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就只有前世的宋予!……
云城市中心医院。
迟归掌心上的伤口经过了专业的处理和包扎, 而在他的坚持下,景瞬也在医院完成了基础的全面检查,所幸没有大碍。
两人对彼此的情况都放心下来, 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车门刚关上, 坐在前排副位上的陈易铭就说,“先生, 查到袁家翔近半年的情况了。”
“仔细说说。”
迟归两只手掌心都缠上了纱布,这会儿有些不方便。
景瞬主动替恋人系上安全带, 然后就听见陈易铭说,“袁家丽被拘留后,袁家翔和袁父多次闹上派出所无果,直到警方给予了警告,他们才善罢甘休。”
可能是因为他们查不到景瞬确切的行程和地址, 后续也没上门找麻烦。
“我之前就打听到, 袁父有点跛脚,袁家翔又好吃懒做,这些年, 父子两人是靠着袁家丽的暗中帮扶才能过日子。”
袁家丽出事后,父子两人就相当于断了经济来源。
“一开始,他们搬入了景观海和袁家丽共同名下的那套房子,不过,因为景观海擅自挪用了合伙工作室的资金,没过多久,那套房子就被法院依法查封、作为抵押了。”
袁家翔原本是有女朋友的,他就等着袁家丽出钱资助买房子结婚,不过袁家出了这种祸事后,女方彻底不乐意了, 果断选择了分手。
袁家翔深受打击,整日抽烟酗酒不说,还沾上了棋牌赌/博。
陈易铭分析,“他应该是把袁家丽卡里留给景洋读书的钱、袁父的棺材老本都输光了,所以从去年十月份开始,父子两人破天荒地找起了工作。”
袁父做起了年轻时的老本行,骑着一个小三轮走街串巷收废品,而袁家翔则是找了一家餐厅,当起了服务员。
“……”
景瞬和迟归对视一眼,还是觉得奇怪,“听这意思,父子两人是开窍了?”
陈易铭摇头,说起才确认了事实,“年初二月份那一阵,袁父出车祸没了,肇事的是大货车司机,本来家里就没什么钱,也付不起事故赔偿款。”
从那之后,袁家翔就又“堕落”了下去,一直不见了踪影。
陈易铭又想到了什么,补充说,“对了,景观海和袁家丽进去后,原本是袁父帮忙照看他们的儿子,现在出了事,那孩子已经被安置在了儿童福利院。”
“……”
景瞬想起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
景洋那小孩早就被景观海和袁家丽宠坏了,一点儿都不像景瓷那样乖巧可爱。因此夫妻两人出事后,景瞬才没想着去管他。
这会儿帮忙开车的司机是剧组派来的对接人,叫赵全。
赵全看了一眼后视镜,说,“小景老师,刚才人事部让警方查过了,黄引财的身份证是伪造的。”
只不过,因为他应聘的是后勤杂工的职位,每月能得到的工资也不高,更不用帮忙上缴五险一金。
因此,人事部才没有做正规的电子信息输入,而是简单化地留了对方的身份证复印件。
原本这一流程只是走个过场,哪里能想到——
袁家翔居然从一开始就是别有目的的靠近?而且还能藏上这么久!
如果今天不是陈易铭心细、迟归警觉,只怕景瞬这会儿已经陷入出生死难测的境地了。
如果主演在拍摄期间出了重大事故,那他们剧组真是要无限期停拍,之前全体人员付出的所有努力都会打水漂。
“小景老师,我听你们刚才这意思,袁家翔近一年这些变故和遭遇,和你的关系也不是很大啊,他怎么会恨到想要直接报复你?”
“是啊。”
景瞬叹了口气,总觉得这事可笑又可疑。
是景观海和袁家丽有错在先,他只是用法律维护了自己的权益。
至于袁父和袁家翔,无论是前者的意外去世,还是后者的感情破裂、生活不顺,那都不是他造成的。
迟归眸底晃过一丝幽光,凭借着直觉开口,“瞬瞬,我觉得这事还有蹊跷。”
哪怕是手头缺钱、想要敲诈勒索,大可不必布局这么久、绕这么大的圈子。
景瞬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袁家翔对我怀恨在心,去年事发那会儿怎么没想着来找我报复?反而一声不吭地等到现在?”
迟归继续补充,“他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人,怎么还能确切知道剧组的通告组训?想到身份证造假、提前混入片场?还能耐着性子等到拍摄威压戏份时再动手,很显然——”
陈易铭忍不住接话,“先生,很显然什么?”
景瞬迎上迟归投来的目光,瞬间领悟,“他知道我当年的高空坠落事故,他在利用我内心的恐惧,意图将我置于死地!”
迟归声线沉了沉,“对。”
“……”
“……”
赵全和陈易铭对视一眼,突然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迟归继续断定,“肯定有人在背后指使袁家翔,他和袁家丽、和你之间的关联只是障眼,说不定,他逃离剧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幕后的人。”
景瞬眸光闪动,忽然心生一计,“赵哥!你立刻给剧组打电话!”
“就说我受了伤,现在正在医院治疗,让剧组众人配合我,将这假消息传得越开越好,我之后会澄清的。”
赵全一时没明白,“小景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引蛇出洞。”
迟归代替恋人作答,“如果袁家翔是受人指使,那背后必定会牵扯到利益交易,而且得是在事情办成的情况下。”
陈易铭恍然大悟,“先生,你的意思是,只有小景先生‘出事’,且‘严重’到需要住院,袁家翔才能联系幕后的人,要求支付相应的利益?”
“嗯。”
如此一来,警方不仅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黑手,而且能够切实掌握“买凶伤人”、“故意杀人”的确凿证据。
赵全反应过来,“好的,小景老师,我马上打电话和剧组对接。”
景瞬点头,“放心,我会让我的经纪人全程配合、监控网络上的热度动向,不会让剧组造成损失。”
迟归说,“今晚就先不回剧组了吧?免得露馅。易铭,找家合适的酒店,现在就定下来。”
“好的。”
…
等到在酒店里安顿下来、交代完了全部事项,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迟归掌心受了伤,虽然不深,但短期内还是不能沾水,只好在浴缸里倒上满满的热水,又请景瞬进来帮个忙。
他们早已经做过了情侣间最亲密的事情,一起淋浴倒也不觉得尴尬。
折腾了一个白天,洗漱完的两人相拥着睡去。
夜灯留下了一点儿昏黄的灯光,给整个静谧的夜多添了一份温情。
然而,迟归的梦境并不像现实这般宁静安稳,过往的无数记忆斑驳交织,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恐惧纷纷浮现——
他梦见当年的自己好不容易才结束了一场国外的金融恶战,回过神才得知了景瞬在剧组出了事故、生死未卜的消息。
他梦见当初的自己鼓足勇气回国,想象着和景瞬重逢的画面,结果在半路接到了他的求救电话,等急匆匆赶到时,一切却来不及了。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白天的片场,钢丝崩裂的一瞬间,即便用尽全力先前飞扑,却始终救不回那道如同折翼的纤细身影。
哐!
血色在眼前炸开。
迟归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捏碎,“——景瞬!”
“予哥!”
迟归猛地挣开了通红了双眼,对上了景瞬那双溢满担忧的眼眸。
“是不是做噩梦了?我怎么喊你,你都不醒。”景瞬侧身托住恋人的脸颊,一字一句地安抚,“没事的,我在这儿呢,我好好的。”
“……”
迟归紧绷的呼吸骤然松开。
忽然间,他将脑袋埋进了景瞬的怀中,极力掩饰自己的哽咽,“瞬瞬,对不起,你、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景瞬感受到迟归从未有过的颤栗,思绪跟着泛滥,“予哥,你不要和我道歉,你从来就没有对不起我。”
上辈子暗中给予他无数支持,这辈子又给足了他爱和关怀——
对于景瞬来说,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迟归更好的人了,与其说,是恋人怕失去他,还不如说,是他怕失去恋人。
景瞬摸了摸迟归的脑袋,“予哥,你是不是有点发低烧了?出了好多汗,我去给你倒点水,好不好?”
迟归的心中还残留着噩梦所带来的恐惧,难得没拒绝恋人的照顾。
房间的灯光亮起,景瞬给恋人倒了热水和毛巾、拿了医院开的消炎药,“吃药,再擦擦。”
迟归配合照做,然后才拥着恋人重新躺回了床上,“谢谢宝宝。”
“不客气。”
景瞬吻了一下他的唇,反问,“才凌晨四点,要不要关灯再睡一会儿?”
自从和景瞬戳破关系在一起后,迟归已经很久没在做类似的噩梦了。
他一时半会儿没了睡意,只是一味地圈紧怀中人,“你困吗?不困的话,陪我说说话吧,说什么都可以。”
“说什么都可以?”
景瞬听见身边人还有些急速的心跳,自然是愿意陪着他平复情绪。
他想了想,随口提及一个话题,“予哥,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我有一个电影剧本还在构思创作中。”
“要不,我说给你听听?你来帮我分析这个故事好不好。”
迟归眸光掠过一丝了然的暗芒,应下,“好,你说,我听。”
“电影主角原本是一位很优秀的舞蹈首席,因为一场意外,导致了双腿瘫痪,事业中断、家人抛弃、朋友断联。”
“他尝试过很多医疗办法,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状态一天比一天差。”
这部电影的构思源于景瞬前世最绝望的黑暗时刻,在某程度上,剧本里的主角就是景瞬本人的心理投射。
“有一天,他想要在出租屋里结束自己的性命,却意外瞥见了书柜上层尘封已久的相册,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相册取了下来。”
相册里面是数也数不清的合照。
主角从小就在单亲家庭里长大,每年寒暑假,他的母亲都会计划一场长途的自驾旅行,带着他看遍华国的大好河山。
翻到最后,相册里还夹着一张未能成行的西北之旅的计划表。
原本,这场旅行是作为庆祝主角的十八岁成人礼,结果主角母亲因病去世,而母子两人的这场旅行就永久性地搁置了。
“主角想起母亲生前曾经无数次和他提及过这场旅行,脑海中的死志换了一种形式开启——”
“他不能就这么死在出租屋里,他要替母亲去看看大西北的景致,他要完成这场耽搁了许多年的母子之旅。”
“至于这场旅行的意义,也从十八岁的成人礼,变成了他为自己选择的人生终点站。”
主角想要在途中找个绝美的地方,在天地间结束自己无望而渺小的一生。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坐着轮椅,凭借着冲动,踏上了一场名为‘求死’的旅程,因为没有过多的费用,他选择和其他旅行博主一样,靠着直播来赚取微弱的生活费。”
一开始,主角在直播中遭到了很多质疑,更有人漫骂他为了作秀不择手段。
什么轮椅旅行?
不就是假徒步、博流量!
面对这些质疑,主角没有选择解释,反正他都要死了,何必在意这些无关人员的闲言碎语?
“不过,在这一路上,主角确实遇到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有年过七十才追求自由的老奶奶,也有失去妻儿开始四海为家的流浪者。
有靠着‘假徒步’直播赚钱的网红,也有靠着一辆单车就敢环游华国的高中生。
“有的人,萍水相逢却恶意相向;也有的人,相互陪伴、走过一段路;更有的人,只是短暂交际就愿意交心、分享人生故事。”
最重要的是,主角还在路上拯救了一只被钢丝缠绕的狗狗。
“那只狗狗被主角救下后,就跟在他的身边不愿离开,莫名其妙的,就成了他最可靠的旅伴。”
至于一开始骂声遍地的直播,也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
那些被困在学校、困在家庭、困在公司里的网友们,都喜欢借着主角的直播镜头来看看远方的世界。
不知不觉间,主角和这个人世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羁绊。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将近三个月,终于,他找到了一处愿意驻足的无人区,有湖边、有草甸、有蓝天,远处还有常年不化的雪山。
或许,是时候到生命终点了。
“主角将所有的食物都留给了那只狗狗,然后他就艰难地挪动着轮椅、进入了那湾湖泊。”
景瞬流畅地讲述了这个在心里刻画了无数遍的简单故事,却在结尾处犯了难。
他叹了口气,“予哥,其实我一直没想好电影结尾该怎么办?”
前世,景瞬在细化这个公路电影的过程中,逐渐有了动摇的念头。
剧本里主角对人生的死志、剧本外他对现实的绝望,似乎都被渐渐模糊了。
要活着?
可逐渐衰竭的身体器官终究不允许。
就这么按照一开始的想法死去?
可他们的心底都存着一丝看不见、摸不着的眷恋。
上一世的景瞬就只问过宋予,眼下的他还是忍不住再问,“你觉得他应该是什么结局?”
“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是怎么想的,他就会怎么样。”
“……”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答案传入耳中。
景瞬不经莞尔,抬眸望着眼前人,“予哥,那你希望我怎么样?”
迟归望着他眼底的光亮,下意识地补上了自己的真实请求,“瞬瞬,但我想你好好活着,所以我希望电影里的江可也能好好活着。”
景瞬笑了声,下一秒,他的笑容就突然凝在了脸上。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迟归,甚至从对方的怀中强行撤出,爬坐了起来。
迟归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慌,连忙陪着坐起,“怎么了?”
景瞬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人,连呼吸都在发颤,“我是第一次和你提起这个故事,从头到尾,我都没说过主角的名字。”
“……”
对视间,似乎有什么隐秘的真相破土而出。
迟归突然有了一种不可能的猜想,眉眼掠过一丝震惊,“瞬瞬,你想说什么?”
“予哥,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电影主角叫‘江可’?”
景瞬迅速地在脑海中检索了一遍,确认了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这个世界上,知道电影主角叫“江可”的人——
除了身为创作者的他本人,就只有前世的宋予!
第102章 【第102章】 “这些年,我过得一点……
“……”
迟归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一时间陷入沉默。
他是怎么知道电影主角叫江可?那是因为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读过电影剧本,并且和景瞬反复探讨过很多电影构思,对每一个情节都烂熟于心。
只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太过离奇, 他自己都难以用常理解释。
迟归欲言又止。
景瞬像是察觉到他的顾虑, 反问,“予哥, 你还记不记得在川市那个晚上,我和你说过什么?”
迟归眸光微晃, 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当然记得,我们是恋人,我们就应该相互坦诚、彼此信任,你在我面前, 你就是你自己。”
他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
景瞬会心一笑, “嗯。”
是啊。
恋人之间又有什么不能说?得先学会坦诚,才能再说信任。
“瞬瞬。”
“予哥。”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了下来。
“……”
景瞬内心深处突然有了一种直觉, 或许眼前人和自己是一样的?
他深呼一口气,主动提了起来,“我先说吧,我其实一直有个秘密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告诉你。”
“我也有。”
迟归的呼吸不着痕迹地紧绷起来,他紧盯着恋人不放,“那我先说,好不好?”
景瞬抿了抿唇,“好。”
迟归迅速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其实很多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
“我被认回迟家后, 一直在暗中关注你,因为‘迟归’的身份不方便,所以当你需要帮忙的时候,我就用回了我原先的名字,宋予。”
“后来,你在国际上拿了奖,约我见面,我却失约没能成行。”
因为那个时候正逢迟氏股市震动、宋家外婆出现了意外,迟归明白了如果自身实力不够强大,终究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自己在意的人。
于是,他暂时将那份情愫深藏心底,全身心投入到了那场商界和豪门的无形角力之中。
“我刚坐上迟氏董事长位置的那一段时间,迟氏集团以及分部公司都还存在很多问题,我只能逼着自己去一件件地解决,揪出一条条蛀虫。”
那时候的迟归总想着,来日方长。
景瞬刚毕业,需要时间去发展自己的事业,等他稳固了自身的实力、资源和背景,他一定会找机会向前者发起追求。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迟氏在美国的分部遭遇了一场恶意的金融联合出围剿,如果挽救不及时,可能连海市总部都要受到重创,迟归不得不亲自前往应对。
将近半年的时间,他忙得日夜颠倒、分身乏术,不仅得应对大房等人时不时投射而来的暗箭,甚至还在美国遭遇了一次暗/杀算计。
虽然没有危机到性命,但还是卧床休养了一个月,其中艰险困难,迟归不愿意让景瞬知晓担心,所以没有多加转述。
“等所有一切尘埃落地,等我终于有空能够再搜索你的消息时,我才知道你在剧组出了事。”
即便过去这么久,迟归仍然痛恨当初的自己——
为什么会对景瞬的消息疏忽到这种程度?
景瞬看出了恋人眼底涌上来的愧疚,拢住他的手腕。
“予哥,我们那时候连正经认识都算不上呢,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即使那时的迟归对他怀有情愫,但国内外的事务缠身,不可能做到随时随地关注他的动态。
“那段时间,你谁也不愿意见,我怕我贸然上门不好,只能先托人拿到了你的病例,暗中找了国内外很多的专家团队。”
“有人说,宋春晖教授的团队在这一方面颇有成就,只是对方已经转投医学科研,已经很长时间不出山手术了,我不信邪,亲自飞到了港市去请。”
当然,这个过程并不顺利。
大概过了半个月,宋春晖教授看在迟归无偿拨研究款的份上,才松了口。
“他说他需要一周的筹备时间,我想着正好可以利用这一周的时间,和你认识、见面,再说明自己的意图。”
景瞬默默地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心又酸又涨。
哪怕早就知道了迟归很早之前就对自己抱着不一样的情愫,但对方在背后所做的,远比他想象中得要多上许多。
怪不得,重生后的他和迟归相遇没几天,宋春晖就已经能带着团队来海市了。
“可是,我还是迟了一步。”
迟归深呼一口气,压下那股经年累月的酸涩和懊恼,“你答应了迟盛的告白,和他在一起了。”
“……”
景瞬猛地瞪大眼睛,一时间只觉得大脑空白。
他答应迟盛的告白?
那不是上辈子才有的事情?
景瞬震惊地说不出话,“予哥,你……”
眼前人像是猜到了他的反应,缠着纱布的掌心反扣在了他的手背上。
“瞬瞬,我想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应该是一样的,所以你先听我说完。”
景瞬艰难地滚了一下喉结,“好。”
迟归继续说,“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又痛又恨,却找不到任何立场去指责什么。”
景瞬和迟盛刚“在一起”那段时间,后者几乎天天都要在朋友圈分享景瞬的动态,做足了两人感情恩爱的模样。
“我看着你坐在轮椅上,瘦了很多,却能对着他的镜头笑。”
“我以为,你是真的喜欢他、爱他,和他在一起过得很幸福。”
“……”
景瞬完全愣住了。
他的喉咙仿佛被一团膨胀的棉花堵塞,纵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愣是无法吐露半个反驳的字眼。
那怎么会是喜欢?怎么会是爱呢?又怎么可能会幸福呢?
曾几何时,景瞬感觉自己如同一个溺于深海的困者,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将迟盛那虚情假意的关怀、刻意演绎的爱意视作了救命的浮木。
殊不知,浮木之下早已经腐朽。
景瞬哽咽,“对不起。”
迟归抵住恋人的额头,温声安抚,“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问题。”
他早就知道了迟盛的险恶算计,并且加以拆穿,“在此之前,我对大房的打压正在一点点加剧。”
“在他们看来,我不仅拿走了他们董事长的位置,而且还要切断他们的后路。”
“迟盛对我一直怀恨在心,我在国内外找医生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他应该是从中推断、猜测出了我对你的感情。”
“……”
景瞬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也是他后知后觉才明白的真相。
“那段时间的朋友圈,迟盛故意没有屏蔽我,或者说,他就是故意发给我看的。”
可惜他们终究是人,没有上帝视角,一时半会儿窥测不到那点险恶心思。
“迟盛还在朋友圈发帖询问,有没有认识的医生人脉,说要替你看病,花再多的钱也在所不惜。”
“那时候的我想着,或许我们之间真的缺乏缘分,有些事情不是我想要就能拥有的。”
那时候的迟归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迷茫,可他终究还是退了一步——
他放弃了打压了大房的想法。
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以及骨子里的君子涵养,让迟归做不出所谓的“强取豪夺”的恶劣行径。
何况在迟归心中,景瞬始终是那位光彩夺目的明艳少年,从初遇到重逢,再到暗生好感的这几年,他一直自觉配不上对方。
如果景瞬是真的喜欢迟盛?他不就是在斩杀心上人的幸福?
迟归叹了口气,“我将所有的医疗人脉以及相关的联系方式整理了起来,发到了你的邮件后,然后出了国。”
“什么?”
景瞬第一次得知这事,诧异道,“我从来没有收到这份医疗邮件。”
“……”
迟归眉心紧蹙,“可当初我这边显示,你已经打开查阅过了,只是没有给我回信。”
他还以为是景瞬有了迟盛,不需要他一个陌生人的帮助。
景瞬听见这番话,不用多想就明白了罪魁祸首,“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那段时间,景瞬几乎每天都要拿自己电脑邮箱给全世界各地的医疗团队发去求助信,还要时不时地打开查看这些团队有没有回信。
迟盛偶尔也会帮着他查看邮箱。
或许,在某个他不知道的时间点,是迟盛看见了这个邮箱信件,并且瞒着他偷偷删除了。
迟归也明白了是谁在暗动手脚,眸底掠过一丝戾气。
看来,迟盛暗中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远比他想象中得要多得多!
景瞬追问,“后来呢,你就一直在国外待着?就没想着再回来?”
他曾经听迟盛随口提起过,迟归坐上董事长的位置还没满两年,突然力排众议要将迟氏集团的重心转移到海外去。
对于迟归这位陌生人的做法,那会儿的景瞬只是笑了笑,却不明白——
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是,我去了美国。”
“一开始,我会让人盯着你们的情况、定时给我汇报,还会时不时地查看你们的朋友圈,当然,迟盛发的‘刻意’内容更多一些。”
第一年,迟盛仍在费尽心机地伪装,只为上演一出出的好戏。
无论是带着景瞬去看病,还是陪伴景瞬外出散心,所做的这一切都在昭示他们是恩爱无比的一对。
至于在迟归与景瞬之间,横亘着太多的信息鸿沟和时间差,这才使得对方的这场表演显得无懈可击。
“后来,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愚蠢又过分,我凭什么去窥探你们的生活?于是,我斩断了一切不该有的念想,将身心都投入到事业中。”
在他的引领下,迟氏在美国的分部逐步发展成为一艘商业巨擘,再也没有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
或许是发现迟归已经没了回国的意愿,留在海市的大房一家逐渐变得肆无忌惮。
与此同时,迟盛也花样百出地开始冷落景瞬,显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你的消息。”
迟归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一刻的感受,那颗冰封已久的心脏猛然悸动,他几乎是颤抖着指尖敲下了那一行字——
“不好意思,这几年人在美国,和国内隔了时差,我现在睡醒才看到。”
他打完这一行字,怕自己的表述不够明显,连忙补充,“如果景先生愿意给我看的话,当然可以。”
迟归说,“我那天根本无心工作,从早到晚盯着手机,明知道国内外有时差,猜到你可能在睡觉,但我就是不肯放下。”
“我怕错过你的消息,甚至还懊恼自己昨晚为什么要那么早就休息?应该再熬一会儿夜的。”
景瞬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声,“我那会儿也怕你不回消息呢。”
迟归跟着笑了笑,“后来,我们因为剧本渐渐联系起来,江可,也是我们讨论出来的主角名。”
最初的问题,有了最明确的答案,但前世的他们,几乎只聊剧本——
景瞬从来不和他倾诉生活中的不如意,对于自己双腿的情况也是一句话带过,而迟归更是不敢轻易开口询问他和迟盛的感情进展。
他吃醋。
一想起来迟盛正拥有着景瞬,他就醋得快要发狂。
但渐渐地,迟归还是察觉出了屏幕那头的景瞬的异常——
比如,对方经常在凌晨时分还和找他一起打磨剧本,说自己家中无人、有点失眠。
再比如,对方时常忽略一日三餐的规律饮食,需要依赖他的提醒,但吃饭总是草草了事。
还有两次,对方发来的几秒语音里声音沙哑,显然是感冒生病了。
景瞬聆听迟归的叙述,眼眶和鼻尖的酸涩感愈发浓烈。
那些连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细节,却被那时的迟归反复琢磨、深入探究,远在海外,却依旧用心记挂着他的一切。
“有天凌晨,我突然梦到你了,醒来后,我就再也睡不着了。”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
回去看看吧。
景瞬可能过得并不好。
明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干涉,但迟归还是违背了自己当初来海外所定下的规矩——
他当天就迅速联系机场,乘坐私人飞机返回了海市。
“下飞机后的第一件事,我就是去找你,可我突然……”
迟归顿住,现实和噩梦交织的恐惧又一次覆盖了上来,他的声线变得不稳,“我突然接到你的视频电话。”
四目相对,景瞬忽然什么都懂了。
他第一次在迟归面前掉下眼泪,是惊讶,是无措,也是从未有过的崩溃,“那天晚上,其实你就已经知道我出事了?”
“哪怕我不给你打那个电话,你还是会来找我?”
“是。”
迟归漏在纱布外的指尖拂去恋人的眼泪,眼眶已然忍到发红,“宝宝,对不起,我还是来迟了一步。”
即便重生后的他们已经改写了命运和结局,但这不代表过去的痛苦就会消失。
“……”
景瞬没有说话。
他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后怕——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重生一说呢?
如果这个奇迹没有发生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呢?那他们岂不是就要永远错过了?
遇事向来不爱落泪的景瞬,此刻的眼泪却如同断裂的玉珠,根本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迟归一下子慌了神,“别哭。”
“予哥。”
景瞬哽咽着扑进眼前人温暖的怀抱,终于将前世所有压抑的委屈尽数倾泻而出,“你真的、真的来得太迟了。”
“这些年,我过得一点儿都不好。”
第103章 【第103章】 “我爱你。”……
“……”
这句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剑, 终于挑破了景瞬这些年不得不披上的坚韧外壳。
他暗自藏了许久的前尘往事,一点一滴地展露出在了迟归的眼前。
“迟盛对我的好,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要怪也怪我自己那段时间太脆弱了、不够强大, 错把他的伪装当成活下去的救赎。”
“他说我原先的小区不方便住,所以给我买了更宽敞的套房, 他怕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出事, 所以在家中的各处都安装上了监控。”
“他承诺会给我请来宋春晖教授的团队,每天下了班还回来陪我吃饭,更会带我出去散心。”
这些落在外人的眼中,势必会认为迟盛对他情根深种。
事实上,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每次外出吃饭、散心都不会超过一小时, 迟盛口中说着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实际上是已经有了足够的朋友圈素材,不想继续在景瞬的身上浪费时间。
迟盛嘴上懊恼着无法邀请到宋春晖教授的团队,实际上却已暗中删除了迟归发来的邮件, 并且替他请来的外国医生团队,也早已被他用金钱收买。
那根本不是救治,简直就是一种无声的慢性谋杀!
迟盛憎恶迟归,却无力与之抗衡,反而依赖和景瞬的恋情来庇护自己的权益。
迟盛更痛恨迟归,却只能通过暗中伤害景瞬的方式,获得一种病态的心理满足。
“或许是你到了美国,放弃了对国内的‘监控’,渐渐地,迟盛花在我身上的时间和心思越来越少, 总是拿着事业上升期作为推脱借口。”
“他口头上说着要请保姆照顾我,但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没有多余钱可以付得起保姆的工资,我也不可能伸手向他讨要生活费,所以我拒绝了。”
“后来,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病、一个人生活。”
景瞬记得有一次,自己去医院复查完回来,半路突然遇上了暴雨。
他打不到出租车,也叫不上网约车,只能一个人躲在屋檐下瑟瑟发抖,发去给迟盛的消息石沉大海,打去的电话也无人接通。
“等回到家后,我就大病一场了。”
“我躺在床上发着高烧,连去厨房烧水的力气都没有,干咽退烧药却卡在了喉咙中。”
那种苦味,景瞬到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时的他第一次萌生要和迟盛“分手”的念头。
“我没谈过恋爱,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和别人不一样,我从来不会去强求迟盛替我做什么,但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兴趣似乎是到了头。”
“等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了,迟盛待在我的病床边上,他哭着和我道歉,他说这段时间忙着科技新品的上市,没有想到我会病得这么重。”
“护工还说,迟盛把我送到医院后就一直贴身守在我的身边,一步都没有离开。”
“他让我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想搬过来和我同居,他想要放掉事业照顾我。”
景瞬在黑暗和痛苦里煎熬了太久,以至于一点虚假的好意都让他信以为真。
“我自然不同意他放弃事业,大病初愈,也只能稀里糊涂将这件事情翻篇。”
迟盛从来没有和景瞬接吻、上床,偶尔的拥抱都是点到为止,他说这是尊重,知道景瞬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不会想着这种事。
实际上呢?
是因为他不喜欢男人,更觉得和景瞬接触恶心。
那场大病后,迟盛对景瞬的态度又回到了“刚交往”的时候,只是,这样的伪装注定是昙花一现。
不到两个月,他又以新品研发项目启动为由,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放鸽子的次数越来越多,消息回复也越来越敷衍。
期待落空,失望积攒,最初身为朋友时积攒的那点好感,最终还是消磨殆尽了。
“哪怕没有正经说过分手,但我又恢复了一个人的生活,但我的双腿再也治不好了,出门在外,我就是个残疾。”
“有些治疗用药的费用真的很贵,我出不起,所以就只能想尽办法赚钱、攒钱。”
“我顾不上一日三餐,饿了就随便吃点临期面包。”
“我找了网上客服、视频剪辑,有时候对着电脑、手机,在轮椅上一坐就是大半天。”
景瞬能赚到的钱始终有限,而身体情况持续走了下坡路,又一次的检查过后,医生说,他的器官有了衰竭的迹象。
“那一瞬间,我觉得老天爷和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凭什么我努力想要活下去,它却始终不给我一点希望?”
“那天晚上,我坐着电梯,上了顶楼。”
“……”
迟归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死志。
刹那间,他的心像是被凌迟了一般,那种难以言喻的痛意直达到五脏六腑。
景瞬感受到了恋人突然紧绷到发颤的身体,反过来温柔抚摸着他的后背。
“予哥,你别难受,我没事呢。天台的围墙太高了,我坐着轮椅呢,爬不上去。”
再次说起这件事时,景瞬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傻得可笑。
天台的夜风很凉,将他纷杂的思绪彻底吹散。
“我呆坐了很久很久,久到突然萌生出了一个念头,既然这辈子拍不成电影,我那努力写一册剧本,换种方式创造角色总可以了吧?”
迟归紧绷的身体才有所缓和,“你写出了江可。”
“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可就是他本人。
再后来,景瞬通过剧本再次和远在海外的宋予有了联系,他的世界逐渐透进了亮光。
景瞬再次萌生出了强烈的“好好活下去”的念头,直到那份带着恶意的邮件视频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我才知道,原来迟盛从小就玩得那么脏,他一直都在看不起我,他说他看见我的那双腿就想吐。”
“我临死才知道,曾经有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躲在监控后面,看着我狼狈摔倒又爬不起来的样子!”
“我想着好聚好散,迟盛却不想放过我,他看着我被轮椅压到在地,哪怕我再痛苦挣扎,他都只是冷眼旁观。”
只要想起临死前的那一夜,景瞬就控制不住地恶心颤抖。
他的眼泪止了又流,“予哥,这些年,你来得好迟,如果你能早一点来找我就好了。”
“或者,如果我能早一点认出你就好了。”
景瞬一想到,他和迟归在前世曾经有过无数次的交际,却又无数次的错过,心里的酸胀和痛楚就此消彼长。
“迟归。”
“我在。”
“宋予。”
“我在。”
“……”
景瞬连喊两声,得到眼前人的回应后,抱得更加用力了。
他艰难地呼了一口气,声线发闷,“我们差点就要永远错过了。”
滚烫的眼泪浸过睡衣,灼烧了迟归的胸口。
是啊。
如果没有这突如其来的二次人生,他们是真的要错过一辈子了。
景瞬缩在迟归的怀里,没有顾及地哭得很久很久,前世从十八岁开始的潮湿泥泞,终于在恋人今生温暖的拥抱中得以释放烘干。
很久之后,迟归抱着哭累了的景瞬躺下,小心翼翼地用被子将他裹好,“宝宝,不哭了。”
“嗯。”
景瞬的嗓音已经完全哭哑了。
心中最难以开口的秘密以最意想不到的形式说破,此刻的他意外觉得浑身轻松。
景瞬吸了吸有些堵塞地鼻子,闷声,“予哥。”
迟归再次温柔接应,“我在。”
景瞬问,“你是怎么重生的?又是什么时候重生的?”
面对后一个问题,他的心里有个大致的猜想,但还是想听恋人的亲口说。
迟归如实回答,“在接到你的视频电话,我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但还是太晚了。”
当医院的抢救人员宣布放弃的那一刻,迟归平生平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绝望。
心脏升起从未有过的悲恸,迟归整个人天旋地转着栽倒在地。
“我最后一次的残存意识是在医院,众人围在担架推车前,要将我往抢救室里送。”
走廊天花板上的灯光极速掠过,晃着迟归的眼,他想着——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景瞬离开他的身边,绝对不会!
迟归的视野变得模糊,又逐渐清晰。
走廊里掠过的灯光由明晃晃的白色,变成昏暗路灯的黄色。
“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我坐在去美国之前就已经停用的黑色车子上,开车的还是司机老张。”
“我问他,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说,我们要去珠市参加会议。”
迟氏本部已经转移到美国快五年了,哪里来的珠市会议?迟归想起自己唯一一次的珠市会议的时间,连忙看了一下手机时间。
“看到那个时间日期的刹那,我觉得我的灵魂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迟归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时间节点,那是迟盛和景瞬告白、景瞬答应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我没有时间去验证这到底是不是梦,立刻就让司机改道,前往了宝徕丽酒店。”
因为哪怕是梦,他都不愿意让景瞬再和迟盛在一起!
景瞬又惊又喜,“原来,我们重生的契机点是一样的?我是再睁眼,就发现了自己在宝徕丽酒店的一层,正要去参加迟盛举行的宴会。”
“嗯,那就应该是了。”
迟归回答,然后继续说,“开往酒店的那一路上,我逐渐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就是真实发生的。”
“那时候的我还不清楚你和迟盛的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怕去晚了,你还是答应了迟盛的告白。”
“不过,迟盛那个废物根本配不上你!”
“这次就算你要答应,我也会想尽办法拆散你们俩,即便被你憎恶,也好过最终彻底失去你。”
景瞬低笑一声,“然后呢?”
“等我赶到宴厅门口时,正好就听见了你对迟盛的当众拒绝。”
这和前世发生的完全不一样。
那一会儿的迟归来不及去想这是为什么,就看见景瞬坐着轮椅朝他走了过来。
“迟先生,要不我们俩试试?”
没有人知道,景瞬的一句话在迟归的心里激起了怎么样的惊涛骇浪,他生怕是自己的幻听,强撑着平静神色又问了一遍。
在得到景瞬重复的、明确的邀约后,那个“好”字,几乎用尽了迟归的镇定意志。
“这场重生来得太突然,你拒绝迟盛也在我的意料之外,你肯让我送你回家更在我的预料之外。”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你近一步发展、认识,结果你一上车就感谢我替你解围,仿佛那句‘我们试试’只是临时编造的敷衍话。”
“你知道吗?我生怕你又说出什么我不爱听的话,所以才让你先休息。”
景瞬弯了嘴角,“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那会儿不想听我说话呢。”
“怎么会?我巴不得时间永远停在那一刻。”
那种失而复得的滋味,令迟归欣喜若狂,又架不住会患得患失。
“那一路上,我脑子里有种各种想法,想要直接和你坦白宋予的身份,但怕你会气我当初的放鸽子,毕竟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联系过了。”
“想要直接和你表明心意,却怕不够正式、会吓到你。”
“直接把你带回迟氏、锁在我自己的身边,更觉得那样的方式是不尊重你。”
没等想到一个合适的对策,景瞬就到家了。
面对景瞬主动的喝茶邀约,迟归哪里敢不答应?正是上楼聊天的契机,他才临时想到了那个漏洞百出的协议合约。
“我就说嘛,以你的身份和地位,找什么样的演员扮演恋人不行?非得找我?”
景瞬嘴角的笑意越发扩大了。
现在再回过头复盘,迟归这一借口确实是站不住脚的,只是他那个时候同样需要迟归的人脉、资源以及金钱帮助,所以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迟归说,“再之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那我问你——”
景瞬突然回想起很多细节点,抓住不放,“你让陈易铭带我去见宋春晖教授那次,是不是刻意打扮过了?”
迟归卡壳了两三秒,“是。”
景瞬又问,“我搬进迟宅北馆那天,听见了门口好几轮的脚步声,是不是你故意来回上楼,想要和我装偶遇?”
迟归叹了口气,“是。”
景瞬继续问,“那我见心理医生那次,你说是凑巧顺路能来接我,结果出停车场时偏偏被拦住了,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迟归一点儿都藏不住了,“是。”
“狗宝是你让林叔送我的?”
“是。”
“邮轮宴会上的大床房,你是提早让人安排的?”
“是。”
景瞬的眼泪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下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愉悦,“予哥,你装得真好啊。”
迟归被恋人揭了老底,却还是宠着他,“我原本慢慢拉近我们之间的关系,哪怕不是恋人,也能从朋友做起。”
“但我显然高估了我自己了,察觉到傅长汀对你有隐晦好感,你又喜欢和他共识后,我就急了。”
“那次剧组探班,是你憋不住了,偷偷想来宣誓主权的吧?”
“嗯,在化妆间的门口,我也确实对傅长汀‘警告’了一番。”
景瞬才知道这事,顿时笑着抵在迟归的肩膀上,“醋精!”
“那我说要追你,你还装得那么起劲?看来虞臻说对了,你一直在暗爽?是不是特别享受我追你的感觉?”
迟归又没否认。
景瞬忍不住了,笑着捏了一下他的喉结,“那你就不怕我对你不动心,等协议到期后就离开?”
“不会。”
迟归早已经有了B计划,“等协议到期,我会借着‘高昂’的医疗费用再继续靠近你,等你双腿好全,我也会正式开启对你的追求。”
“总而言之,我设想了无数条路,每一条都是通向你的。”
“瞬瞬,我上辈子总是选错了路、错过了你,这辈子永远不会再错过你了。”
“……”
景瞬动容,眼眶又一次潮湿。
迟归低头吻去他眼角的水意,用前后两辈子的真心说,“景瞬,我爱你,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不是小名,也不是昵称,而是郑重其事的大名。
景瞬吻上迟归的唇,浅尝辄止后,用同样的真心回应,“我爱你,我也爱你,我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窗帘缝隙露出一丝光亮,两人不知不觉就从凌晨聊到了清晨。
迟归拥着景瞬,低声道,“再睡一会儿,好不好?我们守着彼此。”
“好。”
天光吐白。
从此之后,他们人生中的黑暗将不复存在。
第104章 【第104章】 “哑巴吃黄连。”……
云城, 西街巷。
狭窄的巷口上方是错综复杂的电线杆,两边堆满了数不清的生活垃圾,偶尔还有肥硕的老鼠在觅食, 坑洼不平的地面积满了散发恶臭的污水。
啪嗒。
有人用力地踩进了水坑, 激起一片油绿绿的不明液体。
袁家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拖鞋,眉眼间掠过一丝嫌弃, “妈的!”
他提着才买来的卤味,快步拐进了一处幽暗的招待所, 利用门口的自来水狠狠地冲了一下鞋上的脏渍。
脚步声响起。
有位快秃顶的背心老头子走了出来,“喂,该交房费了,二十块,别想赖哦。”
“谁差点你这点钱?老子多的是钱!”
袁家翔眼露不屑, 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现金, 丢了过去,“再等两天,老子就发达了!”
说完, 他就快步踩着未干的拖鞋上了楼。
背心老头子瞧见他嚣张的背影,摇了摇头,“真有钱还住我这儿小破地?”
云城有很多的自建房招待所,一般价格都在三十块上下浮动。
相较于那些正规的、每晚要价上百元的酒店,这些价格低廉的招待所通常是为打工者、流浪者,或是那些缺乏正规信息渠道的人群提供入住服务的。
一天前,袁家翔住进了这里,倒不是他缺少住正规酒店的钱,而是他暂时不敢使用自己的真实身份证办理酒店入住手续,以免被警方系统追踪、暴露自己的行踪。
破败的房间门合不上。
袁家翔用脚狠狠踹了一下, 忍不住咒骂,“妈的,老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他一边在床头柜上打开卤味,一边打开自己的手机,查看起微博上的消息。
从昨天下午起,就有据知情人士透露,电影《裂隙》剧组在拍摄时,有演员不幸重伤住院,这会儿片方已经全面封锁了消息,就连热搜都强制被撤下了。
几位主要演员的粉丝们担心不已,一个劲地在剧组微博底下询问。
其中,反应最为激烈的当属景瞬的粉丝,因为昨天事件发生后不久,就有网传的“剧组群聊消息”外泄——
“景瞬在剧组又出现威亚意外了!”
“人都已经被送往医院!”
“……”
重伤住院?
直接死了算了!
袁家翔盯着这一行字,眼中流露出了满满的恶意。
两个月前,走投无路的他突然接到了一通匿名电话,对方在屏幕那头给出了整整二十万的诱人利益,让他潜伏进电影《裂隙》剧组,伺机对景瞬动手。
轻则致残,重则要命。
定金先给两万,事成之后再给十八万的尾款。
自从亲姐进入监狱后,袁家翔已经穷困潦倒了很长一段时间,加上连给他托底的父亲都因为意外去世,见钱眼开的袁家翔一下子就答应了。
他不在意匿名打电话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也不在意对方为什么要针对景瞬,反正谁给他钱,他就替谁办事!
更何况,就是景瞬将景观海和袁家丽这对夫妻送进了监狱!
和他们家本来就有仇!
袁家翔学历有限,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利用吊威亚伪装成意外高坠事故,这一做法还是幕后老板提供的。
袁家翔原以为自己进组后很快就能完成这个任务,没想到景瞬的吊威亚戏份居然被挪到了最后一场。
在无奈之下,他强忍着内心的不快,伪装成忠厚木讷的老实人模样在剧组跑腿了两个多月,终于赶在景瞬杀青前做成了这件事。
袁家翔咬了一口卤鸡腿,想了想,立刻拨通了那串电话号码。
电话的等待铃声响了很久。
袁家翔眉心越蹙越高,“靠,这人不会是坑我的吧?”
话音刚落,电话突然接通了。
“喂。”
一道略微有些细亮的声音传了过来,语气不耐。
袁家翔的表情立刻变得殷勤,话里也带了讨好的笑意,“老板,是我,你交代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还得是老板教我的办法好,神不知鬼不觉的。”
“景瞬从七八米的地方往下掉,昨天就进了医院,我看恐怕是不行了。”
袁家翔不介意把话说得夸张些。
“……”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似乎是不信,“真的?你亲眼看见的?”
“那还能有假?当场就脑袋开花出血了!不信的话你上网看看,这会儿剧组只当缩头乌龟都不敢出声呢。”
袁家翔睁眼说瞎话,将胡编乱造的功力发挥到了极致,“对,对了,还有人来探他的班呢,急得直接在剧组大喊大叫了。”
实际上,他昨天和陈易铭打上照面后,生怕对方会认出自己。
于是,他根本来不及确认威亚事故有没有发生,就已经提着行李箱跑路了。
电话那头的人哪里会知道这些真实情况?
“看来,迟归还去探他的班了?”他冷哼一声,像是解了心头的怨气,“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出事,那种滋味,他可得好好享受。”
袁家翔根本没心思去听这些,只是见缝插针地问,“老板,你让我做的事情都已经办成了,那你之前答应给我的尾款,是不是也该结一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让我助理先给你打三万,剩下的……”
话还没说完,袁家翔就大喊起来,“老板!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明明之前说好了是二十万!你信不信我直接——”
“瞎嚷嚷什么?”
电话那头的语气一下子沉了下来,“你难道想去报警?”
“袁家翔,别忘了,用□□待在剧组的人是你,在威亚上动手脚的人也是你,事发后急着跑路的人也是你!之前也是你姐和景瞬有过矛盾,难道不是你怀恨在心。”
“你报了警,你觉得警察会来抓谁?”
“……”
耳边连绵不绝的质问声阴冷刺骨,令袁家翔不寒而栗,对方显然早已设下圈套,但凡东窗事发,那他就成了唯一的牺牲品。
袁家翔喉结微滚,“三万太少了!就算是被警察抓了,也不值得我为你卖命!”
“你尽管放心,我这个人从不缺钱,承诺给你的,自然会一分不少地兑现。”
对方先是给了他一巴掌,随后又递上一颗甜枣,“不过我得确保你能安然度过这段风头,否则,你这穷光蛋的账户里突然多出这么一大笔钱,就不怕引起警方怀疑?”
袁家翔听见这话,也知道自己无路可选,“那三万块钱,必须现在马上打给我!”
“放心,我现在就让人打给你。”
对方答应了下来,随即无情表示,“你把这手机卡丢掉,从今往后,不要再想着联系我,等一个月后,剩下的钱,我会让你分批转给你。”
啪嗒。
电话被无情地挂断。
袁家翔没想到自己会吃瘪到这种程度,心里头的无名怒火无处发泄,“妈的,你们有钱人一个个都他妈的有病!”
只可惜,他一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身份,二不知道对方的家庭住址,三是已经被对方当成了枪使,这会儿,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得硬吞了。
滋滋。
另外一张手机卡里传来短信消息。
袁家翔打开一看,发现自己的银行账号里多了三万块钱。
心中的怒气瞬间平息,他的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贪婪的笑意,“这还差不多了。”
三万块钱,够用上一个月了。
想到这儿,袁家翔这才继续啃起了自己买来的卤味,酒足饭饱后,他迷迷糊糊地躺回在了嘎吱作响的硬木板床上,暗自畅想着接下来的计划——
睡醒找个地方赌上一赌,晚上再找个女人玩玩!
不就是躲一个月嘛?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说了,剧组无凭无据的,哪里就这么容易找到他的身上?
——砰!
突如其来的撞门声让袁家翔猛然一惊,他迅速睁开双眼,只见几名身着制服的警察破门而入,将原本狭小的房间挤得密不透风。
袁家翔的困意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他连忙爬坐起来,却难掩眼睛里的心虚,“这、这是干嘛啊?警察同志?”
为首的警察问他,“叫什么名字?”
“叫、叫……”
袁家翔欲言又止。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报自己的真名,还是该报□□上的名字。
警察直勾勾地盯着他,“怎么?连自己叫什么都不清楚了?”
招待所的老板,也就是穿背心的老头子挤在了门口,哆哆嗦嗦地拿出了昨天夜里他给对方登记时、拍下的身份证,“警察同志,这是他的身份证。”
“我这儿虽然是小本生意,但也是规规矩矩的呀!”
“黄引财?”
警察盯着照片存档里的身份证信息,早已经识破,“袁家翔,你知道伪造身份证和虚假使用身份证,是什么罪行吗?”
袁家翔一听见自己的真名和假名都暴露了,顿时热汗直流,“我……”
警察没给他再解释的机会,“现高度怀疑你和一起故意伤人案有关,麻烦你给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说着,就有两名警员走了上来。
他们一左一右架住了袁家翔,完全拦住了对方逃跑的可能性。
“……”
袁家翔一见到这情势,双腿不受控地一软!
他怎么都没想到,警方怎么会这么快就锁定了他、并且还找上了门?
拿到的钱还一分没花呢!他怎么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
景瞬再次醒来时,已经快下午三点了。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荡了,但床单被子上还留有预热。
虚掩的卧室门口传来一点儿模糊的声响,应该是迟归起来后正在外面打电话,景瞬没有急着打扰,而是走进浴室,简单洗漱了一番。
再次回到酒店套房的小客厅时,迟归正好挂断了电话。
他朝着景瞬走近,“醒了?睡饱了吗?”
“不仅睡饱了。”景瞬直接往他的怀里钻,“还把这段时间拍戏缺失的精气神都补回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浅尝辄止地吻了吻。
“早午饭都没吃,这会儿饿不饿?”
“还好,先吃点水果吧。”景瞬从果盘里叉起一块西瓜,咬了下去,含糊发问,“刚刚谁的电话?”
“正想要和你说呢,喻修竹打来的。”
迟归本来就打算报备情况,“他说,警方已经抓住袁家翔了,正带回局子里审问。”
景瞬惊讶,“这么快?”
“昨天一出事就报了警,这会儿能被抓到也不奇怪。”迟归继续说,“喻修竹说,他已经让公司联合剧组出声明了。”
“嗯,应该的。”
能让袁家翔和幕后之人放松警惕就够了,电影剧组还是得保持正面形象,不能被舆论牵扯太深。
景瞬又叉了一块西瓜,惦记着迟归的手不方便,“好甜,你尝尝?”
迟归咬下水果,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对了,剧组那边也想要征询你的意思,昨天最后一场戏份出了意外,他们想问你愿不愿意补拍?”
“出了这样的事情,如果你实在不想再承担二次风险,莫导那边也同意了替身拍摄。”
“……”
景瞬又拿了一块甜瓜,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那就补拍吧,最后一点工作,我得好好收收尾。”
迟归问,“你不怕?”
“接连两次,说不怕是假的。”
景瞬没有在爱人面前掩饰自己的恐惧,“但再怕也得直面恐惧,也得对我自己的作品负责,而且我还有你呢。”
“予哥,我相信你会保护我的,和昨天一样。”
“当然,我会一直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