间觉得面前的阿言很像他那个不爱说话的阿兄。
“好。”
良久,他听自己说。
霍彦嗯了一声,领着人上马,直接杀到了尚冠里,带着司马迁挨家挨户的敲门认人。
终于,在王温舒的宅邸前,他家中下人凭着司马迁的描述指认出了那骗人的老翁是廷尉史王温舒。
霍彦不知道王温舒是谁,但弹幕知道。
[王温舒,长安人,酷吏,好杀人。]
[早年做过亭长,后以廷尉史事奉张汤而升任御史,因督责盗贼,杀伤甚多而迁广平都尉。]
[其挑选郡中豪横无忌的故吏十多人做爪牙,督察盗贼,不惜杀戮,使广平道不拾遗,被武帝擢为河内太守,拘捕郡中豪横奸猾之徒,相互牵连的有一千多家。其上书报长安,重的灭族,轻的处死,家财都没收归公。公文上报不到两天,就批复回来,于是王温舒大开杀戒,流血四十余里。]
[所有罪犯家财一概没收,他从中狠捞了一笔。其间,一些豪强为了自保,主动捐出家产,王温舒又狠捞了一笔。至十二月,河内盗贼已然杀绝,侥幸逃脱躲到外地的,王温舒也派人前往捉拿,一个也不放过。最后,人是抓到了,可是已经到了春天,不能再处决犯人了。
[至此,王温舒气得直跺脚,“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就是只要今年冬天再长一个月,我的活儿就能干完了!
[武帝太初元年,王温舒因罪被杀,灭五族。]
[杀人,对王温舒来说,已成为一种嗜好;人命,全被他视为草芥。如果以为王温舒跟张汤一样仅仅是个以杀立威的酷吏,或是专门对付豪强地主、刚正不阿的廉官,但他治下,很多无辜平民也被牵连。]
[而且王温舒还贪。他与其他贪官相比,他以酷行贪,以酷掩贪,这是表现在王温舒身上比较突出的特点。他毫不留情杀死的那些人都是无权无势之人,当然其中还有不少平民百姓。]
[“温舒多焰,善事有势者。”他还谄媚。]
……
弹幕科普起来,这边王温舒见到霍彦的郎官印绶,忙不迭的出来。
他确实恶人恶相,三十岁长了六十岁的脸,皱巴得刚照完的汗巾似的,他也确实谄媚,对着霍彦这个天子红人极尽服贴之态,不光要尽数归还司马迁的钱财还要为霍彦再添份礼做赔罪。
前倨后恭,思之而发笑。
司马迁哼一声,想拎着东西就走,却被霍彦拦下了,少年面无表情将那袋金拉开,“这不是我给他的金。”
司马迁疑惑不已,但不好打断他,只跟在他后面,也跟他一样用鼻孔看人。霍彦半勾起唇,声音冷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当日我给他的金,每锭之上皆有我独有的印记。”
他随手拈起一锭,在手中轻轻掂量,而后目光慢慢游移到了王温舒脸上,面无表情地盯了半晌, 才道,“这些并无印记。”
王温舒原本堆起的笑脸瞬间僵住,像被突然抽去了所有表情,额头上的皱纹愈发显得深刻,宛如一道道沟壑。
他明白了霍彦是故意想要治他的罪,而他刚刚的讨好行为就是自已送上了把柄。
他的眼神开始闪烁不定,慌乱地在霍彦和司马迁之间游移,嘴唇微微颤抖,他那一日的随意逗弄竟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了。
霍彦喜欢他的识趣。
但可惜下一刻,霍彦就不喜欢了。
王温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声响,冷汗顺着他那皱巴巴的脸颊滑落,“霍大人恕罪啊!我实在是一时糊涂。这些日子老母有疾,手头实在太紧,才欺瞒了这位郎君,那有印记的金子,也被拿去换了现钱应急了。我一直心存愧疚,现在补上了,照着原物的三倍奉还,真不是有意欺瞒大人您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磕头,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砰砰的声音。
汉代推崇孝道,他只要扯出老母,就连刘彻都不能奈他何。
不仁不义不识趣。
霍彦冷笑,他蹲下身,手指轻点在王温舒的肩头,“我可饶你一命,可是,你还偷了陛下赐我的玉,这一条命怎么办呢?”
王温舒听闻此言,原本磕头的动作猛地顿住,整个人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惨白如纸。他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嘴唇哆嗦着。
“我与郎君无冤无仇,甚至愿还三倍金,郎君何故逼我至此。”
欲加之罪,却因对方的身份,无可辩驳。
这块玉不是他拿的,也是他拿的了。
霍彦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刚触碰王温舒是一件极其污秽的事情。他缓缓踱步,目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倒在地的王温舒,声音冰冷得如同三九寒冬的冽风,“何故?他不就站在你面前吗?你为何利用他的良善呢?”
“你以为,一句老母有疾,就能抵消你所有的罪行?一会儿我便向陛下请奏丢失天子赏赐,而你偷盗天子赏赐,论罪当诛!”
王温舒手脚并用,拼命地向霍彦爬过去,抱住霍彦的腿,涕泪横流:“霍大人,求求您,饶了我这一次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霍彦想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王温舒,却被他猛地推开,王温舒反而胁持了司马迁。
王温舒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司马迁只觉腰间一紧,一把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处,冰冷的刀刃贴着肌肤,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都别过来!”王温舒歇斯底里地喊道,他的眼神中满是疯狂与绝望,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变得尖锐刺耳,“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此刻的他,完全没了刚才跪地求饶的窝囊模样,像一只被逼入绝境、困兽犹斗的野兽。
司马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虽然心中紧张,但还是强装镇定地说道,“王温舒,你放手,我不追究了,你不要伤害阿言了。”
霍彦的心猛地一沉,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他伸出手示意身后的侍人行动。然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试图稳住王温舒的情绪,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王温舒,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弹幕瞬间像炸开了锅一样疯狂滚动。
[天呐,王温舒居然狗急跳墙了,司马迁太危险了!]
[阿言,可以用你把司马迁换下来。]
[趁着空档一箭爆头。]
霍彦当机立断,“我换他,你让他过来,杀我垫背不更好吗?”
王温舒却充耳不闻,他残忍一笑,匕首在司马迁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而后挑衅地看着霍彦。
霍彦冷笑一声,手中比着动作,示意侍人上前。
谁料这时一只陶罐如同一颗炮弹,直直朝着王温舒的面门飞去。
王温舒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霍彦和他身后蠢蠢欲动的侍人,根本没料到会有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可那只陶罐来势太猛,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完整的反应,只能本能地微微偏头。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陶罐重重地砸在了王温舒的肩膀上,掉在地上四分五裂,里头装的各种药材如天女散花般四下飞溅。王温舒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打得一个趔趄,持刀的手不自觉地晃动了一下,原本紧贴在司马迁脖颈上的匕首也随之挪开了些许。
霍彦一直紧盯着王温舒的一举一动,就等着他露出破绽。此刻见机不可失,立刻如同一头猎豹般迅猛地扑了上去。他身形矫健,几个箭步就冲到了王温舒面前,趁着对方还未站稳脚跟、阵脚大乱之时,霍彦的右手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王温舒持刀的手腕。
霍彦手上发力,猛地一扭,王温舒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被拧断了一般,他忍不住惨叫出声,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霍彦的左手顺势握拳,狠狠地朝着王温舒的腹部砸去。这一拳力道十足,打得王温舒向后倒退了好几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上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司马迁见状,连忙侧身闪开,脱离了危险区域,侍人上前给他包扎伤口。
霍彦见到他颈尖红痕,更生气了,又是??两拳,直把人打得鬼哭狼嚎。
卫广就是这时上前的,司马迁以为他是劝人的,谁料他去捡了个陶罐大块的碎片,拿手一点一点拢药材,时不时的放在嘴边吹吹,口中念叨着,“这个还能炖不?要不洗洗,大兄应该吃不死吧。”
霍彦把王温舒踹了个半死,慢悠悠地起身,招手让周围的侍人们一拥而上,将王温舒架到延尉那儿去,才笑嘻嘻地跑到卫广身后,弯腰从他的肩膀处探出脑袋,回道,“不可以哦,会改药性的哦,舅舅。”
卫广抬头,他比卫青还小些,与卫青、卫步,三人都冒姓卫,只比霍彦大个七八岁,不同于卫青的成碎碎念被听见,霎然红了张脸。
霍彦笑起来,“谢谢舅舅发大威风救我。”
“阿言被人欺负了。”卫广听他说会改药性,就不捡了,只直起身子,拢起袖子,缓缓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
比起卫青的看理治罪,卫广舅舅更惯孩子,他没看见霍彦咄咄逼人,只看见霍彦受气,所以一个激动把给卫长君买的药甩出去作杀器了。
霍彦眨巴了一下卫家人特有的杏眼,撒娇,“他偷我钱,还伤害我友人。我要找延尉去治他的罪。”
卫广又摸了摸他的脑袋,“阿言是好孩子。”
霍彦点头,然后看着那一堆药,轻笑,“他不着急。”
他转头对司马迁道,“你先回,好好休息,我先去瞧瞧我大舅舅,顺便给他换张方子。”
司马迁点头。
卫广又撸了一下霍彦的脑袋,对司马迁赞道,“一看就是阿言的好友。”
司马迁脸红了,“谢谢舅舅。”
霍彦扯了扯唇角。
卫家基本上讲究鼓励教育,以前住在一起时,霍彦和霍去病常年被各种夸夸,他俩就是捡了个特别长的棍子,都能得到十几道不同的夸夸。
但卫长君是个意外。
卫家人现在有两辈人,下一辈嘛,自然以霍去病为首,除了刘据,现在看看全是刺头,就连刘据也有向刺头发展的趋势。上一辈以卫长君为首,性格都比较温和,像是一只只无害的食草动物,有时候会显出敏于行,讷于言的笨拙,但是只要惹到他们,你就知道什么叫无害化处理。
卫长君现在就在用自己的唠叨对霍彦和卫广进行无害化处理。
“打架!又打架!青儿去练兵才多久,你小子上次跟你阿兄与主父偃打架,我没来得及骂你。现在又打架!霍彦,你给我站好!”
霍彦扁嘴,一边给他诊脉,一边听他数落,最后决定给大舅舅败败火,那就加一味黄莲好了。
“还有你,不问是非,看见他,你就甩药罐,咱们家能有今日不容易,你们就不能收敛脾气,与人为善嘛!”
卫长君身体不好,自前年就辞了侍中一职,安心养病。他一边咳,一边润喉一边骂。
卫广不吱声,主动使用隐身大法。
霍彦就水灵灵的成了被骂的对象。
仗势骄横,纨绔作派,口无遮拦!
霍彦连着霍去病的那份也领了,一时半会,被骂得抬不起来头。
他决定祸水东引,主动拉公孙敬声下水。
“大舅舅,阿言不是故意的,阿言都是为了给敬声弟弟还债,他欠了赌坊好多钱。”
卫长君哑然,喊卫广,“把敬声和大妹叫来!”
卫广拨腿就跑,没带一点打盹儿。
[大家长的权威。]
[未来的西汉将军、曾平定南夷、攻打昆明国的中郎将跑得跟兔子似的。]
[广儿:骂他就不骂我了哦,阿言:他来了就不找我了哦。]
[想起当年阿言与去病的三过舅门而不入。]
[阿言:陛下对我怎么怎么,舅舅:仗势!]
[大舅舅真的超有智慧耶,不过这群逆子可没你弟妹那么乖。]
[艹,上次查账时,丹叔偷摸摸说话,阿言说随他,让他欠。这个他是敬声啊!]
[公孙敬声生活骄奢,不奉法度。征和二年(前92年),擅自征用北军的军饷1900万钱,坐罪下狱。]
[他才十二,他就赌啊!]
[十二岁在古代已经算成人了。]
[小小年纪,吃喝嫖赌,抽烟喝酒,还差烫头。]
[秦舞阳,年十二,能杀人。]
此时的霍去病听完司马迁的讲述,提步三下,最后决定去找刘彻和张汤搞定王温舒,不去大舅舅家捞霍彦了。
不为什么,他单纯不喜欢听训。
第65章 浪里个浪
霍去病说去给霍彦解决问题, 实际上也不过是登了张汤的门。
张汤再是聪明不过,霍彦打人的消息刚传到他耳边,霍去病就上门, 他自然是门清儿,人是他荐的, 现在惹了霍彦, 霍去病自然是找他平事的。
霍去病信步而来,杏目红唇本是最娇美的长相,但他偏生眉眼冷厉, 目光沉炽,整个人犹如一只冷箭,蓄势待发,叫人万不敢直视。少年走在张汤半步之外,半施个礼后便驻足静立,神色冷然,口称张大人。他的态度不傲慢,甚至算上有礼, 可偏生体态姿容都透着冷傲自负。
被这双眼盯着,张汤忽然在心中恼恨起那王温舒不认人,不知怎的就惹了霍彦。他上次见霍去病还是在那一群侍中里,那时的少年气势还没这么足吧。真是少年英才啊,他在心中赞道。
“霍侍中是来找老夫一起去面见天子吗?”
他捋须笑问。
霍去病见张汤主动开口,也不拿乔, 直接说了霍彦所想的事情原委,末了又是一拜, 面带歉意道, “阿言年少不经事, 陛下赐玉一丢,他便着了急,只顾着找去,竟还害了些动静,还累得张公受累与我跑一趟了。”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比他那位居高位的舅舅卫青说得还漂亮两分,只是太滴水不漏了,就像客套话了。
张汤忽然想起卫青,果然,比起霍彦和霍去病,他还是更喜欢与卫青说话,卫将军有啥说啥,万事都显在脸上。至少霍彦年少不知事这句话卫将军就没脸说出口,卫将军一般说阿言是个混账玩意儿,这事他也有错,你与我跟陛下说清楚了,我回去就训他。而霍去病的话通篇下来全是他人的错,霍彦年纪小,被人欺负了,明摆着就是偏袒人。虽然说他已决定放弃王温舒,可你说霍彦一点坏事没干,这说给狗狗都不信。他霍彦精得跟猴似的,还丢玉,他怎么不说他丢娃了呢?
但是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若是说出来,估计连陛下都会骂他冤枉自己的两个心尖尖了。
“那咱们走吧。”
霍去病点头,与他连袂到了未央宫。
刘彻正在逗儿子,对这唯一的宝贝蛋,刘彻稀罕的不行,他没啥抱孙不抱子的破讲究,眼里心里全是宝贝儿子,“据儿乖,你看是谁。”
刘据见到霍去病,顿时张开手,口中喊表兄。刘彻顿时笑得合不住嘴,让霍去病上前,直接把刘据放在霍去病怀里。
刘据爱黏着亲人,不仅是母亲和姐姐,便是舅舅和表兄,见了也是亲热异常,他喜欢霍去病这个漂亮的兄长,并用一头扎进霍去病怀里,嘴里甜甜叫着“表兄”,东看西看,才抬起肉乎乎的小手,胡乱指了指霍去病背后。
“言,表兄?”
小婴儿的身体软软的,刘据又不是霍彦经摔,霍去病在刘彻揶揄的目光下连碰都不大敢碰,更别说抱,生怕小孩子摔了,只能手忙脚乱的把刘据紧紧抱着。
刘彻在旁边哈哈大笑,指挥着他胖儿子往上爬。
刘据不知道在找什么,也在霍去病怀里东爬西爬。
霍去病更不敢动,刚才老成谋事的少年,只得张着双臂,方便刘据来爬。
刘彻目光落在他和张汤身上片刻,便挑了眉,“那混账儿丢了哪块玉啊!”
霍去病登时要跪,被刘彻摆手免了,霍去病随意从身上扯了块玉佩,放在双手之上呈给刘彻。
刘彻扫了他一眼,便笑了。
“混账玩意儿,你也不必说你幼弟那套说辞,只管说那。”他扭头朝向张汤,“你荐的那个人叫什么?”
口说混账,但眉宇间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
张汤连忙应道,“王温舒,在臣属下做廷尉史,处事确实是不端。”
刘彻挑眉,也没拆穿他揣测心意,两次话术不同,只径自向霍去病问道,“这人朕欲重用,也一向知礼,怎么又能惹到那混账头上去。”
霍去病又要请罪,刘彻又摆了摆手,只让他如实说。
霍去病便又说了事情的头尾,不同于对张汤的简单解释,他这次说得详细。
刘彻听完便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目光中全是探究的欲望。
“去病,你说你幼弟不会是真喜欢司马谈家的那个吧!没想到那小子还挺痴情。”
霍去病也没想到刘彻要重用王温舒,本以为陛下会骂霍彦,谁料刘彻问的是这个,面对着对面装透明人张汤也投来的八卦目光,他一向聪明的脑袋瓜子快转飞了,最后,他直言道,“纯属是无稽之谈,阿言与司马迁是君子之交。阿言对司马迁并不在意,他只是不喜欢有人欺负他罩的人。”
刘彻啧了一声,“阿言不想不代表别人不想啊?那个司马迁对阿言可谓是言听计从。”
霍去病默了一瞬,想起了司马迁被霍彦哄成胎盘的样子,突然无话可说,但是秉持着对幼弟名声的爱护之心,他静默后还是梗着脖子道,“我可以以我的性命发誓,阿言对他决无此意!”
至于司马迁,他不熟,他不知道。
刘彻也是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原是襄王有情,神女无梦。”
霍去病又沉默了,“陛下,阿言若知道了,恐怕您今年的钱会出事呢。”
刘彻坐直了身子,把小胖崽据儿抱回怀里,握拳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道,“去病啊,朕教过你的,莫要搬弄口舌。”
霍去病的面容忽然和缓,冲着刘彻眉眼弯了些。
刘彻也笑。
“以那混账的性子该自己来的,他有的是理。估摸着还得要些好处回去呢。”
霍去病直言道,“阿言犯错了,被广舅舅带到大舅舅那儿挨训了。”
以他和阿言这些天的德行,估计阿言被骂得瑟瑟发抖了。
刘彻幸灾乐祸的笑意一时忍不住,他心情颇好,连张汤主动请的罚也免了,只让他换个新的得力人再荐,张汤谢恩,便退了出去,留下霍去病直面老姨父。张汤不在,
刘彻随意换了个舒服的姿态,斜倚在榻上,招手让霍去病坐到身前,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语调懒散,“朕还疑惑着呢,这件小事阿言自己就能解决了,把朕的小去病也给请来做甚?”
他眼神揶揄,修长手指点了一下霍去病的额头,“原是朕家小去病不想被骂啊!阿言要哭了。”
霍去病的脸红了。
他就是嫌烦才抛弃弟弟的。
卫家。
夜深,卫府己经掌灯。
霍彦坐在堂屋最末席,对面坐着的是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还在说他没有,纯粹是霍彦攀咬。
旁边的众人也觉得许是霍彦看错了,毕竟公孙敬声太小了。
那边公孙敬声言之凿凿,就差赌咒发誓了。
霍彦不吱声,任由旁边人吵嚷,他懒得跟公孙敬声动什么口舌,只是望着外面的天色,若有所思。
天凉了,今天吃个火锅好了。
现在虽然没有火锅一说,但有鼎、鬲等烹煮器具都可以用来煮肉、煮菜等多种食材。霍彦想着配什么菜,先加羊骨汤,再放茱萸,花椒,嗯,就吃火锅了。
考虑好今天吃什么,他打了个哈欠,蹭的起身,冲着所有长辈揖了一礼,才道,“许是我看错了。我这厢给敬声表弟赔罪。现在天已深了,我便先回了。”
反正他今日就只是想把公孙敬声拉出来吸引火力,什么证据也没拿,权当提个醒,他公孙敬声不听就算了,等剁手那天再说吧。
他说完后,也没等公孙敬声拿乔,只叮嘱了卫少君的病情两句,就径直往外走。
这场大戏由他起,却被他轻轻放下。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自然也没人想起来拦他。
他大步流星出了府门,如果不是维持仪态,估计就要小跑起来。
嘿嘿,没被骂多久,他就知道,留着公孙敬声有用,下次还找公孙敬声。
[阿言,笑收收。]
[公孙敬声能在赌场活这么久,没被剁手的原因找到了。]
[你真是不拿他当外人。]
……
霍彦鼓捣着晚上邀人吃火锅,迎面就遇上了霍去病。
刘彻本是要留饭的,但霍去病想起霍彦,怕霍彦真以为自己抛弃他了,还是拒绝刘彻的令,特地来接霍彦。
霍彦被来人撞了个满怀,鼻子碰得生疼。他边揉鼻子,边皱眉道,“你这个人骨头怎么这么硬。”
霍去病目光落在他的头顶,寒冷的塞北荒原上忽然横度春风,就连绵延的高山也弯出了温柔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