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霍去病教人
霍彦和霍去病并肩出卫府时早已经过了晌午, 霍彦从马车壁处掏来掏去,最后叼了块点心,顺带给了霍去病一块。
霍去病的面色还是不太好, 沉着一张脸,只是到底接过了点心。
“一句话罢了, 阿兄生什么气啊!”
霍彦吃着开心, 眯着眼睛,又给霍去病一块。
霍去病见到他这没心没肺的模样,下意识就皱起了眉, 虽他并未多说什么,但一看就是不悦。霍彦歪头对上他的面容,眉眼弯弯。
“阿兄。”他的面上是纯然的疑惑,“如果因为一句话就心生愤懑,那我们俩就不用出门了。你今日好奇怪。”
寒门之子,例如张汤在朝中立足,尚需担下酷吏之名,更别说他俩了。自从到刘彻身边稍得了些势儿, 那些个老牌世族,高官子弟哪个不在背后嘀咕他俩的出身。上次霍去病主张杀李广后,他们在背后更是恨不得戳断他俩的脊梁骨,奴隶之子,攀权附贵,私生之子。
照他阿兄的性子, 别说在意了,估计旁人蛐蛐被他阿兄听到了, 他阿兄都会不屑一顾, 然后转头很骄傲的对他和舅舅讲, 这些人嫉妒我得天子心。
所以霍彦百思不得其解,他都不在意的一句话,他阿兄为何耿耿于怀。
晌午过后的长安街市,热闹非凡。车轮滚滚,溅起烟尘。
霍去病正襟危坐,目光却沉炽,缓声与霍彦道,“往后你一人久在长安,仕宦中枢,你属卫府,再如何你势他总会借,而他这人贪心太过,品性不端,而我不希望我在外,卫家在长安的人给你惹麻烦。”
再不把公孙敬声掰扯直了,总有一天会闯出大祸来,到时候必托累阿言在朝中难做。况且他瞧不起阿言,不敬阿言,不存感恩,记仇不记恩,更该训了。
他几乎一照面,就把公孙敬声的结局预言了个彻底,霍彦突然头疼起来,慧极必伤,美物不常存。他阿兄不被禁,谁被禁!
“你那个水晶似的七窍玲珑心,分给据儿他们一角,才是皆大欢喜。你就不能稍微愚钝一点嘛!”
霍去病不听他的抱怨,聪明为什么要掩饰,他聪明自然可以拿别人当傻子。
“等这阵日子闲下来,我就去把公孙敬声提溜出来训训。你自去玩你的吧!”
霍彦翻了个白眼,“杀鸡焉用牛刀,用不着你,他这样的,吓吓就好了,你看我的就是了。”
他又不傻,放条白眼狼在身边。
霍去病双手交叠,从嗓子里哼了一声。
“那你先来。”
霍彦捂额,眼波流转,突然有了个好主意,他附耳对霍去病窃窃私语。
[那你先来,就是我必出手。]
[去病这样,我阿言至今还算直溜,真不可思议。]
[嘿嘿嘿,我们阿言陛下根正苗黑,他说吓人是剁手呢。]
[听不见,有什么好瞒的。]
[哼,言言抠抠。]
公孙敬声最近倒了大霉,赌场的人自月末后就日日登门,说是霍彦给的钱都抵当了,只站在门前召着一大群人口口声声要他还欠的钱并利息,若不还,只能把他手剁了。
卫君孺自上次后就被气得卧床不起,公孙贺为了妻子,寒着脸要把这些闹事的人叉出去。
公孙贺摆出官架,可他完全低估了霍彦赌场里催利的混球刺头们了。
去岁,霍去病正式进入羽林营,训练那些孤儿。而这些个刺头大多是十五六岁,天天跟着霍去病浪的羽林骑。这是一群仗着有马跑得快,什么鞭打恶官,抓贼灭匪,偶尔还敢演练纵马袭官的混世魔王。还有一部分长安纨绔子弟,是跟霍彦交好刘彻的侍中并郎官的弟弟或儿子,一个两个全是好战分子,武力值超高,却因为还不到年纪,泄世不深,就被霍彦用好吃的,好玩的忽悠在赌场里当打手。
只要不当值或训练,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到处催债。他们本来还算收敛,面对大官还有些局促。霍彦就去找刘彻一顿陈情,说他们是为国打仗才做得罪人的收钱活,要刘彻给他们赐腰牌,不准别人欺负他们。刘彻看着那些人催下的钱,大手一挥,都赐了腰牌。
自此,长安城里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能把他们都派出来,可见霍彦是打定主意要把公孙敬声暴力扯直的,若让公孙贺把人唬住了,那霍彦以后也不要在长安混了,洗手回他阿兄怀里作小崽子了。
公孙贺脸色实在难看,羽林郎们倒是收敛了些,毕竟他们与公孙贺这个跟卫青相熟的南奅侯还算熟。
但霍彦真派的是他们前面的一群穿着花红柳绿的少年,这群长安纨绔子弟,别说被唬住了,大多扑嗤一下就笑了。
在他们面前逞官威,他们哪个没个好祖宗,好爹,好哥,妄想吓住他们,真是妄想了。
“君侯也不能仗势不还钱啊,我们赌坊小本生意,还养着这些张嘴,若是倒闭了,我们上哪里吃饭去,君侯让小郎君行行好,把钱还了,我们也就不打扰了。”
公孙贺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是桑弘羊的长子,桑迁。
桑迁目光直视着公孙贺,笑容不咸不淡。
凭着他跟他小霍兄长这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关系,他不给这事办了,都对不起他小霍兄长年年给的一袋小金鱼。
众少年笑作一团,全是君侯行行好。
公孙贺自己以前就是个跟在刘彻身边的纨绔子弟,知道他们难缠,他瞪了躲在自己身后的公孙敬声一眼,公孙敬声自幼被娇惯,无法无天的很,此时却跟被霜打了似的,这些人上来就要剁他手,他是真怕了,他紧紧扯着公孙贺的袖子,生怕他阿翁把他推出去。
“阿翁,我只欠了五百金,是他们乱算的。”
公孙贺气在心头,但想起自己柔弱的妻子,还是耐着性子问桑迁,“不知我这逆子所欠几何?我立马凑了。”
桑迁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个约摸十二岁左右,小少年立马拂开簇拥的少年们,笑容灿烂的报账,他虽矮了一截,说起这些利钱什么的,倒是头头是道。
“禀君侯,按咱们赌坊规矩,这利息是逐月累加,小郎君久未还款,如今已利滚利到十万两黄金了,因着上次霍小侍中帮他给了一些,折合一算,君侯只要付八万两就可以。”
那小少年脆生生地报账,眼神明亮,嘴角噙着一抹自信的笑,对自己所报的账目笃定得很 ,公孙贺没见过这孩子,但见这孩子姿态,也知贵气。说到这儿,他就暗恨,若是旁的赌坊都能抹了,可这个赌坊是天子所罩着的,连曾经的田蚡的儿子都敢说扣就扣,别说他的儿子!
此事若是让陛下知道了,这是眼看着见弃于陛下啊!
想到此处,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身躯晃了晃,差点没站稳。看向身后的公孙敬声,双眼圆睁,满是愤怒与失望,声音也因极度的气愤而微微颤抖,“你……你竟欠下如此巨额赌债?”
公孙敬声吓得脸色惨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阿翁,我……我只是一时贪玩,我没欠那么多的,是他们乱算……”
他每次都输光钱就想多玩几把,没想到会欠这么多。
公孙贺只觉眼前一黑。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就算他身为太仆,俸禄不低,可一时间也难以凑齐。他咬咬牙,强忍着怒意,说道,“黄金八万两?这利息也未免太高了些!你们这与那放子钱①的何异?”
桑迁见状,立马从怀里掏账本。
“君侯,我们赌坊是长安中最有名的,不会乱要钱。每一笔账目都是在的,你只管查看就是。”
那个小孩却微微抬了抬下巴,双手抱在胸前,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君侯这话可就不对了。这赌场里的规矩,向来是愿赌服输。小郎君在赌桌上意气风发的时候,可没说过利息高。如今输了钱,反倒污我们放子钱来了?”
众少年又是一阵哄笑,他们这可是赌坊啊,放子钱正常的很啊。
公孙敬声躲在父亲身后,吓得瑟瑟发抖,小声嘟囔道:“阿翁,我……我真不知道会欠这么多,我……”
公孙贺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斥道:“住口!你这逆子!”
桑迁冷笑,“君侯,这钱可得尽快还呐。咱这赌坊虽小,可背后的主家可不是好惹的。您要是不还,这事儿传出去,对您的名声可不大好。”
说罢,他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周围,那些纨绔子弟们立马附和起来,一时间,七嘴八舌的催促声此起彼伏。
公孙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心里清楚,这些人背后有皇帝,今天这钱怕是不还不行了。可八万两黄金,卖了他也不够。
双方就焦灼起来。
这时,卫君孺在丫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她脸色苍白,眼神中满是担忧与焦急,看到门口这阵仗,忍不住跌坐在地,对着公孙敬声哭喊道,“这是作孽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个孽障!”
公孙敬声任由她推搡着,缩着脖子。
桑迁等人看到卫君孺出来,倒是稍微收敛了些,毕竟卫君孺是卫家人,那小孩子立马又钻回了少年人当中,被少年们重新挡住。
卫君孺伏在公孙贺身上哭得声音嘶哑,她捂着心口,可见是痛到极点。
为母不易,这些少年也不再强逼,彼此缄默对视一眼。
就在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公孙府门口。车门打开,下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正是卫少儿。公孙府这边闹得沸沸扬扬,她搁陈府都知道了,实在放心不下姐姐卫君孺,便亲自前来查看。
卫君孺见到她,忍不住又哭起来。
“少儿,我造孽啊。”
卫少儿握着她手,给她用帕子擦脸,目光却是看向么孙贺,“多少钱,说不定我们凑凑就够了。”
公孙贺只觉心力交瘁,他艰难道,“八万两!”
他说完后,又向卫少儿一揖,“此次多亏阿言和去病补了两万两,我在这里多谢阿妹。”
卫少儿吓了一跳,她高声重复道,“多少钱!两万两!我家阿言平时最是有些钱的,而今他都给了!那其他人都没钱了,这钱凑不齐了。阿姊,我去帮你问问青儿。”
卫君孺却摆了摆手,她扭头看着那些少年郎,突然道,“这钱我们凑不齐,你们把他带走吧,一人作事一人当,要杀要剐都随你们。”
所有人都震惊了。
卫君孺可是最疼爱她这个儿子的啊!
公孙敬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扯着嗓子哭喊道:“阿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救救我……”
卫少儿也是吓得不轻,“他们连田丞相的儿子都敢剁,阿姊,敬声还小。”
卫君孺泪流满面,声音带着决然:“他不小了,犯下这等错事,就该承担后果。我平日里那般溺爱他,才让他今日这般无法无天,如今唯有让他受些教训,才知道这世间不是什么都能任他胡来!”
说着,她一把将公孙敬声往前推去。
公孙敬声惊恐地瞪大双眼,手脚并用往后缩,哭喊声愈发凄厉,“阿母,不要啊!我真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紧紧抱住卫君孺的腿,指甲都快嵌进她的裙袂里。
少年们面面相觑,原本以为会是一场扯皮,没想到卫君孺竟来了这么一出,他们心中也有点不忍,那小孩偷摸钻到桑迁身边,皱了皱眉头,掂脚小声问,“咱们……真把人带走?”
桑迁也没想到这么快可以达成所愿,“夫人,此事也并非全无转圜余地。我们虽奉命催债,但也不想真的伤人性命。更何况君侯与我阿翁同朝为官。”
“我看这样,”他顿了顿,“要公孙小郎君先跟我们去一趟,你们先凑着钱,我们予主家说说情,让他先做个杂役。”
卫君孺和公孙贺对视一眼,眼中满是犹豫。公孙敬声一听,连忙爬起来,拉住父亲的衣袖,“阿翁,阿母,我愿意去做工,我一定好好干,你们救救我。”
公孙贺长叹一声,看向卫君孺,“夫人,事已至此,或许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卫君孺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公孙贺当场立下卖身的字据,在众人的注视下,跟着桑迁等人离开了公孙府。
卫少儿扶着卫君孺,安慰道,“阿姊,既然他们肯给敬声一个机会,说不定他真能改过自新。”
卫君孺望着儿子离去的方向,泣不成声,“但愿如此吧,我只盼他能平安,能懂事……”
赌坊中。
霍彦笑容满面与霍去病玩他新出的象棋①,然后笑容逐渐消失。
“不下了。迁儿他们要回来了。”
他掷子在桌。
霍去病毫不犹豫的把他将军,然后重新摆棋。
“多大的事,继续玩。”
他对六博很是热衷,但很明显他现在更喜欢象棋,六博规划繁复,就像被束缚在既定路线的车马,少了灵动与变化。象棋更像是一场纸上的战争,能让他肆意挥洒军事谋略,而不像六博,总在既定的框架里打转。
“车”纵横无阻,“马”迂回包抄,“炮”隔山打牛,每一步都像在指挥一场战役,小小的棋盘之上不同兵种在战场上协同作战。
“若是把六博比作普通的操练,那象棋便是真正的沙场对决。”霍去病目光炯炯,兴致勃勃地夸赞着霍彦,“你这个棋好玩,让你先走。”
霍彦拔棋盘上的卒,翻了个白眼。
“让你让我一下,不是每次都让我先走,我先走十步,我还是输,你这样我很没有面子的,阿兄。”
霍去病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把棋盘搬走,“那你再练练,我找舅舅和姨父去。”
霍彦无奈,“你原本说你关心这事的。”
霍去病收棋盘,出门,关门一气呵成,留给霍彦一个潇洒的背影。
他说了阿言先来,阿言训完他再训。
[哈哈哈,被抛弃了哦。]
霍彦敛目,问他们一件事。
[霍彦:雷被最近也上了战场,还活着,他能教我习剑吗?]
[崽,你要学剑不如跟舅舅和阿兄学嘛。]
[对啊,那个雷被有戳人的前科。]
霍彦:不重要,他闲就行。
[不对劲,你以前学过这些的,虽然比去病差太多,但也能看。]
[你是要上战场!]
[那别做梦了,你跟不上去病的。]
霍彦阴测测的笑起来,把弹幕弄得都不敢说话了,然后才慢悠悠道,“说的有道理。”
皮一下,很开心。
[神经病,吓我一跳!]
[那你学剑干什么!]
霍彦摊开他的《三年皇帝,五年模拟》,凉凉地笑,“我觉得据儿得白切黑,在儒生面前儒雅,但在军方面前得一剑能戳死人,还不能让人有力气反杀的强横。”
众弹幕:你说的有点道理。
然后众弹幕就看见霍彦的这本集厚黑学,韩非子,君主论大成的帝王从书第一章手把手教你做太子,上面第一行就是,“是否去做不重要,重要的是与君王表明态度。”
霍彦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与他年纪不符的深沉与狡黠。
“藏锋非无锋,他学一点总没错的,真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旁人近不了他身,他还能活久点。”他抬起头,对着空荡荡的四周,仿佛那些弹幕都有了实体,“实在不济,我们都翘蹄子了,他自刎也能快一点,快一点转世就不会遇到他爹了,我让阿母给他留一个弟弟位子。”
弹幕里瞬间炸开了锅。
[我替据儿谢谢你。]
[这可真够地狱笑话的!]
[不过细想一下,据儿确实得会点,快一点也不会太疼。]
[我替据儿也谢谢你。]
[那雷被真能教好据儿吗?班固在《汉书》中一直说刘据性格仁恕温谨。太温良了,这能学到精髓不!]
霍彦像是听到了他们的质疑,轻轻哼,“不管,教了再说!那孩子认定阿兄,可我阿兄什么水平,我还能不知道吗,让阿兄教,孩子就完了!”
众弹幕:也对,让去病用教你的模样教孩子,真完了。
这时被刘彻没收了象棋,撵去椒房殿教刘据练剑的霍去病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得了三个小脑袋的关心注视。
卫皇后的四个儿女与霍去病霍彦之间的年龄差非常有趣,霍去病长卫长公主三岁,卫长公主年长阳石公主三岁,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诸邑公主和刘据,同样也是相差三岁。
大姑娘卫长不在,只余下阳石和诸邑躲在花园旁边偷看弟弟练剑看热闹。
霍去病面无表情地横剑,由于十二岁的年龄差距,他和刘据也没多少可说的,他做事一向直接,说了陛下要他教刘据习剑后,上手就开始教基本动作,根本不问刘据为什么对他教剑执着,刷刷刷地给刘据展示了一下出剑姿势。
然后继续面无表情的看着刘据手忙脚乱的比划。
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③看到刘据手忙脚乱的动作,心里不由有些担心,阿言表兄今日不在,去病兄长平时又不爱搭理她们,这去病表兄不至于打幼弟吧。
霍去病被两双眼巴巴地看着,以为她们俩也想学,于是他随手折了两根树枝递给阳石和诸邑。
“你们也来。”
阳石公主羞涩不已,又不敢推拒,一看旁边诸邑早已经舞得虎虎生风了,不由得又担忧起来。
“去病兄长,我这就带阿妹离开。”
说着,就要拽玩得正开心的诸邑走。
霍去病阻止了,“无妨,她喜欢就留下。”
他顿了顿,“你若喜欢,也可以留下。”
他想起了阿言教卫长打算盘,给阳石带新出的纸时说的话,又道,“多学总不会不好的,有时候现在所学,来日就是你翻盘的机会。”
阳石听不太懂,但她很乖地摆起了剑势。
刘据看见姐姐们陪他一起,更开心了,他自己都没学会,还要提醒诸邑把手抬高。
霍去病眼睛中闪过笑意,他于是又在三小只的注视下,又耍了一遍,耍完后,又简洁明了的讲述了一遍,他本人于武艺一道堪称天才,教人的时候难免以己度人,以至于他的讲话,三小只基本听不懂,他觉得不算太难的动作,刘据和阳石完全做不到。
只有一向活泼的诸邑照着耍了一遍,虽然还有些地方不准确,但是确定比霍去病以前教过的霍彦还好,关键是诸邑这孩子肯用劲儿,比霍彦那总想偷懒的软绵绵剑要强。
霍去病的眼睛顿时亮了。
“不错。”
他终于有点教人的快乐了,怪不得阿言总喜欢教卫长打算盘呢,妹妹就是聪明。
诸邑得了一向不说话的表兄夸奖,小脸顿时红扑扑的,刘据和阳石学着霍彦平时的样子使劲儿给诸邑鼓掌。
诸邑的脸更红了。
“我会好好学的。”
她大声保证道。
霍去病笑了。
平素三小只哪见过他笑,此时一见到他笑,立马也傻笑。
去病兄长笑了耶。
刘据虽小,但还是冲阳石使劲儿眨眼睛。
阳石也眨眼睛。
去病兄长笑起来真好看,跟阿言兄长让她帮忙调的口脂一样好看。
第72章 此夜美满
霍彦坐在帷幕下逗弹幕玩, 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楼下。
赌坊内,光线昏暗,烟雾缭绕。一张张赌桌旁围满了人, 他们或是面红耳赤地叫嚷着,或是眉头紧锁地盯着赌桌上的牌局。一张张巨大的赌桌, 上面堆满了金银财宝, 一场场豪赌正在进行。
霍彦姿态松散靠在椅子上,目光阴沉。
他的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的一个男人身上。那男人破衣烂衬,眼却死死盯着那不断移动的乌木赌盅, 弹幕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去看,只看到那男人的两个眼睛红的跟要吃人似的,脸色却青白跟鬼似的,跟吃人的恶鬼转世似的。
这群弹幕是嬴璨特地给霍彦筛过的,都是些正经人,没见过这种疯狂的状态,但是不代表他们不会口嗨。
[你看啥呢!宝儿。]
[努力工作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努力赌博是为了早日倾家荡产。]
[好好的生活不过, 偏要在赌桌上找刺激,也不知道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想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这男的架势估计都赌成散财童子了。]
[这些赌鬼连自己的儿女都卖。]
[别说了,我心里难受,咱家的女工人好多都是被卖来的。]
[世道如此,悲夫!]
霍彦扑嗤就笑, 只是那笑有些古怪,平白带着杀气。
“看鬼呢。”
众弹幕:啊, 你又干啥去?
霍彦起身, 给自己披上了一身黑衣, 覆上了一个白面狐狸面具,伸了个懒腰。
“闲得慌,找乐子呗。这人刚哄着自己妻子卖身几天,又来赌,我看得烦。 ”
喜欢赌是吧,老子赔他赌。
赌场是他最挣钱的生意,而他很擅出千。
他在弹幕面前装都懒得装,向来直言不讳。
[好,弄他!]
[阿言大王万金万金万万金!]
[哥,顶天立地!]
……
霍彦很喜欢弹幕里的这□□臣们,他勉强颔首给了个好脸,缓缓起身,身姿挺拔如松,在那昏暗且嘈杂的赌坊中,一身黑衣白面狐狸面具显目得紧。
他一步步朝着那个赌鬼男人走去。每一步落下,都似带着无形的压迫力,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稀薄起来。
“诸位稍安勿躁。”
赌坊里的喧闹声在他靠近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下了静音键,逐渐安静下来。众人纷纷侧目,好奇赌坊主人为什么出来,这又是要剁谁的手。
那赌鬼男人也察觉到了异样,缓缓转过头来,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霍彦那白面狐狸面具时,不禁打了个寒颤,“坊主,欠的债,我一定还,你别杀我。”
霍彦让人把小孩子带下去,便坐定在赌桌旁,声音低沉却清晰,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般阴冷,“玩大小吧。”
他轻轻抬手,打了个响指,身后立刻出现几个侍从,他们抬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打开后,里面的金光芒夺目,瞬间照亮了整个赌桌。
“赢了,都归你。输了,你知道的,我要你手。”
那男的眼里全是金子,一口气应了。
霍彦抬手示意倡优①挥带盅,骰子在乌木赌盅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赌鬼男人死死盯着赌盅,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脸上的肌肉随着骰子的响动不断抽搐。
“小,小,小!”
骰子在赌盅里乱撞的声音显得愈加清脆。良久,倡优的动作戛然而止,然后,便是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倡优这才很慢、很慢地掀起了赌盅的一角。
“小!”
众人定睛一看,果是小。
那男人欣喜若狂道:“我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运气来了!”
赌鬼男人兴奋地一拳砸在桌上,脸上露出贪婪的笑,“我就说我能赢!”
霍彦不动声色,又让人搬来两箱金子。
“继续赌吗?一只手一只腿。”
那男人忙不迭的点头,霍彦示意倡优下一轮,他的左手随意搭在桌上,“你先来。”
倡优再次摇起赌盅。
在揭开赌盅的刹那,霍彦的食指微微一动,骰子在赌盅内的滚动轨迹悄然改变。
“开!”倡优大喊一声揭开赌盅,三个二。
赌鬼男人兴奋得满脸通红,“我就说我今天运气好!” 他癫狂地挥舞着手臂。
霍彦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他又一抬手,五箱金摆满整个大堂,他支下巴轻道,“赌否?双手双脚。”
男人早已经确定今天运气好,认为霍彦是浪得虚名,便嚷着继续。
“小,我还赌小。”
桑迁他们就是这时候回来,一群孩子,哪有热闹他们都想钻去看看,他们一群人东钻西拉,终于挤到里三层,看到了那两个正在赌桌上下注的男人。
霍彦顶着狐狸面具,那枚食指上青铜戒熠熠生辉,让桑迁他们不由得心疼起他的对手来。
阿言兄长平时出千可厉害了。
咚,咚,咚。
三颗骰子骨碌碌,在乌木盅里滚动,响声清脆。
倡优动作停下,到了揭晓胜负的时刻,霍彦勾起了唇角,一个赌坊的女侍者却不知从哪里钻了进来,拿着镰刀①,就飞奔着去砍那男人。
赌坊内瞬间乱作一团,人群尖叫着四处逃窜,桌椅被撞翻,金银财宝散落一地。
霍彦被桑迁他们团团护住,目光一凛,把那个报账的小少年卫长护在了身后。
那女子与脚步踉跄却又无比决绝,手中的镰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森冷的光。她的双眼通红,平日里的怯懦全然不见,只剩下满心的仇恨。
“你答应过我什么!”
她的声音尖锐而凄厉,仿若在赌坊中回荡。
“你是不是把嫽儿也给卖了!”
男人见女子举着镰刀冲来,慌乱中本能地抬起腿,狠狠一脚踹在女人的胸口。女子本就身形瘦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整个人被这一脚踹得倒飞出去数尺。
她小小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摔落在地,扬起一片灰尘。那把镰刀也“哐当”一声,掉落在一旁。女子蜷缩成一团,下身流出了血,双手紧紧捂住胸口,痛苦地呻吟着,每一声都揪人心弦。
周围的赌客们发出一阵惊呼,有人面露不忍,却也只是远远地站着,不敢上前。管事连忙上前,指挥着人要把女人扯着胳膊抬走。
男人看着倒地的女人,脸上的恐惧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恼羞成怒,“贱女人,没见到老子要赢了吗?还敢来砍老子!小心老子不赎你回去,你就在这儿呆着吧!”
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围着霍彦的那群少年多侠气,顿时瞪大了眼睛,一个两个怒不可遏的上前,桑迁直接给人来了个窝心脚。
“什么东西!”
霍彦的脑子在看见那女人下身缓缓流出的血时嗡嗡作响,面具下的唇角绷直。
“今日关门。伤人之人,留下。”
管事应了一声,忙疏散着围观的人群。
[完了完了完了,这是有孩子了!]
[啊啊啊,哥,救人啊!]
[固元止血!]
霍彦两步并作一步,抱起女子,对卫长道,“去拿我的药箱。”
卫长还是个孩子,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哪见过这么多血,她慌乱之极,出了一身的冷汗。霍彦话一出口,她登时找到了主心骨,忙跑着上楼。
那个女人气息微弱,见到霍彦还是很感激的。
全靠坊主,她才能活命,可她的嫽儿呢?
她的手紧紧握着霍彦的手,一脑门的汗,气若游丝。
“孩子,您行行好。”
救救她。
桑迁他们停下了打人的手,大气也不敢出,哪怕见惯了沙场的热血男儿,也为这个血止不住的弱女子和未出生的小孩子担心。
霍彦迅速转身,对桑迁报药方,“川芎六铢,阿胶六铢,甘草六铢,艾叶九铢,当归九铢,芍药十二铢,干地黄十八铢。”
这群半大少年一刻也不敢耽搁,翻身上马,勒紧马头,在街道上飞速穿梭。
霍彦将女子小心翼翼地抱起,安置在赌坊的内室,让她平躺在榻上。然后轻轻解开了女子的衣衫,查看伤势,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女人的胸口处一片淤青,显然是那一脚造成的重伤,而下身的血还在不断渗出,洇红了整个人的身下。
卫长抱着药箱匆匆赶来,小脸因为紧张和奔跑而涨得通红。她气喘吁吁地将药箱放在霍彦身旁,“阿兄!”
霍彦如释重负,把自己随身带着的小针全部拿了出来,找准女子腹部的关元穴,针尖缓缓刺入,紧接着,又在三阴交穴位下针,进针、捻转、提插,一气呵成。①随着银针的深入,女子的痛苦似乎稍有缓解,紧皱的眉头也微微舒展。
这时,桑迁他们抱着大一包小一包的药材匆匆跑了回来,累得直喘气。
来回不过半刻,可见他们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还有一人手上拎着的是已经煎好的药,送到霍彦手上时,还是温热的。霍彦掰开女子的嘴,把药直接灌了进去。女子艰难地吞咽着,下身的流血似乎渐渐少了一些。
霍彦丝毫不敢放松,眼睛紧紧盯着女子的面色和脉象,手中的银针不时调整着角度和力度。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子下身的流血渐渐止住了,面色也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他才收了针,擦他那一脑门的汗。
他一手的血,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情况已经稳定了。你好好休息吧。”
女子的眼中涌出泪水,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虚弱地说道:“多谢您,大恩大德,我……我无以为报……”
霍彦未说什么,只径自出去。
桑迁便跟了上去。
楼上,二十几个半大孩子排排坐,等着霍彦发这次行动的报酬。
霍彦洗干净了手,揭了面具,把玩具屋的一年畅玩卡挨个发给他们。
桑迁他们顿儿都没打,没等霍彦开口,直接鲤鱼打挺。
包括卫长!
她冲霍彦吐了一截小舌,蹭的一下蹿到下面,想大摇大摆从后门钻了出去。
霍彦无奈笑笑,然后卫长就被他手下的人直接架到他面前。
桑迁也跟着上来,想要说情,却被居高临下的霍彦扫了一眼,桑迁缩了缩脖子,跟只小鸡崽似的。卫长气得哼一声,抱拳瞪他,桑迁挺直了脊背,勉强道,“阿言兄长,公主总是在你身边,偶尔出个门也不是坏事啊。”
霍彦笑道,“你觉得我无趣?”
“还是说,”他转向卫长,“你觉得我无趣?”
卫长坐在他身边了,然后催着桑迁出去。
桑迁拨腿就跑。
卫少就冲霍彦笑得讨好,“阿兄最好了。”
霍彦瞧着她笑也笑,就是语气古怪,“我无趣,可怜公主跟着我了。”
卫长摆手,连声否认。
霍彦抱拳轻哼。
卫长立马笑得讨好,不光把公孙府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他,还绘声绘色的演了起来。
她的动作活泼又可爱,霍彦忍不住微笑,“送你回去的车在玩具屋后门。”
现在去玩吧。
卫长嗯了一声,偏头就冲他笑。
她才不是去玩呢,她要去找那女子的嫽儿。
[妹宝,亲亲。]
[曹襄,夺妻之恨啊!]
……
卫长走后,霍彦的脸陡然阴沉下来。
赌坊的管事上来时,就被迎面泼了一盏茶。
他被泼了一身,好在茶水是温的,他跪在地上,连声请罪,是他们没看住那个女子,才造成了这乱象,让主君下去稳定局面。
霍彦懒得听这些,他止住管事话头,只是下命令。
霍彦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岁月静好,如果他不说话的话,“找一下那个叫嫽儿的孩子。”
得给孩子个拨氧气瓶的机会,他助力每个与他上辈子相似的梦想。
管事知他现在气消了,但也不敢动。
霍彦轻笑,视他于无物,又啜了一口茶。
刚救了人,他心情不错。
敬声现在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公孙敬声现在想死。
真剁人啊!
“血,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什么地方啊,剁人手啊!
“放我出去,我不敢了!”
“欠债不还,这就是下场!”
那剁人手指的魁梧男子大声吼道,故意吓他,“你也想剁成这样吗!”
公孙敬声发出比被剁手人还大的尖叫,然后嘎一下晕了过去。
得到他晕过去的霍彦抽了一下嘴角,然后很快平复心情,他笑容灿烂,“敬声没死吧!”
管事立马应了。
“主君英明。”
正好缺人扫院子!
霍彦啜完最后一口茶,管事才一瘸一拐下去。
[你心软了呀,就只让人跪一下。]
[犯了这么大的错,你的钱受影响了,你就泼了杯茶,你也心疼那女子是吧。]
[你肯定是心软了。]
霍彦不想讨论他心软不软,果断岔开话题。
“我决定讨好一下曹襄。”
众弹幕:啥?你讨好得明白吗?
霍彦把脸托起,肉肉叠作一团,难得有些萌,“说的对,我这么可爱,还要去讨好!曹襄不懂事,应该把主动将他的富婆妈妈介绍给我才是。”
众弹幕:富婆妈妈,你要去吃软饭!?
霍彦笑嘻嘻,吹了声口哨。
“舅妈也是妈啊!一家人。”
美妆店要打品牌效应了,自然要找代言人。姨母虽然身为皇后,但久居内宫,哪有便宜舅妈好用。
众弹幕:根据《汉书》中的记载推断,舅舅与公主的成婚时间最有可能是元朔五年。叫舅妈还早呢。
霍彦的心情不太好了,他气哼哼地道,“这么晚吗?为啥啊?她不是今年想要在京城中选一个列侯做驸马吗?我舅舅是列侯里最好的,最俊的,最出息的,最有力气的,最好脾气的,她为什么不选。难道她舍不得曹襄那大胖儿子,那我跟她说道说道,实在不行,我给曹襄作作思想工作,多大的人啦,还粘他阿母身上。
上次漠南之战,他舅采用“迂回侧击”的战术,西绕到匈奴军的后方,迅速攻占高阙①,斩杀并活捉匈奴数千人,夺取牲畜数百万之多,此役过后,汉军彻底控制了河套地区。匈奴骑兵对长安的直接威胁被解除。他舅牛逼死了好吧。
不说瞎话,他舅得胜回来那日,刘彻看舅舅的眼神跟饿狼看骨头一样,香迷糊了,霍彦在后面都怕他一个绷不住,直接抱着他舅啃。
要不是刘彻是个男的,刘彻恨不得当场以身相许,所以霍彦完全没考虑别人看不上他舅,他要是个女儿家,他都想嫁。
哼!,谁!能!不!爱!我!的!小!舅!舅!
公主也不能!
[6。]
[你个舅控。]
[平阳公主想要在京城中选一个列侯做驸马。左右侍从都说,咱舅最适合。平阳公主笑着对他们说:这个人出自公主府,以前还当过我的骑奴啊,怎么能做驸马呢?侍从们就夸咱舅了。于是,平阳公主告诉卫子夫,自己想和卫青结婚。卫子夫将平阳公主的想法转告给了刘彻,刘彻便下旨,让卫青与平阳公主成婚。]
[但是宝,现在公主还不想嫁人呢。]
霍彦顿悟,“我现在就去给舅舅刷好感!那些侍从也得走动走动,还能给舅舅介绍公主,简直是赢在起跑线上!这波操作绝对秦始皇摸电线。”
众弹幕:赢麻了,你还是这么爱编排秦皇。
霍彦说干就干,准备晚上就要逆帖去平阳县勾搭曹襄,顺便拜访公主。
月牙渐上柳梢头,本该去玩的卫长怀里抱了个猫,偷偷回了宫。
负责送公主的侍者,听着马车里卫长哄猫儿的声音,疑惑不已。
公主的猫儿果然不一般,还会咿呀叫呢。
彼时,刚出宫的霍去病一进门就闻见了霍彦淡淡的血腥气。
他轻皱眉,找到一个好徒弟的喜悦被冲淡。他担忧的望过去,就看见了霍彦和卫青的背影,这爷俩坐在窗前,就着夜色啃羊排,听见推门声,齐齐转了身,卫青给霍去病扯了一大块羊排,霍彦招呼道,“阿兄,刚离火的羊排,吃点垫垫啊!一会儿吃别的。”
羊排表皮烤至金黄泛红,香气四溢,霍去病接了,也啃啃啃。
汉武帝时期贵族食用的是膘肥体壮的绵羊肋排,肉质鲜嫩紧实,没有太多膻味。
霍彦手下的庖厨先用快刀将羊排上的筋膜小心剔除,再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接着以盐巴、花椒、姜蒜等调料仔细揉搓,每一寸羊肉都被涂抹均匀,随后,把腌制好的羊排串在打磨光滑的铁钎上,炭火之上,把羊肉烤得滋滋作响。
等到被端上桌时,还会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香料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令人垂涎欲滴。
霍彦就吃了两块,剩下的被霍去病和卫青全包了。
霍去病觉得他拒绝刘彻留饭是对的,宫里确实没阿言给他吃的好。
他仨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
霍去病啃羊排,霍彦就在旁边说他对公孙敬声的照顾,卫青很有兴趣,对他这般处置表示赞同,霍去病时不时嗯了一声,显然不感兴趣,敷衍的很。
霍彦也没太大兴趣,说完他的安排后,就停了话头,说些别的有意思的事,卫青一直很喜欢在难得的闲暇时间与他们闲聊,霍去病也抬起头,附和他。
他仨慢悠悠享受晚餐,然后椒房殿来的人,迎面就把一个小孩子抱给了霍彦。
这小孩不过五个月大,瘦得比猫也大不了多少,感觉眼上还有层蓝膜没褪,水汪汪的能把人心化。
霍彦手忙脚乱地接过孩子,满脸疑惑地看向那侍人,“这是……?”
这是谁啊!还有,舅舅,你怎么抢孩子抱,还抢得这么熟练!阿兄,你回屋干什么!
“舅舅,这不是咱家孩子,快放下!”
不要这么心大啊!!!
卫青反复比对他跟这个孩子,最后继续哄孩子。
没事儿,孩子都像阿母。
霍去病也在这时回来了,他抱着一个大金项圈和一壶奶,速度很快的把金项圈放在了孩子脖子上,奶塞进卫青手里。
然后一向话不多的少年绷着脸,声音却格外的柔和。
“叫伯父。”
卫青也逗孩子,点头答应了。
“叫舅公。”
被盖戳未婚生子的霍彦咬牙切齿,他恨恨望向侍人,“我自己还是个孩子,你给我解释清楚!”
我的清白啊!
侍人被霍彦凶狠的目光吓了一跳,“这孩子是皇后娘娘让送来的,说是公主在郊野寻到的,身世可怜,皇后娘娘想着您心善,定能给这孩子一个安身之所。”
霍彦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心中满是疑惑,姨母怎会突然送来个孩子?这屋里三个大男人啊!怎么能照顾好这么小的宝宝。
他压下心头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皇后娘娘可有说这孩子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要交给我?”
侍人低着头,不敢直视霍彦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回道:“皇后娘娘只说,这孩子名字叫嫽,与你今日救下的妇人有些渊源。”
霍彦了悟。
他给了打赏,侍人便告了退,一转头对上了两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霍彦的头突然巨疼,他很快解释清了这孩子的来头。
“估计是卫长把孩子带回宫去被姨母发现了,姨母为了卫长的名声只得让我叫人把这个孩子送回去。”
霍去病逗孩子。
卫青逗孩子,神色温柔。
“好孩子,乖。”
霍彦麻了。
这破家,就没人听我说话是吧!可恶,我马上就要离家出走!
“快些送走吧!她阿母念着她呢!”
霍彦正抓狂,就听见卫青温柔道。
霍去病也点头,他给小孩又裹了披风,叫人把孩子送走了。
大金项圈保子平安,他始终未摘下来。
霍彦的抓狂情绪突然被安抚了,他低垂眉眼,难得有些想吟诗的冲动,他随口起了一句汉赋。
“若夫明月之升,出于东海之滨,耀于九霄之上。初如金轮涌出,渐若玉盘高悬。其色皓白,其光清冽,不耀不炫,不骄不躁。洒清辉于大地,照万物而无私。山川城郭,皆被其泽;草木虫鱼,咸沐其光。”①
霍去病接道,“此正如君子之德,温润而泽,普惠众人,不遗微末。”②
霍彦笑意浅浅,“阿兄懂我。”
卫青看着他们俩笑,“值此良辰,人间处处,皆享团圆之乐。应列佳肴于几案,陈旨酒于尊罍。忆往昔之趣事,话来日之宏图。”③
霍彦扑向卫青,被卫青轻巧接住。
“舅舅,阿兄,此良辰莫辜负,当浮一大白!”
霍去病在满月下轻笑。
霍彦拽着他往回走。
“皆会圆满的。”
[魅魔。]
[全TM是魅魔!]
[阿言这几年贵族教育没白上,都能吟诗了。]
[他们说的什么意思!]
[是互吹。]
……
当那个小孩被送回那女子身边时,她几乎克制不住的又笑又哭。
这个女子姓冯,这个孩子名为冯嫽④,她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外交家,是那个锦车持节,慰定乌孙,足传千古的冯夫人。
第73章 英雄归来
霍去病教刘据和诸邑习剑已有一月有余, 霍彦刚说要把刘据给雷被教,霍去病就抿唇。
他这是不喜欢,霍彦只好摊手看他, “你一心想要跟舅舅上阵杀匈奴,对你来说, 训练好姨父交给你的羽林孤儿, 早日获得上阵杀敌的资格许可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你不会不知道吧。”
霍去病点头,然后在霍彦越来越揶揄的眼睛中皱眉道, “不是我非要去,是据儿。”
提起刘据,霍去病的头就难得疼起来。
刘据年方三岁,以刘据的身份而言,日后是用不着亲自上战场的,打仗有他呢。习剑不过是学点基本招式,别说宫里的侍卫了,就连霍彦都能教他。但霍去病也看出来了, 刘据个性腼腆安静,喜欢自己独处,可是当太子也不能太安静吧,朝堂上的牛鬼蛇神们可一个赛一个的能蹦。
“那不更该让雷被去吗?”
听完他的叙述,霍彦得意的翘脚脚。
“你觉得愁人,我倒觉得可爱, 总得允许各人有各人的性格。”
他的思路没有问题,霍去病却左右瞅着他的脸, 突然轻笑。
他有了个更好的人选。
跟阿言一块儿, 据儿不热闹也得热闹了。
霍彦万没有想到霍去病在刘彻耳朵边馋言几句, 直接把他的进言拒了,教导刘据的任务落在了他头上。
艹!
这是太子少保超前版吗?霍去病就喜欢强扭的瓜。
霍彦在心里骂人,然后默默迎着晨光拿着自己阿兄传的木剑,慢吞吞的行至院子中间,身后两只小崽排排站,像两颗水灵灵的小葱。
在一旁观剑的阳石也期待不己。
“阿言兄长教我们吗?是不是去病兄长已经没什么教我们的了!”
诸邑饱含期待地问道,刘据也眨巴着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霍彦:……
他默了一瞬,凉凉道,“练剑吧。”
说完,他在三人们的众目睽睽之下,扑腾起两根胳膊,架起了一个软绵绵的起手式,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一边演练,还一边念叨。
“太极——混元剑法——静心——又凝神——固本——还培元——学成——天下全——”
霍彦托长声音,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他连舞剑他都懒得用力。别说霍去病的力度了,他那木剑过处,恍如无物,连一丝风都掀不起来。
阳石眼睛瞪得滚圆,满脸写着懵。
诸邑忍不住嘟囔,“这、这和去病兄长教的也差太多了吧!都没有风呢。”
刘据倒是没吭声,只是小脸上的期待褪去了不少,眼神里满是疑惑。
霍彦充耳不闻,沉浸在自己的“剑法”里,脚步虚浮地移动着,嘴里还在念念有词,“清心又明目,活到九十九。”
他自顾自地把一套剑法耍完,收了架势,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看着三个小家伙道,“好了,自己练吧。”
霍去病每次到椒房殿,都会先检查他们的练习进度,再给他们布置未来几日的任务,对比下来,霍彦太敷衍了。
三个小崽对视几眼,前后对比太强烈了,就连刘据都不觉皱巴起小脸。
霍彦笑眯眯,像是背后长了眼,歇了在旁边摊书的动作,冲他们说道,“你们不练我的剑吗?很好的,练试试嘛。”
诸邑默默摇头。
口号什么的,好笨。
“为什么不练再说呢?”霍彦难得有些委屈巴巴,放下手中木剑,蹲地上画圈,忽悠道,“我这套讲究的是以柔克刚,和光同尘。不信,你们跟我练完一套。”
阳石歪着头,满脸怀疑,“真的吗?阿言兄长,你可别糊弄我们。”
霍彦一本正经地看向三个小家伙,眼神真挚,“这看似软绵绵的起手式,实则暗藏玄机,是这套剑法的精髓所在。我阿兄教你们的是战场上杀敌的招式,而我教你们的,是如何在剑招中融入心境,你们看这一招就叫扮猪吃老虎。这招的精髓就是在最后的一刺中加点力。”
他蹲下身,轻挑手中木剑,一记刚才的起手式,木剑带起劲风,直逼诸邑咽喉。
“你可以假意舞剑,然后直接趁其不备,瞅准地方囊死他,别管好坏,能弄死人就是扮猪吃老虎的精华。”
诸邑眼中一亮。
“妙啊!”
刘据眼睛亮晶晶,脸上还带着几分兴奋。
霍彦就知道他的教育最好,他嘿嘿一笑,一人来了一张他特制的人体穴位图。
这张图与前世的画面也无甚分别,只是在每个穴道的末尾都加了一句被扎的后果。
三小只瞠目结舌。
霍彦老神在在翘脚脚。
“我们这种弱小无辜的小孩子,阿兄,舅舅和侍卫不在,遇到坏人怎么办?只能能阴就阴,怎么阴怎么来。”
三小只悟了,有模有样地学起霍彦的起手式,胳膊软绵绵的,像根面条。
诸邑一边比划一边喊着:“太极——混元!” 刘据和阳石则有些怯生生地跟着动起来,动作虽小,但看得出在努力模仿。
霍彦不看他仨,继续看书,时不时地来一笔批注 。
[好家伙,这是出版社新投的稿件啊。]
[自从出版社建好之后,阿言就把私人业务和刊物发行分开了,他可不敢动刊物发刊的事了。]
[这个文风好像…]
[别说了,是《史记》。]
[这是始皇本纪?]
[初稿,马迁刚写的。]
[好奇,阿言的评语是什么?]
[霍小言,你别捂!]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TM,还收了?!]
……
霍彦落下一句这人吧,他其实长得很好看,才把这卷书轴卷上了。
他打了个哈欠,招呼几个孩子歇一会,照他讲,练剑不能太勤,你看他阿兄练的,瘦巴巴的,连块肉都不多长。
“那个,宝宝们,来,阿兄给你们讲故事。”
他兴致勃勃即兴发挥讲了一段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励精图治,终于成为春秋霸王的大男主故事。
三小只听得有劲儿。
刘据的眼又亮起来,他要做兄长口中的赵王一样英明神武。
然后他就听他阿言兄长淡淡的来了一句总结,“最后他被饿死了。”
他刚刚萌芽的雄心壮志就这样破碎在了“饿死了”的阴影中。
刚辉煌呢,就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脑门的问号,扒住霍彦腿,企图让霍彦解惑。
阳石的脸上出现了怀疑神色,她记得父皇不是这样总结的啊。
霍彦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冲着三小只古怪一笑,“欲知后事如何,明天到这里来。”
说着拿起自己的小木剑,施施然地走了。
“下课了,我回去了。”
[迟到早退还摸鱼]
[又磨了一天的洋工。]
[他尽教些不着调的。]
[赵武灵王晚年传位于次子赵何,是为赵惠文王,自己则号称“主父”。后来公子赵章和田不礼起兵叛乱,攻打赵惠文王,被赵惠文王直接弄死。他派公子成和李兑率领军队包围赵章逃亡的沙丘宫,杀死赵章并把赵武灵王一并饿死了。]
[他明天教的是如何杀死父亲。]
[赵惠文王才是阿言想让刘据成为的人。]
[阴啊,你真阴。]
霍彦翻白眼。
“你们阅读理解想必是满分。”
弹幕发出霍彦同款笑眯眯的表情。
霍彦哼一声,轻柔的笑。
“猜的不错,奖励你们写明天的故事。”
众弹幕:艹!
霍彦教了刘据大半个月,剑学了个一招半式,天天光顾着带着刘据他们各种搞发明和讲故事了,看得难得来椒房殿的霍去病直摇头。霍彦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话头一转,说了几件自己和霍去病小时候的糗事。
“我小时候啊,跟阿兄摇竹子,摇到半截就一起栽进了雪里,得了阿母一巴掌。还有一次,我阿兄天天说带我去看大舅舅家的小黄犬,我还特地给小犬带了一小碗我喝不完的奶,结果。”他捂着脸,不忍直视他当时那傻气的样子,“那狗比我都大,我那奶碗还不够它一口的呢,我后来才知道,我阿兄给他取名叫小黄,大名小黄犬。”
霍去病静默半响,缓声道,“你又没问。”
霍彦哼一声,趁热打铁,继续爆料,“谁都有出糗的时候,没什么好害羞的。你们去病兄长小时候还傻乎乎的用脚给小麦扎小辫呢。”
阳石和诸邑笑得直打滚,刘据也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霍去病起身就走。
霍彦笑容满面目送他离开,心里可算畅快了。
他真的不记他阿兄把活分给他的仇,真的。
“你们也有喜欢的事吧,我小时候就喜欢跟舅舅阿兄一起去草里打滚。”
诸邑道,“我就喜欢舞树枝。”
阳石默默吐槽,“是啊,专捡花打,一地无头花。”
霍彦哈哈大笑。
刘据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我喜欢追蝴蝶,但上次追蝴蝶,掉进了花丛里,阿母就不让我去了。”
霍彦捏了一下小孩粉白的脸颊,“蝶绕花,花中有个据儿!”
刘据听不懂,但他却被霍彦抱起,霍彦兴冲冲,“哎,今天去引蝴蝶玩,好不好?”
几个孩子瞬间来了精神,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与期待的光芒。诸邑兴奋地跳起来,拍手叫嚷,“好呀好呀,阿言兄长快教我们!”
阳石也在一旁使劲点头,刘据虽没出声,可紧紧拽着霍彦衣角的小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急切。
霍彦带着孩子们来到御花园的一处角落,这里繁花似锦,花香馥郁。他先是让孩子们去收集各种鲜艳的花瓣,不一会儿,阳石和诸邑就捧着满满一兜花瓣回来了,刘据也小心翼翼地攥着一小把,像是捧着珍宝。
“接下来,我们把这些花瓣拼成大花朵的形状。”霍彦一边说,一边动手示范,将花瓣一片一片整齐地摆放在草地上,孩子们依样画葫芦,不一会儿,一个色彩斑斓的巨型“花瓣花”就出现在眼前。霍彦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块淡粉色丝帕系在木剑上,做成了一个简易的“花旗”。①他把“花旗”插在“花瓣花”中央。
“蝴蝶对颜色极为敏感,通常会被红色、黄色、紫色等鲜艳的颜色吸引,因为这些颜色往往与富含花蜜的花朵相关联。蝴蝶的触角上分布着大量的嗅觉感受器,能够敏锐地感知空气中的甜味,所以我们可以模仿花朵引蝶。”
做完这些,他又叫侍人拿了杯蜜水。他用手指蘸了些蜜水,沿着“花瓣花”的边缘轻轻涂抹,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丝丝甜香。
“好了,现在我们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蝴蝶上门吧。”
霍彦招呼孩子们坐下,大家屏气敛息,刘据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朵特别的“花”。
起初,只有微风拂过花丛的沙沙声,孩子们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诸邑刚要开口抱怨,霍彦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在这时,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翩飞来,在“花瓣花”上方盘旋几圈后,缓缓落在了涂抹了蜂蜜水的花瓣上,开始贪婪地吸食起来。
“来了一只!”诸邑激动地压低声音喊道。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蝴蝶被吸引过来,白的、黄的、花的,在“花瓣花”上肆意飞舞、停歇。
刘据完全看呆了,脸上洋溢着惊喜与兴奋,他的眼睛紧紧追随着蝴蝶的身影,小手不自觉地想要去触碰,却又怕惊飞了这些美丽的蝴蝶。
然后一件沾水的手迅速将一碗蜜水滴他手上,他不明所以望向身旁少年,“阿言兄长?”
少年让他将手伸开,突然一只黄蝶落在他指尖,他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霍彦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一幅你去招蜂引蝶,别烦我的样子。
刘据都忍不住想用手碰,黄蝶便忽的飞走,又眷恋地留在拇指上。
“据儿,你要留它吗?”
良久,霍彦开口道。
刘据凝望那贪食蜜水的黄蝶一会儿,点了点头。
霍彦甩手将自己的外衣掷出,从头到尾把那些蝴蝶牢牢地禁锢在衣下。
少年人横跨而出,兜起满衣蝴蝶,从刘据指尖捏起黄蝶双翅,勾起唇角。
“回去给你们糊个蝴蝶灯,好不好?”
所有人满口答应。
[阿言真是的,这就该表演给你老姨父看的嘛。]
霍彦给小孩子挨个糊了个蝴蝶灯,拿着灯的大家笑得更欢了,刘据也彻底放松下来,眼中有了往日少见的活泼。
卫子夫也拿到了儿子兴冲冲递给她的一盏,对着油灯,蝶影纷飞,美轮美奂,她不由自主的谓叹一声,她年少时也爱扑蝶吗?似乎是太久了,她也忘了。
霍彦一改平日沾了就走的习惯,掀袍坐在她的下首,二人都不说话。
良久,卫子夫轻笑,乌发如云,只是间或杂了一丝莹白。
“阿言送的妆膏很是不错,明日阿言若来便给姨母再送些。”
霍彦抿唇低头,做出羞涩状。
“姨母用的好我便高兴了,明日便给姨母送过来。”
卫子夫叫他到身前来,然后伸出手指点他的眉心,少年人是白皮儿,被她一点,眉心带了点红。
“姨母,我可以走了吗?”
“你这半个月学你阿兄的样子,你那妹妹也与你学坏了,也不与我说清楚敬声的事,你们仨个就想着让我操心!”
霍彦不吱声,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卫子夫更生气了。
“你一声不吭是为何!敬声有难,你做兄长的,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进那赌坊也不施救!”
霍彦伏地不起,左右环顾四周侍人。
卫子夫只让人出去,等这屋中只剩他们俩人,霍彦才附在卫子夫耳朵边说了句赌坊是姨父的,卫子夫的眉眼就不由绽开笑意。
“原是陛下见他不济,有意指点,是大好事呢。”
霍彦煞有其事的点头附和,“阿兄也并非有意让你着急,只是揣测陛下的意图到底是大不敬。此事姨母知悉后便当我未有透露过吧。”
他的言辞之间全是我与阿兄虽受皇恩,但到底与你亲,故而我愿意为你多说几句。
卫子夫轻笑。
“还有句话阿言不知当讲不当讲,”霍彦做出犹豫状,得了卫子夫的允许他才做出温软模样,道,“陛下此番这般用心还是希望卫家后辈不要走田氏的后路,好为据儿助些力。”
卫氏已经有狂悖的苗头了。
卫子夫能在汉武帝后宫坐稳皇后之位,脑子不可谓不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她该召大兄说说话了。
见她懂了,霍彦便不说话,用完晚食后,识趣地告辞离开,手中还提溜着一盏蝴蝶灯。
那盏中的灯油燃起烛光,明明灭灭,蝴蝶被困在薄如蝉翼的丝绸糊的笼子里,无力的振翅向火光去。
啧。
他提灯走出椒房殿,取下自己束发的簪子,挑灭灯芯,把灯笼撕了,蝴蝶伴着热气四散而逃。
一只白色的蝶落在了他红衣袖旁,被他无情掸开。
“我红得不像花。”
[你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这蝴蝶还挺像彻子的。]
[喜华服,好甜腻。]
[猪猪:你礼貌吗?]
刚把自己的心腹大患遏制一些,霍彦任由弹幕在他眼前乱蹦,刚一抬头,霍去病便蹦跳着地小跑过来,全无往日的稳重仪态,霍彦望了望要西沉的日头,心道太阳还打西边落啊,然后被霍去病如一阵狂风般卷走。
他跟着霍去病跑,边喘气边道,“我的病病,出啥事了?姨父又乱吃东西了?”
霍去病素来处变不惊的脸上呈现出些许狂喜的神色,眼睛亮得像太阳,他顿了顿,带出半截小虎牙。
“张骞回来了,现在进长安了。”
张骞持节出使那年,霍去病比刘据还要小,怎么可能见过他。只是过去这些年,他听皇帝念叨张骞的次数不算少,对他的事迹也知之甚深。所以很期待。他当年带霍彦去看黄犬时,也是这个样子,兴冲冲,眼睛亮晶晶的。
“呀,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霍彦被霍去病牵着,霍去病以为他是感慨,谁料他扭头,直接催道,“快点啊,阿兄,我跑得慢,你扛着我跑!”
霍去病一幅拿他没办法的样子,伸手握住他腰,让他蹭地一下离开地面,霍彦被直挺挺的连根拨起,坐在他手臂上,心里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满口芬芳到嘴边被他憋住了,没办法,他这人就一点不好,心软。
“你要不换个姿势,这样显得我跟个孩子似的。”
元朔三年秋天,这位曾被匈奴囚禁十年的汉使,张骞历经十三载艰险返回长安。
霍彦和霍去病东挤西挤好容易挤进人群时,只看见了一段清瘦背影和他牢牢握住的那支汉节,表层已褪成灰白,但缠绕其间的牦牛尾仍倔强地垂落。
霍去病有些遗憾,他还想问问张骞西域的地形地势呢。
“姨父已经下旨,要在承明殿接见张骞,命二千石以上朝官通通到场。我俩还不够呢。”
霍彦在人群中护着他,免得他被挤,见他这样子,深吸了一口气,闻言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个,我有主意。”
霍去病又一个拔起,霍彦咬牙切齿,“狼狈为奸听过没!你背着我就行。”
[狼狈为奸?狈那是骑着狼脖子上的吧。]
[狼狈为奸,hhh!]
[形容的很贴切,但是该成语有关典故最早见于唐代段成式的《酉阳杂俎》,去病根本不知道。]
[狈每次出去都必须依靠狼,把它的前腿搭在狼的后腿上才能行动,否则就寸步难行。阿言这狈可太狈了。]
……
霍去病道,“什么意思?狈是什么?跟狼一样能拨牙吗?”
第一反应是拨狼牙,足见凶残了。
霍彦捂脸,“那个,阿兄,我们说说搞定姨父的事吧。”
次日。
长安城笼罩在晨光中,未央宫前殿的九重阙楼刺破天际,张骞手持斑驳的汉节,带着仅存的匈奴向导甘父①与胡妻,在羽林卫的护送下穿过巍峨的西安门。这座由夯土筑成的城门三道并行,中门道青石铺就的驰道,这专为天子銮驾铺设的御道,此刻却为这位黑瘦的使臣让路。两侧门道夯土上深深的车辙,与张骞脚下簌簌作响的沙尘,共同见证着十三载光阴的沧桑。
穿过南宫门时,两重门扉间的回音在瓮城中激荡。这座仅三米宽的门道以青砖砌筑,门楣上雕刻的螭龙纹饰被晨露浸润得愈发威严。守门卫士的青铜甲胄在朝阳下泛着冷光,他们手中丈八长戟交叉成阵,却在看清汉节上只余残红的朱漆纹样时骤然分开。
拾级登上前殿台基时,三重夯土台面次第展开。最底层台基上,十二对云纹瓦当在庑殿顶上列阵,瓦当中央"长生无极"的篆书在秋阳下流转金光。中台甬道两侧,昨天晚上听从霍彦建议的刘彻现加的郎官们玄衣纁裳肃立如林。腰间玉佩随呼吸微微起伏,与殿角青铜仙鹤衔灯吐出的沉香青烟交织成无形的威压。
未央宫东侧的承明殿①前,花了两万钱充作郎官的霍去病与霍彦执戟在前,踏着青砖上的白霜,霍彦仔细观察这位英雄,张骞跪在殿前丹墀②,虽换上了赭色深衣,可手上似乎犹沾着疏勒河畔的红土。
他身后跪着的是他的胡妻与仅剩下的随从甘夫。
霍彦听见他胡妻捧着的漆奁③中,龟兹乐谱的羊皮卷与于阗玉雕④碰撞出清响,看见了甘父背负的革囊里浓黑的大宛马鬃。这些西域的物件在这个秋日迈过万里风沙,化晨风穿堂而过,如雷神车驾隆隆驰过大汉,在大汉上至天子下至万民的胸口惊雷又添了一把火。
辰时三刻,钟磬声自前殿次第传来。
"宣——张骞觐见!"
礼乐大响,编钟齐鸣,谒者令的唱名声刺破殿中寂静。霍彦和霍去病引着张骞进殿,张骞深吸一口气,捧着西域舆图的双手微微发颤,腰间佩玉被他的紧张带得轻响。
霍去病目不斜视,霍彦轻瞥他一眼,眉宇间全是春风暖意,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道,“玉有灵,他也知大人归家了。”
御座上的刘据瞪大了眼睛,向前倾身,朝着承明殿的门口看去。
偌大的承明殿鸦雀无声,所有人目光的焦点都集中到了那个人的身上。
张骞身形消瘦,眉宇间全是风沙消磨的沦桑,他步履蹒跚地跨过殿门,一步一步朝着皇帝走来,步伐虽慢,却很坚定。
安静的大殿内渐渐有了微弱的抽泣声,而且越来越明显,许多人开始抬起衣袖,卫青擦拭眼角怎么擦也擦不干的泪水,他与张骞交好,是见过十三年前张骞出发时的情形的,感悟因此更深。
张骞一步一步走到了承明殿的中央,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根使节捧在手上,跪倒呈前,神色无比虔诚,“臣张骞奉旨出使大月氏归朝,奉节于陛下,乃全使命。”
霍彦轻叹一声,转首就看见他情绪充沛的老姨父已经起身离开御座,朝着张骞走去。
“整整十三年……”刘彻泪眼婆娑,扬声道,“张骞,你跑到哪儿去了?怎么一点音讯都不给朕?十三年啊,十三年啊!”
“陛下!陛下!”张骞跪倒在刘彻脚下,失声痛哭。
君臣抱头痛哭一阵,张骞忙解下背囊,取下右衽处别着的乌孙骨针,取出中空管内藏着的微型羊皮卷,当舆图在鎏金案上徐徐展开时,西域三十六国的朱砂印记在羊皮上灼灼如焰。
"陛下请看,”张骞的声音突然清亮,“康居商队说,大宛贰师城有天马,汗流如血,可日行千里。”他的食指重点舆图某处,指甲缝里还嵌着车师古道上的砂砾。
阶下百官中忽然响起窸窣声。
“此去经年,卿竟还记得朕当年在渐台⑥说的话。”刘彻的手指划过舆图中葱岭的墨迹,虽然现在的酒香更淳厚,但刘彻依稀闻见了当年渐台夜话时,二十四岁的天子与二十七的郎官共饮的椒酒香气。
刘彻突然起身,十二章纹的玄衣纁裳扫过案上竹简。他高声道,"朕的使节如穆天子西巡,为朕踏出了真实的凿空之路!"
霍去病双眼打出激光,死死盯着舆图上标注的"身毒"⑦字样,他不由的舔了一下唇,这个密道还能通西南大夏,浮屠教是干什么的,有时间可以去那边捉两个舌头问问。
“他是英雄。”
张骞出使大月氏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却被匈奴人扣了十多年,最初出发的百人使团,仅仅只有两人归汉,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
霍彦拍他的脊背,这满室充沛的感情下,他像个怪物,然后他看见了大宛的紫苜蓿籽⑧在玉匣中泛着幽光,安息的琉璃瓶里凝着没药树脂⑨。
霍彦连玻璃都能做,对琉璃不感兴趣,他只盯着苜蓿籽两眼发亮,仿佛已看见关中沃野上万马奔腾。
哎呀妈呀,葡萄、石榴、核桃、大蒜。
种子,种子,都是种子,发了发了,这次发了,他终于有葡萄石榴吃了!
有些东西有的时候你不在意,没有的时候它乍一出现了,你恨不得现在就得到。
他的目光落在弹幕上,无声的比口形。
[霍彦:我不管,这些我都要吃!]
众弹幕:懂你,《葡萄的种植》《石榴酿酒的制法》……
张骞用嘶哑的声音讲述着一路的风土人情,满室静默,霍彦恨不得把司马迁也给带过来,记不完,根本记不完。
大宛有苜蓿,葡萄,马,大月氏有胡桃⑩,康居有胡麻⑩,安息的桂皮、胡椒,波斯萨珊王朝等地的金银器,造型奇特,工艺精湛,有胡瓶、盘杯等容器。
不管,他扒着霍去病,死死扒着,满脸全是红晕,霍去病与他一样,宝看见,宝得到,他迅速制定战策,小声道,“兵分两路,拨下车师和楼兰⑨。”
霍彦听不太懂,但他相信他阿兄和舅舅,他柔弱一笑,“阿兄快去打吧,我很想跟他们做买卖呢!”
把他们打下来,他立马把地方划了,专地专营,雇人养马,种植往大汉送,再把大汉多余产能运出去,双方资源对换,这样才好呢!
只要汉军能过去,只要他能过去,绝对优势加上垄断,他就可以死死地把他们绑上大汉的战车上。
他与霍去病几乎一同望着张骞舔了舔唇,好想过去。
“阿兄,你得去匈奴,我也得去,你把匈奴干趴下,我就修路。”
谒者令呈上的节杖将在三日后存入兰台,未央宫檐角的铜铃在秋风中鸣响,声波沿着丝绸之路荡漾开去。
承明殿藻井的北斗七星正指向殿门,卫青看见了通往河西走廊的驿道在秋阳下蜿蜒如金蛇,此番,可以一举歼灭漠北了。
刘彻嘉勉了张骞和一直跟随他的堂邑氏奴甘父,拜张骞为太中大夫,甘父为奉使君。
无数的壮志腾起在沙哑声音的叙述下。
今夜无眠。
第74章 封官
殿外传来羽林郎换岗的甲胄铿锵, 惊起栖在铜雀阙上的麻雀。殿阶两侧的铜鹤香炉正吞吐着龙涎香的青烟,将秋寒凝成缕缕细雾。
宣室殿渐次点上烛火,刘彻激动得一夜未眠, 对着巨大的舆图勾画着哪里是西域,哪里是大月氏, 哪里又是匈奴。
霍去病的眼睛亮得发烫, 对着舆图说着自己的想法。霍彦偏头看他,仅一眼便仿佛已经驰骋在广阔天地中,他依稀叹了口气, 而后目光柔和起来。
深渊暗处有潜鳞,九皋旷野飞苍鹤。
霍去病想去,他不能拦着他啊。
霍去病又在闹腾卫青去上战场,可是这次与卫青站在同一战线上的霍彦突然倒戈了。他为了帮霍去病甚至说服了刘彻,还让卫子夫也答应了说情,可是他疼爱霍去病,卫青又如何不爱呢?
卫青疼爱霍去病的程度和他不相上下,卫青看似温和, 实则是犟种。霍去病自己软磨硬泡了好几次,连刘彻都点头了也不能让卫青改变主意。长平侯决定的事八百头牛都拉不回来,关键是长平侯没有软肋,霍彦分析八百遍,都没给霍去病想到脱身之法。
霍去病自己都没办法,天天垮着一张脸搁马场溜小漂亮。
“阿言, 你说谁家养鹰把它揣怀里。”
他虎着脸又是一马球,那一球正好落在曹襄马腿边。曹襄身姿挺拔如松, 眉目间带着平阳侯一脉传承的儒将风范, 可惜一开口, 形象干个稀碎。
“霍去病,你TM不痛快别找我啊!”
霍彦狰狞一笑,挥动球杆。
曹襄吓得躲马后,半响盯着地上的球骂骂咧咧道,“我们是陛下赐的婚,马上就要定亲了,公主是我的妻子!”
【曹襄实惨,元狩四年随卫青出征漠北,差点被匈奴包饺子!】
【小言,快查他脉象!一看他脸色,就不吃你给他开的药。】
【曹襄要娶卫长?这波是政治联姻天花板!】
【平阳侯家祖坟冒青烟了,娶到汉武帝最宠的长公主!】
【可惜曹襄命短啊,元鼎三年就挂了,卫长守寡惨兮兮……】
曹襄说着说着,脸红了起来,傻乎乎的笑。
卫长公主生于建元四年,她的出生打破了人们对刘彻某方面能力的怀疑,因而生来备受宠爱,这是她的两个妹妹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远不能比的。
汉家素有规矩,只有列侯才能尚主,卫长公主身为皇帝的嫡长女,要下降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家。各家列侯的子弟不少,卫长又是美名在外,刘彻千挑万选才选中平阳公主的长子平阳侯曹襄,曹襄的先祖是汉朝的开国功臣平阳懿侯曹参,袭封万户侯。曹襄和卫长公主是表兄妹,自幼青梅竹马,长大后结亲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卫长喜欢,这更是喜上添喜了。
但是他曹襄几岁,卫长几岁,况且他曹襄什么德行,他们一条裤子长大的,谁不知道。不光霍彦不满,就连霍去病也是看曹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果然,霍去病当即冷笑,扭转马头就走。
霍彦跟在霍去病后面,用尽力气又挥了一杆子。
娘的,砸死你。
曹襄气得跳脚,“你准头不好,你也打我,要不要脸!”
霍彦扛着马球杆,笑意盎然。
“你老牛吃嫩草就要脸了,也不知道阿妹能喜欢你什么。”
反应完两人的身份,曹襄跟被掐了喉咙的鸡似的闭口不言。
良久,他冲自己难缠的两位大舅哥道,“那我脸还不错呢。”
霍彦冷笑,反唇相讥,“是啊,只剩张脸专会迷惑小姑娘,真想划花了。”
曹襄气炸了,他捂着脸,恨恨道,“你要不要去看我阿母了!”
霍彦勾唇,“阿襄啊,你知道不知道阿妹喜欢什么。”
曹襄圆滚滚地走到霍彦身边,被霍彦忽地扣住手腕,霍彦三指按上寸关尺,眉尖微不可查的轻蹙起。
曹襄被他拽得一怔,旋即抽手,报霍彦以老拳,“我还要娶公主呢!”
霍彦被他打中肩膀,呲牙咧嘴。
“你TM想不想知道卫长喜欢什么了!”
曹襄附耳过去,霍彦偏头不理,曹襄献上荷包,霍彦开颜附他耳侧。
“西域的琉璃璧①过时了,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套叫月魄的玻璃头面,阿妹爱不释手,现下又上了一款红雨的花冠,我本欲扣下此物买来送她。但到底多年兄弟,这个机会便让你了。你到时候讨得阿妹欢心,来年夫妻和睦,也算是我之幸了。”
曹襄的眼温热。
“阿言,这么多年,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人。”
霍彦用袖子甩开他的脸,嫌弃溢于言表,“你TM连话都不会说。”
曹襄被甩也不生气,傻呵呵的下马,就要去给卫长买首饰做聘礼。
人走后,他偏头向霍去病,抱怨道,“我就说他傻吧。”
霍去病勒马回身,忽然心情好多了,他也点了点头。
“傻。”
西域走私来的琉璃自从霍彦的玻璃出来后就不值钱了,玻璃取代琉璃成为上流人摆宴杯盏的首选。玻璃价贵,在黑市能炒出万钱,运往匈奴的地界也让霍彦大赚特赚。玻璃的首饰价钱倒在其次,关键是抢不到,长安妇人哪个不赶时髦,哪个又不想为自已和女儿置办一身呢,曹襄如何能抢到。
霍彦让曹襄自己去,纯粹是刁难他,想逗逗他罢了。他早为卫长准备好了添妆,谁料曹襄真的凭着砸钱把这一套抢到手了。
霍彦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突然就笑了,他指着那些个平阳侯府送来的成箱子钱,“换成金子,等卫长下次过来予她吧。”
晨光刺破长安十二街鼓声,霍彦打了个哈欠,将练好的药丸放进口,眉间竖纹越来越深。
“他没病,他与阿兄一样没病。”
眼前浮动的半透明弹幕如流水般划过。
【可元鼎三年,曹襄病逝,卫长泣血守灵,这是事实。】
[是急病吗?]
……
丹叔上来耳语一阵,霍彦的目光缓缓阴沉起来,良久,他揉了揉眉心,“他爱吃甜的,你可劲儿上,我去找人明日哄哄他。”
丹叔退下,霍彦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药杵“咔”地一声嵌入榻沿。他猛地起身,玄色锦袍带翻案几上的医书,竹简哗啦散落一地,他都没有捡,只是嘱咐了丹叔两句便快步往椒房殿去。
自己的亲哥,跪着也得哄完。
椒房殿
近来太后的身子好了,也能下床走几步。
刘彻大喜,卫子夫也有了时间,为卫长订亲。第一次嫁女儿,卫长的嫁妆厚度毋须多言,霍彦大略扫过卫子夫递给他的嫁妆单子,便与皇后说起了曹襄为博卫长欢心豪掷千金的趣闹,卫子夫不由得眉开眼笑,她最担忧的事现在看来倒是杞人忧天。
霍彦笑得温文,他一向爱装,只说他与霍去病身为表兄也为卫长添礼,然后亲手将一小匣递给了卫长。
“若遇绝境,服此药可暂益气补血。”
希望可以撑到我来。
他与卫长相处日久,卫长不知道他送这物作甚,只是分外珍重地接过,冲他规矩行了一礼。霍彦接礼,在心里暗骂了曹襄几句,卫长悄悄冲他眨了一下眼,眉眼俏皮。
霍彦想像小时候一样摸她的头,但到底是大姑娘,他最后只是像哆啦A梦似的又从怀里掏出一支更小的匣子递给卫长,从卫子夫那里只能看到他给的是一套做工精细的纯金头面,上面鸾鸟饰纹精致。
卫子夫只当是金头面,夸了两句霍彦有心。
卫长的手扣在那个小匣上,把玩着那个比两个手掌还要长的金簪,这簪子比起旁的稍粗些,周遭更锋利一些,刃面隐隐可以看见雪白的光。她掂了一下,几乎要维持不住大笑出声。
金性软,铁性硬,这个簪子金包铁,加上霍彦淬用的是工坊新出的军用铁,硬度已经接近钢了,这不是簪子,这是一把已经开刃的小匕首,霍彦还根据卫长平日的习惯,精心设计了两侧的放血槽。
“谢谢两位阿兄。”
她才不是娇滴滴的小公主,她喜欢这个礼物。
卫子夫面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让她先回去,她有话与霍彦说。
霍彦窥了她的面色,心道不会吧,姨母发现了!他的腰微弯,面上如丧考妣。
果然卫长前脚刚走,卫子夫脸就沉了下来,她对着霍彦批头盖脸一顿骂,“阿言,让你来教据儿练剑,你教了什么!教了一个月,据儿天天就会让诸邑去打鸟了,你这孩子!”
霍彦垂头,抠手指。
“那个,您不是说据儿安静,想据儿热闹嘛,我就带他玩了啊。”他的声音渐小,“他就是不会玩,我教他他就会了,他自己玩可以,呼朋唤友我也能帮他找,我还帮他定制小游戏呢,哪里就只有玩鸟了,那个玩两下就不好玩了。”
卫子夫哑然,冷笑了一声。
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一下。
“那也不能去泥水里滚吧,万一着凉了怎么办!他可是皇长子!”
霍彦抬眼,直直对上卫子夫。
他终于知道刘据安静的原因了,姨母太小心了。
“姨母,您想让据儿热闹,又想他安静,您到底想要什么呢?”
卫子夫怔忡,霍彦乘胜追击,“其实他这个年纪多跑动对身体更有益。”
卫子夫让他滚出去自己去看,霍彦不想看,他还不知道刘据现在疯成什么样了吗。
刘据以前安静是因为没发现外面有多好玩,自从霍彦手把手教他玩后,他彻底释放孩童天性,每天每天天不亮就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扯着嗓子跟诸邑在皇宫的花园里你追我赶,捉枝头栖息的雀鸟,河塘里的鸭子他都想去摸摸。御厨送来的点心不吃,偏要趁御厨不注意,偷摸伸手抓一块刚出锅的糕点,被烫得直吹气,额头也蹭了锅底的黑灰。还喜欢在草地上滚来滚去,草叶沾满了后背,起身时活像个移动的草垛。
霍彦想起放他们自由活动结束,刘据和诸邑从头到脚没一处干净的状态,边背手边在心里谓叹,我可真是个毒瘤。
他一偏头,头发乱成鸡窝,脸上黑一道、泥一道,衣服更是污渍斑斑的刘据从他身边飞略过去,大汉的储君踩着霍彦给的滑板车,锦袍沾满了塘泥。他看到霍彦扭转车头,坏笑着扑他身上,腕间金铃随着动作叮当乱响。霍彦拨腿就跑,但他哪里跑得过车子,被迫无奈被糊了一身泥。
霍彦指节捏得发白。三日前他不过说了句塘间有藕,这小子竟真敢去。诸邑手中大红鲤的眼珠散着诡异的光,竟是被刘据和诸邑敲晕了。
霍彦的袍子上全是泥,摊开手拎起鱼递给侍人,把这两个脏孩子拎起来。
“这个不能吃,过两天,我带你们去捉能吃的。”他佯作思索片刻,在越来越亮的四只眼睛的注视下,缓缓道,“兄长说他要与我带你们去放风筝。”
两只小崽撒欢。
“阿言兄长最好了!”
卫子夫瞧见,又好气又好笑,直摇头叹气。
霍彦怕她又拦,振袖施礼,“卫长也与我们一道去,去试试曹襄买的钗环。”
“明日我去接敬声,让赌坊且把人放一会儿。”
十六座联排陶窑吞吐着蓝烟,匠人们正用浇筑装浮光的玻璃瓶,公孙敬声也在那中间,他在赌坊里被吓破了胆子,霍彦便让人把他调回了厂里,折腾了几个月,明日算他一日休息也不错。
况且他的目的只是想找些人去哄哄他阿兄。
霍彦捏准卫子夫的心思,果然,卫子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行,只是嘱咐了霍彦几句。
霍彦算着时间,在刘彻来之前,先告退了。
“要落雨了,阿言今日留在姨母这儿吧。”
卫子夫在后面喊,霍彦却摇了摇手。
天阴沉得吓人,未央宫的九曲回廊灌入强劲的穿堂风。
铜鹤宫灯的光晕在暮色里洇出昏黄涟漪。霍彦不知为何,手指在广袖中蜷成惨白的茧,下意识加快了步调,紫檀木窗外斜飘的雨丝掠过他发冠上的银丝绦,在青玉砖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霍侍中留步。”
刘彻的侍人从转角处转出来,八名玄衣内监提着琉璃宫灯,将霍彦的影子钉在潮湿的宫墙上。檐角铁马被骤起的北风撞得叮当作响,霍彦闻见他们身上飘来的人参苦香,混杂着宫砖沁出的森然冷意。
王太后不好了。
霍彦的心凉了半截。
领头的侍监掌心托着金错刀,“陛下召您去宣室殿。”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辇车声,三十六颗鎏金铜铃在雨幕中发出催命的清响。霍彦望着阶前被雨水泡发的梧桐落叶,忽然想起半月前给王太后诊脉时,那截枯枝般的手腕。
王太后是自然的衰老,他已经尽力往后拖了,王太后的死也就是在这几天了,他可扶伤,对衰老却无能为力。
他的发贴在脸侧,但不出须臾,便上了车。
雨势陡然转急,侍监们的影子在宫墙上扭曲成锁链。霍彦行在冰凉的朱漆廊柱间,听见了宣室殿方向传来玉器碎裂的声响,混着雷声碾过未央宫的重檐。
“阿言,救人!”
暴喝声劈开雨幕,霍彦看见刘彻的大氅扫过宫阶,金线绣的龙纹在闪电里露出獠牙。年近而立的帝王身上挂的珠玉珠佩簌簌作响,手中却攥着半块染血的帕子——眼角的那抹猩红刺痛了霍彦的眼睛。
海棠零落。
再好的医也打不过时间。
他隔着雨幕,望着刘彻哀伤的眼眸,心头突然发狠,他疾步上阶,红衣,乌发被雨水打湿,将撑伞的侍监甩在了后面。
豆大的雨珠砸到人身上,砸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
刘彻不顾雨水满阶,不顾帝王的体面,他身边的侍监撑伞着急道,“陛下,小心脚下泥水。”
刘彻没说话,他来到霍彦身前,用自己的大氅替他挡住漫天风雨。
我将竭力一试。
拖着一身水的少年进殿施针,漆黑的天穹划过一道闪电,吐出一口血后就昏睡不醒的王太后悠悠转醒。
“彻儿,”她像是做了个美梦,目光温和得能滴下水来。“我梦见你父皇了,他说他想我了。”
刘彻的眼尾突然红了。
王太后轻轻的摸他的脸,似乎要用尽最后的力气记住她此生最珍贵的宝物。
“你父皇说的好,彻儿是生来要做皇帝的,阿母真的梦见了天上的日飞入我怀,现在啊,我怀中的太阳高悬。”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唇角上扬着。
王娡一生,恨过,爱过,来过,起于微末,到现在身份尊荣系她一身,她无悔意。
刘彻低下了头,似是雨水渗到了内室。
他的母亲是天生的野心家,曾想揽权扶持田蚡,但是他的母亲是最好的母亲,他的母亲足够爱他。
他所得到的爱足够拿出手,所以一份份曾经拥有过的离去对他来说才会如此的难以接受。
汉武帝元朔三年六月庚午日,王太后薨。
天下缟素,王太后孝期没过,原本预订的攻匈计划便搁置了起来。
刘彻情绪低迷,但跟霍彦没太大关系,他舅舅在这里呢,刘猪猪才不要他劝呢。
卫青倒是因此空闲下来,霍彦与曹襄约在平阳侯府见面时,便央着卫青过来接他,想着搓和卫青与平阳公主,谁料哪怕躲在角落,也被卫青一抓一个准。
他沮丧不已,心想他舅舅是完了,公主在旁边呢,舅舅找外甥作甚,找媳妇啊。
后来,可能是他带猪拱白菜的动静太大了,曹襄见他也脸不是脸的,但没关系,他脸皮厚,舅舅不行,他来。
他上送香膏焕新颜,下送银钱求美颜。短短三个月把平阳侯府上上下下都变成了卫青吹。
在元朔四年的某一天,他又一次夸耀起卫青,这次公主的脸悄然红了,不是往日的昔年身份差,而是羞红的脸。霍彦笑而不语,心里只觉大功告成。
嘿嘿,舅妈被我蛊惑了,舅舅,只差临门一脚了。
元朔五年是个好年。宫里的王夫人和李美人先后有了身孕,这对子嗣单薄的皇帝来说,无疑是个极大的喜讯。卫长公主即将出阁,这对宫里人来说,也是好消息。
宫中久不逢喜事,而今一头接一头的过来,刘彻自然心情爽利,看谁都顺眼。
他大笔一挥,应郑当时的请求给霍彦封了个斡官长,主要负责掌管国家的均输、平准等事务,通过调节物资运输和物价,以稳定市场、增加财政收入。均输是指统一征收、运输物资,避免地方各自为政导致的运输混乱和成本高昂,平准则是通过在物价波动时进行物资的抛售或收购,来平衡市场物价,防止商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
听起来高级,其实就是六百石的官,属于中等偏下的俸禄水平。当时官员的俸禄主要以粮食等实物形式发放,六百石的俸禄能够保证官员及其家庭基本的生活需求,维持一定的生活水准。
他的起点相当高了,至今还在郑当时手下熬资历的桑弘羊都馋哭了。
“简在帝心啊,大儿。”
霍彦顶着经月未清的眼下乌青,在漫天的财目中翻了个白眼。
“你来就是,我出去。”
[阿言算被贬了,他原来是天子腹心,现在是天子手背。]
[不知道桑弘羊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一上手就是大农丞,千石,我宝是斡官长,六百石,hhh]
第75章 求神
元朔五年秋, 卫青第四次出征匈奴。以霍彦刚封的斡官长的身份是没权力参加这场战时国家财政政策的制定的,但是他厚脸皮,就凭着自己侍中的身份往郑当时面前挤。现在诸侯王还苟着呢, 国家连续四年对匈作战已导致国库空虚了,他生怕他不来盯着, 这群老头不给他舅舅吃饱。他还不知道搞钱的德行嘛, 又想让马儿跑,又想让马儿不吃草。
他得看着,军费不准减, 他舅舅在战场,阿兄马上也要去,军费减了,他们打仗饿肚子,他想想,就想把人撕了。
故而辰时的晨雾还未散尽,霍彦就讨好的蹲在了郑当时官署前,还故意将侍中银印挂在自己改良过的蹀躞带外侧。
带我一个呗, 我是侍中郎,我还超乖的。
郑当时无奈地看着他,伸出手,霍彦立马乖觉上前,笑的讨喜。
“大人,下官扶您。”
郑当时乐呵呵地将手放在他臂上, 似是一位普通的长者,与他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话来。
“你这般作态若被长孺见了, 少不得一顿说教。他常说你刚劲生气, 昂扬铮铮, 最是不屈于人的。”
长孺是汲黯的字。
霍彦唇边的笑纹都没变,礼貌又克制的模样,“下官当不得汲大人的夸奖。”
如果郑当时没见过他年幼时对卫青的撒娇和与霍去病打闹时的笑容,便真以为他这少年得宠的天子红人向来如此沉稳了。
只要是他不上心的人,如何褒贬臧否他都不在意。
他不上心,无论你给什么,他都退还,他都疏远。
郑当时很遗憾的发现他和汲黯都亲近不了霍彦。
少年人低垂眼眸,叫人看不清情绪。郑当时心中遗憾更甚。
他不知道的是霍彦在满屏的弹幕中已经看见了他的结局。
[郑当时也挺惨的,本来都要安享晚年了,结果因保举的人及其宾客替大农令承办运输亏欠钱款甚多,他好好一个大农令被连坐了,被司马安检举而获罪,赎罪后削职为平民,后暂行丞相府长史之职,汉武帝认为他年事已高,让他去做汝南郡太守,几年后,就嘎了。]
[我们已经救了他一次了,元光四年,在窦婴与田蚡的争论中,汉武帝让大臣们发表意见,郑当时先是认为窦婴有理,但后来又不敢坚持自己的意见去回答汉武帝。汉武帝怒斥他像驾在车辕下的马驹般畏首畏尾,于是将其被贬为詹事。]
“大人,小心碎石。”
郑当时正想着,就听见了霍彦的提醒。
少年人平静语气像与他拉家常。
“大人,飞鹤培养丰满羽翼,爱惜羽翼,时刻梳理羽毛,飞于皋野。我昨日见上林苑鹤将自己坏死的羽毛拨下,大人知为何吗?”
郑当时望向他,轻笑颔首,“霍小侍中的提醒,老夫记下了。”
聪明人之间无需多言。
鹤拨坏羽,人除小人,皆为平安落地。他身边有人犯了事,他不能落地。无论是对是错,霍彦天子近臣的身份,愿提醒他,便是善缘。
霍彦笑盈盈的一张俏面。
“现下正是报我之时,大人请。”
郑当时见他笑心中咯噔一下。
这小子这样笑,不妙。
霍彦跪坐在末席听着一群人拨着算盘,从这里抠一笔,从那里挤一比。霍彦听着烦,但是他官小,只能按住自己的脾性,盯着算盘看,这算盘还是刘彻薅他的羊毛才人手一个的,朝廷就穷成这样。
他本欲等那些人谈完后再吱声说点子的,就听见了一个人道,实在不行,再苦一苦百姓吧。他的火瞬间烧起来了,妈的,他年年那么多丹药,诸侯王们还能买得起,凭什么不搞这些玩意儿,就想着苦百姓,给百姓加税。爹的,长此以往,百姓谁不恨打仗,谁不厌他去打仗的舅兄!
他越想越气,忍一时,还是越想越气,“你阿翁的,加税,你怎么不说把你一千石的俸禄献出来呢!”
众人静默如水,一致把目光落在霍彦身上,霍彦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态度,唇边带笑,施了一礼,“今国家财政捉襟见肘,某实忧前线将士衣食不齐,思来想去,只得将自己俸禄全数捐出,为我军筹粮,盼我汉军无往不利。”
他振臂高呼,又诌了一段汉赋,“诸君皆怀瑾握瑜,心同皎月之明晰,情牵社稷。常念黎庶之安,每思邦畿之谧。岂惧祸难之临,安顾福泽之弃。蒙君恩之浩荡,纵困厄之加身,犹矢志而不移。念家国之兴衰,愿捐躯而不惜。朝乾夕惕,惟社稷之昌盛是期;夙兴夜寐,冀苍生之乐康为祈。虽九死其犹未悔,誓竭忠而奉义。①”
文采斐然,出口成章,上上之才。
就是这个提议不讨喜,这时的臣子没有受儒家思想多年熏陶,大多是贵族出身,哪怕是寒门,也是落魄贵族,在他们眼里,是没有小老百姓的。
所以苦一苦百姓是正常的对策,没见过霍彦这样割自己的。
不是,都是打工的,你捐就捐,不要带上我啊。
郑当时的心沉下来了,他终于知道霍彦为什么要他欠人情了。
此事,还需要他带头,霍彦才能成。
他正欲开口,就看见霍彦笑笑,突然抖开了袖中改良过的丝绸舆图。靛蓝底色上用金粉勾勒着诸侯国疆界,各色琉璃片标记盐井铁矿。
“我知诸君为国,家中皆清贫,全家上下全指一份俸禄过活,可我们穷苦,那些诸侯国主们却个个肥得流油,潇洒快活,现在国有危难,他们却无心家国,全指着我们加税,好让他们寻上由头,再赚一笔税呢。”
“诸君请看。"他脚踩着诸侯国贡来的白虎皮,腰间玉佩,“临淄煮海为盐,邯郸冶山为铁,吴楚豫章之铜可铸三官钱”指尖划过舆图,那些琉璃标记竟能随光线变幻,这是霍去病用玻璃改良过的沙盘技法,专门为霍彦做来玩的,霍彦带这个来,是早就准备好了。
“我们苦涩,菜中都快没了膏油,可是这些诸侯却整日寻欢,押金如土。”
所以诸君,不搞他们,就搞你们哦。
他的意思明晃晃的。
世人都喜欢折中,当你想开窗户,你就去拆门,这一点百试百灵。
何况汉武帝时期的官员除了个别几个,人均疯狗,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
故而人群沸腾,搞外快总是比挤钱让人有快感的。
“说的有理,钱都不是攒出来的。”
众人七嘴八舌想办法搞诸侯国。
桑弘羊却眯起眼睛,看着那道霍彦写的式子。
这小子今日就打着算盘搞诸侯国来呢。
霍彦冲他讨好一笑,晃了晃手里白花花的算盘珠子。
搞他们嘛,义父。
桑弘羊笑起来,他也很不爽那些诸侯王呢。
午时三刻,铜龟吐出的计时水雾漫过殿阶。霍彦被挤到离主案最远的青玉席。他浑不在意盘腿坐在堆积如山的《平准书》简册上,将算盘打得噼啪响。他故意用南海珍珠做算珠,每当有人开口反对,就拨出一串刺耳鸣响。
“列侯私铸盐铁,岁入不过三成”嘈杂声中,少年嗓音清亮,“诸君,正月快到了,陛下要召诸侯进长安了。”
满殿死寂。他施施然走到殿心,玄色深衣下摆扫过散落的算筹和算盘,“以上林苑白鹿之皮,缘以银丝,缀以翠羽,值四十万钱。”突然抖开改良过的皮币样品,惊起一片抽气声。
“诸侯王朝觐见需此币。”霍彦指尖抚过皮币暗纹,笑容柔和,"现在就发令予诸侯王,自可解我等燃眉之急。”
说完他故意停顿着看向郑当时,后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点了点头。
桑弘羊听得认真,觉得自己大儿聪明得不行,霍彦又笑,“小子建议再加荐璧税,按玉璧品级交税,以次充好者再交一倍钱。”
众人唱了声彩,心照不宣的想起毒计来。
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
[用上林苑的白鹿皮做"土豪金VIP卡。]
[镶银边、插鸟毛强行定价40万。 ]
[强迫诸侯王必须买这张"皮卡"才能来长安送礼 ]
[还交税,你把他们往死里整啊。]
[其实这些贵族真的是被阿言支配了一辈子,一年四季的昂贵丹药,化妆品,酒,黑市,玻璃,茶,阿言拿他们的钱养了几百个厂,十几万人,淮南那片地界,阿言的账本就有一车……]
[阿言现在要用他们养军队。]
……
当众人把一条条毒计合并被郑当时交给刘彻时,刘彻看完忍不住笑出声,“可。”
郑当时走后,他才微眯着眼睛,“阿言呢?让他过来。”
日昳时分,霍彦手欠地拆了连枝灯上的朱雀铜首,蘸着墨汁在殿柱写改良算式。然后被羽林卫请进了宣室殿。他斜倚着未央宫北阙的青铜承露盘,看夕阳将自己改良的皮币样品染成血色。冰凉触感贴着左手的旧疤。
他嚼着杏干轻笑,忽然将侍中印绶抛向空中又捏在手中,给旁边的侍监递了块杏干,“是陛下想我了吗?”
那侍监是熟人,是昔日霍彦从拐子手里救下孩子的舅舅,闻言就笑,细声细气地道,“陛下让小郎过去用膳呢。”
霍彦点了点头,他忽然想起今晨给众人写的算式——那些诸侯国盐铁收益的数目,其实多算了一个零。
“怪不得义父这般看我”少年侍中哼着小调转身,荷包的玉坠子在腰间撞出清脆的声响,“那他们自认倒霉好了。”
“姨父,你想我了吗?”
他兴冲冲地过来。
然后被拉着拜神。
春雨在子夜时分转为冰霰,刘彻跪坐在一座太一神像①前,十二盏雁鱼灯将他的影子钉在绘有云中君的壁画上,他还看见了一座小蚩尤神像②,刘彻求完这个求那个,旁边还有个霍去病。
“神明在上,保佑仲卿。”
“保佑舅舅。”
霍彦果断往那太一神面前跪了。
“诸神在上,保佑舅舅,有用塑金身。”
刘彻:“对,塑个大的。”
霍去病:“不灵,砸了!”
在担忧和做事之间,三人选择拜神和暴力威胁。
然后刘彻将龟甲掷入火盆,青烟中浮现的裂纹竟是大凶之兆。
霍彦一惊,与霍去病,刘彻三人面面相觑后,异口同声道,“这个不准。”
刘彻又投了一个,还是大凶。
霍去病又道,“不准。”
霍彦抢过刘彻手中的龟甲,自己投,又是大凶,三人的表情一起变了。
“那个,这个神不灵,砸了,换一个。”
良久,刘彻道。
三人于是转投蚩尤,蚩尤很给力,给了霍去病个大吉,三人有致一同道,蚩尤是战神,打仗归蚩尤管,其他人都不灵。
三人做完每次卫青出征必做的拜神,才说起正事。
刘彻指着郑当时递的奏书,点了点霍彦的鼻子,霍彦撒娇卖萌,“姨父,平定诸侯国时,让阿兄去,行不行?”
刘彻点了头。
霍去病眼睛亮了,当场给了霍彦个熊抱,他一开心就会变成小时候的模样。
霍彦反抱着他,“你开心就好啦。”
[什么我都给你做好,你开心就好啦。]
诸侯王本是有骚动,这不纯坑人钱吗,刘彻疯了吗?
然后刘彻就在霍彦和霍去病发亮的眼神下,给了霍去病五百羽林骑,精锐都被卫青抽走了,只剩跟霍去病一样稍小的,他意思是让霍去病自己去耍,就当去溜达散心了。但与霍去病同龄的反而是霍去病带的最熟的。霍彦还免费提供了马具和军医,洒精,粮草都给他们备好了。于是一群半大少年,跟着他们老大,骑着高头大马,放浪的撒欢去了。然后的然后,霍去病跟土匪似的把那些离长安近的诸侯列王按地域远近全都暴打外加打劫了一通,他给自己手下分了东西,剩下的全扔给刘彻了,美其名曰上交战利品充盈国库,给刘彻哄得大儿不离口。
匈奴地界。
朔风裹挟着冰碴撕裂旌旗,汉军如离弦之箭刺入戈壁,每名士卒背负两囊马奶酒,腰间皮囊装满炒粟。卫青还不知道他外甥的壮举,他正手持羊皮舆图策马当先,化作指向匈奴王帐的利刃。铁骑昼夜疾驰,马蹄裹毡消音,在月晕之夜绕过匈奴斥候布防的鸣镝山。当右贤王搂着阏氏痛饮马奶酒时,汉军已如幽灵般出现在穹庐群外围——他们五日间横绝了六百里流沙!
子夜时分,卫青点燃火把,三万支松明同时爆燃,将匈奴营地照得亮如白昼。右贤王的金狼纛在火光中扭曲,汉军以武钢车结阵推进,弩手在车阵间隙轮番齐射。惊慌的匈奴武士不及披甲,便被连环马阵的铁索绞入车辕之下。
卫青亲率八百锐士直扑王帐,□□劈开三重牛皮帷幕,却见案几上温酒尚存,右贤王仅着单衣从帐后遁,可怜这位草原霸主连战靴都未及穿上。
黎明时分,卫青踏着凝结血冰的草地巡视战场。被焚毁的粮车在风中飘散着黍米焦香,二十万石匈奴存粮化作冲天烟柱。他拾起右贤王遗落的金狼头腰带,随手抛给掌旗官,“送去未央宫,就说——”
话音未落,东南方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却是李沮率战车兵团押送俘虏而至。一万五千匈奴降众被铁索串成长蛇,他们蹒跚的脚步在冻土上犁出深痕,恰似汉帝国版图向漠北延伸的轨迹。
此战俘获裨王十余人,牲畜百万计,彻底打废匈奴右部。
宣室殿内青铜朱雀灯吞吐着明灭火光,春夜细雨裹挟着兰膏香气从半开的雕花木窗渗入,却浇不灭刘彻眼中灼灼燃烧的火光,他笑得玉冠歪斜,——那卷边角泛黄的奏书已被他反复摩挲数十遍,竹片上的朱砂批注在烛火下泛着血色的光泽。
"斩首虏二千二十八级!"年轻的帝王又忍不住笑起来,玄色广袖扫过案上堆积的奏报,“仲卿啊仲卿”
仲卿即朕,朕的天子剑。
尾音消散在骤起的夜风里,未竟的赞叹化作指尖重重叩在简牍上的闷响。侍立阶下的霍去病与霍彦注意到,皇帝握着奏简的指节已泛起青白。
他俩对视一眼,然后不由自主地伸脖子,玉组佩撞出清脆声响。
他们大胆,皇太子刘据更大胆,他踮脚趴在紫檀案边,仰头望着父亲被烛火镀上金边的侧脸,那双肖似卫子夫的杏眼里盛满渴盼,“父皇,舅舅是不是要回来了?”孩童的声音在空旷殿宇里激起细微回响,惊醒了蛰伏在梁间的春燕。
刘彻转身时,白玉冠的垂珠在眼前晃出粼粼波光。他伸手将儿子抱上膝头,玄衣纁裳的十二章纹在动作间泛起暗金涟漪,“据儿可知你舅舅此战夺回多少牛羊?”未等稚子回答,帝王已自袖中抖出帛图,“数百万啊!”
霍去病握剑的手倏然收紧。他看见皇帝展开的舆图上,代表匈奴右王庭的狼头标记正被朱砂狠狠划破,血色墨迹沿着山脉蜿蜒,恰似卫青率军奔袭的轨迹。少年将领垂眸盯着自己战袍下摆未净的血渍——那是三日前在上林苑围猎时沾染的鹿血。
“等仲卿还朝,朕要拜车骑将军卫青为大将军,诸将皆以兵属大将军。”刘彻的誓言惊得掌灯黄门手抖,一滴滚烫的蜡泪坠在蟠螭纹地砖上。刘据懵懂地拍手称好,却不知"大将军"三字重若千钧——自韩信被斩长乐钟室,大汉甲士已有七十载不见此等殊荣。
霍彦望着鎏金漏刻中缓缓坠落的银砂,突然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封赏。当皇帝将虎符与玉具剑同时赐下时,舅舅掌中握住的将是整个帝国的兵锋所指。他看见刘据正把玩着案上的匈奴骨雕,浑然不知这道诏书将如何震动未央前殿的九卿公卿。
霍去病突然觉得喉间发紧。他想起幼年深冬,卫青握着他的手教他挽弓时,虎口处层层叠叠的冻疮裂痕。那时他的舅父不过是个领羽林骑的建章监,而今却要位极人臣,总领天下兵马。少年不自觉地抚上腰间新铸的环首刀,冰凉的刀柄让他想起匈奴地经年不化的积雪。
那他也可以呢!他也想去打匈奴!他会和舅舅一样的!
在旁的霍彦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他的虎口处也全是裂痕冻疮,与卫青的相似,如何涂都涂不好的。
世人皆在卫青护佑之下,唯独霍去病一力向前,要争得一席并肩。
霍去病的眼总灼烧着火。
夜雨渐急,打湿了殿外新栽的花。霍彦望向南方星空,那里似乎正划过一道耀眼的流星。野心勃勃,冲劲十足,铮铮昂扬,在这个弥漫着兰膏气息的春夜,属于霍去病的时代,正蛰伏在天子剑折射的星光里。
第76章 胡饼
卫青斩首俘虏多少人取决于他见到的匈奴有多少, 他打的一向是灭国战,讲究的是人过脱衣,雁过加餐, 牛羊过就系颈拉走。所以霍彦从来不担心他舅舅打仗会赔本,因为是真赚啊, 说白了, 中原地区的硬通货是粮食,而在草原,马是养来用于打仗的, 硬通货是牛羊。他舅舅这一战把匈奴右贤王部所有匈奴人的棺材本和老婆本都拉回来了。
刘彻在意这些,是因为这些全部都会化成他这个皇帝的功绩,霍去病在乎这些,是因为这些是他的目标。但这些匈奴人死多少,说实在的,霍彦是不在意的,虽然他知道匈奴要打,但在他这个贪利的人看来, 就算天降殒石把匈奴人都砸死了,总归他也没占什么便宜,也算不得兴趣,甚至于这些俘虏没有牛羊重要。大司农署那边的老狐狸们比他懂,故而一听几百万头牛羊,脸都笑烂了。
在双方大规模用兵的现在, 比的就是谁能抢得多,耗得少, 就凭这点, 卫青已经死死拿捏了他们这群搞钱搞粮的。
卫将军真是神仙人物, 不枉他们这几个月坑蒙拐骗,毒计频出。
自古以来,别说什么自古以来,就只说纵贯古今,管钱的最抠,但是管钱的青眼你绝对是真给钱。
就像现在霍彦说把上次白鹿币的钱分七成划给卫青时,众位抠门精也笑盈盈的,完全看不出来他们平常因为哪个部门多划点钱要杀人的凶残。
匈奴地。
胡天的二月风还是烈的,沙粒子打在牛皮帐上,营帐里混杂着腐草与血痂的气味。
“老韩!”帐帘突然被掀开,公孙敖满身冰碴闯进来,他的脸上全是傻笑,露出了两排蹭亮的大门牙,"大将军要巡营!"
帐外朔风卷着雪沫,卫青从后头拍了他一巴掌,笑着让他到一边去,凭白在这里堵门。胡地这天很冷,他的银甲肩头的红缨上结了冰棱,离近了伤兵营帐,尽管鼻子冻红了,他还能闻到浓重的酒味,间或杂着三七粉,黄连水的苦味。
这个营帐与汉军其他的营帐不同,营帐顶部和侧面开出了多个通风口,似乎又起风了,苦味散了些,轻薄的布帘一荡一荡。卫青一一看过伤兵们,与穿白衣的医者微笑示意。
来来往往穿梭着的是霍彦来信说的淳于缇萦这些年收的弟子,十几个人忙的脚不沾地,人人都穿着白色的素布依着年纪大小,分布在急救区、重伤员区、轻伤员区和康复区。
这些人是霍彦连着修蹄师用商路快马加送过来的,手里揣着刘彻给霍彦的玉牌,一路上在他们的后方,自己搭了个白棚,忙前忙后的救治伤员,霍彦让人送的几十车的酒精,为了怕摔,全用铁包瓷给运了过来,但那酒一来,味还是散得远。公孙敖本来以为是喝的,还想着偷摸着尝一口,谁料酒刚到,全拉到伤兵营,被这些小巫医不要钱往血淋淋的伤口上浇,他一问,孩子说消毒救人,他再不敢问了。
能救人的东西就是好东西,哪能祭五脏府。
公孙敖想着,就嘿嘿笑着,一屁股坐在了康复区的韩说①的小木床上,跟只大熊似的,指着人家的肋骨处道,“老韩,你这箭伤位置倒是巧,等回了长安,去东市找王铁匠打个铜扣,保管小娘子们抢着看。”
小折叠木床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叫,韩说翻了个白眼,“滚!”
公孙敖不滚,就说他这条命是霍彦的人救的,霍彦是卫青的外甥,那就是卫青救的,卫青是他的弟弟,四舍五入韩说就是他救的,哪有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韩说想让他滚。
他俩口上花花时,一个少女穿着一袭白衣,看过韩说的床号,又翻看了一下绢布下韩说的伤口,刷一下拿出炭笔,掏出纸,把卫青的名字填上去,用铁丝挂好后,对韩说道,“你可以走了,不要乱动,三天后来换药。”
韩说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小少女紧接着大喊,“师父,这有空床。”
收到消息,正给卫青缝又裂开的肩伤的淳于缇萦应了,她一抬头额上的疮疤便突兀的映入眼帘,可她本人不以为然,眸光清亮,与往年一般收针干净利落。只是面对着卫青,眉头紧锁,全是对病人不爱惜自己的恨铁不成钢意味。
“怪不得阿言一天发三封信非要我这老骨头来跑一趟呢,你再折腾两下,他就再不用担心了,只用扶棺了。”
蒸馏酒浇在伤口时,卫青疼得咬碎了口中的甘草,却还在笑。
他较淳于缇萦年轻,面对着纯粹的关心意味,也不觉什么她冒昧,只如数年前一样听着她数落。
“多谢夫人不远千里而来,青为青的袍泽兄弟谢谢夫人了。”
须臾,他陡然说道,他比昔年黑瘦很多,面对匈奴人冷酷无情的玉面杀神,此时笑得如初见那样温雅。
君子泰而不骄。
淳于缇萦歇了动作,也把数落停了,她摆了摆手,目光湛然有力,“我是大汉的淳于缇萦,他们是大汉的儿女,你是大汉的将军,你的袍泽是大汉的孩子,所以将军不必言一个谢字。要谢,”她顿了一下,笑容扩大了些,“就谢你那把我运过来的好外甥吧。”
卫青想长拜,却被淳于缇萦让手下有闲的徒弟给人强压下去休息。
卫青正欲拒绝,但奈何麻醉散药劲儿没过,他只得被几个少年少女一起架到了床位前,被强制着盖上了布裘,一位少年还贴心地给他掩了掩被角,卫青没有挣扎,他好脾气地道了谢,便单手支着床,躺在床上跟公孙敖二人闲聊。
他在这时才有了战争已经结束的实感。
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苦味,就是这些个苦味,救了他的将士,让他原本伤口溃烂该死去的将士奇迹般的救活。
这次他带来的儿郎们,建了功,丧命的人却少了太多。
他不由复盘起这次战场。
这次的甲好,这次的马好,这次的粮好,这次的弓弩好。
他还记得他一马当先冲下山坡,顶着白毛风,钉了铁掌的战马在雪地上稳如磐石。匈奴人的惊呼被狂风撕碎,他们来不及给马蹄包毡布,战马在冰面上接连打滑。弩手藏在改良的皮质箭囊后连发三矢,淬毒箭镞穿透皮帐,将惊醒的匈奴贵族钉在羊毛毡上。
他还记起右贤王带着亲卫仓皇北逃,金冠都遗落在王帐之中,被他用剑尖挑起那顶镶着狼牙的头冠,他回头望去,他的五百轻骑竟无一人坠马,就连伤员都少了太多,这在往日简直不可想象。
他嗅着满鼻的药苦,突然想起,阿言身上好像也有这个味道,只是很淡。阿言总沾着自己要卖的熏香,一会儿是梨香,一会儿是茶香,跟陛下一样,总是精致的。
陛下啊,陛下在长安接到战报了吗,陛下很开心吧,会在长安笑吧。
去病还在练箭吧,下一年就让那小子随他来吧。
这次回去,不疑他们会爬了吗,上次还是小团子呢。
他觉得很安心,很幸福。
大将军很容易知足,他无言的觉得圆满,扯起唇角,拉了拉被角,陷入了梦乡。
今天是个好天气。
等睡醒了,他要写战报呢。
韩说还在跟士卒说笑,见他睡着了,便歇了声音走了出去。
长安。
所有人全关注俘虏和牛羊,霍彦倒是更想看看别的,比如他最揪心的伤亡率和战后将士补贴,但卫青只发了战报回来,还未统计伤亡,若想知道详细的,只能等第二封。
好在这二封,不久。
刘彻看完,就立马让人去找霍彦。
大司农府的地龙烧得正旺,霍彦却觉得后颈发凉。他盯着案上那卷《元朔五年冬朔方军需录》,墨迹未干的“铁制马掌三千副”字样格外刺目。
窗外飘着今冬第一场雪,细碎的雪粒子打在窗棂上,今年的雪来得晚些,二月才至。簌簌声像极了卫青出征那日铠甲相撞的声响。
“小霍大人,陛下宣召。”黄门的声音惊得他笔尖一抖,墨汁在简牍上洇开一朵黑花。
[崽崽,舅舅赢了呢!]
[等回来后就三子封侯了。]
[噢噢,哥哥很快也是侯了,冠军侯,一门五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