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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061章】 “这些年,是妈妈对不……

一阵秋风起, 梧桐落叶散了满地。

老式居民楼的外街已经换成了统一的木质装潢,一辆黑色轿车早早占据了对角的停车位,但车上的人始终没有下来的迹象。

迟归没有催促副驾上的景瞬, 只是默默牵住了他的手。

车里开了一点暖气, 但景瞬的手很凉。

迟归默不作声地替恋人揉着、试图带来热度,“不要勉强自己, 如果不想去,我们就回家。”

“……”

景瞬听见恋人藏在安慰里的担心, 笑了笑,视线还凝在车窗外——

在他们车位的斜前方,是一家开在居民外街马路上的港式小餐馆,透过餐馆的玻璃门窗,能够看见最后一排的餐桌上, 有位红衣女人正在翘首以盼。

昨天, 许久不联系的徐佳突然给景瞬发来了短信。

“小瞬,你最近有空吗?妈妈想见你。”

“……”

景瞬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见徐佳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了。

上辈子事故发生后, 徐佳曾经短暂地来探望过他,但每次都是急匆匆地离开——

不是她的现任丈夫打电话来催她回家,就是她的小女儿到点该下辅导班了、得赶过去接孩子。

再后来,景瞬搬出了那套老房子,住进了迟盛要求的新家。

他一开始还抱着希望,将自己的新家地址发给了徐佳,但对方只是口头承诺:“妈妈有空就去看你”,却从来没有兑现过。

重生之后,景瞬从始至终没想过去主动联系徐佳,他害怕得到的答案令自己再度失望, 所以宁愿斩断那些不该有的期待。

景瞬看着被迟归紧握的手,吐露真心话,“迟归,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比起早早就摆烂、忘记父亲职责的景观海,徐佳对于景瞬的付出确实更多——

对方会陪着他在剧组上戏、拍摄、收工,会给他定制成长所需要的一日三餐,会支持并且培养他的兴趣爱好,也会帮他打理各种日常琐事。

即便这样的“付出”,最终是为了在景瞬身上收获“回报”。

徐佳在性格上带有一定的强势色彩,她不允许有任何经纪公司插手亲生儿子的拍戏事业,总是习惯掌控一切人事物。

正是这个原因,她和景观海才会越走越远,最终分道扬镳。

比起景观海的婚内出轨、生下孩子,徐佳至少陪着景瞬到了十五六岁。

没有一个小孩不会渴望母爱,何况,曾经的景瞬确实被徐佳捧在掌心里疼爱过。

所以在收到对方的主动邀约后,景瞬没忍住应了下来,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却踌躇着不敢下车。

迟归敏锐察觉了景瞬的情绪,“瞬瞬,你在怕什么?”

景瞬深吸一口气,说得很不确定,“我怕她不是真的想我,而是看中了我身上的利益,就像景观海那样。”

现在的景瞬重新开始了自己的事业,哪怕没有大红大紫,但至少比之前多了一批人气和热度。

他渴望缺失了多年的母爱,但更怕从对方口中听到令人心寒的话。

迟归解开景瞬身上的安全带,抚了一下他的颈侧,“你就当这是一次普通的见面,是对过往的告别。”

“我有在,往后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迟归看得出来,景瞬还是想和徐佳见面的,只是怕再次收到名为“亲情”的伤害。

手机响起了消息震动,是徐佳发来的:

“小瞬,妈妈已经到了,你应该出发了吧?别着急,我等你,路上一定要小心。”

“……”

景瞬听见迟归给予的鼓励和保证,又看向已经在店里等了将近半小时的徐佳,终于还是做出决定。

“迟归,那我过去了?”

“好,我等你。”迟归从后排给他拿来拐杖,“别着急,慢慢走。”

这种母子见面的场合,迟归不方便陪着景瞬一块进去。

“我就在车里等你,哪儿也不去,万一有其突发情况,我第一时间去找你,好吗?”

“好。”

已经过了午饭的高峰期,这会儿店里没有其他食客,景瞬拒绝了服务员的帮忙和指引,撑着拐杖缓步走向了最后一排位置。

原本徐佳还在低头看着手机,听见动静后,她立刻抬了头。

“……”

时隔多年未见,徐佳在容貌上有了些许变化,那双本该明艳的桃花眼黯淡了一些,眼角似乎还生出了岁月的痕迹。

但她还和从前那样,爱穿鲜亮颜色的衣服,爱化精致的妆容,并且体态保持得也很好。

景瞬从小就觉得,自家妈妈的长相胜过了很多娱乐圈女明星,只是缺少点接好戏的运气。

母子两人久违地碰了面,气氛却有些意料之外的尴尬。

景瞬就站在离徐佳一步之遥的地方,有些拘束地攥紧了拐杖,“您好。”

“……”

徐佳听见这声生疏的开场白,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谁家孩子见了母亲的第一面,不是喊“妈妈”,而是用“您”来指代?

她连忙用指腹擦了擦眼泪,起身迎接,“小瞬,你、你来啦,赶紧坐,坐下聊。”

徐佳还绕过餐桌,想要去搀扶景瞬。

“……”

景瞬默不作声地避过了她的帮忙,坐了下来。

徐佳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慢了半拍才收回来,“是路上堵车了吗?”

景瞬将拐杖搁到了一边,“不好意思,我来得有些晚了。”

“没关系没关系,不晚,你愿意来见妈妈,我就很高兴了。”徐佳主动提起了这声称呼,试图拉近和景瞬的关系。

景瞬沉默着,暂时没回应。

徐佳坐回原位,让服务员赶紧上菜,她主动给景瞬倒了一杯柠檬温水,才找话题聊着天,“小瞬,你还记得这家店吗?”

“老板重新装修过了,菜色都升级了,我刚才按照你小时候的口味点了几样,你要不要看看菜单,再加点?”

这家餐厅和景家老房子隔得不远。

景瞬以前很喜欢这家店里的红豆双皮奶,但徐佳从不让他多吃。

每回只有拍完戏、考完试了,对方才会答应他,买来这家店的港菜和甜食作为奖励。

景瞬从回忆里挣脱,控制着情绪,“您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

徐佳听见他依旧生疏的称谓,有些难受。

她浅浅地叹了口气,“小瞬,妈妈没别的意思,也没什么急事需要你帮忙,就是想你了,想再见见你。”

“昨天回了一趟老小区,我听门口保安才知道,你搬出去有段日子了。”

景瞬没给徐佳发过搬迁短信。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才会给你发了短信。”徐佳说明了一下情况,又小心翼翼地补充,“希望没有打搅到你。”

景瞬抿了一小口柠檬水,“没有打搅。”

徐佳观察着景瞬的神色,发现他不像刚进来那会儿紧绷后,也松了口气。

“可能是上了年纪,额哦最近总是梦到你小时候的样子,也总是梦到曾经和你爸……”

她看向景瞬欲言又止,试探着问,“我前阵子听说,景观海被警方抓进去了?”

“嗯。”

景瞬应了一声,“是我报的警。”

他对上徐佳的双眸,带了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刻意,“他和他老婆惦记上了我的手术费,还想要从我身上榨干最后一点儿价值。”

“这样的一对夫妻,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

徐佳瞧出景瞬眼里的冷漠,顺着他说,“是,你做得对!景观海他就没良心!”

说着,她的脸上就浮现了显而易见的愧疚,“小瞬,妈妈知道,始终是我和你爸对不起你。”

“这些年,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当初,我真的想要把你带在身边继续照顾,但、但身体实在是不允许。”

那会儿,徐佳和第二任对象生了一个女儿。

不过,她产后的身体一直很虚弱,调养了这么些年才好转了一些。

“你去年出事那一阵子,你严叔叔因为投资失败亏了很多钱,我和他一直在吵架,还有人恶意上门催债。”

“我们不得已搬了两次家,妈妈实在是自顾不暇、抽不开身。”

“……”

景瞬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内情”,没有作出评价。

餐厅服务员走了上来,一次性将菜色上齐。

“哦,我和你严叔叔已经度过那段困难时期了,今天找你来也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要单纯聊聊天。”

徐佳怕景瞬误会,连忙岔开话题,“小瞬,你尝尝,这家店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便当盒,“我记得,你以前爱吃妈妈做的咕咾肉、白切鸡和油爆虾。”

“妈妈今天也给你做了。”

徐佳将便当小碗依次摆在了景瞬的面前,是讨好,也是期待,“我很久没做这三道菜了,你要不嫌弃的话,再试试?”

记忆中的食物再次出现,香味依旧。

景瞬盯着这三道菜,没有去回忆自己的小时候,反而思绪微偏——

他想起了前段时间和迟归的夜聊,对方提到的小时候没能吃成、又馋得不行的猪肘。

即便两者没有直接联系,但此刻的景瞬就是想起了自己正在车内等候的恋人。

他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拿起筷子,很给面子地尝了一口咕咾肉。

徐佳瞧见他的情绪转变,“小瞬,怎么样?”

是和童年相差无几的味道。

景瞬心里的隔阂淡了些,抬眼说,“还是好吃的,谢谢。”

“谢什么?好吃就多吃点!”

徐佳也跟着笑了,连忙说,“只要你想,妈妈以后经常给你做?好不好?”

景瞬没有答应,只是又夹了一口咕咾肉。

徐佳见他沉默,却没有灰心。

她用干净筷子往景瞬的碗里多夹了几勺,主动聊起家常,“小瞬,你现在住在哪里?还是一个人吗?生活上会不会不方便?”

景瞬不想让徐佳知道有迟归的存在,怕徒增不必要的麻烦,“我和朋友一起住,生活挺方便的。”

徐佳又问,“腿怎么样了?能好吗?我看你又开始接电视剧了?”

“还在复健,不确定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景瞬垂落的眸光过一丝考虑,刻意模糊了自己的近况,“我前阵子手术花了很多钱,现在有合适工作就得接,之后要还钱。”

徐佳听见这番说辞,语气微变,“这样啊?”

景瞬抬眼看她,“嗯,怎么了?”

话音刚落,徐佳就从包里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银行卡。

她带着关怀,递了过去,“小瞬,这张卡里有点钱,虽然金额是不多,但也是妈妈的一点儿心意和补偿,密码是你的生日。”

“……”

景瞬怔怔地盯着这张银行卡,回不过神。

在进店之前,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还设想过徐佳可能打着亲情牌向他索要金钱或者利益。

聊起近况时,他特意还说自己欠了很多钱,就是希望对方打退堂鼓。

没想到,徐佳的做法全然相反。

不仅没有要钱,而且还给了他银行卡?

景瞬涌起意料之外的无措,“我、我不用……”

“小瞬。”

徐佳轻易红了眼眶,哽咽着开口道歉,“这些年,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做错了。”

“我知道自己亏欠你太多了,用这点钱根本没办法弥补。”

“妈妈不奢求你现在就原谅我,只希望接下来有时间的话,你多让我见见你,好吗?”

迟来了许多年的道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入景瞬的耳膜,引得眼眶和鼻尖全都发酸。

他垂下眼眸,不想在徐佳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小瞬,可以吗?”

“……”

过了许久,景瞬将那张银行卡递了回去,并没有正面回答,“菜都要凉了,你也多吃点。”

迟归在车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看见了恋人拄拐杖往回走的身影。

景瞬坐回到车内,关了车门。

迟归第一时间关切,“怎么样?还好吗?”

面对恋人,景瞬紧绷的心弦彻底松开。

他大致复述自己和徐佳之间的聊天,暗觉自己的想法太负面,“……是我太偏激了,事前才会觉得她接近我是有利所图。”

至少在刚才那一个小时的见面接触里,他的确感受到了徐佳的愧疚,只是,对方的道歉终究是来得晚了。

景瞬也过了需要父母关心、照顾的阶段。

迟归从来就没体会过真正的母爱,不知道该怎么判断并且处理这种情况。

他只能选择和恋人站在一处,支持对方的所有做法,“宝宝,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景瞬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和徐佳之间,本就谈不上什么原不原谅的。

景瞬单手系上安全带,忽地想到什么,“迟归,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迟归笑了,“当然,你说。”

“帮我调查一下严青枫。”景瞬从脑海中搜刮出这个名字,“他是我妈的现任丈夫。”

要是没记错的话,严青枫之前还是一位影视制片,徐佳刚才提了一句,对方这两年投资亏了不少钱。

景瞬私心想查查,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也想知道,徐佳再婚后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迟归大致猜到了恋人的想法,应下,“好,我让易铭去查,尽快给你答复。”

“嗯。”

景瞬看了一眼时间,改了话题,“还不到三点呢,你陪我去竹林经纪找一下喻哥?”

迟归发动车子,“好。”

价值百万的黑车扬长而去,直到这时,一身红衣的徐佳从小餐馆里走了出来。

她默默盯着车子离去的方向,目光幽深。

忽然间,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徐佳看见联系人,压住情绪接通。

“喂。”

“嗯,已经见过面了。”

“你着什么急?我徐佳生的儿子,我自己能不知道他是什么脾性?”

许佳想起景瞬刚才在餐厅里面表现出来的疏离和冷淡,眉心晃过一丝无奈,“他没这么快原谅我。”

徐佳摩挲着手中的银行卡,眨眼又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再等等吧,小瞬心软,我会想办法恢复和他的关系。”

电话那头的人抢先挂断,根本没耐心多听几句。

“……”

徐佳蹙了蹙眉。

他从包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墨镜,挡住了自己刚才在餐桌上哭红的双眼,这才转身朝着反方向走去。

竹林经纪。

喻修竹亲自泡了咖啡和花茶,接待了办公室里的两位客人。

他看见沙发边上的拐杖,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小景的恢复速度比我想象中还要快,再过不久,应该能丢掉拐杖走路了?”

景瞬捧着花茶暖手,“现在就可以走上一小段了。”

他悄咪咪看向身侧的迟归,“不过,迟归怕我没有辅助支撑会摔倒,暂时不让多尝试。”

迟归饮了一口咖啡,“越是到了复健尾声,越不能着急。”

喻修竹在他们的对面坐下,同意,“是,别着急,稳着点来。”

景瞬笑着点头,提起正事,“喻哥,我想和你谈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喻修竹问,“嗯,你怎么想的?”

“今年就剩两个多月了,以我现在的情况,估计没办法接到合适的剧本。”

景瞬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尝试提议,“如果有剧组正在筹备、打算明年开拍,无论是电视剧还是电影,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甚至可以是客串——”

“我都可以尝试去接!”

对于景瞬来说,能够站回镜头前拍戏是最重要的,只要角色本身过得去,他愿意去尝试。

“我们俩的想法差不多,今年就不着急了,给你物色明年的新剧本。”

喻修竹知道景瞬不在意咖位,但作为专业的经纪人,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你资质?人气和演技摆在这里,我们在挑选剧本上不能太随便。”

“男主优先,再是男二和配角,即便是客串,也要是好的剧组、好的配置。”

身在娱乐圈,谁不想奔着高处去提升?如果有好的剧本,肯定不能退而求其次。

景瞬明白喻修竹的考虑有道理,笑着打趣,“喻哥,我怕万一找不到合适的好剧本,你压力会太大。”

“我好歹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该有的剧组人脉不少。”

喻修竹根本就不担心,而是承诺,“只要你身体情况吃得消、想要接新剧,我一定给你好好物色。”

“再不济,你让你身边这号人物出马。”喻修竹看向迟归,故意调侃,“那不是分分钟带资进组?”

以迟氏的资产和实力,迟归只要投资并且指定景瞬出演男主,恐怕后者这辈子都有拍不完的戏。

景瞬知道喻修竹是在调侃,并没有往心上去。

他喝了两口花茶,“喻哥,你现在手头有没有什么通告活动,是我能参与的?短期能走出去的那种。”

成天待在家里,复健又到了尾声,景瞬确实有些闷了。

喻修竹凑巧想起来,“对了,确实有个公益活动的邀约,原本我怕你不方便离开海市,还想替你拒绝的。”

“既然你来了,要不自己看看再做主?”

“公益活动?”

“嗯。”

五分钟后,那份活动邀约就发到了景瞬的手机里。

喻修竹简单说明内容,“是广电总局联合海影、京戏、华表三大院校,发起的电影公益长线活动。”

说得简单些,就是邀请从三大院校毕业的、还在娱乐圈内活动的演员艺人。

让大家跟随着官方公益组织,走进娱乐文化相对落后的地区,分发公益物资,组织集体观影等一系列的活动。

最重要的是,让落后地区的孩子们知道:

什么叫做电影?

电影是怎么制作、怎么产生的?

好在孩子们的心里埋下一颗向往艺术的种子。

“这公益活动已经开始两个月了,不少明星艺人都参加过,还有不少影视相关的企业自发捐款、参与其中。”

“当然,算不上正儿八经的通告,跟着公益官方的安排,分散到全国各地去当志愿者、组织活动,一场下来就三四天的时间。”

得益于《痕迹》的宣传和播出,景瞬的热度跟着回升,公益发起方知道他是从海影毕业的,才将这份邀请发了过来。

景瞬很有兴趣,“这很好啊。”

他看向迟归,是报备,也是请求,“我想去。”

自从孟志德那件事情发生后,迟归对他隐隐有了一丝寸步不离的迹象,走哪跟哪,暗戳戳的,比狗宝还要黏人。

迟归瞧见他眸里的兴趣,一点儿不扫兴,“好,你想参与就参与。”

景瞬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爽快,反过来问,“你不担心我出远门啊?”

这就不黏人啦?

黏的。

迟归眉梢微挑,比他更快一步想到了解决办法,“企业不是可以自发捐款吗?”

“嗯?”

“我可以捐款买一个参与名额,陪你一块去。”

第62章 【第062章】 “宝宝,我们见过的。……

景瞬对于这场公益活动抱有很大的兴趣, 说应邀就应邀,一周之后,他跟着公益组织的官方队伍——

从海市出发, 奔波抵达了川市西南部的一处贫困县, 易县。

大巴满载着公益物资和志愿人员,停在了县里唯一一所爱心小学的校门口。

山路十八弯, ,快坐晕的众人蜂拥着下车, 景瞬特意留在了最后,拄着拐杖慢慢踏下车梯。

“景瞬。”

有人喊他。

景瞬抬眼,迟归提前一步站在车门口接应他,冲他伸手搀扶,“来, 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作为官方发起的公益活动, 团队里面有专员负责随行的拍摄记录。

迟归向来不爱对外出镜,以往其他商业活动,只要拍到了他, 陈易铭都要负责审核、删除。

这次为了避免麻烦,在团队落地川市机场后,景瞬就主动商量和恋人分车而行——

他和其他艺人、企业家、组织人员一起乘坐公益大巴,而迟归和普通素人志愿者乘坐私家大巴。

景瞬下了车,低声说,“是有点困,腰还有点僵。”

他们今天一大早就出发了,三个半小时的飞机航程,加上将近四个小时的山路,哪怕只是坐着不动, 这身心精力都已经消耗了一大半。

“要休息吗?”

“不用,我才不搞特殊。”

做公益活动不是来旅游的,不可能有悠闲的休息时间,景瞬并不娇气。

很快地,为首的负责人就拿着扩音器开了口,“好了,请大家注意一下!”

“现在,学校的师生们已经集中在操场上欢迎我们的到来!待会儿,请大家按照在车上划分好的分组进行活动——”

“A组负责组织集体观影,B组负责爱心援助的发放,C组负责今晚的过夜帐篷,D组负责集体晚餐的筹备。”

“以上,辛苦大家了!”

易县的面积很小,县上只有一家简陋的招待所,学校也没有足够的住宿床位,为了方便,今晚全体志愿者都要宿在学校操场。

两人站在人群最后方,迟归眼尖地瞄到了重新开工的摄影团队,谨慎戴回口罩。

他问,“你在几组?”

景瞬说,“我没抽,负责人陈老师知道我不方便,就让我去了A组。”

只需要用电脑播放影片、科普电影知识,并且回答学生们对于电影的提问。

对景瞬来说,完全专业对口。

他反问,“你呢?”

迟归回答,“负责人估计不好意思直接安排我,他让我看着来,我选了B组。”

景瞬听见这话,偷笑,“确实,迟氏这次捐了那么多公益款,是绝对的金主爸爸呢,谁敢给你安排差事啊?”

“做公益还讲究什么身份?都一样。”

迟归低调行事,在队伍里只当自己是普通的素人志愿者,除了景瞬和跟随前来的陈易铭,只有两位负责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校门打开,志愿者们开始入内。

迟归抓紧时间交代,“瞬瞬,你自己注意安全,如果要上下楼梯,你得慢点。”

哪怕只是在校园活动,迟归还是再三叮嘱,“有事立刻喊我,不准逞强。”

景瞬无奈,却还是应下,“好好好,你说了好几遍了,我两只耳朵都要起茧了。”

迟归叹了口气,“进去吧。”

全体师生早就在操场列队欢迎,负责人和校长各自发表了简单致辞,各组就开始了自己手头上的忙碌。

这场长线的电影公益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前期有不少明星积极响应、参与过了。

景瞬算是靠后的一批明星志愿者,除了他,队里还有三位刚出道的新人演员,冲着他一口一个地喊着“小景老师”。

三名新人演员都特别有眼力劲,他们知道景瞬的双腿还不能剧烈运动,主动爬上爬下、承包了露天银幕的搭建工作。

景瞬接受了他们的好意,打算在之后的电影科普上多花精力,他待在A组暂时没事干,于是返回了操场,打算在B组帮忙分发物资。

县城被连绵不绝的高山包裹,天总是黑得更快。

砰!

忽然间,操场上亮起了一排高功率的照明大灯,将周围衬得宛如白昼。

景瞬下意识在人群里寻找着最熟悉的身影,很快就有了收获,迟归依旧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但他优越的身高实在太好认了。

这会儿,迟归忙着给排队的学生们递上物资书包,然后回收一声声感恩而稚嫩的道谢:

“谢谢老师。”

“不客气。”

在商海里向来称得上冷漠强势的那双眼,如今却盛满了最温和的笑。

迟归做事很专注。

发完物资后,他会仔细核对每一位学生的姓名、避免出错,还会主动弯下腰,侧耳倾听着孩子们的道谢。

甚至,他会伸手拍拍低年级小朋友们的脑袋,极力释放出最大的善意。

“……”

景瞬越看越心动,鼻尖却有些莫名地泛酸。

他突然很想跑上前去,从背后给予恋人一个用力的拥抱。

要是换成任何一位志愿者站在这里、做出类似的举动,景瞬都不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和爱意。

可迟归的童年,拥有着和这群孩子一样的底色,他不仅是在做公益,更像是透过这些孩子回看曾经的自己。

景瞬了解,才会觉得心疼。

周围有不少外人,还有随时可能扫过来的摄像机,为了不节外生枝,景瞬最终还是忍住了拥抱的念头。

他靠上前,带着笑容问,“迟老师,需要帮忙吗?”

“……”

迟归偏过视线,有些意外他的出现,“你们组忙完了?”

“没呢,正在搭观影的高架,爬上跳下的,我帮不上忙,才来你们这里看看。”

景瞬一边解释着,一边主动将物资递给了桌前的小学生,笑意亲近。

“收好了,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年级?”

“四年级,莫阿喜。”

“好。”

景瞬应下,和恋人交换眼神。

迟归在手写名单上找到名字,打了钩,然后将纸笔递到了恋人手中。

“我搬物资负责发,你负责排查班级名单打钩。”

“好。”

两人分工合作,效率跟着快了不少。

没多久,他们桌前排着的队伍就走到了头。

迟归看向边上也快结束的队伍,“都差不多了,你饿了吗?”

“还好。”

景瞬的回答声刚响起,斜后方就传来了一道怯生生的询问,“老师,你们好,请问我还可以、可以再领一份物资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着声源看去。

提问的是一名小男孩,他黑黢黢的脸颊有些干裂,单纯的眼眸中冗杂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卑微。

迟归对这张脸蛋有些印象,“你是四年级的?刚刚是不是已经领过了?”

说话的语气很平和,但小男孩还是局促地攥紧了衣角。

“老师,我是领过了。”

他很诚实地点头,小心翼翼地解释,“我有个姐姐,她也是这里的学生!最近生病了没来学校!”

小男孩鼓足勇气才问,“我能不能替她领了,明天放学带回去给她?”

迟归再次确认,“你叫什么?你姐姐叫什么?”

不是他舍不得这一两份爱心物资,而是全校有近百名的学生,身为志愿者,他们必须得做到公平公正,否则很容易乱了套。

“我叫高长秋,我姐姐叫高入夏,她也是四年级。”

“……”

迟归确认了是有这么一号学生,立刻拿来了一份物资递给他,“收好了。”

高长秋双手接过,“谢谢老师!”

他左脚上的鞋子已经破了一个大洞,可能是因为在激动,这会儿连脚指头都在蜷缩在了一块。

景瞬观察到这一细节,趁着高长秋开溜前喊住他,“欸,你等一下。”

他走到备用的物资箱边上,翻找出了一双崭新的运动鞋,提着走了回来。

“来,试试,看看尺码合不合适?”

“……”

高长秋意外地瞪大眼睛,却不敢试,“不用了老师,我、我这鞋子能穿。”

景瞬看出他的不好意思,递给了迟归一道眼神。

迟归知道恋人不方便长时间地下蹲,默契接过鞋子,代替他劝,“来吧,试试。”

“……”

高长秋不知道怎么拒绝这种陌生的好意,只能配合照做。

迟归目测鞋子偏大了一码,但没打算让景瞬换。

男孩子长得快,脚码长得也快,但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在成长道路上,换上无数双的新鞋子。

景瞬问,“穿着舒服吗?”

高长秋忙不迭地点头,“很软,很舒服。”

景瞬说,“这双鞋子就送你了。”

高长秋受宠若惊,抱着小书包都快鞠躬到了地上,“谢谢老师。”

景瞬问他,“你姐姐生什么病了?没事吧?”

高长秋摇了摇头,脸上充斥着悲伤,“她的脑子里长了一个瘤,会疼,县里医生说,要去大城市做手术才能好。”

“……”

景瞬一听这意料之外的情况,眉心微蹙,“那现在谁在家里照顾她?”

“外公外婆在照顾。”

高长秋很单纯,也很信任眼前给他送东西的两位老师。

他坦诚说明自己家里的情况,“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爸爸……爸爸外出打工很多年,没回来过。”

家里没有钱,就治不了病。

高长秋住在十公里开外的山上小村,每周上下学都要走上两三个小时,即便如此,他还是会坚持回家。

不仅为了陪伴双胞胎的亲姐姐,而且他还要帮着外公外婆干农活,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

高长秋忍着泛红的眼眶,“外婆说,我和姐姐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

厄运专挑苦命人,麻绳专挑细处断。

景瞬内心不是滋味,还没等他有所动作——

迟归更快一步地摘下了鸭舌帽,将其扣在了高长秋的脑袋上,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懂事的泪眼。

迟归沉默了一会儿,只说,“这帽子也送你了,学校到饭点了,你今晚多吃点,去吧。”

高长秋点了点头,跑远。

迟归压住心底那丝悲凉的情绪,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景瞬及时靠近,拢了一下他的手腕,“迟归,你还好吗?”

迟归看向他,干脆摘了口罩,“没事,我们也去吃饭吧。”

景瞬知道眼下不是个谈心的好时机,确认恋人没有大的情绪异常后,应下,“好。”

饭后。

操场上开展了集体的观影活动,是一部很经典的美学电影。

大山深处的孩子们几乎没有过“大银幕看电影”的体验,各个看得认真,观影结束后,他们也很踊跃地围着志愿者们提问。

作为解答人之一,景瞬身边围着的小学生们就没断过,他乐意分享着自己在电影上的知识储备,耐心回答着所有人的问题。

直到广播传来校长的回寝催促声,景瞬才终于闲了下来。

陈易铭等待已久,走了上来传达着自家老板的指示,“小景先生,你今晚住最后一排的那个充气帐篷,黄色顶的。”

景瞬领意,“好。”

这个季节的山里夜凉,原本操场上是不合适夜宿的,但有了迟氏募捐资金和物资的入驻,志愿团队住的帐篷都跟着升了级,完全能够抵住户外的寒冷天气。

景瞬走到了最后一排的制定帐篷,刚掀开帘子,就看见了提前等待在里面的迟归。

两人对上视线,又错开。

“还挺宽敞?”

景瞬环视了一下帐篷里的布局,忍不住调侃,“跟着迟董,住得就是好。”

“忙完了?”

“嗯,我先去洗漱。”

迟归将早就备好的洗护用品递了上去,“给。”

景瞬笑着接过,“等我一下。”

“好。”

在外一阵简单洗漱后,景瞬回到了帐篷里,他倒吸一口气,揉搓着有些发凉的手,“你别说,帐篷内外的温差还挺大的。”

迟归第一时间拉上帐篷帘子,避免冷风灌入。

他将暖水袋递给恋人,“缓缓,今晚先将就一下。”

“不将就,这就挺好的。”

景瞬捧着热水袋,将脑袋抵在了迟归的肩膀上,“你在我边上,我就会很安心。”

他感受着恋人身上熟悉的气息,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迟归还记得他下车后的那句话,问,“腰还酸吗?”

“嗯,还酸。”

景瞬低应了一声,摘下了自己的护腰。

他看向近在咫尺的恋人,说话的语气自带撒娇,“迟老师,帮我揉揉呗?”

迟归没拒绝,“躺好了。”

帐篷内的照明灯调至了最低档,两人侧躺着相拥。

迟归特意用暖水袋捂了捂掌心,这才试探着抚上了景瞬的腰。

“唔。”

景瞬敏感缩瑟,像小狗似地抖了抖。

迟归霎时停了手,“嗯?”

“没事。”景瞬低声嘟囔,忍住那点微妙的感觉,“我就是怕痒,有点敏感。”

他主动和迟归分享,“之前医生给我做术前检查,他拿仪器一贴近,我都得打哆嗦。”

迟归带着热度的指尖往腰腹一滑,眸光藏起那点故意。

酥麻感骤起。

景瞬忍不住哼唧投降,“啊好了好了!你要么别按,要么就隔着衣服再按。”

迟归暗笑,“怎么这么怕痒?以后怎么办?”

“我天生就这样,能有什么办法?”

之前是因为腰椎受损,敏感度跟着降低,现在好得差不多了,反倒更怕痒了。

“我……”

景瞬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迟归是指什么,他迅速卡壳,热红了脸。

迟归一本正经地逗他,“怎么不继续说了?”

“你故意的!”

“没有,是你想太多了!”

“……”

景瞬才不信。

他将过热的热水袋往旁边一丢,试图转移话题,“今天看见高长秋的时候,你是不是想到自己小时候了?”

迟归眼中的笑意隐去了一些,没有否认。

同样也是母亲早逝,同样也是被外公外婆抚养长大,这样的成长轨道何其相似?

景瞬将停在腰上的手牵了回来,十指紧扣,“你那会儿心情不好?现在呢?”

转瞬即逝的情绪低落被恋人准确捕获,并且惦记到了现在——

迟归动容,吻了吻景瞬的手背,“别担心,已经没事了。”

“真的?”

景瞬再三确认,试图提议,“迟归,如果高入夏的脑瘤能通过手术治疗痊愈,我想出资帮帮他们家。”

“……”

“我攒了一些钱,原本想着存够了先还你的,但如果这笔钱能拯救一位小姑娘免受疾病痛苦,我想先做这件事,可以吗?”

景瞬深知疾病所带来的痛苦和折磨。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但既然参与了这场公益行动、意外得知了高家姐弟的遭遇,就不能坐视不管。

“宝宝。”

迟归蹭了一下景瞬的鼻尖,是无奈,更是宠溺,“你觉得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会要你还那份协议上的手术费?”

景瞬哼哼。

迟归又问,“你知道观影结束后,我去找谁了吗?”

“谁?”

“我去找了校长,了解了高长秋的家庭情况,确有其事。”

迟归说到这儿,景瞬就反应了过来,“你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明天本来就要组织小分队去附近进行物资发放,高长秋所在的山村是公益的必经地,我打算亲自跟去看看情况。”

“如果情况属实的话,能帮自然是要帮的。”

迟归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自己”。

他无法返回过去拉小时候的自己一把,但好在现在的他有能力去帮助这些孩子。

景瞬眸光微亮,“那当然好啦!我明天和你一起去?”

“不行。”

迟归早就考虑好了,温声和他商量,“大部分的山路只能靠步行攀爬,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会吃不消。”

“……”

景瞬叹了口气,却反驳不了。

迟归继续说,“等明早学校这边的公益活动结束,你先回川市城区,我让陈易铭跟着你一块儿返程。”

“我跟着小分队过去看看,应该是要在山里多待一天,你就在酒店等我回去,好吗?”

“好吧,听你的。”

景瞬不会一意孤行,免得给团队拖后腿,“那你自己要注意安全,有信号的话,得给我回消息报备。”

“会的。”迟归吻了吻他的唇,“是不是很累了?睡觉吗?”

景瞬摇头。

虽然身体上疲惫,但意识上还很清醒。

他瞥见帐篷顶上的遮挡布,好奇问,“迟归,那层布可以拿掉看星星?”

“是,你要看吗?”

迟归抬手一勾,轻而易举扯下了挡布,露出透明罩窗。

“……”

会有星星吗?

景瞬的疑问来不及发出,就被映入眼帘的满天星斗震撼到了失语。

山里没什么空气污染,能见度很高,此刻一方小窗,投射而下的星辉动人。

“天呐。”

景瞬调整了一下姿势,平躺着枕上迟归的臂膀,“好漂亮。”

迟归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恋人的脸上,坠进他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里,“是,好漂亮。”

景瞬又说,“城市里可看不见这么多,欸,你说那颗是什么星星?好亮。”

迟归这才挪开了视线,仔细辨别后确认,“天狼。”

肉眼可见最亮的恒星。

景瞬慢半拍地分辨过来,笑开,“你反应真快。”

迟归和他分享,“小时候在夏天,我外公会拿凉竹席铺在院子里,让我躺着、教我认星星。”

“我那时候明明都记住了,但会故意装不懂,指一颗,问一颗,企图难住他老人家,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景瞬忍俊不禁,“你小时候还会这样?”

“嗯。”

迟归又将被子上的热水袋拿了回来,塞在景瞬的怀中,“捧着,别着凉。”

“不会着凉。”

景瞬重新贴进迟归的胸膛,总算有了点困意,“你的怀抱很暖。”

“睡吧。”

迟归圈住恋人,拍打着他的后背哄睡,“累一天了。”

景瞬合上眼,笑着喃喃,“迟归,我今天总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看见了你的小时候。”

“如果时间能倒回就好了,我也想让你看看我小时候的样子。”

不是他在影视剧里塑造出来的角色,也不是在网络上那些定格的照片。

而是最鲜活、最快乐的他。

景瞬的思绪发沉,开始变得迷糊,“可惜,你没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

“……”

迟归没有接话,只是耐心地陪着景瞬进入梦乡,直到怀中人的呼吸逐渐平稳。

他才宠溺地亲了恋人一下的额头,轻声回应:

“宝宝,我们见过的,是你忘记了。”

第63章 【第063章】 “迟归和宋予,是同一……

第二天早上, 迟归和其他人组成的小分队率先离开,前往周边山里的小村进行免费的公益援助。

景瞬结束了在易县小学的活动,跟着大部队先行一步返回了川市, 大巴抵达市内的集合酒店, 刚过五点。

这家酒店是官方公益团队的指定住宿点,两两分组入住统一的标间。

为了景瞬晚上住着能更舒服, 迟归提前交代了助理,要自费将房型升级成最高标准的套房。

陈易铭跟着景瞬一块下车, 牢记着自家老板的要求,“小景先生,你稍等一下,我去给你办理入住。”

“嗯。”

景瞬坐了几个小时的大巴,这会儿倚在大厅墙边, 没有坐下。

他低着头, 第一时间迟归发去消息:“我到酒店了,你怎么样?”

迟归的回复来得挺快:“已经到最后一个村子了,村长家有空置的两个房间, 今晚大家打铺子,挤挤能睡。”

“……”

景瞬看着这行字,微微发愣。

要是换成其他锦衣玉食的海圈少爷,别说是在老房子里打地铺睡觉了,恐怕是鞋上沾点泥渍都要挑剔万分。

腕表上又传来消息:“我们这边下起小雨了,你们那边怎么样?”

景瞬回答:“没雨,正常天气,打算待会儿简单吃点就回房休息。”

“好,等我明天回去。”

“嗯。”

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边上就传来了一道试探的女声。

“是景瞬吗?”

“……”

景瞬抬头, 对上一位满头飘白的、上了年纪的女人。

对方穿了一套简单的白色运动冲锋衣,浑身透露着藏不住的艺术气息,那双眼中充满了和煦的笑意,“是景瞬吧?”

景瞬一眼就认出来人。

他挺正了身形,惊喜地靠近,“庄老师,好久不见,您怎么会在这里?”

庄云舒,是海市影视学院的一级教授,带过的学生不计其数,到了年纪退休之后,她收到了海影最高待遇的返聘。

这些年,兢兢业业授人以渔,一直是位很受学生尊敬和喜爱的教授。

作为影视表演专业的学生,景瞬不但要学习表演本身,更需要了解“华国电影史”、“电影美学”等相关内容。

当初,给他授课的教授就是庄云舒。

庄云舒看见景瞬热情且有礼的态度,很高兴,她指了指自己胸口的公益徽章,“和你做同一件事情来了。”

参与这次公益活动的每个人,都能够得到一枚纪念徽章。

公益活动分成了好几轮、好几批,有时候会同时开展援助活动——

庄云舒身为海市影视学院的教授,开始就积极报名响应了,虽然上了年纪,但她的精气神一直很足。

这两个月的时间,庄云舒跟着公益组织跑了好几个贫困县了。

“你们去的是易县?我去的是柏云镇,大部队比你们早回来了一点儿。”

“我闲着没事,在附近逛了逛。”庄云舒打开手里的袋子,拿出一块叶儿粑递给景瞬,“饿吗?我刚买的糕点,很软糯呢。”

景瞬乖乖接过。

他看着酒店大厅上显示的钟表,心思微动,“老师,你晚上有事吗?我好久没见着您了,请您吃个饭吧?”

当初《写给安禾》开拍时,庄云舒免费给剧组做过艺术指导,景瞬一直记得这份恩情。

庄云舒看见景瞬单手拄着的拐杖,隐约知晓他近两年的遭遇,她没有扫了孩子的兴,温和点头。

“难得有缘遇上了,老师也想和你好好聊聊。”

两人没有走远,找了一个离酒店近的餐厅,单独的雅间内,饭菜很快上齐。

在正式用饭前,景瞬规规矩矩给庄云舒敬了一杯茶,礼数到位。

“老师,请。”

“嗯,有心了。”

庄云舒笑着应过,看向搁在一旁椅子上的拐杖,“你的腿怎么样了?”

当初景瞬受伤的消息,她延迟了很久才听说。

“做了手术,眼下复健快四个月,已经差不多快要好了。”

谈及双腿的情况,景瞬再也没了最开始的迷茫和压抑,“现在不用拐杖也能走,但就是小心为上。”

庄云舒跟着放宽心,“好好好,过段时间,你又能跑能跳了。”

景瞬给庄云舒舀了一碗汤,递上,“借老师吉言。”

庄云舒对景瞬的印象特别好,“谢谢,你自己吃,别饿着。”

两人边吃边聊,并不尴尬。

庄云舒偶尔会关注到这些学生的动态,“前段时间,你和郑淳安合作了?”

“是,合作了一部电视剧。”

景瞬如实报告,“我在里面演了一个单元反派,剧名叫《痕迹》,快大结局了。”

“是吗?改天有空,我去看看。”

景瞬反问,“老师,您是不是教过郑导?”

“是啊,他算是我的直系学生。”

庄云舒解释给景瞬听,“在你们影视表演专业,我每学期只用教上一两门专业课,但在他们编导专业,我上的都是主修课。”

“返聘之后是偷懒了些,以前还给他们当过班主任呢。”

庄云舒想起郑淳安这号学生,就想笑,“你不知道吧?郑淳安读书时以前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刺头’。”

“有次布置期中作业,要给学校拍摄宣传片,好的作品要拿到官网上展示,他倒好,交上来的片子把我们几位老师都吓到了。”

硬生生的,拍出校园悬疑的既视感。

景瞬听见这事,笑开,“怪不得,郑导现在一心扑在悬疑片上了。”

庄云舒喝着鲜汤,“是啊,郑淳安是我遇到过比较‘灵’的那类学生,老师当久了,我们一眼就能看出学生有没有天赋。”

当然,天赋是一方面,后天的努力又是另一方面。

“说起来,影视圈挺残酷的,有多学生是怀揣着梦想考进来的,最终却败给了现实?”

“……”

景瞬听见庄云舒的话,脑海中忽地晃出了迟归的身影,他没忍住,“老师,您教过的编导专业的学生多,我想和你打听一个人。”

庄云舒听见这话,好奇问,“打听谁?”

“嗯,我不确定他大学那会儿叫什么。”

景瞬斟酌着说辞,给出自己已经明确的信息,“他是编导专业的,应该是比我大了四五届?郑导回学校帮忙时,他们两人还合作过。”

“不过,那人读完大二下学期就休了学……”

景瞬说到这儿,有些不好意思,“老师,就这点零碎信息,是不是挺为难你的?”

“这有什么难的?”庄云舒记忆力很好,才听了这点消息就解码,“你说得是宋予吧?”

“……”

算得上熟悉的名字冒了出来。

景瞬的思绪一顿,不太确定地蹙了蹙眉,“什么?”

庄云舒将姓氏拆解给他听,“宋予,宋朝的宋,给予的予。”

“读完大二下学期就休学,我印象中就只有宋予这么一号学生。”

庄云舒不是宋予的带教班主任,但也知道他这位学生。

“宋予是靠内推名额进来的,编导专业的林主任一直很喜欢他,夸他是又有天赋、又有灵气的那类学生。”

“不过,他家里好像是出了什么变故?”

宋予读完大二下学期就销声匿迹了,就连休学手续都是旁人代办的,因为这事,对他寄予厚望的林主任还遗憾了好一阵子。

庄云舒凭着记忆说了个大概。

她才发现景瞬的脸上带着明显的错愕,似乎是有些消化不过来。

“景瞬,怎么了?你和宋予认识?”

“……”

景瞬欲言又止。

有太多疑问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他原本只是好奇迟归曾经的名字,想要通过旁人再多了解恋人一点儿,结果反而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事实——

迟归,以前的名字叫宋予?

庄云舒还是不放心,“景瞬,你要有事可别瞒着老师。”

“老师,我没事。”

景瞬回过神,只挑庄云舒能理解的部分说,“您还记得我之前的那部电影吗?投资方就是宋予。”

庄云舒惊讶,“天底下还能有这么凑巧的事?难怪你会打听他。”

“……”

是啊。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如果迟归就是给他电影投资的那位宋予,为什么之前在聊到相关过往时,迟归要假装不知情?

景瞬自觉还有些洞察力,但他从来看见迟归露出任何端倪。

出于谨慎,景瞬近一步问,“庄老师,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林主任?”

“有没有宋予以前在学校的照片?我想要再确认一下。”

庄云舒颔首,“可以啊,我迟点帮你问问。”

“谢谢庄老师。”

“不客气。”

晚餐结束后,景瞬回到了酒店的高层套房。

恰时,窗外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景瞬锁好门窗,给迟归发了一条问候短信。

但这次,对方没及时回复。

景瞬没有着急,而是抓紧时间洗漱了一番。

等到再出浴室,正在充电的手机亮了亮,是庄云舒发回来的消息。

“景瞬,我问了一下林主任,他正好有张合照,你看看?”

“……”

消息刚发过来,底下的照片还在加载。

景瞬直接点开了大图,空白的缓冲圈圈转到了百分之百,一张带着岁月痕迹的集体合照映入眼帘——

迟归手捧着短片奖杯,站在人群中心,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他的身边围着四五位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应该是和他一块比赛的团队成员。

滋滋。

庄云舒的微信消息又弹了出来:“林主任说其他东西在电脑里,只能过两天再发给你,这是他的微信名片,你可以加一下。”

景瞬向庄云舒道了一声感谢,忙不迭地拨通了腕表上那唯一的联系人。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

毫无感情的机械音传了过来。

山里的信号很容易不稳定,接通不了电话是常态,联系不上恋人的景瞬只好作罢。

他将照片放大、再放大,目光的焦点始终凝在无比熟悉的那张脸上,百感交集——

迟归?宋予?

他原以为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真的会是同一个人?不会只是同名吧?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太过巧合了!

忽然间,景瞬又想起了一位可能知情的人物,他点开自己的微信列表,翻找出那个从未联系过的头像。

不过五秒的犹豫后,景瞬直接点开了语音通话。

嘟——嘟——嘟——

等到接通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久违的声音响起,“喂?景先生。”

景瞬深吸一口气,礼貌开场,“季二少,抱歉,这个时间点还打电话给你。”

“没事,这个点还早。”

季天衡是很意外景瞬的来电,但他并没有觉得被打扰,而是保持着该有的礼貌,“景先生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有要事?”

景瞬没否认,“二少,恕我唐突,我有事想要找你确认答案。”

电话那头的季天衡是个聪明人,“关于迟归?”

要不然,以景瞬和迟归的恋人关系,遇事没必要绕过后者、给他打这个电话。

景瞬开门见山,“当初《写给安禾》的投资方,今宵传媒的副总宋予,就是迟归,对不对?”

“……”

季天衡沉默了好几秒,反问,“你们这是坦白说开了?还是景先生你自己发现了?”

这番话,无疑是替景瞬明确了最终答案。

迟归,就是宋予,是早就和他产生交集的那个宋予!

景瞬的呼吸不受控地急了些,脱口而出,“二少,迟归有和你说过,当初为什么会给我投资的吗?”

景瞬原本以为,一切都可能是偶然事件——

宋予是偶然看中了他的剧本,才会愿意出钱投资。

迟归是偶然遇上了需要帮忙的他,才会提出那份协议,更是在后续的日常相处中,对他渐渐上了心。

但现在,种种蛛丝马迹都再告诉他,有另外一层不曾窥破的事实——

迟归很早之前就已经关注他了?

他以为的巧合和意外,反倒有可能是迟归的蓄意而为之?

季天衡察觉出景瞬语气里冒头的那点激动,只说自己了解的事实,“我第一次见到迟归的时候,他才回到迟氏不久,手里没什么权势。”

背着掌权的迟老爷子,迟氏的旁支亲戚变着法地为难迟归,巴不得他在项目里面出错、亏损、丢脸。

但迟归总是憋着一个劲,年纪不大,出手却相当生猛。

那一年,他在企业势力已经成型的圳市,硬生生地咬下了一块肥肉,就连当初参与竞标、想要打开科技市场的季家,在他面前都棋差一着。

“我大哥很欣赏他,邀请他去了季氏的宴会。”

因为这次契机,季天衡和迟归才得以认识。

不过,两人涉及的生意领域不同,哪怕有了联系方式,也算不上深交。

“过了一年不到,迟归主动联系上了我,他说想要请我帮个忙。”

“……”

景瞬心有所动,“今宵传媒是季氏手底下的影视公司,他用‘宋予’的马甲在你们那边挂名了,是不是?”

“大差不差吧。”

季天衡将过往详细说给景瞬听,“一开始,迟归只给我推荐了《写给安禾》的剧本,可惜,季氏那会儿无心于文艺类型的电影。”

即便真看中了剧本投资,投资金额也少得可怜,在市场不吃香的情况下,酒香也怕巷子深。

“得知这事后,迟归主动表示自己可以出全部的投资款,只需要借着今宵传媒挂个名,至于电影上映后——”

“如果亏了,他自负。”

“如果盈了利,他分成可以和今宵传媒七三分。”

季天衡毕竟是商人,有买卖何必不做?

何况以迟氏在海市的势力,如果迟归最终能够掌权,两人之间还会多一份人情往来。

季天衡没想着给自家公司揽功,“关于电影方面的对接,从头到尾都是迟归那边负责的,无论是季氏,还是今宵传媒都没插手过。”

景瞬眸光微晃,“嗯,我知道了。”

从电影开拍到杀青,从到剪辑到拿龙标上映,从始至终,最关心这部电影成果的人——

一是景瞬,二是宋予。

“景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但从我旁观者的角度来说——”

既然开始聊开了,季天衡难得多说了两句。

“宁愿绕这么一个大圈子、披着马甲也给你投资,却不让你知道他的存在?”

“他不是闲着没事做、故意想要消遣你;那就是你在他心里太重要了、但他不愿意让你有任何负担。”

“从你们现在的感情状态来看,显然后种的可能性更大。”

“……”

景瞬心里掀起惊涛巨浪,冲击得说不出一个字,他沉默了许久,直到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嘈杂。

景瞬回过神,“二少,打扰你了,以后有机会见面再聊。”

季天衡应下,“好。”

电话挂断,景瞬的思绪始终乱糟糟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想起前世的宋予,想起了和对方在微信上的聊天,他们会从电影拍摄聊到剧本创作,有时候持续到夜半三更都不觉得累。

他想起了自己获得国际奖项时,最想要感谢、最想要见的人是宋予,于是回国后,他第一时间邀约了对方见面。

左等右等,对方却失约了。

再后来,两人的关系随着电影的落幕而渐渐冷却,直到被困在轮椅上的景瞬有了“自救”的想法——

他能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写剧本,而能想到联系的第一个人是宋予。

只是他从未把两人的关系往“爱情”方面去联想,他还觉得以宋予的优秀程度,身旁应该站着一位同样优秀的伴侣。

曾几何时,景瞬将宋予视为可以交心的朋友,临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他也打给了对方。

即便,来不及了。

或许是命运使然,重生后的第一个小时内,景瞬就遇上了宴厅门口的迟归。

“……”

景瞬一想到宋予和迟归是同一个人,心潮就微妙泛滥。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他?

景瞬并不埋怨迟归的隐瞒,只是还有很多细节想不通。

腕表上拨出去的电话没有打通,他只好忍下满腹疑惑,等到迟归结束公益活动回来后,一定要问个清楚。

夜深。

景瞬伴着窗外的雨声渐渐睡去。

只是这一觉缺了恋人的陪伴,并不安稳。

梦里一会儿是宋予,一会儿是迟归,前世和现世的经历混杂在一起,让人应接不暇。

——轰隆!

一道惊雷骤然砸了下来。

景瞬猛地从梦中惊醒,心悸不已。

他摸了一下满是虚汗的额头,没等彻底回过神,房外响起了意料之外的敲门声。

紧接着,是陈易铭的声音:“小景先生?”

“……”

景瞬翻身坐了起来,才早上六点,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如果没有没有急事,陈易铭肯定不可能在这个点喊他的!

门铃再次响起。

屋外的陈易铭还在低声呼唤,只是语气听着越发急促,“小景先生,醒醒!”

景瞬连忙下了床,连拐杖都没用就上前开了门。

“……”

“……”

这一大早的,陈易铭已经换上了出门的衣服,向来镇定的神色冒出急切。

景瞬心里涌上一丝不安,“怎么了?”

陈易铭分得清轻重缓急,知道有些事情瞒不住,“小景先生,我刚确认的消息——”

“川市西南部山区昨晚突发暴雨,好几个地方都引发了山体泥石流,其中就包括易县周边山区!”

景瞬觉得自己的心脏猛颤,二话不说拿起腕表联系迟归。

很快地,机械音冷冰冰地传了过来:“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陈易铭说,“先生的两个电话号码我都打过了,根本打不通!其中一个手机里的专属芯片定位显示,这会儿还在易县周边山区!”

“我已经找公益负责人询问过,先生在内的小分队全员都联系不上,不排除是山里信号阻断。”

景瞬双腿发软,下意识地撑住了门把手。

陈易铭只挑重点说,“团队联系官方救援队,我和负责人打算跟着队伍进山里,小景先生,你和其他人留在酒店等消息。”

“不。”

景瞬一秒否决。

他折返到屋内,拿起自己的外套又往外走,“陈助,我跟你们一块去!”

陈易铭欲言又止,“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景瞬以最快的速度拉上外套拉链,强忍住内心巨大的慌乱,“我做不到一个人留在这里,你放心,我绝对不给你们添乱。”

他深呼一口气,“走吧。”

“好吧。”

“……”

景瞬没再说话,急匆匆走到电梯边,他试图去按亮电梯按键,但发僵的指尖偏偏使不上力气。

陈易铭代替按下,“小景先生,你真的……”

“没事。”

景瞬抢断,缩在袖子里的双手拢成拳,指尖都快嵌进了掌心里。

轻微的痛意泛起,击退了此刻最无用的紧张。

景瞬缓了好一会儿,才坚定地看向陈易铭,“迟归也不会有事,我信他。”

第64章 【第064章】 “我该喊你什么?”……

车队再次在山路上停了下来。

“对不起, 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

机械声再度响起,一次比一次显得冰冷。

景瞬只觉得心脏被冻到麻木, 偏头看着窗外将歇未歇的雨势。

已经很多段山路被滚落的泥石、断木封住了, 几乎每行驶一小段时间,前面的救援队伍就要停下来清理路障。

队伍不到七点从川市出发, 开了六个多小时,却始终和受灾区的易县隔了一段距离。

前排负责人的对讲机传来了动静, 是断断续续的声波:

“堵得比较死,一二队全员下车帮忙!后方车辆以及人员在原地等待!尽量不要乱走动!”

简单一句话,可能又是半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的等待。

景瞬不敢给消防救援人员添麻烦,坐在原地心如刀绞。

陈易铭递上了保温水杯,“小景先生, 喝点水吧?”

景瞬毫无心思地接过, 直到杯中的热气飘出茉莉花香,他才低了头,“这……”

陈易铭说, “先生知道你爱喝花茶,每次出行都会带上,我这里有两三包备用的,是他让我留好的。”

“……”

景瞬眸光微泛,眼眶被热气熏得有些酸涩。

他忍住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询问前排的公益负责人,“陈老师,还是联系不上小分队里的其他人吗?”

陈客摇了摇头,身上的负担更是重上千万倍。

他打了一路的电话了,迟归在内的十二人小分队, 没有一个人的手机可以接通。

不知道是信号受损,还是集体出现了什么意外?如果是后者,那事情就彻底闹大了!

昨天早上他们看天气预报还好好的,撑死就是阴转小雨,怎么一个晚上就变了样?

这山里的天气,真是说变天就变天!

叩叩。

有人走到车窗边上,敲了敲。

陈客瞧清来人的身影,连忙按下车窗,“莫队!”

莫队是这次救援队员的第一把手,他扫了一眼车上的人,开门见山,“我们用信号接收器联系上了易县县长。”

“县上总体的受灾情况还在可控范围,但附近山上的好几个村子都遭了殃,基本上都被泥石流和山洪给埋了。”

“从周边跑下来的村民、灾民都已经安置在了易县小学,还在清点人数。”

“……”

景瞬忍不住询问,“莫队,请问有我们公益团队的人吗?”

“这就是我要和你们说的——”

莫队说起重点,“刚和易县小学的校长确认过了,没有看见公益活动团队的成员。”

“……”

景瞬猛地攥紧了保温杯,脸上的血色退了又退。

“没看见?难道他们还留在村子里没下来?”负陈客神色凝重,“不会是出事儿了吧?这可怎么办?”

莫队颔首,“这会儿已经停了雨,县上自发组织了进山搜救。”

这话刚说完,就有救援人员跑了过来,“莫队 ,确认过了!前面这段路堵了四五十米,还有巨石块,完全疏通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干等着根本不是办法,但从这里走到易县中心,最多只需要一个半小时了。

莫队迅速做出判断,“你立刻整队,一队留下清理路面,二队步行往易县去,联系那边开车接应。”

“是!”

景瞬听见这一行动命令,开口,“莫队,我、我们能跟在队伍后面吗?绝对配合统一行动,不会给救援队伍添乱!”

莫队打量着景瞬,似乎是在考虑这突如其来的请求。

景瞬看穿他的犹豫,近乎哀求,“我、我恋人失联,我真的得尽快赶过去。”

陈易铭欲言又止,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是劝不住景瞬的,于是跟着开腔,“莫队,你放心,我们保证听从指挥!绝对不会擅自脱离队伍!”

余音未落,后面车队又有好几个人跑了过来。

他们是外出打工的易县本地人,听说家里出事,一个个都着急得不行。

“我们是本地人,这条路我们熟啊!车开不过去,人还不能走过去吗?”

“打家里电话没人接,孩子老人都在呢,急死我了!”

“就是啊,这谁还坐得住!”

雨已经完全停了下来,甚至有了放晴的迹象,由救援队伍统一带路进县,总好过有普通民众心急到擅自行动。

莫队和总队商量了具体情况,才应了下来。

景瞬得到了同意,连忙给自己灌了半杯的花茶,促使身体回温后才下了车。

陈易铭紧随其后地下车,担心地看向景瞬的双腿,“小景先生,你能吃得消吗?”

“能。”

吃不消也得咬牙撑着!

景瞬不想待在所谓的庇护车队里,一次又一次地听着那打不通的电话回复,那只会让他更加煎熬。

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走过去!

景瞬寻来一根树枝充当拐杖,看向陈易铭,“走吧,我们去找迟归。”

他坚信,迟归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陈易铭应下,“好。”

十分钟后,步行队伍整装出发。

景瞬今早着急出门,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睡衣,只多穿了一件薄羽绒外套。

此刻,雨后的寒气一个劲地往宽松的裤腿里面钻,冻得他的双腿只打哆嗦。

被泥石木块阻挡的山路并不好走,景瞬咬牙跟在队伍后排,哪怕有陈易铭在边上陪同,偶尔搀扶,他还是在泥地里栽倒了好几次。

裤腿沾了无数的烂泥,鞋子也湿得一塌糊涂。

景瞬的身体才刚恢复不久,本来是不适合这种跋涉的,但他愣是咬牙一声不吭,努力地跟着救援队伍,坚决不拖后腿。

“……”

山路被拉得无限长。

景瞬的呼吸声越来越重,风带着寒意源源不断地灌进鼻子,连带着他的喉咙和胸腔都弥漫上了难以下咽的血腥味。

景瞬眼下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凭着一股莽撞的韧劲,就在他越走越麻木恍惚的时候,队伍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

“有好多人从山上下来了!”

“快!去搭把手!帮个忙!”

“……”

景瞬和陈易铭站在队伍最末,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恋人之间独有的心灵感应,抬眼的一刹那,景瞬就捕捉了那个人群里最显眼的身高。

“……迟归?”

他先是不确定地喃喃了一声,直到隔着人潮和距离,遥遥对上那道熟悉的视线后——

景瞬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控制不住地小跑了起来,“迟归!”

“……”

迟归原以为是自己太累?看岔了眼,下一秒,他迅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瞬瞬!”

在景瞬卸力坠地前,迟归一把将他揽在了怀里,他望着恋人憔悴的苍白脸色,一时间心急如焚。

“你怎么会在这里?跑什么跑!”

“迟归……”

景瞬无所谓其他人会不会看见,只是用力抱紧了眼前人。

被压制的恐慌和不安在这一刻宛如气球爆炸,轰得景瞬浑身都在颤抖,他恨不得整个人都融进恋人的怀中,“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没事,我一点儿事都没有。”

迟归将景瞬拢进自己的大衣里,低声安抚 ,“宝宝乖,别怕,我在这儿呢。”

景瞬深吸着那股重新萦绕上来的茶香,发自内心的恐惧终于得以缓解。

“先生,你情况怎么样?”

陈易铭故意慢了一会儿才上前,他确认了迟归的无虞,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我和小景先生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实在放心不行就跟着救援队一块进山了。”

“没事,说来话长。”迟归显然更担心景瞬的情况,他环视了一圈,“找个地方坐下休息,待会儿说。”

陈易铭应下,“好。”

跟着迟归一块下山的人员里,除了公益团队里的其他志愿者,还有瓦达村里的十几号村民,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还有人在下山的过程中受了伤、扭了脚。

救援队伍得知具体情况,原地停下开始了休整和帮忙。

陈易铭从救援人员那边讨要了两张折叠椅,“先生,来。”

迟归第一时间让景瞬坐下,又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恋人的膝盖上,“冷不冷?你们是一路走过来的?”

“……”

景瞬打着冷颤,还是不说话。

陈易铭代替解释,“山路被堵死了,车开不进来,我们跟着救援队伍走了半个多小时。”

“这也太胡闹了。”迟归牵起景瞬冷冰冰的双手,试图捂暖,“万一路上出事了怎么办?”

陈易铭想起景瞬的见此,欲言又止。

他只好将话题转到了迟归的身上,“先生,你们这边又是怎么回事?”

景瞬抬眸看向了迟归,也在等待答案。

迟归对上恋人的视线,认真解释起来,“昨晚七点多吧,山里的雨势突然加剧。”

村长的家正好在村子末位,背靠着后山,侧边还有一条溪流,电闪雷鸣间,迟归透过窗边往外看——

山上很多松散土块往下掉,而且山中还传来了类似闷雷的持续响声。

迟归之前了解过一些自然灾害的预警,他意识到不对劲,立刻去找了村长,村长更有经验,发现水位开始异常涨幅后——

两人一合计,分工开始了疏散工作。

“如果发生泥石流,往下撤很可能来不及,村长说往山上走有个天然的溶洞,可以避险,以前遇到暴雨天气,村子里也组织过避险。”

在天然灾害面前,谁敢掉以轻心?公益团队里大都是青壮年,大家争分夺秒协助村子里腿脚不便的老人开始往上撤离。

很多人连随身物品都来不及拿,只携带了必备的水和食物。

“我带着定位芯片的手机留在包里没来得及拿,不过,好在我们警觉得及时——”

全员刚进了那个山洞,山体灾害一下子就爆发了,还有泥石堵住了大半个洞口。

“山里的信号彻底中断了,所有人的手机都打不出去电话,我一夜没睡,就怕你们知道消息会担心。”

迟归蹙着眉,“村长嘱咐大家不要轻举妄动,无论如何都得等天亮了、雨势停了再说。”

山里人的经验总归比较老道,大家都听从安排,迟归只好强压着内心的焦急,守到了天亮。

一夜过去,洞口被堵得很厉害,只留了上方一点点间隙,众人合力将山石淤泥挖开,眼见着雨停、天晴,抓紧时间往山下撤离。

“我们是跟着村长绕路下山的。”

迟归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这会儿已经关机了,“我想着一到安全地带,再给你们报平安,没想到,在半路就遇上了。”

迟归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又说,“我没事,一点儿皮外伤都没受。”

心有余悸的景瞬笑不出来,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还冻着,流速极其缓慢。

陈易铭看着有救援人员拿简易工具在烧水,特意上前讨要了两杯,又走了回来,“先生。”

迟归接过其中的一杯,递到景瞬手中,“来,对了,这次受灾情况很严重?”

他“失联”了大半天,对于外界的很多情况都不了解。

陈易铭颔首,“川市连夜就已经启动了灾情预警,各大新闻都已经报道过了,还闹上了微博热搜。”

“在赶来的路上,我们听说山里有村子被掩埋、易县小学又没有你们的消息,小景先生才会放心不下,一定要跟着救援队伍进山找你。”

“……”

景瞬捧着水杯,默不作声。

迟归眸底泛起心疼,还是问了一下正事,“集团那边交代过了?”

陈易铭颔首,“我早起先和韦迪打过电话,让他稳住总部,如果有相关新闻提到你,就立刻花钱镇压。”

至少,不能让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伺机而动。

陈易铭办事靠谱,“等有信号了,我再和韦迪联系。”

对于两位助理的办事效率和手段,迟归还是放心的,他微微颔首,示意陈易铭先离开。

等到助理走远,他才往景瞬跟前凑了点,“瞬瞬,好点没有?嗯?”

景瞬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迟归,我到现在都还在后怕。”

纵有千言万语,到了此刻,他却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了。

迟归也好,宋予也罢。

景瞬只想要眼前人平平安安的,远离一切灾难和病痛。

迟归抚上恋人发凉的后颈,“吓到你了,是不是?对不起,是我不好。”

“别和我道歉,你没错,你没事最重要。”

景瞬反抓住迟归的手腕,一声不吭地靠倒在了恋人的怀里,他轻吸了有些堵塞的鼻子,彻底松开了自己的神经。

“我好累,想睡一会儿。”

迟归揽住他,给予最安定的回应,“好,我在呢,你安心睡。”

迟归没有跟着大部队继续前往易县,而是等到路面障碍清理完毕后,带着景瞬等人坐车返回了川市。

景瞬窝在迟归的怀中睡了一路,总觉得浑身时冷时热,没等回酒店,他就腾地一下发起了高烧。

意识变得昏沉。

现实的记忆交织着虚幻的梦境,如潮水般向景瞬袭来,他看见了无数张熟悉的面孔——

有景观海、徐佳、迟盛这些带给他痛苦记忆的人,也有喻修竹、傅长汀和虞臻,这些愿意对他施以援手的朋友。

慢慢的,景瞬听见耳畔有人在喊他——

“景瞬。”

“景先生。”

“小景老师。”

“瞬瞬。”

“宝宝。”

每一个称呼,都带着独一份的亲昵。

谁?

谁在喊他?

景瞬陷入一片空白的虚无,身体轻盈地仿佛在飘,但无论他怎么去拨开周围的迷雾,就会有新的迷雾继续笼罩而来。

“……”

是迟归吗?

迟归,救救我!

那个名字始终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景瞬暗自挣扎了许久,冥冥之中,有道声音在指引着他:

“宝宝,我在这里。”

“不要害怕。”

“……”

不要害怕?

景瞬迷茫地环顾四周,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眨眼间,周围的环境再次变动,景瞬又回到了那个风雪夜,那个永远困住他的、毫无生气的家里。

只是这一次,和往常的噩梦不同!

景瞬反手推开了那辆原本重如磐石的轮椅,解开了身上的桎梏,逼仄的窒息感渐渐消失,体内的血液得以重新流通起来。

这次,景瞬靠自己站了起来。

“喂?”

“景瞬?”

掉在地上的手机传来耳熟的呼唤,景瞬捡弯腰捡起,在那个名为“宋予”的手机备注里,他看见了视频里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是他的恋人。

“……”

景瞬慢悠悠地睁开眼,说不清是什么缘故,眼泪抢先一步滑落,他本能地伸手抹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上还扎着针。

遮光窗帘被紧紧合上,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原先的酒店套房里,床边堆聚的医疗设备,似乎都是临时置入的。

景瞬没找见迟归的身影,有些慌乱地坐了起来,他刚准备拿着快打完的吊瓶,下床找人。

下一秒,滋滋——

紧闭的卧室门打开,迟归带着医护人员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

迟归一下子就看穿了景瞬的意图,快步走上前去,“做什么?生着病呢还不好好休息?”

他不过出门五分钟,恋人怎么恰巧就醒了?

景瞬愣愣地坐在床上,看着迟归接回吊瓶挂了回去,他仰着头,刚发过烧的双眼还有些泛红,却显得很乖。

“点滴快打完了,你去哪里了?”

“怕吵醒你,到外面接了个电话。”

迟归示意医护人员上前,“正好把医护人员叫回来给你拔针。”

最后一点儿点滴输入完毕。

护士迅速给景瞬拔了针,迟归代为按压,又让对方给景瞬测了一□□温。

“37.4℃,基本退烧了,但要避免二次着凉。”

“嗯,谢谢。”

医护人员麻利地收拾完东西,离开房间。

景瞬听见房门关上,才问,“我们回来多久了?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迟归说,“已经凌晨两点了。”

他们下午三点多返程,回川市中心花了六个多小时。

迟归又气又无奈,“鞋湿了为什么不说?冷为什么也不说?烧到快四十度了。”

景瞬一直高烧不退,怎么喊都喊不醒。

迟归只能带着他去医院,但中心医院床位紧张,一般的发热患者也不收院治疗。

为了让恋人睡得舒服些,在确认景瞬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后,迟归擅作主张将对方带回了酒店,托关系找到了私人医护上门打针。

迟归懊恼,“说来说去,怪我自己不够细心。”

景瞬还有些鼻塞,说话软乎乎的,“那会儿一心都扑在你身上了,我自己也没感觉。”

迟归心软得一塌糊涂,“头还晕吗?要不要再躺一会儿?”

景瞬摇了摇头,反问,“不能洗澡对吗?”

迟归立刻猜到他要干嘛,“出汗了不舒服?我给你拿热毛巾,简单擦擦,好吗?”

景瞬点头。

迟归吻了一下恋人的额头,起身进了浴室,没多久,他拿着几条热毛巾走了回来。

“身上你自己擦?我给你揉揉双脚和膝盖。”迟归直接低下身子,用热毛巾替恋人放松腿部肌肉,“疼不疼?”

“我打电话问过宋教授了,他说你突然过激运动,接下来几天肌肉可能会很酸胀。”

“……”

景瞬望着近在咫尺的迟归,有些后怕自己差点在这次天灾中失去对方,但又庆幸对方还能安然无恙地在自己眼前。

景瞬想起不久前的那个梦,想起最后接通的那则电话,无论重生前后,眼前人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拉他走出深渊、替他找回自己。

景瞬终究没忍住,率先坦白,“……我都知道了。”

迟归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知道什么?”

景瞬用视线勾勒着眼前人的五官,试图在记忆里搜刮两人更早之前的见面。

“迟氏的认亲宴、我的十八岁生日那天,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对吗?”

“……”

“迟盛假意和我告白的那天,也算不上我们时隔多年的重逢,对吗?”

“……”

眼前人越是不说话,景瞬就越是敢肯定:

在对方的视角里,他们曾经相遇并且交汇过不止一次!

“迟归?我是该这么喊你。”

景瞬对上那双熟悉的墨色眼眸,一字一句地发问,“还是得喊你,宋予?”

第65章 【第065章】 “要开心!汪!”(回……-

十年前-

横城的八月, 暑气正盛。

宋予结束了在摄像B组最后一轮的跑腿工作,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怎么回事啊?喏,只有这一盒了, 也别挑了。”

“好的, 谢谢杨哥。”

宋予厚着脸皮向场务讨要了一份盒饭,找了一个阴凉的角落默默待着。

他结束工作的时间太晚, 这会儿饭菜已经冷透了,剩下的这盒是没人要的, 里面尽是豆芽海带之类的素菜。

宋予不介意,冷饭就着冷菜吃着。

口袋里的便宜手机响起震动,宋予随手摸了出来。

他看见屏幕上的那串电话短号,囫囵下那一口饭菜,接通, “喂, 外婆。”

“小予啊,你没在忙吧?”

“没。”

宋予放下盒饭,靠在墙边, “外婆,我正午休呢,剧组待遇不错的。”

宋家外婆没从外孙的语气里听出什么不妥,笑眯眯地问,“你上次是说,今天能结束工作回来了吧?几点的车子啊?”

“六点的大巴,到家估计要八点半了。”

横城和杭市离得不算远,坐大巴到了客运站后,再转坐城乡中巴就能到家。

宋予早就盘算好了回家的路线,反过来交代, “外婆,你和外公要是困了就早点睡,不用等我,我自己能行。”

“那怎么行?”

宋家外婆记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八月二十四,你生日呢,你外公一大早就给你备好了鸡蛋,还去买了肉,就等着你晚上回来下面条!”

宋家的生活一向比较拮据,宋予从小就是苦过来的,也不爱过所谓的生日。

他笑了笑,“这么隆重啊。”

宋家外婆又说,“你十八岁了,九月份又要上大学了,这次得好好过过。”

“好。”宋予应下,“我迟点领了工资就回家。”

“嗯,那你休息吧,外婆不打扰你了,等你晚上回来。”

电话挂断。

宋予将手机塞回到了口袋里,重新端起了那剩下了半盒冷饭,继续垫着空肚子,一点儿不浪费。

他已经被海市影视学院的编导专业录取了,是内推免学费的名额,下月中旬就要前往报道。

虽然宋家这两年的生活水平有所好转,但比起普通的小康家庭还是差了许多。

为了能够减轻家里的负担,也为了提早获得专业方面的实训经验——

上个月,宋予结束了餐饮店里的兼职工作后,特意跑到了横城,通过自己的努力进入了一个古装剧组。

跟在剧组充当摄像组的跑腿杂工,干满一个月,能有一千八的工资。

虽然比起餐饮店里的兼职工资是少了些,但好在每天都能看见剧组如何运转拍摄,对于宋予这位准编导新生来说,从旁能学到很多课本以外的经验。

从上个月二十二号进组到现在,满打满算已经一个月了。

宋予将最后一个冷饭咽下,丢了垃圾,又去厕所洗了把脸,打算去找摄像组的负责人要工资。

剧组搭在横城一个偏门的景区,B组只负责拍摄支线戏份,所以片场工作人员不是很多。

以往到了午休时间,基本上看不着大家的身影,但今天路过拍摄区的时候,里面传来了意料之外的热闹。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众人雀跃的庆生歌传了出来,宋予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他凭借着还算出挑的身高,一眼望见了被人群包围在中心的主角,一个长相水灵漂亮的小男生。

庆生歌唱到了尾声。

生日主角吹灭了蜡烛,神色活泼地冲着众人鞠躬,“谢谢大家~谢谢哥哥姐姐们!”

“……”

宋予瞥见小男生脸上的灿烂笑容,不自觉地被感染。

他觉得对方的长相有点似曾相识,于是问了一下外围眼熟的工作人员,“俞姐,谁过生日啊?”

“你不认识他吗?小景瞬啊。”

“……”

景瞬?

宋予眸光微泛,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被牵扯。

他又听见身边的俞姐介绍,“人家童星出道,你别看年纪才十二三,已经演过不少角色了,他今天才从A组杀青,入我们B组,饰演男主小时候,扮小乞丐。”

宋予对剧本角色有些了解——

男主和反派原本是一母所生的双胞胎兄弟,但出生时被奸人所害,两人的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哥哥一朝成了王爷养子,而弟弟成了流落街头的小乞丐。

因为是双胞胎的设定,主角小时候要同一个演员来出演,看样子,景瞬戏份还挺重的?

边上的俞姐问,“你这要去哪里?留下来吃块小老师的蛋糕?”

宋予看着桌上精致漂亮的蛋糕,又看见正捧着鲜花和身边人合照的景瞬,思绪微晃——

这世界上真是有千百种生活。

哪怕同一天生日的两个人,景瞬可以活在爱意、鲜花和欢呼的簇拥中,而他是个从小到大连完整生日蛋糕都没拥有过的人。

但宋予不嫉妒、不怨恨,更没想着去斥责命运的不公。

对他来说,哪怕人生的初始筹码不一样,他照样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去更改命运轨迹。

“不了,我去找包哥。”

宋予的目光往景瞬的身上多停留了两秒,这才加快脚步去做自己的正经事。

冷气溢满的独立休息室内,摄像组的负责人包天祥正悠哉悠哉地喝着咖啡。

他看着眼前沉默却不肯走人的宋予,明知故问,“怎么了?签了名就拿钱可以走人了。”

“包哥,这工资不对吧?”

宋予攥着这薄薄的一千元现金,试图争取自己的利益,“当初进组时说好了,干满一个月,给我一千八的。”

这凭空消失的八百块钱——

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不值一提。

但对于宋予来说,能抵得上他未来一个月的生活费!

“小宋啊,我记得说好的就是一千块吧?我怎么不记得是一千八呢?”包天祥带着明晃晃的欺压,反过来说教他,“年纪轻轻的,张口扯谎可不好。”

宋予攥着工资的手紧了紧,“我有进组工作前的聊天记录。”

包天祥将冰咖啡重重放在桌上,挺起身来,“是吗?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进组是来学习的,那会儿还没满十八岁吧?”

“我本来就是破格收你,B组的拍摄工作还没完成,甚至还有一周才到月底!你现在走了,我还得临时再招人,多麻烦?”

“即便如此,我还是找财务给你争取了工资,你现在反倒觉得我在坑你咯?”

“这样吧,这笔钱你要拿就拿,不拿就算了!出了这个门,除了我,你看看还有谁肯理你!”

“……”

宋予沉默着,胸口起伏得厉害。

这算什么?分明就是欺负他年纪轻,在剧组没个人脉依仗!

包天祥站了起来,一副老油条的姿态,“怎么?仗着个子高就想要杵在这里不走人了?”

“宋予,你再赖着不走,我就要喊人了!到时候,你连你手上的这笔钱也别想拿走!”

“……”

社会总是太过现实,宋予早早地就上过了这一课,他忍下满心的不甘和愤恨,离开了这间连冷气都能冻伤人的休息室。

包天祥眼见着宋予关门离去,这才打开抽屉。

他从里面拿出了另外一叠一千元的现金,满意地笑了笑,“还想跟我斗?”

果然还是刚出社会的年轻穷小子好应付。

招人的时候说底薪一千八,但找财务要两千的报账,最后结薪给一半,再留一半!

那这多出来的油水,不就轻轻松松落进自己的口袋了?

离大巴发车时间还早。

宋予没急着离开片场,而是拿上了自己早已经收拾好的背包,跑到了最外围的回廊,在栏杆连椅上呆坐着。

精神上的疲惫远高过身体上的困乏。

宋予拿出自己的鸭舌帽,将帽檐往下压了压,挡住自己泛红的眼眶,他强迫自己合上眼,可想起那被坑的八百块,整个人的情绪就松快不起来。

“哼哼~”

忽然间,脚边传来一阵奇异的动静,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嗅着他的裤腿。

宋予睁开眼,看见自己的腿边居然站着一只白色的土狗,对方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正低头一个劲地闻着什么。

“……”

童年被土狗撕咬的阴影瞬间冒头。

宋予几乎是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猛地朝后退了两步,“走开!”

这只白犬似乎被他的应激反应吓到了,往后退了两步,“呜呜~”

下一秒,回廊边上就响起了一阵跑步声,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道干净清爽的声线。

“奶球!过来!不准吓唬别人!”

景瞬跑了上来,第一时间将伸手的牵引绳扣回到了自家小狗的身上,“对不起啊,我一时没看住我家小狗。”

景瞬转过身道歉,却不太能看清眼前人的面容——

宋予的脸被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了一半,但从紧抿的嘴角能够看出,他此刻并不愉快的心情。

“……”

景瞬内心的歉意霎时又重了几分,他依旧蹲在自家狗狗的身边,一边揉着狗狗的脑袋安抚,一边对着眼前人解释。

“我们家奶球很乖的、从来不咬人,它就是想和你玩才贴近你的,你别害怕。”

说着,景瞬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宋予就鞠了一躬,“实在是对不起,我替我家小狗给你道个歉。”

景瞬一手死死勒住牵引绳,一手按着奶球的脑袋,低声催促,“球宝快,你也道个歉!”

奶球听懂了自家小主人的要求。

它只能低着被“压”住的脑袋,委屈地叫唤了两声,“呜呜~”

“……”

怎么会有小孩压着小狗脑袋,一块鞠躬道歉?

宋予望着眼前孩子气的场面,有些莫名的想笑。

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没事,是我反应太大,不管你们的事,不用道歉。”

景瞬这才直起身子,乖乖应话,“谢谢。”

他才刚过十三岁生日,但个子还没完全长开。

景瞬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宋予,内心涌出一丝莫名的崇拜,脱口而出,“哥哥,你好高啊。”

“……”

宋予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景瞬让奶球坐在原地,自己往前走了两步,试图用眼神比划,“哥哥,你有一米八吧?是来玩的游客吗?你是不是大学生?”

一连串的问话,完全揭露了“话痨”属性。

逮着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就能叭叭说上那么多?要是遇到熟人,那得活泼成什么样?

宋予没想到童星出道的景瞬居然会是这个性格,闷咳一声。

但他还是很有耐心,一样样地做出回答:“现在才一米八四,下半年上大学,我在剧组兼职,但今天就要回去了。”

景瞬又往前走了两步,试图看清宋予的长相,“为什么?”

宋予察觉到他的意图,不自觉地拽了一下帽檐,重新在连椅上坐下,“没为什么。”

生日过后,就是他亲生母亲的忌日。

宋予每年都要去坟前祭拜,所以今晚必须要赶回去。

宋予不会向陌生人透露这件私事,只说,“家里人等我回去过生日。”

“啊!”

景瞬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蹦跶着也坐在了回廊连椅上,完全自来熟的做派,“哥哥,是你过生日还是家里人过生日啊,好巧,我也过生日!”

宋予被他一口一个“哥哥”弄得招架不住,只好盯着他的乞丐戏服,明知故问,“你是演员吧?不用回去拍戏?”

“还没到我呢,迟点会有人来喊我的。”

景瞬昨晚在A组熬了一个大夜,忙到六点,这会儿马不停蹄又被徐佳带进了B组。

虽然拍戏是他喜欢的事,但这样高强度的工作让他觉得很压抑。

这不,趁着庆生活动结束后,他带着自家小狗出来玩了,但没想到一个不留神吓到了眼前人。

景瞬才想起了自己还没自我介绍,“哥哥,你叫什么?我叫景瞬,景色的景,一瞬间的瞬。”

“……”

宋予听见这串自我介绍,藏在深处的记忆被勾扯了出来。

他愣了两秒,“喊我小宋就好。”

主角的名字值得被记住,他一个即将离开片场的路人甲,就没必要了。

小宋?

景瞬眉心微蹙,干脆说,“那我还是喊你哥哥吧!”

他偏着脑袋,瞥见了那帽檐下的漆黑而深邃的双眸,“哥哥,生日快乐!”

宋予对上他亮晶晶的桃花眼,怔住。

这是他十八岁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祝福,不是来自亲人,不是来自朋友,而是来自眼前的景瞬。

景瞬见他没反应,以为是自己猜错了,“不对吗?你是要回去陪家里人过生日吗?”

宋予回过神,只说,“过生日也不一定会快乐?”

景瞬没能明白,“为什么?你不开心?”

他是个感知能力很强的孩子,从刚才开始,他就察觉到眼前人的情绪一直不高。

“……”

宋予沉默了几秒,带着连自己都意外的坦诚,“摄像B组的负责人包天祥,克扣了我的月工资。”

或许是意识到景瞬不会懂这些、不会替他强出头,也或许是因为这层萍水相逢的缘分,宋予反而愿意将无法消弭的委屈和不甘说出。

之所以等在这里的另外一个原因——

他甚至想要趁着包天祥下班、趁着没有监控时,用“不太正确”的办法出一口恶气。

身旁的景瞬果然没了声音,只是眉心用力蹙了蹙。

宋予并不意外他的沉默反应,视线转向了对面那只乖乖坐着的白色小狗。

“这狗多大了?叫奶球?”

“嗯,是土松犬,快七岁了!”

话音落地,景瞬就一屁股从连椅上滑了下来,“哥哥,你等我一下好吗?我去给你拿小蛋糕。”

宋予来不及阻止,“欸。”

景瞬就已经拔腿往片场里面跑,连带着他身边的奶球都跟着风风火火。

宋予偏头望着渐行渐远的那道背影,殊不知,眼前的画面会悄无声息地融入记忆深处。

让他一记,就这么记了很多年。

大概是从小锻炼起来的能力,景瞬在剧组一贯活泼嘴甜,向来吃得开,他不费工夫就向工作人员打听到了包天祥的休息室。

叩叩,敲门声响起。

“谁啊?进。”

里面传来回应。

景瞬乖乖巧巧地打开门,冲着包天祥礼貌鞠躬,“包叔叔好,是我,景瞬。”

作为童星,景瞬的名气不算小。

包天祥之前在别的剧组就见过这孩子,挺喜欢的,于是冲着他笑,“小景瞬啊,怎么想着来找我了?”

景瞬走到包天祥的跟前,一双大眼睛显得很乖巧,“才知道包叔叔也在这个剧组,妈妈让我来打声招呼。”

包天祥笑笑,揉了揉他的脑袋,“今天还没上戏呢?”

“快了。”景瞬应了一声,提起来这儿的正事,“包叔叔,我想要替我哥哥领一下工资。”

包天祥一愣,“什么?”

景瞬正儿八经地说,“小宋啊,他是我表哥,在我们剧组工作了一个月呢,他说是你给他发的工资。”

“……”

宋予和景瞬是亲戚关系?他怎么不知道?

包天祥眼色微变,笑容变得不走心了,“哦,是吗?我不是已经给他了?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怎么还让你找我要呢?”

景瞬顺着他的话,装得一脸懵懂,“啊?那我再去问问妈妈,麻烦叔叔了,再见。”

说完,他转身就要跑。

“等等!”

包天祥紧急喊住景瞬,再三确认,“那小宋真是你表哥啊?”

景瞬刹车,转身点头,“对啊!”

包天祥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景瞬的神色,却在对方的脸上找不出一丝撒谎的心慌痕迹。

他眼珠子微转,迅速分析着利弊——

宋予也好,景瞬也罢,对于这类乳臭未干的年轻小孩,他是一点儿都不带怕的,但景瞬的母亲徐佳,是个绝对的厉害角色!

如果两人之间的亲戚关系属实,他却克扣着人家一个孩子的工资。

万一徐佳将这事捅到了总财务那边,那他私拿油水的事情岂不是就要暴露了,或许对方派景瞬过来,就是故意要给他这个台阶?

算了!

少挣一顿也没什么事!

可别捅出什么坏事的篓子!

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景瞬盯着他看,“包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