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颂世扔保持着蹲姿,双腿微微错开,一前一后稳住重心。
肘部虚虚抵在膝上,微耸着肩,两鬓落下的长发被他梳得柔顺,曲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搭在方整理好的深色衣襟上。
细长青丝犹如衣裳裳本就绣着的暗纹,藏于布帛间,引着人不禁去细看。
而其主人完全没有这个意识,如玉般指尖还触在人的手上,思绪已跳脱至方才那奇怪的问题。
男的表嫂?
鲁妙贞怎么会问这样奇怪的问题?
她还这么小,现在就知道这些,似乎也不太好。
还有,她怎么知道黎筝瑞喜欢男……
不对啊。
左颂世浑然不觉,抬眼去看黎筝瑞。
这不是本无cp大男主的文吗,黎筝瑞哪会喜欢上谁?
就算是喜欢了,首选应该也不是男的。
左颂世不太相信十年前的文,思想会这么超前。
何况他就算有心上人,鲁妙贞也该是不知道的。
眼眸缓缓一眨。
但无论如何,方才问话怎的忽然没过脑子,问得如此冒犯。
黎筝瑞本就不喜欢这些歪风邪气,相处这么久了,他竟然还问这种问题。
左颂世还要再想,就听见黎筝瑞咬着牙,从喉间挤出来的声音。
“没有!”
果然是一脸怒容。
他悄悄瑟缩一下身子,稍往后离远了些。
只有黎筝瑞自己心里清楚,他是如何心乱如麻。
左颂世怎么会、会忽然问这样的话!
他坐立难安,身下垫着的绒毯恍惚间成了一道道断刺,逼得他现在就想起身,将左颂世一把掳上马带回神京。
他是喜欢左颂世不假,可这问题问出来,他实在难以点下这个头。
他又不喜欢其他男人。
左颂世的确是男人,他从未将他当做女性看待过。
可是,从他嘴里问出来这话,无论怎么听都有些奇怪。
好像完全排除了自己,改日就要帮他另选一个男夫人似的。
他张张嘴就想解释,喉间已经快压出一个音节,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唯恐越描越黑,干脆闭嘴了。
可他方才说的“不是”……
黎筝瑞一阵别扭,借着黑暗悄无声息地瞥视左颂世神色。
见到他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
黎筝瑞手指不自觉弯曲,将左颂世的也连带着往里勾了勾。
他不是喜欢自己么,怎么听见自己否定时跟如获大赦似的?
他还担心左颂世听见他的否认,多少会有些难过。
还在想着该如何安抚他,他却是什么事都没有。
总不能是他太过舍身为义,纵使喜欢自己,第一反应也是先担忧自己因此受到影响。
……谁知道,兴许他真的会呢。
左颂世见黎筝瑞脸色不好看,心道果然是生气了。
最近说话怎么总脑子一热。他心下谴责自己。
还尽说些黎筝瑞不喜欢听的话。
他想着就要道歉,手上微微使力,将黎筝瑞弯曲的手指又勾了回来。
正欲开口,耳边哒哒的走路声已然接近,撞入耳中。
鲁妙贞已经跑了过来,拽着身上衣裳,好奇道:“表哥也要带表嫂回神京么?”
刚才听见殿下说了,男的表嫂,那应该也是叫表嫂吧。
她为自己学到一个新知识而高兴,没察觉房内忽然安静下来。
左颂世思绪又被带回来。
鲁妙贞忽然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别是被些不怀好意之人故意带坏了。
他有些担忧,想与黎筝瑞说明事情的严重性,就见到他面色不善,对着对面做了个口型。
他转身去看,果然是朝姜弘遇说的。
但他不会读唇语,不知黎筝瑞说了什么。
若是普通交流,大可出声,兴许是交代他去做什么事了。
左颂世没多想,目光又转回去。
姜弘遇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并非他真的会读唇语,而是平日里常看,早已习惯。
——你死定了。
他一阵头大。
我做什么了!
有问必答还错了是吧!
他擦擦额上的汗。
他也知道,将军不过一时恼羞成怒,并不是真要把他怎样。
可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大家都心照不宣,就连着小妹妹——将军的小表妹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了,哪还要遮遮掩掩?
姜弘遇仔细思考方才的措辞。
表哥的老婆叫表嫂,没问题。
然后便是故陵王的问话。
——有问题。
事到如今,他怎么还问将军是不是喜欢男的?
难道故陵王一直认为自己是女的!
姜弘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怪不得他平日里行事作风如此诡异,敢情是没把自己当男的看!
可这也不对啊,故陵王若是这种奇怪的想法,不可能这么久都没人知晓的。
大家只说他是变态,连相关的风言风语都没有。
那……也许只是故陵王单纯在揶揄将军?
毕竟将军一开始血气方刚得很,不知怎的就掉进这温柔乡里了,故陵王兴许是在打趣呢。
原来故陵王还真有这样平和的一面,开玩笑也像是认真问问题,不会让人觉得阴阳怪气的。
将军还真没瞎说。
他还以为将军那是坠了情网,连空气都觉得是香的。
他鼻子不自觉动了动。
只是这房里也尽是檀香,说是香的也不为过。
姜弘遇稍微放松下来,猝不及防又对上将军恶狠狠的视线。
将军怎么还在生气!
眼看小表妹都换了个话题,将军还抓着这不放做什么!
姜弘遇忽然明白什么。
将军如此在意,难不成……故陵王才是那个主动的!
他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审视一番将军的体格。
这、这怎么会呢!
将军这性子,也不像是被动的啊。
不会是真爱极了故陵王,他说什么将军都愿意应允吧?
不过房中事这些,他也不了解,也许就是人家爱好,他哪有资格评判什么。
姜弘遇不自觉点了点头。
缓过神来,便听见小表妹还在问问题。
“神京是不是特别繁华呀,表嫂去过神京吗?”
见鲁妙贞是看向自己的,左颂世才后知后觉,原来她的“表嫂”是在叫自己。
自己?
“你叫我表嫂?”左颂世确认道。
鲁妙贞听他这样问,怔怔点点头。
表哥的老婆叫表嫂,没叫错吧。
她掰着指头回想方才的话,很肯定地又点点头。
黎筝瑞心早已提到嗓子眼,脑中不断盘算着该怎么说。
还是干脆不说,趁机把人打晕了带回神京也不是不行。
反正这里就剩一个祡由佥,还有那个不知踪影的眼线了。
按祡由佥的做法,孟老头都端着圣旨来了,那眼线指不定都已经被他杀了灭口。
他要杀了祡由佥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以为自己身子未好,又没有带高手来,全凭着那份圣旨,想手不见血地帮着皇上除掉他们。
对自己而言,行事方便许多,何况还有早早等候着的弟兄们。
等左颂世醒了,人都到神京了,他还能跑到哪去不成。
实在不行,不如就趁机说了。
他要再犹豫,那说了再打晕也不是不行。
耳尖浮起一抹微热,像是心底另一边的无声抗议。
这做法和土匪头子有什么区别,尽想着把人掳回去,和要抓人去当压寨夫人一样。
可他就是想把人带回去。
黎筝瑞把后续流程都过了一遍,心中正七上八下时,忽然瞧见左颂世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
搭在他手上的素手离开前还无意识按了一下,生怕人不知道他要把手抽走似的。
“她误会了。”左颂世看进黎筝瑞深邃的眸子,小声道,“和她说清楚就没事了,你别生气。”
她没误会!
黎筝瑞牙都要咬碎了。
恨不得当场把憋在心底的话说尽,他使劲儿咬着牙,最后双手还是死死攥成拳,锤在把手上。
我哪儿生气了?
鲁妙贞定是不知听了后院人还是百姓的话,才会这么说。
大家都知道了,怎么就左颂世这个计划一切的人没反应过来。
黎筝瑞顿觉身心俱疲,只恨自己刚才要做懦夫,一个字都不敢讲。
他脑子一热,就按住左颂世要收回的手。
“她都这么以为了,你忽然和她说不是,她又会问许多问题。”
黎筝瑞顿了顿,那点儿心虚被盖过去:“我不擅长应付。”
左颂世听了,觉得黎筝瑞的话在理。
鲁妙贞是挺可爱,就是精力太过旺盛。
看姜弘遇那模样,想来是吃了不少苦,他也不是很想再分出神来应付。
他微微点了头,脚上又一阵悬空。
忽然直起身,眼前陡然发白,腿上登时没了力气。
他又被黎筝瑞抱进怀里。
“蹲着容易头晕。”
他还没问,黎筝瑞就解释道:“你腿不酸么?”
左颂世已然有些习惯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简单应道:“蹲着时自是没感觉的。”
他只顾着去揉额角,没察觉黎筝瑞的手搂住他的腰身,将他带着往自己身上靠,看起来两人亲密无间。
鲁妙贞有些震撼。
她还没见过有人这么大方地挨在一起呢。
“神京比这里繁华许多。”黎筝瑞先前便听出她的意图,“你想去神京玩玩么?”
鲁妙贞登时双眼放光:“我想!我还想带着爹娘去。”
说罢她又有些紧张:“可以吗?”
虽然她觉得没什么问题,但爹娘再三叮嘱对人要有礼貌,不然黎哥哥会不高兴的。
“当然可以。”黎筝瑞语气放缓了些,“表嫂也会一起去。”
听他说的如此自然,左颂世反倒有些不自在,局促地飞了他一眼。
脸上落了一片淡红,便像是娇嗔般在闹小脾气。
纵然有些难为情,左颂世还是配合着黎筝瑞笑笑。
“嗯,我还没去过神京呢,很期待。”
黎筝瑞微一皱眉:“你怎么会没去过神京?”
这点当是没必要撒谎的。
左颂世以为他说的是向皇上求亲那次,小声道:“不也就那一次……走得匆忙,又没去玩过。”